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莱特突然发疯了,狡猾的国王叫来了王子殿下儿时的伙伴,又叫来了奥菲丽娅小姐,但谁也没有探听出真正的原因来。
艾尔西诺城的冬天是寒冷而又漫长的,迟迟不来的春天让这小城里的居民们终日蒙头包面,臃肿的服饰和因寒冷而蜷缩的神情使得每个人看起来都不是那么的快乐。即使已经进入三月,可是花儿、草儿依旧不肯探出头来。四周光秃秃的树丫丝毫没有显露一点春天的气息。
王子自从那一夜与先王的亡灵会面之后,变得更加寡言少语。终日愁眉不展地呆在屋子里,就是外出也是一整天不见人影,回来时衣服零乱,污浊不堪,问他去哪儿了,他总是不吭不响的。有时却疯疯傻傻对着地上的小虫子独自说话。仆人们很焦急,再问他,他就嘻嘻哈哈地搪塞着。
王子的举动着实让人担心,也有下人将这些情况告诉国王,可是国王终日大宴臣僚,似乎也并不是太关心。
于是,艾尔西诺城里谣传王子疯了的话便在百姓们中间传开了。胆大一点的竟也敢在茶馆酒肆里绘声绘色地描述王子荒诞的举动。
“王子一定是疯了,整日衣冠不整的,胡言乱语,我还看到他把鞋子扣在自己头上呢。”
“我不相信,王子是多么聪明勇敢的人,怎么会疯了呢?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这也难说,先王死了不久,他的叔父就登基,还娶了他的母亲,这当然对他刺激太大了。这王位本来是他的嘛。”
什么样的说法都有,但是不管怎样,老百姓都是有些伤心的,因为哈姆莱特王子曾经是他们丹麦国的希望和骄傲。如果连他也疯了,那这整个丹麦国还有什么指望啊!
雷奥提斯离开艾尔西诺也有些时候了,布洛尼斯和奥菲丽娅都格外地想念他。虽然布洛尼斯对自己的儿子是非常自信的,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巴黎那花花世界会不会教坏了儿子呢?
这一想,他叫来了仆人雷那尔多。
“老爷,您叫我。”
“嗯,雷那尔多,你去过巴黎,知道怎样找得到少爷。这些钱和这封信,你交给他。”布洛尼斯指着桌上一包已经打理好的包裹对仆人说。
“是的,老爷。”
“不过,你见到他之前,最好先打听一下他的情形。比如他都交了些什么朋友,常出现在什么场合,有没有染上什么恶习,你知道该去哪些地方打听的。”
“老爷,你放心,我会做好的。”雷那尔多接过包裹,深深行了一个礼便退下了。
这时,奥菲丽娅慌慌张张地从父亲的房门前走过。
“奥菲丽娅,你怎么了?”布洛尼斯见到女儿奇怪的样子,连忙大声叫住女儿。
“父亲,是王子殿下,王子殿下。”因为紧张,奥菲丽娅的话有点儿结结巴巴。
见到女儿如此惊慌,布洛尼斯走出房门,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来,孩子,别慌。到父亲的屋里慢慢说。”
奥菲丽娅在父亲的搀扶下,走进了父亲的屋子,坐了下来。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来,慢慢地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父亲。
清早,奥菲丽娅像往常一样呆在屋子里。想起春天就要来了,她给哥哥做的薄夹衣还差一点儿完工,便坐在窗台前专心地缝纫。因为终日的孤独和寂寞,加上父亲又不准与哈姆莱特王子见面,所以奥菲丽娅的生活越发地单调,精神也颓废不已。稍稍缝了一会儿便有些疲倦了,她刚想闭上眼休息一下,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看,顿时把奥菲丽娅小姐吓坏了。
“啊,王子殿下…”
只见王子殿下衣冠不整地站在她的屋里,他的头发没有梳理,还夹杂着树叶、泥土,胡乱地贴在额前,脸色惨白惨白的,一双大眼深陷,瞳孔里满是迷茫的神情。他的上衣完全没有扣上钮扣,鞋袜上也沾着污泥,一只脚上没有绑袜带,袜子垂到了脚踝上。
奥菲丽娅连忙起身,慌乱中手中的夹衣掉在地上她也没有察觉。王子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奥菲丽娅,好像一柄利剑直刺奥菲丽娅的心窝。
“王子殿下,你怎么了?”
哈姆莱特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言语,突然他一手握住了奥菲丽娅的手腕紧紧不放,拉直了手臂向后倒退,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奇怪而又执着。这样过了好一会儿,王子轻轻摇动奥菲丽娅的手臂,他的头上上下下点了三次,然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非常的惨痛而深长,让人听来悲惨极了。
奥菲丽娅壮着胆子轻声问道:“王子殿下,您怎么了?是不舒服吗?”因为王子的举动太突然了,奥菲丽娅的问话也有些害怕,声音竟然是颤抖的。
王子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像没听见似的,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然后王子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但脸还是面对奥菲丽娅小姐,两眼还是不曾离开她的脸。王子看也不用看一步一步地走向门边,走出了门外。奥菲丽娅也跟了出来,但是奇怪得很,走廊和门厅里根本没有王子殿下的身影,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又从哪里出去的。
“难道王子真的发疯了吗?”听完女儿的讲述,布洛尼斯不禁自言自语道。
“王子真的发疯了,这可真让人伤心。”奥菲丽娅也自言自语道。
“他是因为不能和你相爱而发疯的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想也许是吧。”奥菲丽娅轻声说,她的神情困苦不安,胸中似有不尽的哀怨却难以迸发。
“这一定是因为恋爱不遂而发狂,王子也是个普通的人,受了这样的刺激一下子不能接受,于是就疯了。”布洛尼斯蛮有把握地说,“我得去见国王,我得把这一切都告诉他,王子的的确确是疯了。不过奥菲丽娅,你一定要小心。如果王子殿下还这样出现,你一定得想法子尽快通知我。他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不知道疯狂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知道了吗?”
“我会小心的,父亲。”说完,布洛尼斯连忙进里屋更衣去了。
其实王子发疯这件事,老早就在艾尔西诺城里悄悄流传了。善良的百姓们是又担忧又无奈,人们怎么能够相信勇敢、聪明、正直的王子会发疯。国王也是不相信的,当然他不是因为善良而不愿相信,而是心虚、害怕王子装疯有什么计谋要对付他。所以他常常交待他的亲信要严密注视王子的一举一动。
王子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这对于布洛尼斯和国王来说都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所以布洛尼斯对王子的一举一动的关心一点也不亚于国王。现在布洛尼斯有了确凿的事实,他相信凭着自己女儿和王子的亲密关系,王子在女儿面前是绝对不会伪装的。王子今天的表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真的疯了,他连奥菲丽娅也不认得了。
早春的阳光是那么的稀薄,淡淡地照在宫墙上,像涂了一层薄粉。早上,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刚刚从国外归来。他俩是被紧急密诏召回国的,此刻正与国王、皇后在王宫里密谈。
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是国王的家臣,也是从小和哈姆莱特一块长大的亲密伙伴。可以说王宫里什么有关哈姆莱特的事情,他们都是知道的。国王急急地召他们回国是要把他们俩拉到自己身边来,孤立哈姆莱特王子。
这样即使王子殿下想有什么威胁到国王的行为,他也只能是单枪匹马,孤立无援的。
国王和王后齐身坐在镶满美玉的宝座上,两位家臣卑恭地弯着腰坐在一旁。
“欢迎你们回来,亲爱的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国王脸上堆满了虚伪的慈爱,语气也柔和得让人无法接受,“一方面我们非常的思念你们,另外,我们也有些事情要请你们帮忙。来,坐得近些,这样说话也亲切些。”
国王的一反常态,让两位家臣有些诚惶诚恐,他们俩相互对视了一下,稍稍往国王身边挪动了一下椅子。
“我想有关哈姆莱特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一些了吧。自从他父亲死后,他就情绪一直不稳定,最近更是疯疯颠颠,整日不知所云。我急着叫你们回来,就是想让你们陪陪他,替他解解愁闷。同时也注意观察他有什么心思、什么举动。也许我们可以帮帮他,可以治好他的病。”
“哈姆莱特常常讲起两位,我相信他是很信任你们的。希望两位能帮帮我们的忙,我们会厚礼相待的。”王后接过国王的话茬对两位家臣说道。
罗森格兰兹与吉尔登斯吞回国前对艾尔西诺城里发生的事是丝毫不知晓的,但在进王宫见国王之前,在街角、市井上倒听到有不少百姓在议论纷纷,他们大惊不已,也顾不得细听,连忙进宫了。现在听了国王、王后这么一说,当下心中明白了二三分。
哈姆莱特王子殿下与两位家臣自小就是朋友,王子的发疯让他们也很伤心。现在国王要他们探听王子发疯的秘密,而且要做得不动声色,不能让王子察觉。这似乎令他们有点儿为难。罗森格兰兹与吉尔登斯吞两人都暗自思索,到底该怎么办呢?
国王见他俩迟疑的神情,立刻许诺:“两位家臣不要顾虑,我不是要你们做什么伤害王子的事情,只要你们经常和他见见面,问问他有什么烦恼和苦衷。以便我们可以对症下药治好他的病,尽快治好王子的疯病也一定是你们的心愿。如果任务完成的话,我会重重赏赐两位的。”国王说完这番话之后,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俩。
两位臣子想了想,觉得国王的话也不无道理,治好王子的疯病何尝不是他们的愿望呢?再说又可以拿到丰厚的赏赐,何乐而不为呢?想着,想着,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恭敬地向国王、王后行了一个礼:“请国王、王后放心,为了王子殿下,为了丹麦国的将来,我们会尽力完成好你们吩咐的任务。”
布洛尼斯一直在门外,直到见到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两人笑容满面从王宫内走出来,才转身走了进去。
“国王陛下,看来你和王子殿下的两位伙伴谈得很成功啊。”
“咦,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噢,我刚才进来时看到了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笑容满面地出来,想来定是好消息。”
“你真是个聪明人。”
“国王陛下,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是有关挪威王和哈姆莱特王子的。”布洛尼斯一边行礼一边说着。
“快说,快说,”国王一听便喜上眉梢,“爱卿,你总是可以给我们带来好消息的。”
“陛下过奖了。”布洛尼斯仍是一如既往、恭敬地行了礼,“挪威王接到我们送去的密函,立即传令停止他侄儿的征兵,他说他自己因年老多病,受人欺罔,才会被蒙在鼓里,他已经狠狠地将福丁布拉斯训斥了一番,并且委任他侄儿去讨伐波兰人。同时他还有一封复信。”
“很好,”国王接过信,看也没看一眼,就把信搁在一边说,“这件事我们一会儿再说,先讲讲哈姆莱特王子的事吧。”
“是,陛下,”布洛尼斯手捻着他的白胡子极其认真地说,“我敢肯定王子殿下是真的疯了。”
“怎么说?”国王、王后急切地问道。
“是这样的,我派去的下属来报,说王子殿下近来言语越来越狂妄,对人也不太认得,常常不知跑到什么野地、河沟里去,然后蓬头垢面地回来,抓些小动物、小虫子之类的,独自玩闹。王子殿下经常胡言乱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整日里不吃不喝,有时竟抓些树叶、泥土什么的直往自己的嘴里塞。您说这不是疯了是什么?不过有时他神智却比谁都清楚,净说一些深奥、晦涩难懂的话叫人琢磨不透。”
说到这儿布洛尼斯停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又接着说:“现在又有一件事更能证明王子是真的疯了:今天早上,王子殿下去找我的女儿了,不瞒国王、王后,王子殿下与小女一向很谈得来,彼此也相互信任。但我很明白像王子这样尊贵的人,我是不能让他们继续发展下去的,所以我让女儿深居简出,不要再与王子见面,也许是受了这样的刺激,王子竟发疯了,今早他又衣冠不整地来找小女,并把小女吓坏了。我想,王子对小女的感情是真诚的,他应该在小女面前无须掩饰什么。或者,如若国王、王后不相信,可以让小女与王子再见一面,到时我们躲在一边偷偷观察便可知其真假了。”
国王听后,略略思考了一下,转过头问王后:“你说是这个原因吗?”
“很有可能。”
“那好,我们就试试吧,看有什么合适的时间我们做个安排。”
“是,陛下,我先告退了。”布洛尼斯一边行着礼一边退下了,他要回去同女儿商量一下该怎么做这件事。
布洛尼斯躬着背,弯着腰一路退到了门口,刚到门口一转身就看到了哈姆莱特王子,他的模样就像人们描绘的那样衣裳褴褛的,走起路来宛如游魂般移动。他正手捧着一本书念念有词地向这边走来。
布洛尼斯连忙迎上前去:“王子殿下,您好吗?”走近时,布洛尼斯才发现王子手中的书根本是倒着拿的。
王子似乎不加理睬,嘴里叽叽咕咕说着径直往前走,好像没看见他似的。布洛尼斯连忙跟在王子身后。
“王子殿下,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啊,认识,认识,你不就是那个卖鱼的小贩吗?”王子转过身,不以为然地说道。
“卖鱼的小贩?我不是啊,殿下难道不认得老臣了吗?”布洛尼斯也纳闷了,自己和卖鱼的小贩有联系吗?
“那也没什么,但愿你和鱼贩子一样是个老实人。”王子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那当然,那当然,王子殿下,你在读什么书啊?”
“读的是圣书啊,只不过全都是一派胡言,什么人已经老态龙钟了,头脑也是空空洞洞,却还整天想着坏点子,做起事情来横行霸道。当然,要是你能够像一只螃蟹一样向后倒退,那么您也会跟我一样年轻的。”
王子的话不着边际,在布洛尼斯听来却似乎另有所指,他心想:“虽说是疯话,听起来竟也蛮有深意的。不知道再问下去,他还会有什么更惊人的语言。”
“王子殿下,您到屋子里去吧,走在外头别着凉了。”
“回去?你是要我到坟墓里去吗?”哈姆莱特突然歪着脑袋,冷不丁这么一句,吓得这布洛尼斯老头后脑勺凉嗖嗖的,他想自己还是别再问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还惹得自己心里直发毛,还是让女儿奥菲丽娅来问问比较合适。
想到这儿,布洛尼斯连忙拄着拐杖离开了哈姆莱特。
看着布洛尼斯慌慌张张的样子,王子不觉好笑起来,“你这个坏家伙,早晚要来收拾你的。”想着,王子又恢复了他的痴狂样,依旧旁若无人地摇头晃脑读他的书。
这时,远远的,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向着王子快步走来,两人显出久别重逢的那股子亲热劲儿,一左一右地拥在了王子的身旁,他们也顾不上王子那污浊的衣裤,很是亲密地紧挨着王子。
“我亲爱的王子殿下,我到处都找不着您,还记得我们吗,我是罗森格兰兹。”
“我是吉尔登斯吞啊。”
王子的表情不知是疑惑,还是漠然:“你们?啊,我的好朋友们,你们不是在国外呆得好好的吗?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回到监狱里来呢。”
“监狱?”王子的话真让人迷惑了。
“对呀,监狱,丹麦是一所监狱,你们不知道。世界是一所很大的监狱,有很多的监房、囚室、地牢,丹麦是其中最糟糕的一间。”
“王子,你一定是被什么恶浊的东西蒙住了双眼,请您不要这样说了,这样容易带来祸患的。”罗森格兰兹心底里那份同情心被王子殿下无助的神情和满嘴愤慨的言词所激发。
“王子殿下,我们只是来拜访您的,没有别的原因,请相信我们。”
“哈哈,你们专诚来拜访我,你们的言语骗得了别人,你们的眼睛却瞒不过我,快说,你们究竟为何而来?是不是国王和王后安排你们来探听我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