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丽姨妈吃完午饭后,就坐在那间既做卧室、又做餐厅、又是书房的屋子里的椅子上睡着了,在她的膝盖上蜷卧着的小猫也睡着了,汤姆进来时把她惊醒了。她见汤姆站到她面前,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她以为汤姆早不知去哪儿野去了。由于木板墙已经刷完,所以汤姆站在她面前一点儿都不心慌,汤姆问老太太:“我的活全干完了,我可以出去玩会儿吗。姨妈?”
“什么?活干完了?真的吗?”
波丽姨妈的眼镜差点儿掉了下来。她根本不相信汤姆的话。
“真的全干完了,姨妈。”汤姆一本正经地说。
“汤姆,好孩子是从来不说谎话的。”
“我真的没有骗您,不信您可以去检查。”
在波丽姨妈的记忆中,汤姆好像从来没有说过真话,于是她去了木板墙那里,但结果让她吃惊,围墙被刷了很多遍,甚至连挨着地面的部分也刷了,铁一样的事实让波丽姨妈无话可说。
回到屋里后她对汤姆说:“看来你如果用心干事还是能干好的,以后你干活就得像今天一样用心。现在你可以去玩了,不过该回来的时候还得回来,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
汤姆的工作令老太太很满意,她把他领到小套间里,给了他一个最大的苹果,同时还有一些老太太所共有的唠叨也送给了汤姆。在她以《圣经》中的一句话做为结束语时,汤姆毫不客气地又偷了一个苹果。
汤姆高兴地跑出去。也该西德倒霉,他爬楼梯时被汤姆发现了。汤姆抓起一把土块朝他扔去,结果全部击中目标。波丽姨妈赶忙出来阻止,但汤姆已翻过围墙逃得无影无踪了。汤姆从不走大门,因为他觉得那样会有损于他的形象。西德让波丽姨妈注意到他领子上的黑线,给他找麻烦。现在他报复了西德,心里觉得特别舒服。
汤姆穿大街,走小巷,来到了乔·哈波家的牛棚后面,现在他用不着担心被人抓住了。按照事先的约定,他朝广场跑去。那有两队“从军”的孩子准备开火。汤姆是一方的总司令,他的好友乔·哈波是另一队的统帅。这两位头领从不亲自参加战斗,他们坐在露天指挥部里,通过传令兵发出命令。扣人心弦的战斗结束了,汤姆那一队获胜。然后清扫战场,交换战俘,商量好下次战斗的时间、地点。最后“从军”的孩子一哄而散。汤姆也往家走去。
汤姆路过杰夫·撒切尔家时,看见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一双美丽的蓝眼睛,把汤姆的魂都勾跑了,他心中的那位艾米·劳莱斯被这个陌生的女孩所代替了。如果没看见这个小姑娘,他还认为自己对艾米·劳莱斯很痴情。汤姆曾经花了好几个星期来追求她,一星期前她才对他表白心迹,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过7天,然而就在看见那个小姑娘时,艾米·劳莱斯在他心中消失了。
他带着一种兴奋的心情悄悄打量着这个可爱的天使。直到她发现了他,他才做出没看见她的样子。他开始表演一些他认为最拿手的好戏,来引起那个天使的注意,就在他表演一个高难度的倒立时,他看见她的脚朝屋里走去,他赶忙恢复了正常的站立姿势。汤姆脸贴着木栅栏,希望她能再多看一会儿他的表演,但这个希望如同美丽的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当她的脚迈进屋时,汤姆的心凉透了。可他很快又高兴起来,因为在她进屋时,把一朵花扔出了木栅栏外。汤姆赶紧跑过去,在离那朵花一米远的地方停住了,他把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吹着口哨,东张西望,好像根本没看见那朵花一样,直到确定四周没人时,他迅速地捡起那朵花跑掉了。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手里拿朵花有些不妥,于是就解开上衣的扣子把花藏在心口处,他已经把那朵花看成是小姑娘的化身了。
汤姆又回到杰夫·撒切尔家的木栅栏前,把刚才的动作又重复表演了一次。一直等到天快黑了,小姑娘也没再出来,汤姆安慰了一下自己,他想:也许小姑娘正在窗帘后面看他表演呢。汤姆想入非非,直到最后看不到一丝希望了,他才很不乐意地往家走去。
吃晚饭时,汤姆显得特别兴奋,波丽姨妈感到不可理解。因为他用土块打西德,被姨妈臭骂了一顿。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把这事忘了。在姨妈的眼皮底下他还千方百计偷糖吃,结果手被打了一下。他不满意地说:
“姨妈,西德拿糖吃你怎么不打他呢?”
“因为西德没你那么不要脸,趁我不注意就偷糖吃。”
说完她进了套间,而西德因为被允许吃糖而感到高兴,他故意激怒汤姆,把糖盒拿了过去。
但糖盒却掉在地上摔碎了。汤姆幸灾乐祸地看着西德,但他保持沉默,因为还没到他说话的时候。波丽姨妈听到响声,马上跑了进来,眼睛里的怒火从眼镜片中冒了出来,她看看西德,又看看汤姆,就在汤姆准备说出真相时,汤姆却倒在了地上,波丽姨妈的手又举了起来,汤姆委屈地大叫道:
“你为什么不问清缘由就打我,糖盒是西德打碎的!”
波丽姨妈有些不好意思,她明知打错了人,却不承认。她对汤姆说:
“哼!你就该挨打,没准你犯了其他该挨打的错误呢。”
她想对汤姆说些赔礼道歉的话,可是自尊心却在作怪,她心里已经向汤姆赔不是了,可是嘴里却没有说出来。她一声不吭地用干活这种方法来减轻她良心的不安。汤姆坐在角落里,为不公平的待遇而感到伤心。他明知姨妈在心里已经向他道歉了,但他脸上还是一种悲愤的神情,他就是要姨妈的良心受到遣责。他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姨妈求和的目光。他想象着自己快要病死了,他的姨妈搂着他的头,求他说出一句原谅的话,可是他至死也没说一句原谅姨妈的话,唉,那时她会怎么伤心呢;他又假想自己已经被淹死了,尸体被人抬回家,他永远地安静下来。姨妈扑到他身上,大声痛哭着。她发誓:只要孩子能活过来,她就再也不打骂他了。而他那冰冷的尸体已听不见这些话了。他抚慰着自己那颗受伤的心,他被自己假想中的某些情节感动了,眼睛变得模糊起来。这种独特的自我安慰方式,使他得到了很大的满足,简直是一种享受。他觉得他的假想太神圣了,以致于不能忍受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所以当他表姐玛丽兴奋地跑进来时,他马上走出门去,又找了个角落来继续他的神圣梦想。但是玛丽的歌声和笑声打断了他的梦想,他生气地走出家门,去寻找一个能寄托悲伤感情的地方。
汤姆远远地离开孩子们常去的地方,一个人低着头慢慢地走着。河上的那只小船成了他寄托感情的地方,他静静地坐在船上,望着远处的点点灯光。他希望自己真的被淹死了,从此再没有烦恼和忧愁。他在用手擦眼泪时,想起了怀里的那朵花,花已经发蔫了,这无疑在凄凉的气氛中又增添了一种幸福的情调。他想知道,当她了解了他的苦心时,会不会流泪,会不会搂着他的脖子安慰他,或者冷冷地看着他,他为自己的想象一会儿开心,一会儿烦恼。最后他在叹息声中离开了小船。大约在10点钟左右,他孤零零地来到了曾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他透过木棚栏看见二楼的灯还亮着。他在想,他心中的那个天使会不会在窗边呢?他翻进院子里,朝窗户走去。他手里捧着花,满怀深情地注视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最后他觉得有点儿累了,他就躺在窗户下,手里还拿着那朵花,他在想,第二天早晨她发现他的尸体时会怎么样,会不会为他流下一滴眼泪发出一声叹息?会不会万分悲痛地俯在他身上?
窗户打开了,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打破了这美好的殉情气氛,接着一盆水把这个仰面朝上的殉情者的所有想象都浇没有了。
这位殉情者跳了起来,发出低低的咒骂,他翻出围墙,随后一颗石子击碎了玻璃。
没有多大工夫,汤姆已经脱掉了湿衣服躺在床上,一句话也没说。西德被他惊醒了,他本想挖苦汤姆两句,但被汤姆眼里的凶光吓得没敢说出来。西德准备在姨妈面前告汤姆一状,因为他没做祷告就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