[原文]
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
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项梁尝有栎阳逮，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已。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项羽像）
[译文]
项籍为下相人，字羽。初有名气时，他年仅二十四岁。其叔父名叫项梁，项梁的父亲是楚国的将军项燕，项燕就是那个被秦国将军王离所杀的那个楚国将军。项氏世代任楚国的将军，所以被封在项城县，因此而姓项。
项籍的少年时代，读书写字没什么成就，于是就把这些放弃转而去学习剑术，仍然没学成。项梁对此很是恼火。项籍说：“读书写字不过写姓名罢了。学好剑术也不过是能抵抗得住一个人，因此不值得学，我要学那种能够打败万人的本领。”于是项梁就教授项籍用兵打仗的方法，项籍很感兴趣，对其中大意有了大概地了解以后，又不肯完成学业。项梁曾因犯罪受牵连而在栎阳被抓进监狱，于是就请蕲县狱掾曹咎给栎阳狱掾司马欣写了一封讲情的信，因此犯罪的事能得到解脱。项梁又杀了人，就带着项籍逃到吴中地区以躲避仇家的报复。吴中地区的贤士大夫都非常推崇他。吴中地区每当遇到大的徭役和丧葬之事，常常由项梁来做主办人。他私下用兵法部署组织宾客和青年，吴中地区的人都知道他的才能。秦始皇到会稽去巡视，在他渡过浙江的时候，项梁和项籍一起前去观看。项籍说：“那个人我应该取而代之。”项梁掩住了他的嘴，说：“千万别胡说，会遭到灭族的！”项梁因此认为项籍不是一个凡人。项籍身高八尺有余，力气大得足以扛起大鼎，才气过人，尽管吴中青年刚烈好斗，但没有谁不畏惧项籍的。
[原文]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其九月，会稽守通谓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候、司马。有一人不得用，自言于梁。梁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众乃皆伏。于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博山盖樽）
[译文]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人在大泽乡起义。这一年九月，会稽郡守殷通对项梁说：“长江以西地区纷纷叛乱造反了，这正是上天要灭亡秦国的大好机会。我听人说率先采取行动就可控制他人，反之就会被别人控制。我想要发兵抗秦，希望你和桓楚作为将军。”此时桓楚逃亡在草泽中。项梁说：“桓楚现在逃亡在外，无人知道他的下落，只有项籍知道他的藏身之处。”于是项梁出来，命项籍随身带着宝剑在屋外等候。项梁再次进入屋内，和郡守坐在一起，他说：“请您召见项籍，让他接受您的命令去把桓楚招来。”郡守说：“好。”项梁就把项籍叫了进来。一会儿，项梁示意项籍说：“可以动手了！”于是项籍就拔出宝剑把郡守的头斩下。项梁手持郡守的头颅，佩带郡守的印符。郡守的部下看见这种情况都大吃一惊，一时方寸大乱，有近百人被项籍所杀伤。府中所有的人都惊恐地拜伏在地上，没有谁敢站起来反抗。于是项梁召集以前同他相交的豪吏，把自己要起义成就大事业的事情告诉他们。然后就出动吴中地区的军队，派人率领他们去收取郡内的属县，共收得八千精兵。项梁把吴中地区的豪杰们任命为这支军队的校尉、候、司马等职。其中一人没有被任用，他自己到项梁跟前去问。项梁说：“前些日子某家丧葬时我派你去主办一件事，但是你没有能力完成，所以我不能任用你。”因此众人都很佩服项梁的知人善任。于是在这种情况下，项梁就做了会稽郡守，项籍被任用为裨将，率军攻取所辖各县。
[原文]
广陵人召平于是为陈王徇广陵，未能下。闻陈王败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矫陈王命，拜梁为楚王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项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彊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项梁渡淮，黥布、蒲将军亦以兵属焉。凡六七万人，军下邳。（玉角形杯）
[译文]
广陵人召平这时候正为陈王攻打广陵，还没能攻下。听说陈王战败逃走，而且秦国的军队又在逼近，就渡过长江假借陈王的命令，拜项梁为楚王的上柱国。他说：“平定江东地区以后，就要赶快率军向西攻打秦。”项梁就带着八千大军渡过长江向西进攻。听说陈婴已攻取了东阳，就派使臣想要与他联合一起向西进攻。陈婴，原任东阳令史，在县城中居住，因平时诚信严谨而被尊称为长者。东阳县的年轻人把他们的县令杀死了，聚集了数千人，准备推举一位首领，但没有合适的人选，就请陈婴担任此职。陈婴推辞说自己没有这样的贤能，但最终还是被强行拥立为首领。县中有二万人随从起义，年轻人们便准备立陈婴为王，并用黑头巾包头以区别其他军队。陈婴的母亲对陈婴说：“自从我到你们陈家做媳妇至今，都没听说过你的先辈中有过贵人。现在你突然得到如此大的名分，不是什么好兆头。倘若你有所归属，待事业成功后还能被封侯，事业失败也好逃亡，因为你是不被世人所注意的人。”所以陈婴不敢称王。对他的军官们说：“项氏家族世代担任将军，是楚国的名门望族。现今要创建大业，只有项氏领导才有可能成功。我们依靠名门望族，秦国必然会灭亡。”于是众人按照他的建议，把军队附从于项梁。项梁渡过淮河，黥布和蒲将军也分别率领军队前来归附。项梁所统领的军队共计六七万人，在下邳驻扎。
[原文]
当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军彭城东，欲距项梁。项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项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硃鸡石、余樊君与战。余樊君死。硃鸡石军败，亡走胡陵。项梁乃引兵入薛，诛鸡石。项梁前使项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阬之。还报项梁。项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此时沛公亦起沛，往焉。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陈婴为楚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台。项梁自号为武信君。（罗绮地锦绣袍）
[译文]
此时，秦嘉已经把景驹拥立为楚王，在彭城以东驻军，准备抵拒项梁。项梁对军中的官吏说道：“陈王首先起事，作战不是很顺利，现在不知道他在哪里。现在秦嘉背叛陈王而拥立景驹，这是大逆不道之事。”于是就对秦嘉发动攻打。秦嘉的军队败走，项梁的军队追击他到达胡陵，秦嘉就又掉头与项梁军交战了一天，结果秦嘉被杀，其军队投降。景驹逃走在梁地死去。项梁把秦嘉的军队兼并以后，驻军在胡陵，准备率军向西进攻。章邯的军队到达了栗县，项梁派遣别将硃鸡石、馀樊君和秦军交战。馀樊君战死，硃鸡石的军队被打败，向胡陵逃亡。项梁于是率军进入薛县，把硃鸡石诛杀。此前项梁派遣项羽另率一路军队去进攻襄城，襄城严兵把守而一时无法攻克。待它被攻破后，项羽活埋了全部俘虏，返回向项梁复命。项梁得知陈王确实死去，召集诸位别将在薛县开会计议大事。此时沛公也在沛县起兵前往。
居鄛人范增，年已七十，平常在家居住，擅长奇计，他去薛县劝导项梁说：“陈胜的失败是必然的事。秦国消灭了六国，其中楚国是最没有得罪秦国而被灭亡的一个。自从楚怀王进入秦国而被扣留无法返回，楚国人直至今还很同情并怀念他，所以楚南公说：‘即使楚国只剩下三户人家，则灭亡秦国也还一定是楚国人。’今天陈胜率先起事，不扶立楚王的后代反而自立为王，他的势运必定长久不了。现在您从江东起事，楚国各地的将领都蜂拥而至争先归附您，原因就是因为您家世代做楚国大将，是因为您能够扶立楚王的后代。”于是项梁相信了他的话，就到民间找到了楚怀王的孙子熊心，当时熊心已落破不堪，在为人牧羊，项梁拥立他并还称为楚怀王，这是为了顺从楚国民众的愿望。陈婴任楚国的上柱国，得到五个县的封地，和怀王一同居住在都城吁眙。项梁自称武信君。
[原文]
居数月，引兵攻亢父，与齐田荣、司马龙且军救东阿，大破秦军于东阿。田荣即引兵归，逐其王假。假亡走楚。假相田角亡走赵。角弟田间故齐将，居赵不敢归。田荣立田儋子市为齐王。项梁已破东阿下军，遂追秦军。数使使趣齐兵，欲与俱西。田荣曰：“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乃发兵。”项梁曰：“田假为与国之王，穷来从我，不忍杀之。”赵亦不杀田角、田间以市于齐。齐遂不肯发兵助楚。项梁使沛公及项羽别攻城阳，屠之。西破秦军濮阳东，秦兵收入濮阳。沛公、项羽乃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雝丘，大破秦军，斩李由。还攻外黄，外黄未下。（戏曲中的项羽）
项梁起东阿，西，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等又斩李由，益轻秦，有骄色。宋义乃谏项梁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项梁弗听。乃使宋义使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沛公、项羽去外黄攻陈留，陈留坚守不能下。沛公、项羽相与谋曰：“今项梁军破，士卒恐。”乃与吕臣军俱引兵而东。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译文]
过了几个月，项梁带兵攻打亢父，与齐国的田荣、司马龙且率领的军队一起援救东阿，在东阿秦军被打垮。田荣立即领军回到齐地，把齐王假驱逐。齐王假逃亡到楚国，齐王假的丞相田角逃亡到赵国。田角的弟弟田间原本为齐将，住在赵国而不敢回国。田荣把田儋的儿子田市扶立为齐王。项梁把东阿城下的秦军大败后，紧接着又追击秦军。屡派使者去催促齐国出兵，想伙同齐军一起向西进攻。田荣说：“除非楚国把田假杀掉，赵国把田角和田间杀掉，齐国才能出兵。”项梁说：“田假是我们盟国的国王，他在走投无路时来投奔我，我实在不忍心杀害他。”赵国也没有把田角和田间杀死而想用他们来和齐国做交易。于是齐国就不肯出兵援助楚国。项梁派遣沛公和项羽另率一支军队去进攻城阳，把城阳的守军屠杀。又向西进攻，在濮阳东部地区大败秦军，秦军收兵退到濮阳城。于是沛公和项羽就向定陶进攻。定陶未能攻下，就撤离，然后又向西攻取城邑到达雍丘，大败秦军，并将李由斩杀。回师攻打外黄，外黄没能攻克下来。
项梁在东阿西北起兵，来到定陶，又一次将秦军打败，此时项羽等人又斩杀了李由，所以楚军就更加轻视秦国，于是开始滋生骄傲情绪。于是宋义就劝谏项梁道：“一取得胜利令将领们骄傲、士兵们懒惰的军队必然会失败。现在士卒们开始怠惰，而秦兵却在一天天地强大，我为您感到担忧。”项梁不接纳。于是就派宋义出使到齐国。行途中宋义遇见齐国的使者高陵君显，说：“您是准备去会见武信君吗？”高陵君说：“是的。”他又说：“我敢断言武信君的军队必然会大败。您如果放慢行进速度就可免于被杀，反之则会赶上灾祸。”秦国果然发动倾国的兵员增加章邯军队的实力，大举进攻楚军，在定陶把楚军打垮，项梁战死。沛公、项羽撤离外黄转攻陈留，陈留坚守而无法攻下。沛公和项羽商讨说：“如今项梁的军队被打败了，士卒们都很惊恐。”于是他们和吕臣的军队一同向东撤退。吕臣的军队在彭城的东面驻扎，项羽的军队在彭城的西面驻扎，沛公的军队在砀驻扎。
[原文]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击赵，大破之。当此时，赵歇为王，陈余为将，张耳为相，皆走入钜鹿城。章邯令王离、涉间围钜鹿，章邯军其南，筑甬道而输之粟。陈余为将，将卒数万人而军钜鹿之北，此所谓河北之军也。
楚兵已破于定陶，怀王恐，从盱台之彭城，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以吕臣为司徒，以其父吕青为令尹。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
初，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楚军，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钜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公不如义。”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彊不可使者，皆斩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
[译文]
章邯把项梁的军队打败以后，就认为楚国的军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于是就渡过黄河对赵国发动进攻，将赵军打垮。这时，赵歇为赵王，陈馀任将军，张耳任国相，他们一起逃人巨鹿城中。章邯命令王离和涉间把巨鹿城包围，章邯在他们的南面驻军，并修筑两边有高墙的甬道用来输送军粮。陈馀作为将领，率领几万名士卒驻扎在巨鹿的北面，这就是所谓的河北军。楚军已经在定陶被打败，怀王惊恐，从盱眙来到彭城，将项羽和吕臣的军队兼并起来，并由他亲自指挥。任吕臣为司徒，任其父吕青为令尹。任沛公为砀郡长，并封为武安侯，统领砀郡的军队。
当初宋义所遇到的那位齐国使者高陵君显正好在楚军中，见到楚王后，他说：“宋义断言武信君的军队一定失败，不几天，果真被他言中。军队尚未作战却能预见有失败的征兆，此人可以称得上是懂得用兵之人了。”楚王于是召见宋义并与他共商大计，因而非常喜欢他，因此他被任命为上将军；项羽被封为鲁公，担任次将军；范增被任命为末将军。他们共同率军救援赵国。此外其余各路军队都归宋义指挥，其称号为卿子冠军。大军到了安阳，停留了四十六天不再前进。项羽说：“我听说秦军围困赵王于巨鹿，应赶快率军渡过黄河，楚军在外围攻秦军，赵军在内配合，一定可以将秦军攻破。”宋义说：“并非如此。如果要去拍死牛背上的大虻虫就不可能顾及到会杀死牛身上的虮虱。如今秦军进攻赵军，若秦军获胜，则军队就会疲惫不堪，我军可趁它的疲惫予以攻击；若秦军不胜，我军又可以大张旗鼓地率领军队向西进攻，一定会把秦朝消灭。因此不如先让秦和赵互相厮杀。如果是身披坚固的铠甲，手持锐利的武器上阵杀敌，我比不过你；如果是坐下来运筹策划，你就比不过我了。”于是他在军中下令说：“那些凶猛如虎、狠戾如羊、贪婪如狼、强悍而不能听从差遣的人，统统要被斩杀。”于是就派他的儿子宋襄到齐国去做相国，并亲自把他送到无盐，饮酒大会宾客。天寒，大雨，士卒忍饥受冻。（项羽1）
[原文]
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彊，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举而秦彊，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当是时，诸将皆慴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于怀王。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皆属项羽。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钜鹿。战少利，陈余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译文]
项羽说：“在即将奋力而进攻秦军的时候，却久留不肯前行。今年遇到饥荒灾害而百姓贫困，士卒们吃的都是掺半的野菜和豆子，军中无存粮，却宴饮会宾客，而不是率军渡过黄河依靠赵国提供的粮食，同赵国联合攻打秦军，却说‘等秦军疲惫了再攻打’。以秦军的强大，攻打初建立的赵国，他们肯定把赵国灭亡。如果赵国被平灭而秦军反而强大，有什么疲乏的机会可以利用呢？更何况我们的军队刚被攻破，国王坐立不安，把全国的军队全部由将军统领指挥，国家的安危，在此一举。现在他不抚恤士卒却徇私情，不能算是安定社稷的贤良之臣。”项羽早晨拜见上将军宋义的时候，就此斩了宋义的头，出帐来在军中发布命令说：“宋义和齐国人阴谋反叛楚国，楚王密令我前来诛杀他。”此时，众将领都畏服项羽，谁都不敢抗拒，都说：“当初扶立楚王的，就是将军家族的人，现在将军又诛杀了阴谋叛乱的人。”于是就一致拥立项羽担任代理上将军的职务。派人追赶宋义的儿子一直到了齐国境内，才追上并杀死了他。又派桓楚把此事报告给了楚王。怀王因此拜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和蒲将军都由项羽指挥。（项羽头像）
项羽杀了卿子冠军宋义后，威势震撼了楚国，声名传扬到各个诸侯。于是他派遣当阳君、蒲将军率领二万士兵渡过漳水，救援巨鹿。经过一番交战，没能取胜，陈馀再次请求出兵。于是项羽就率领全部人马渡过漳河，沉没所有的渡船，砸烂所有做饭的锅碗等炊具，烧毁所有住的房屋，只随身携带三天的口粮，以此向士卒表明决一死战的决心，毫无退却之意。所以楚军到达巨鹿就包围了王离的军队，和秦军遭遇，激战多次后，终于断绝了秦军的粮道，秦军被打垮，苏角被杀死，王离被俘虏。涉间不投降楚军，自焚而死。到这时，楚国的军队在诸侯军队中最为强大。在巨鹿城下援救赵国的有十多路诸侯军队，谁都不敢出兵。到楚军攻打秦军的时侯，诸将都在壁垒上观望。楚军战士个个以一当十，楚军士兵的呼声撼天动地，诸侯的军队人人心怀畏惧。因此楚军在攻破秦军以后，项羽召见诸侯将领，他们进入辕门以后，全都跪在地上用膝盖前行，谁也不敢仰视。项羽从此以后就成了诸侯的上将军，诸侯们都屈服于他。
[原文]
章邯军棘原，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秦军数卻，二世使人让章邯。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军，报曰：“赵高用事于中，下无可为者。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战不能胜，不免于死。原将军孰计之。”陈余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阬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
“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夫将军居外久，多内卻，有功亦诛，无功亦诛。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此孰与身伏鈇质，妻子为僇乎？”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项羽，欲约。约未成，项羽使蒲将军日夜引兵度三户，军漳南，与秦战，再破之。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汙水上，大破之。
[译文]
章邯在棘原驻军，项羽在漳河南驻军，相互对峙没有交战。秦军屡次退却，二世皇帝派人责问章邯。章邯恐惧，就派长史司马欣到咸阳请求指示。司马欣到了咸阳后，在宫外司马门滞留了三天，赵高依然拒绝接见，显出不信任的意思。司马欣感到害怕，回到棘原军中，连来时走的道路他都不敢。赵高果真命人追赶他，但没追上。司马欣到达军中，回报说：“赵高专权朝中，下面没有什么有作为的人。如今和楚军交战能取得胜利，赵高必然会嫉妒我们的功劳；如果交战不能取得胜利，则死罪难免。请将军仔细斟酌此事。”陈馀也给章邯写信说：“白起是秦国的大将，征伐南边的鄢郢，活埋了北方赵括的军队。他为秦国攻克的城邑和占领的土地，数不胜数，但是最后却还是被赐死。蒙恬是秦国的将军，驱逐了北方的戎人，开拓了榆中地区的数千里疆土，但是最终还是被杀于阳周。这是因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们功劳太多太大，秦国却还没有完全按照他们的功劳给予他们封地的能力，所以就借用法律诛杀了他们。”
“到现在将军已经担任了三年秦国的将军了，士卒伤亡损失数以万计，而各地有更多的诸侯蜂拥而起。那赵高平素总是阿谀奉承而隐瞒军情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如今事态紧急，他也担心被二世皇帝诛杀，所以才想以诛杀将军您的方法来弥补他隐瞒不报的罪责，派遣其他人来代替您担任将军以使自身摆脱祸患。将军您在朝外久了，和朝内的人产生很多分歧和矛盾，您有功无功都是要被杀的。况且上天要灭亡秦国，世人无论愚智都知道这种形势。如今将军您在朝内无法直言进谏，在朝外已成为亡国的将军，孤立无助却还想维持长久，这种念头难道不值得悲哀吗？将军还不如退兵和诸侯联合，相约共同进攻秦，分割一片土地而成为王，面南坐下而称孤；这与自己被斩、妻儿被杀相比哪样更好呢？”章邯开始动摇，暗遣军候始成出使项羽军中，想要订立和约。和约未达成，项羽就派蒲将军昼夜兼程地率军渡过三户津，驻军于漳河南边，和秦军展开交战，再次攻破秦军。项羽率领全军在汗水上对秦军发动进攻，把秦军打得大败。
[原文]
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军吏皆曰：“善。”项羽乃与期洹水南殷虚上。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到新安。诸侯吏卒异时故繇使屯戍过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诸侯微闻其计，以告项羽。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楚军夜击阬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鸿门宴图局部）
行略定秦地。函谷关有兵守关，不得入。又闻沛公已破咸阳，项羽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项羽遂入，至于戏西。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译文]
章邯派人求见项羽，希望订立和约。项羽召集军中官吏商讨道：“我们军粮少，我想接受章邯的和约。”军吏们都说：“如此再好不过了。”于是项羽就和章邯约定了时间在洹水南的殷墟会晤。结盟后，章邯看见项羽而流下眼泪，诉说赵高专权害人之事。项羽于是就把章邯立为雍王，安置在楚军中。任命长史司马欣为上将军，率领着秦军担当先头部队。大军行进到新安。诸侯军中的一些军官和士卒以前曾因服徭役或屯戍而途经秦中地区，那里的官兵对他们大多都很苛虐，等到秦军投降于诸侯，诸侯军中的官兵又大多乘胜奴役使唤他们，轻视凌辱他们。许多秦军官兵暗里说：“章将军等人欺骗我们投降诸侯，现在如果能够入关攻破秦军，当然很好；如果不能取胜，则诸侯们就会威迫我们退回关东，秦人一定会杀死我们的父母妻儿。”诸侯的将领们听到了一些有关他们相谋的事，就向项羽报告。项羽于是召见黥布、蒲将军商议道：“秦军官兵人数还很多，他们内心不服，如果到达关中，他们不听指挥，则一定会威胁到我们的大事，不如先消灭他们，而只带章邯、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进入秦境。”于是在夜间秦营被楚军袭击，二十余万秦军都被活埋在新安城南。
然后向西行攻取秦国的土地。函谷关有军队把守，没能进入。又听说沛公已攻下咸阳城，项羽大怒，派当阳君等人率军进攻函谷关。于是项羽进入关中，到达戏水之西。沛公在霸上驻军，还没有见到项羽。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人告诉项羽：“沛公想要称王关中，让秦王子婴做丞相，秦国珍宝全都归他所有。”项羽一听勃然大怒，他说：“明天一早用酒食好好犒劳士卒，务必打败沛公的军队！”此时，项羽拥有军队四十万，屯驻在新丰鸿门，沛公拥有军队十万，屯驻在霸上。范增劝说项羽道：“沛公在山东地区时，贪好财色。如金人关后，却不索取财物，不接近妇女，这说明他的志向很大。我派人去觇望他那边的云气，总是有龙虎的气象呈现，五彩斑斓，这是天子的瑞气啊。要立即向他进攻，千万不要错失良机。”（西汉·坐形白玉人）
[原文]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柰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柰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
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原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王许诺。
[译文]
楚国的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平素和张良要好。张良此时跟随沛公，项伯于是连夜赶到沛公军中，私下会见张良，把事情详细地讲给张良，想让张良和他一起离开。他说：“不要和刘邦一起送死。”张良说：“我是代表韩王来送沛公的，现在沛公有急难，我如果逃走就是不仁不义，不能不告诉他。”于是张良到军帐中，把项伯的话全都跟沛公说了，沛公一听很吃惊，他说：“如何是好啊？”张良说：“是谁劝大王派兵把守函谷关的？”刘邦说：“一个鄙陋小人劝我道‘守住函谷关，阻止诸侯入关，秦国的土地就可全部归您所有’，所以我听信了他的计策。”张良说：“您想过自己的士卒能够敌得过项王的军队吗？”沛公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说：“的确无法抗衡，那现在该怎么办啊？”张良说：“请允许我去跟项伯说沛公您不敢背叛项王。”沛公说：“你怎么会和项伯认识？”张良说：“秦朝的时候项伯和我交游，项伯杀了人，我救了他。如今危难来临，因此幸亏有他前来相告。”（张良1）
沛公说：“你俩谁年长？”张良说：“他比我年长。”沛公说：“请替我把项伯叫进来，我要以对待兄长的礼节会见他。”张良出来邀请项伯。项伯立即去见沛公。沛公捧起酒杯向项伯祝寿，又订了儿女婚约，沛公说：“我入关后，秦室的财富秋毫不敢动，清查吏民，封藏库府，就只等着将军的到来。派军队把守函谷关，是为了防备有其他的盗贼和意外的事变发生。我日夜盼望将军的到来，怎敢反叛呢！请项伯跟将军详细说明我不敢背德反叛。”项伯答应下来。他对沛公说：“明天一早务必要亲自前来向项王认错。”沛公说：“是。”于是项伯就连夜返回，到军中，把沛公所说的话完全无遗地报告了项羽。然后他说：“如果不是沛公先攻破关中，您又怎么敢进入关中呢？如今人家立下大功却要受到打击，这种举动很不仁义，还不如干脆趁此机会善待他。”项王许诺。
[原文]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卻。”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乡坐。亚父南乡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乡坐，张良西乡侍。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
[译文]
第二天一早，沛公就带着百余名随从来会见项王。到了鸿门，沛公对项王陪罪说：“我和将军共同努力进攻秦军，您在河北作战，我在河南作战，可是未曾想到我能先入关攻破秦，才得以在此与将军重相见。如今有小人散布谣言，使我们之间有了隔阂。”项王说：“那是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说的，不然，我是不会产生这样的疑心的？”项王当天就留请沛公一同宴饮。项王、项伯面东而坐，亚父面南而坐。亚父，就是范增。沛公面北而坐，张良面向西侧而陪侍。席间范增一次此地给项王使眼色，多次举起身上所佩饰的玉块示意项王当机立断把刘邦杀死，项王不理睬。范增起身，出来召唤项庄，对他说：“君王心软不忍下手，你去上前敬酒祝寿，然后请求用舞剑，趁沛公坐着的时候击刺他，把他杀死。如果不这样，将来你们这些人都得成为他的俘虏。”项庄就进入敬酒祝寿。祝寿完毕，他说：“大王和沛公饮酒，军中没什么可助乐的，请让我来舞剑为您助兴吧。”项王说：“好。”项庄就拔剑起舞，项伯也拔剑起舞，总是用自己的身体来掩护沛公，项庄无法下手。在这种情况下，张良来到军门，见了樊哙。樊哙说：“如今情况怎样？”张良说：“十分紧急。现在项庄舞剑，其用意一直在沛公身上。”樊哙说：“这么说来已经相当紧迫了，请让我进去，我要与沛公生死与共。”
[原文]
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乡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啗之。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西汉·玉鹰）
[译文]
樊哙立刻佩戴宝剑拥着盾牌闯入军门。交戟侍立的卫士想阻止他进入，樊哙侧过手中的盾牌来撞击他们，卫士们就被撞倒在地，樊哙就进入军门内，樊哙把帷帐分开面西而立，瞪着双眼注视着项王，头发向上直立，眼眶都快要瞪裂了。项王按着宝剑直起上身说：“来者何人？”张良说：“他是为沛公驾车的驭手樊哙。”项王说：“是一位壮士啊，赐他一杯酒。”就给了他一大杯酒。樊哙拜谢，起身饮了这杯酒。项王说：“赐他一只猪肘。”就把一只生猪肘给了他。樊哙把手中的盾牌平放在地上，然后又把猪肘放在盾上，拔出宝剑边切边吃了下去。项王说：“壮士，还能再喝酒吗？”樊哙说：“臣连死都不回避，一杯酒有什么可推辞的！秦王怀揣虎狼之心，惟恐杀人不能尽，刑罚不够重，天下人才都纷纷背叛了他。怀王和诸侯相约说：‘先攻破秦军而进入咸阳的人将被封为关中王。’如今沛公首先攻破了秦而进入了成阳，对于秦室的财富，沛公一点边都不敢靠近，他封藏了宫室，退出军队而在霸上驻扎，就只等着大王的到来。沛公遣派将领把守函谷关，是为了防备其他的盗贼和意外事件的发生。像沛公如此劳苦功高，不仅没有得到封侯的奖赏，反而因为你听信小人谗言，有功之人将要被诛杀。这样做是亡秦的继续，我认为大王是不会采取这种做法的。”项王竟哑口无言，只是说：“请坐。”樊哙于是与张良一起坐下。坐了一会儿，沛公起身去厕所，顺便把樊哙叫了出来。
[原文]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柰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彊、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桮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项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六博图）
[译文]
沛公已经出来，项王派都尉陈平去召沛公。沛公说：“现在我出来了，没有告辞，怎么办才好呢？”樊哙说：“举大事不顾小节，讲大礼就不必在乎小责难。如今人家正是快刀、砧板，而我们是人家宰割的鱼肉，讲什么告辞！”于是就离去了，因而命张良留下致谢。张良问：“大王来时带什么礼物了吗？”沛公说：“我带了一双白璧，准备献给项王，一双玉斗，准备送给亚父，恰逢他们发怒，就没敢献出。你替我献给他们。”张良说：“遵命。”这时，项王在鸿门一带驻军，沛公在霸上驻军，相距四十里。沛公就放不用车骑，脱身逃离，一人骑马，樊哙和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手持剑、盾紧跟着徒步奔跑，由郦山而下，经过芷阳抄小道行进。沛公对张良说：“从此路到我们军中，不过二十里。估计我到了军中后，你再回军帐中向他们告辞。”沛公已经离去，从小道回到军中。张良进入帐中辞谢，说：“沛公不胜杯盏，没能亲自告辞。委派我谨奉白璧一双，再拜献给大王；玉斗一双，再拜奉给大将军。”项王说：“沛公现在在哪里？”张良说：“沛公听说大王有意责怪他的过错，脱身独自回去，已经到军中了。”项王听后就收下了玉璧，把它放在座位上。亚父把接过的玉斗弃置到地上，拔剑砍击打破了它，说：“唉！项伯这些无知的人实在是不能够和他们共谋大事。夺项王天下的人，必定是沛公。我们这些人即将成为他的俘虏了。”沛公到达军中，立刻把曹无伤诛杀。
[原文]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
项王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乃尊怀王为义帝。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
[译文]
过了几天，项羽率领军队向西屠戮咸阳，把秦降王子子婴杀死，并烧毁了秦宫室，大火持续烧了三个月都没有熄灭；收集藏在宫中的宝物和妇女往东返回。有人劝项王道：“关中地区有山河阻塞四方，土地肥沃富饶，可以在这里建立都城而称霸。”项王看见秦的宫室都已经被大火烧得残破不堪，再加上心里思念故土而想东归，就说：“富贵了不会故乡，就好比穿着锦绣衣裳在夜间行走一样，谁能看到我的荣华富贵呢！”那个劝说项王的人说：“人们说楚国人像是沐猴戴了人的帽子，果真如此。”项王听到后就把那个说者烹杀了。
项王派人向怀王报告入关破秦的情况。怀王说：“按照以前的盟约行事。”于是就尊怀王为义帝。项王想要自立为王，就先把手下的将相们立为王。他对诸位将相说：“天下刚开始发难的时候，假借拥立诸侯的后代以讨伐秦国。但是亲身披挂着坚固的铠甲、手持锋利的兵器，首先起义反秦，暴露在野外作战长达三年，灭亡了秦朝而平定天下，全靠诸位将相和我的力量。义帝虽无功绩，但是分给他一片土地让他做王，本来也是应该的。”众将领都说：“好。”于是分割天下，立各位将相为侯王。项王和范增担心沛公会据有天下，但是又已经讲和了，又怕担负负约的名声，致使诸侯反叛，因此他们两人私下商议道：“巴、蜀地区道路险峻，秦国被迁贬的人都住在这里。”于是他们说：“巴、蜀也是属于关中地区。”因而把沛公立为汉王，统治巴、蜀和汉中地区，都城为南郑。而把关中地区分为三份，立秦的降将为王，以此来阻隔汉王。
[原文]
项王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故立司马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董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
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都襄国。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鄱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田荣者，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陈余弃将印去，不从入关，然素闻其贤，有功于赵，闻其在南皮，故因环封三县。番君将梅鋗功多，故封十万户侯。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西汉·彩绘神人纹龟盾）
[译文]
项王于是立章邯为雍王，统治咸阳以西地区，都城为废丘。长史司马欣，过去担任栎阳狱掾，曾经有恩于项梁；都尉董翳，他曾劝章邯投降楚国。于是就立司马欣为塞王，统治咸阳以东直到黄河地区，都城为栎阳；立董翳为翟王，统治上郡地区，都城为高奴。魏王豹被迁徙为西魏王，统治河东地区，都城为平阳。瑕丘县公申阳，原是张耳的亲信部属，曾率先攻下河南郡，在黄河岸上迎接楚国军队，因此立申阳为河南王，都城为洛阳。
韩王成依然把原来韩国的都城作为都城，即以阳翟为都城。赵将司马印将河内地区平定，屡次立下战功，因此被立为殷王，统治河内地区，都城为朝歌。赵王歇被迁为代王。赵相张耳平素贤明，又随从楚军入关，因此被立为常山王，统治赵地，都城为襄国。当阳君黥布担任楚军大将，常担任楚军先锋，因此被立为九江王，都城为六城。鄱君吴芮曾率领百越军队帮助诸侯讨伐秦国，又随从楚军进入关，因此被立为衡山王，都城为邾城。义帝的柱国共敖，率军攻伐南郡，立功颇多，因此被立为临江王，都城为江陵。燕王韩广被迁为辽东王。燕国的将领臧茶跟从楚军救援赵国，又率军跟从楚军进攻关中，因此被立为燕王，都城为蓟城。齐王田市被迁为胶东王。齐国将领田都随从楚军救援赵国，又随从楚军进攻关中，因此被立为齐王，都城为临蕾。以前被秦所吞灭的齐国国王建的孙子田安，在项羽刚刚渡河救援赵国的时候，他把济北的几座城池攻下，并率领军队投降了项羽，因此被立为济北王，都城为博阳。田荣因屡次背弃项梁，还不肯率军随从楚军攻伐秦军，因此没有被封为王。成安君陈馀放弃将印而离去，不跟从楚军入关攻伐秦军，但由于他向来以贤能闻名，对赵国有功，听说他在南皮居住，因此就把南皮周围的三个县封给了他。番君的将领梅锅屡建战功，因此被封为十万户侯。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管辖九个郡，都城为彭城。
[原文]
汉之元年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项王出之国，使人徙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趣义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江中。韩王成无军功，项王不使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侯，已又杀之。臧荼之国，因逐韩广之辽东，广弗听，荼击杀广无终，并王其地。（西汉·玉猪）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乃大怒，不肯遣齐王之胶东，因以齐反，迎击田都。田都走楚。齐王市畏项王，乃亡之胶东就国。田荣怒，追击杀之即墨。荣因自立为齐王，而西杀击济北王田安，并王三齐。荣与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陈余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今尽王故王于丑地，而王其群臣诸将善地，逐其故主赵王，乃北居代，余以为不可。闻大王起兵，且不听不义，原大王资余兵，请以击常山，以复赵王，请以国为扞蔽。”齐王许之，因遣兵之赵。陈余悉发三县兵，与齐并力击常山，大破之。张耳走归汉。陈余迎故赵王歇于代，反之赵。赵王因立陈余为代王。
[译文]
汉元年四月，诸侯在戏下散去，各自回封国就位。项王出关前往封国，派人迁徙义帝，说：“古代帝王拥有方圆千里的土地，而且必定居住在水域的上游。”于是就派人把义帝迁到长沙郴县。他们督促义帝起程，义帝的群臣中稍有背叛项羽意向，项羽就密令衡山王和临江王把义帝和他的臣子杀死在大江里。韩王成没有军功，项王不许他到自己的封国去，而是让他与自己一起到彭城，并把他废置成诸侯，不久后又杀死了他。臧荼前往封国，然后就要把韩广驱逐到辽东，韩广不听任摆布，就被臧荼杀死在无终，兼并了辽东王的领地。
田荣听说项羽把齐王田市迁为胶东王，而把齐将田都立为齐王，于是大怒，不肯把齐王送往胶东，因而在齐国反叛项羽，迎击田都。田都败逃到楚国。齐王田市害怕项王，于是就逃到胶东接受封国。田荣知道后很恼火，追击齐王，并把他杀死在即墨城。田荣于是自立为齐王，而后向西进攻并把济北王田安杀死，还把三齐的国土兼并了。田荣把将军的印符授给彭越，命他在梁地反击项王。陈馀也暗中派张同和夏说劝齐王田荣道：“项羽主宰天下，办事不公平。如今把贫瘠的土地全都分给了原来的诸侯王，而把好的土地都封给了他的群臣诸将，作为他们各自王国的领地，原有的诸侯王都被从封地驱逐出去了。赵王被迁到北方的代地。我认为这样做是不应该的。听说大王发动军队对楚军进行反击，并且不听任不义的行为，我希望大王能资助我一部分军队，让我去攻伐常山，以恢复赵王原有的封地，我情愿用我们的国土来为齐国作藩屏。”齐王应允了陈馀的请求，因此派军队去赵国。陈馀将其封地内三个县的军队发动起来，同齐国的军队一起攻伐常山，结果常山国的守军被打败，张耳逃归汉王。陈馀把原来的赵王歇从代地迎回，然后返回赵地。陈馀因此而被赵王立为代王。（收秦图书版画）
[原文]
是时，汉还定三秦。项羽闻汉王皆已并关中，且东，齐、赵叛之：大怒。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令萧公角等击彭越。彭越败萧公角等。汉使张良徇韩，乃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楚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征兵九江王布。布称疾不往，使将将数千人行。项王由此怨布也。汉之二年冬，项羽遂北至城阳，田荣亦将兵会战。田荣不胜，走至平原，平原民杀之。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阬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齐人相聚而叛之。于是田荣弟田横收齐亡卒得数万人，反城阳。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
[译文]
这时候，汉军回军平定三秦。项羽听说汉王已经兼并了关中所有的地区，并且东方的齐国和赵国也反叛他，十分愤怒。于是他把原来的吴令郑昌封为韩王，用韩国来阻拒汉军。又命令萧公角等人攻伐彭越。彭越把萧公角等人打败。汉王派张良攻伐韩地，于是就给项王送去书信说：“汉王所得的封地与他应该得到的地区不相符，他想要得到关中地区，如果能履行先入关中即为关中王的前约，他就会立即罢兵，汉王不会向东继续前进。”又把齐国和粱国反叛的书信交给项王说：“齐国准备联合赵国来一同灭掉楚国。”楚国因此撤消了向西进攻汉王的意图，改为向北进攻齐国。项王征集九江王黥布的军队，黥布推病而不肯亲自前往，只派部将率领几千人前去。项王因而怨恨黥布。汉王二年的冬天，项羽就向北打到城阳，田荣也率军前来会战。田荣的军队战败，他逃到了平原而被平原人杀死。于是楚军向北进军，烧毁了齐国的屋室，齐国的城池也被夷平，田荣所部降兵全被活埋，齐国的老弱妇女沦为俘虏。在齐国境内一直攻打到北海，许多城邑被摧残毁灭，齐国人相聚在一起共同反叛楚军。这时候，田荣的弟弟田横收集了齐国散亡的军卒几万名，在城阳反抗楚国。项王因而停留在城阳，连续交战未能攻克城阳。
[原文]
春，汉王部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项王闻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四月，汉皆已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穀、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汉军卻，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于是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柰何弃之？”于是遂得脱。求太公、吕后不相遇。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反遇楚军。楚军遂与归，报项王，项王常置军中。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复大振。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汉败楚，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
[译文]
春天，汉王统率五路诸侯的军队，共计五十六万人，向东伐楚。项王听到此消息，就命诸将继续攻打齐国，而他亲自率领精兵三万向南从鲁县穿过胡陵。四月，彭城已经被汉军攻克，楚国的财宝和美女被收取，整日置酒宴会高朋。项王于是率军向西，早晨，从萧地向东对汉军发动进攻，中午到达彭城，大败汉军。汉军纷纷溃逃，前后相随掉入毂水、泗水，楚军杀死汉军十多万士兵。汉军士卒纷纷向南逃往山地，楚军进一步追杀到灵壁东面的睢水河岸。汉军败退，被楚军逼挤到河边，士卒一部分被杀，其它十余全都掉人睢水，致使睢水受堵塞而无法流通。楚军把汉王重重包围。就在此时，从西北方向刮起刮起大风，狂风折断了树木、掀开了房屋，扬起沙石，顿时天昏地暗，大风恰巧迎面袭击楚军。楚军方寸大乱，包围圈破散，于是汉王和几十名骑兵得以逃离包围。汉王准备经过沛县，收集家室而迁往西方。楚国就派人追杀到沛县，俘获了汉王的家人；家人四散逃亡，没能和汉王相见。汉王路上遇到孝惠帝和鲁元公主，于是就让他们上车行走。楚国的骑兵追杀汉王，情急之下，汉王就把孝惠帝和鲁元公主推落车下，滕公总是下车把他们拾起再放进车里，像这样有好几次。他说：“情况再紧急，车马也无法驱赶得更快，但是怎么能把他们舍弃呢？”于是姐弟二人才得以摆脱被楚军俘获。汉王等人没有找到太公和吕后。审食其护从着太公和吕后走小道，也在寻找汉王，却遇上了楚军。楚军于是就把他们带回军中，报告给项王，他们便被常留军中。
这时候，吕后的哥哥周吕侯替汉王统领着军队在下邑驻扎，汉王抄小路去投奔他，逐渐收聚起了他的士卒。然后到达荥阳，各路败军都到这里会合，萧何也发动关中地区的老弱和未成年的男子前来助战，汉军兵威大振。楚军从彭城出发，一路上乘胜追击汉军，与汉军在荥阳南面的京邑和索邑之间展开交战，汉军战胜，楚军于是没能越过荥阳再向西进攻。（T形帛画）
[原文]
项王之救彭城，追汉王至荥阳，田横亦得收齐，立田荣子广为齐王。汉王之败彭城，诸侯皆复与楚而背汉。汉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汉之三年，项王数侵夺汉甬道，汉王食乏，恐，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
项王欲听之。历阳侯范增曰：“汉易与耳，今释弗取，后必悔之。”项王乃与范增急围荥阳。汉王患之，乃用陈平计间项王。项王使者来，为太牢具，举欲进之。见使者，详惊愕曰：“吾以为亚父使者，乃反项王使者。”更持去，以恶食食项王使者。使者归报项王，项王乃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之权。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原赐骸骨归卒伍。”项王许之。行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汉将纪信说汉王曰：“事已急矣，请为王诳楚为王，王可以间出。”于是汉王夜出女子荥阳东门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击之。纪信乘黄屋车，傅左纛，曰：“城中食尽，汉王降。”楚军皆呼万岁。汉王亦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走成皋。项王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汉王已出矣。”项王烧杀纪信。
[译文]
项王援救彭城，追击汉王到荥阳，这给了田横收取齐国的土地的机会，他把田荣的儿子田广扶立为齐王。汉王在彭城战败一事，使诸侯又全都归顺楚国而背叛汉国。汉军在荥阳驻扎，修筑了连接到黄河岸边的甬道，用来获取敖仓的粮食。汉王三年，项王一次次侵入甬道夺取汉军的粮食，汉王军兵困粮乏，非常担忧，就请求与楚国讲和，割取荥阳以西地区作为汉国的封土。
项王准备接受此和约。历阳侯范增说：“打败汉军轻而易举，现在若放弃而不攻下荥阳，以后一定会后悔。”项王于是就和范增立即把荥阳包围。汉王对此深感忧虑，就采用陈平的计谋来离间范增和项王。项王的使者前来，汉王置办了有猪、牛、羊在内的丰盛筵席，端过来准备进献的时，见了使者，假做惊愕状地说道：“我以为是亚父的使者，怎么是项王的使者啊。”于是便端走更换，让项王的使者食用粗劣的饭菜。使者回去后报告项王，项王于是就怀疑范增私交汉王，逐渐把他的权力剥夺。范增大怒道：“天下大局已定，君王您一人治理天下吧。请把我这副老骨头赏赐给我，让我告老还乡吧。”项王应允了他的请求。范增启程，尚未到彭城，就因背上的毒痈恶化而去世了。
汉军将领纪信劝汉王说：“事态已十分危急，请大王允许我扮成您去诓骗楚兵，您可以趁机逃出城去。”于是汉王在夜间从荥阳东门放出二千名披甲的女子，楚兵从四对她们面围攻。纪信坐在汉王的黄屋车里，车的左首饰有羽毛。他说：“城中粮尽，汉王请降。”楚军听到后都高呼万岁。汉王也和几十名骑兵从荥阳西门出城，逃到成皋。项王见到纪信，问道：“汉王在哪儿？”纪信说：“他已出城了。”于是纪信就被项王烧死了。
[原文]
汉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守荥阳。周苛、枞公谋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乃共杀魏豹。楚下荥阳城，生得周苛。项王谓周苛曰：“为我将，我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趣降汉，汉今虏若，若非汉敌也。”项王怒，烹周苛，井杀枞公。
汉王之出荥阳，南走宛、叶，得九江王布，行收兵，复入保成皋。汉之四年，项王进兵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出成皋北门，渡河走脩武，从张耳、韩信军。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是时，彭越渡河击楚东阿，杀楚将军薛公。项王乃自东击彭越。汉王得淮阴侯兵，欲渡河南。郑忠说汉王，乃止壁河内。使刘贾将兵佐彭越，烧楚积聚。项王东击破之，走彭越。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
[译文]
汉王委派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在荥阳留守。周苛和枞公相谋议道：“魏豹是投降过楚国的一个封王，我们不好同他一起守城。”于是他们就一起把魏豹杀死了。楚军攻下荥阳城后，把周苛活捉了。项王对周苛说：“你给我做将领，我拜你为上将军，封你为三万户侯。”周苛骂道：“你还不赶快归附投降汉王，你们就要成为汉王的俘虏了，你不是汉王的对手。”项王听后异常生气，就把周苛烹杀了，并且还杀了枞公。
汉王出了荥阳城，又南逃到宛县、叶县，得到九江王黥布的支持，行进途中把散亡的汉军收聚起来，重新进入成皋防守。汉王四年，项王进兵围困成皋。汉王逃走，只和滕公出了成皋北门，渡过黄河而向惰武逃奔，来到张耳和韩信的军中，少部分将领能够突围逃出成皋，跟从汉王。于是楚军把成皋攻克了，准备进攻西面。汉国派军队在巩县阻击楚军，使他们无法向西进犯。
这个时候，彭越率军渡过黄河对楚国的东阿发起进攻，楚国将军薛公被杀死。于是项王就亲自东进攻击彭越的军队。汉王得到淮阴侯的军队，准备渡过黄河向南。在郑忠的劝说下，汉王才暂停向南而在黄河北岸修筑壁垒拒守。汉王派遣刘贾率军帮助彭越，把楚军积聚的物资烧毁了。项王向东击破了刘贾，并把彭越赶跑了。汉王就率军渡过黄河，重新拿下了成皋，在广武驻军，就近取得敖仓的粮食。项王把东海平定后又返回向西攻打，和汉方都在广武驻军，两军相持据守了几个月之久。
[原文]
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祇益祸耳。”项王从之。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原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王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汉王数之，项王怒，欲一战。汉王不听，项王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走入成皋。
[译文]
就在此时，彭越几次往返梁地，断绝了楚国的粮食，项王对此深感忧虑。项羽制作了一个高大的案板，把太公放置在上面，对汉王说道：“现在你若不赶快投降，我就要烹杀你的父亲太公。”汉王说：“我和你曾一同作为臣子接受怀王之命，曾说‘结为兄弟’，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父亲，你非要烹杀，就请你别忘了分给我一杯肉汤。”项王大怒，就要把太公杀了。项伯劝道：“天下是谁的还不知道，况且要夺取天下的人是不会顾及家人的，就算杀了他也没什么好处，只是带来更大的怨恨罢了。”项王听从了项伯的建议。
楚、汉相持了很久都胜负未决，壮年男子苦于军旅生涯，老弱疲于粮草的运输。项王对汉王说：“天下好几年兴兵动武，就是因为咱俩相争罢了，我希望能与你单独挑战，一决雌雄，不要让天下百姓父子们受连累。”汉王笑着推辞说：“我宁斗智，不斗力。”项王命令壮士出阵挑战。汉军中有一位名叫楼烦的人，擅长骑射，楚军挑战过好几次，每次都被楼烦射杀。项王见状大怒，就亲自披甲持戟挑战。楼烦想要射杀项王，项王就瞪着双眼冲他怒吼，楼烦被吓得不敢正视，手也不敢发射，就转身逃回营垒，再也不敢出来。汉王派人私下打听，才知道是项王。汉王听说后非常吃惊。于是项王就靠近汉王而在广武之间东西两边相互对话。汉王一一列举项王的罪过，项王听后勃然大怒，要求决一死战。汉王不同意，项王就埋伏下弓弩正好射中汉王。汉王受伤，逃进成皋城中。
[原文]
项王闻淮阴侯已举河北，破齐、赵，且欲击楚，乃使龙且往击之。淮阴侯与战，骑将灌婴击之，大破楚军，杀龙且。韩信因自立为齐王。项王闻龙且军破，则恐，使盱台人武濊涉往说淮阴侯。淮阴侯弗听。是时，彭越复反，下梁地，绝楚粮。项王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曰：“谨守成皋，则汉欲挑战，慎勿与战，毋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诛彭越，定梁地，复从将军。”乃东，行击陈留、外黄。
外黄不下。数日，已降，项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诣城东，欲阬之。外黄令舍人儿年十三，往说项王曰：“彭越彊劫外黄，外黄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阬之，百姓岂有归心？从此以东，梁地十余城皆恐，莫肯下矣。”项王然其言，乃赦外黄当阬者。东至睢阳，闻之皆争下项王。
[译文]
项王听说淮阴侯已将黄河以北地区攻下，把齐国和赵国打败，并且准备进攻楚国，就派龙且前往迎击。淮阴侯和龙且作战，骑将灌婴进击龙且的军队，大败楚军，龙且被杀死。于是韩信自立为齐王。项王听说龙且军队被打败，就很惊恐，派盱眙人武涉去劝导淮阴侯。淮阴侯不听。此时，彭越再次反击，把梁地攻下，把楚军粮道断绝。项王就对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人说：“在成皋城中严密防守，若汉军来挑战，千万不要与他们交战，只要不让汉军向东进攻即可。我在十五天内一定要把彭越诛杀，使梁地局势稳定，到时再来与将军们会合。”于是项王率军向东进军攻击陈留和外黄。
外黄城固守不降。几天后投降了，项王愤怒，命城中凡是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都到城东集合，想要活埋他们。外黄县令舍人的十三岁的小儿子，前去劝说项王道：“彭越逼迫外黄，外黄人很害怕，因此才暂且投降彭越，以等待大王的到来。大王来了，却又要活埋所有的壮丁，百姓们怎么会真心归附您呢？而且从这里往东，梁国地区十多座城邑中的民众都会畏惧大王，那还有人肯投降您吗？”项王接受了他的话，就把那些应当被活埋的外黄人赦免。项王向东到达睢阳，听说此事的人都争着归附项王。
[原文]
汉果数挑楚军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货赂。大司马咎、长史翳、塞王欣皆自刭汜水上。大司马咎者，故蕲狱掾，长史欣亦故栎阳狱吏，两人尝有德于项梁，是以项王信任之。当是时，项王在睢阳，闻海春侯军败，则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眛于荥阳东，项王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霸王别姬版画）
是时，汉兵盛食多，项王兵罢食绝。汉遣陆贾说项王，请太公，项王弗听。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军皆呼万岁。汉王乃封侯公为平国君。匿弗肯复见。曰：“此天下辩士，所居倾国，故号为平国君。”项王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
汉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之。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听之。汉五年，汉王乃追项王至阳夏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
[译文]
汉军果真向楚军挑战，楚军不出城应战。汉王派人羞辱楚军，持续了五六天，大司马被激怒，就率军渡过汜水。在楚军士卒渡到一半的时候，汉军就向他们发起进攻，结果被汉军大败，楚国所有的宝物财货也都掳掠一空。大司马曹咎、长史董翳、塞王司马欣都在汜水岸上自杀而死。大司马曹咎，就是原来的蕲县狱掾，长史司马欣也就是原来的栎阳狱吏，两人曾经有恩于项梁，所以项王信任他们。这时，项王还在睢阳，听说海春侯的军队失败，就率兵往回返。汉军正在荥阳的东面围困钟离昧，项王到来，汉军畏惧楚军，全都逃往险阻的山地。
此时，汉王兵多粮足，而项王却兵疲粮尽。汉王派陆贾去劝说项王，请求把太公归还，项王不听。汉王又派侯公前去劝说，项王于是就和汉王约定，平分天下，割让鸿沟以西的土地划归汉，鸿沟以东的地区划归楚。项王接受了此条件，立即把汉王的父母妻子放回。士卒们因战争停止而高呼万岁。于是汉王封侯公为平国君。可是侯公却隐匿起来不肯再见。汉王说：“此人是天下有名的辩士，他处在哪儿就能使改国的大政倾动，所以才赐予他平国君的封号。”项王授受盟约后，就率军解除对汉军的威胁而回到东方。
汉王也准备西归，张良和陈平进言道：“汉已拥有大半天下，而诸侯国又都归附汉国。楚军兵疲粮尽，此乃上天亡楚的好时机，不如趁此机会把楚国灭亡。现在放走他们而不攻击，这无疑于放虎归山啊。”汉王听取了他们的意见。
[原文]
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谓张子房曰：“诸侯不从约，为之柰何？”对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睢阳以北至穀城，以与彭越：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汉王曰：“善。”于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穀城与彭相国。”使者至，韩信、彭越皆报曰：“请今进兵。”韩信乃从齐往，刘贾军从寿春并行，屠城父，至垓下。大司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随刘贾、彭越皆会垓下，诣项王。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译文]
汉王五年，汉王于是追击项羽到阳夏南，军队不再追击，和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约定日期联合攻打楚军。汉军到达固陵，而韩信、彭越的军队却没有来会合。楚军对汉军发动进攻，大败汉军。汉王又一次逃回营垒，深挖壕沟自行坚守。汉王对张子房说：“诸侯们不遵守盟约，该怎么办呢？”张良说：“楚军将要被灭亡，韩信和彭越却都还没有得到分封的地盘，他们不来也是本该这样。君王您如果能和他们共分天下，他们马上就能赶来。否则，天下的事势也就难预料了。君王如果能把陈县以东到海滨一带的土地，全都封给韩信；睢阳以北到谷城的土地，全都划给彭越；督促他们各自攻伐楚军，则楚国被打败就轻而易举了。”汉王说：“好。”于是就派使者向韩信和彭越通报道：“如果能够联合攻打楚国，则楚国一旦被消灭，陈县以东至海滨一带的土地封给齐王，睢阳以北到谷城的土地封给彭相国。”使者抵达后，韩信和彭越都回报说：“请求现在就进兵攻打楚军。”于是韩信从齐地赶来，刘贾的军队也从寿春赶来一同进兵，屠戮了城父，抵达垓下。大司马周殷反叛楚国，在舒城起兵屠戮了六地，发动九江王国的军队，跟随刘贾和彭越一起到垓下会合，进逼项王。
项王在垓下筑壁垒驻扎军队，兵少粮绝，汉军和诸侯的军队把他们重重包围。夜里听到汉军营中四面皆唱楚地的民歌，项王于是非常吃惊地说：“难道汉军已经把楚国全部占领了吗？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楚国人呢！”项王就半夜起来，在帐中饮酒。有一位名叫虞姬的美人，因平素得到项王的宠幸而随从项王；项王有一匹名叫骓的骏马，经常骑着它四处征战。于是项王就慷慨悲歌，自己作诗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王唱了好几遍后，美人也作诗应和。项王泣不成声，流下一行行热泪，左右随从也都跟着一起哭，谁都不敢仰视项王。
[原文]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原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乡。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译文]
于是项王就跨上战马，在他帅旗的引领下有八百多名壮士组成的骑兵队跟从，趁夜向南突出重围，急驰逃奔。天快要亮的时候，汉军才发觉，汉王命骑兵将领灌婴率骑兵五千名前去追击。项王渡过淮河，就只有百余名能够跟得上的骑兵了。项王到达阴陵，迷失了道路，向一位田间老翁问路，老翁骗他说：“向左。”于是项王就向左，结果陷入大沼泽地中，因此被汉军追上。项王又率军向东，到达东城，身边就剩下了二十八个骑兵。有几千汉军骑兵追击。项王自己估计是摆脱不了困境了，对他身边的骑兵说：“我自起兵至今已有八年，亲身经历过的战斗有七十多次，所有阻挡我的军队没有一个不被我攻破消灭的，所有进攻我的人没有一个不被我征服的，未曾吃过败仗，于是就称霸而拥有天下。可是现在我却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灭亡我，而不是我作战的过失。如今固然非决战而死不可，我愿意为各位痛快决战，一定要连胜汉军三次，为使诸位能够突破重围，斩杀敌将，砍断汉军的军旗，好让诸位知道是上天要灭亡我，而并非我作战的过失。”于是项王把他的骑兵划分成四队，分别从四个方向突围。汉军把他们重重包围。项王对他的骑兵说：“我为你取汉军一将。”他命骑士向四方奔驰而下，约定冲到山的东边分三个会合地点。于是项王大声疾呼奔驰而下，汉军都被杀得乱作一团，纷纷后退，就斩杀了一员汉军将领。此时，赤泉侯杨喜作为骑兵将领，追击项王，项王瞪着双眼冲他怒吼，赤泉侯连人带马都受到了惊吓，躲避出好几里远。项王就同他的骑士会聚成三处，汉军分辨不出项王在哪一处，于是就兵分三路，重新把楚军包围。项王就在汉军中奔驰，又斩杀了汉军的一名都尉，杀死了近百名汉军士卒，又重新把他的骑士聚集，仅损失了两名骑兵。于是对他的骑士们说：“你们觉得怎么样？”骑士们都敬佩地说：“果真如大王所说。”（刘邦半身像）
[原文]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义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原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地为五：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
[译文]
于是项王就准备向东渡过乌江。乌江亭长把船划靠到岸边等候项王，对项王说：“江东地区虽然不大，但是它土地纵横千里，民众几十万，也可以称为一个王国了。请大王尽快渡江。现在渡船只有我有，汉军到达后，没有船可以渡过去。”项王大笑说：“是上天要灭亡我。还渡江做什么呢！再说了，当年我曾率领八千名江东子弟兵渡江向西，今天却连一个能够回还的人都没有，纵然江东父兄可怜我而将拥立为王，我又有何脸面去见他们呢？就算他们什么都不说，难道我就不在心中愧疚吗？”于是对亭长说：“我知道您是一位长者。这匹马跟了我有五年了，所向无敌，能日行千里，我实在不忍心把它杀掉，就把它送给您吧。”于是命令骑士全部下马步行，手持短小的兵器同汉军交战。项籍一人杀死了几百名汉军士卒。项王身上也有十几处伤，他回头看见汉军骑兵中的司马吕马童，说：“难道你不是我的故人吗？”吕马童仔细看后，就指着他对王翳说：“此人就是项王。”项王就说：“我听说汉王出资千金，悬赏封万户侯来购求我的人头，我把这个好处恩施给你吧。”于是就自刎而死。王翳割下项羽的头颅，其余的汉军骑士都相互厮杀争夺项王的尸身，自相残杀者有几十人。结果是：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自夺得项王的一部分尸身。五个人把所得的部分合并一处，正好是项羽的全身。于是就把悬赏的封地划分为五份：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
[原文]
项王已死，楚地皆降汉，独鲁不下。汉乃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礼义，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视鲁，鲁父兄乃降。始，楚怀王初封项籍为鲁公，及其死，鲁最后下，故以鲁公礼葬项王穀城。汉王为发哀，泣之而去。
诸项氏枝属，汉王皆不诛。乃封项伯为射阳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皆项氏，赐姓刘。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埶，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译文]
项王去世后，楚地全部归降汉王，只有鲁地不肯投降。汉王于是就率领天下的军队准备将其灭亡，由于该地区的人恪守礼义，誓死为君王守节，于是就拿来项王的头让鲁地人观看，鲁地的百姓才肯投降。刚开始，楚怀王初次封项籍为鲁公，等他去世后，鲁地又是最后一个投降的地方，因此以鲁公的名义和葬礼埋葬项王于谷城。汉王为其发丧致哀，哭祭一通后离去。
对于项氏宗族各支属的人，汉王都没有诛杀。还把项伯封为射阳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也都是项氏的族人，汉王赐他们刘姓。
太史公说：我从周生那里听说“舜的眼睛是两个瞳子”，还听说项羽也是两个瞳子。难道说他是舜的后代吗？不然为什么会兴起得这么突然呢！秦朝失去了治理国家的正道，陈涉首先发难，而后天下豪杰纷纷响应，互相兼并争夺，数不胜数。项羽虽然没有尺寸封地，却能乘势兴起于田间陇亩之中，仅三年的时间，就率领五路诸侯灭亡秦朝，分割天下，封王封侯，天下政事均由项羽主宰，号称“霸王”。他最后虽未得到善终，但是近古以来也是没有过的。至项羽离开关中而迷恋楚地，放逐义帝而自立为王，再去埋怨王侯们背叛自己，也就很难了。他自夸功劳，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事而不师法古代。认为霸业要靠武力征服来统治天下。五年后终于亡国，死在东城，临死前还不觉悟、不自责，错得实在是不轻。还声称“是上天要亡我，并不是我用兵的过失”，这难道不是很荒谬吗？（西汉·鹿首形骨雕）
[评析]
作者热情饱满地歌颂了项羽在灭秦过程中的卓越功绩，并予与充分地肯定，而对于项羽由于自身落后的政治思想，错误的政策方略，以及项羽性格上的缺点所导致最终的失败，则表示极大的惋惜和同情。正像太史公所说，项羽临死前都还没有觉悟，声称是“天要亡我，非我用兵之过”，如此执迷不悟，难怪他会兵败垓下，自刎乌江。无论是当时，还是今天来看，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拥有百万之师，发迹于市井的刘邦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其构成威胁，当然，项羽应该也是这种想法吧，所以他失去了在鸿门宴中除去刘邦的良机，这无疑于放虎归山，也就注定了他无法成就大事的宿命。纵然是“力拔山兮气盖世”，也无法阻止“霸王别姬”的上演。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项羽不能客观地看待敌我双方的优劣之所在，再加上妇人之仁，才会兵败杀场，夫妻双双奔赴黄泉。霸王留给后人的是感慨和借鉴。李清照感慨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而毛泽东则看出“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