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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一日,闻某入城,祝县令寿。路出西山,虎突起于前,啮喉而毙。母女方额手庆,忽一虎曳尾而来,径登堂上。母女变色却走,虎徘徊瞻眺,殊无恶意。母曰:“今日杀某于道者,非汝也耶?”虎颔之。母曰:“蒙君仗义,雪我前仇,茕茕母女,定当香花顶礼,用酬大德,未识降临玉趾,意欲何为?”虎怒目而视,似憎其爽约者。母曰:“汝以我食言耶?息壤在彼,本宜敬将幼女侍奉裳衣,但起居寝室,彼此道殊,安得竟成伉俪?况我年近桑榆,家无兰玉,方将倚媚为活。汝为地下人报怨,独不为未亡人施德乎?谨陈衷曲,乞赐矜全。”虎闻其语,神凋气丧,垂头欲出,而一步几顾,依依不舍,女慷慨而前曰:“君且住,妾有一言,幸垂明听。妾前以身相许,岂敢昧心。想衾裯与共,君亦知其不可,如不忘旧约,当扫除一室,与君终身相守,存夫妇之名可也。”虎首肯再三,欣然嘉纳。

女乃导虎入帷,营菟裘于绣榻之旁。食则同牢,居则同室。女晨起理妆,虎必潜身奁次,侧目偷窥。女卸装登床就寝,始伏于床下,竟夕不寐,恐以鼾声扰其清梦也。有时甘旨不给,则衔鹿脯以进。或抱小恙,焦思躁急,盘旋室内无停趾。病愈,始欢跃如初。女习以为常。而母氏因年迈无依,时咎女之失计,而遇虎礼貌亦衰。虎一夕竟去。

母欲为择婿,女曰:“背德不祥,负恩非福,况女子之心许人,岂必作形骸之论哉!”执不允。后女以郁疾死,停柩堂上。虎忽嗥哭而来,泪如雨下,送殓者皆见之。继埋玉于祖茔之侧,虎一日巡视者三。春秋令节,辄衔山果为奠,越三载如一日。母贫乏不能自活,虎犹日取山獐野兔,存恤其家云。

铎曰:有情痴者,必无傲骨。虎而痴,是失其虎性矣。然一言不合,掉头竟去,不依然虎性之难驯乎!痴而能傲,是为真傲;傲而能痴,是为真痴。

龟鉴

九江某以风鉴起家,求田问舍,富甲一郡。同业者争谒之,叩其挟何妙诀,而所投辄利。适阶下龟蹩躄而来,某指而笑曰:“是吾师也。汝等问计于我,不如问计于龟。”同业者询其故,曰:“吾所挟以游世者,皆此物之教也。”同业者曰:“相法与龟法,若是班乎?”曰:“非相法之班于龟也。风鉴一道,行之最难,必现龟身而说法耳。”

众请竟其说。曰:“我等挟术以游,不借大人先生之力,何能到处逢迎!某翰林、某阁部,饣舌其家奴,纳交门下。此名‘靠背硬’。盖龟之恃以卫身者,全在此铮铮铁背耳。龟入门最难,朱门高槛,误趋则蹶。我钻得三尺荐函、一行名帖,以作先容,此名‘趁脚进’。得门而入,无倾跌之虞矣。其入门也,趾高气扬,固为贵人所恶;胁肩谄笑,亦为仆辈所轻。必蹒跚徐步,厚重不佻,如龟之曳于涂者。此名‘扯架子’。前果后猎,左倪右若,皆龟之体也。继而谈相,偶然适中,则学龟之昂头掉尾,自鸣得意,引名‘软火囤’。使会其意者,知相法即神,酬仪宜倍。如言不中窾,则学龟之卷尾缩头,悄然而遁,此名‘便好休’。有慕我名者,且留作后图,再高身价。他如客寓不必求宽,如龟之入洞,即可藏身;旅饭不必茹荤,如龟之伏土,便能果腹。龟俯者有灵,遇忌我者必鞠躬;龟寝者无息,遇骂我者且忍气。结二十八宿之党,用七十二钻之技。六眸尽瞎,四足犹忙。由是龟窟反为金穴,而风鉴之道行矣。此吾所以悟道于龟者也,尔等盍以龟鉴。”众齐声叹服,而阶下龟,仍蹩躄而去。

铎曰:尝读《史记·龟策传》,而知南辰北斗之说,为卜者言之,而相者不与焉。乃此君悟道于龟,岂李固足履龟文,李峤耳传龟息,亦相经所载者乎?舍我灵龟,何以相天下士!

兔孕

俗传娈童为兔,不知始于何时?襄阳韦生,豪族也,宠姬四人,分四院以居。后眷一童,名粲儿,终年不履内院,日与粲儿坐书室调笑为乐。又得仇十洲所画《左风怀秘戏》,按谱行云,照图作雨。后庭花满,视温柔乡不在钗丛中矣。西院姬名阿紫,美而黠,与粲儿通,而韦不知也。一日,韦他出,阿紫出帘下招粲儿私语曰:“自与君接后,红潮不至者百日矣。主人经年不御,倘一旦临蓐,诸婢子持我短长,宁仰药以求死耳,子盍为我计?”粲儿曰:“我筹之熟矣,断不误卿。”

亡何,韦自外归,与粲儿共朝膳。甫一举箸,颦眉捧腹,忽作呕逆状。韦急起拥之曰:“昨晚花阴露坐,脱卿半臂,以致寒侵玉骨耶?”粲儿曰:“非也。自蒙君雅爱,怀娠者三月余矣。”韦大骇,继而笑曰:“雄鸡抱卵,牡马生驹,今古未闻,子勿以此相戏。”粲儿曰:“君不知耶。我见君中年乏嗣,而又弃彼膏壤,耕我石田,何日芝生兰茁,因私祷诸海棠祠下,愿得转男作女,为君延一线之祧。今果神明鉴察,早晚为君抱子,而犹以我言为戏乎?”韦大喜,拍背而语曰:“不入兔穴,焉得兔子?”从此守株而待,不必更营三窟矣。”

由是日复一日,将及阿紫分娩之期。粲儿曰:“生儿外寝,殊不雅观,乞移我于内室。”韦商诸他姬,皆负气不允。时阿紫托病卧绣榻中。招韦与语曰:“自君贪恋顽童,三年不践闺闼,今急而求之,无怪渠不应也。如欲居我西院,君必裹足如前,无许往来蹀躞。俟彼兔身后遣事可也。”韦笑曰:“汝摈我作门外汉,意欲藏盗于室乎?”阿紫曰:“彼弁而钗者,直可认作姊妹行耳。君如见疑,我亦何必琐琐。”韦出与粲儿语,粲儿曰:“此善策也。男儿生产,本骇听闻。今移我于西院,一旦临盆,假言是紫娘所出,不至纷腾物议,贻后日佳儿之玷。”韦亦拍掌称善。遂移粲儿于西院,自乃独宿外厢。

一夕,传言粲儿腹痛大作,急唤家人,往招收产,而呱呱一声,房内诞麟儿矣。越半月,粲儿绷婴孩而出。视其仪容与粲儿酷肖,呼之曰似娘儿,而不知实似其父也。因粲儿无乳,嘱阿紫以米汁饲之,而终日乳香喷溢,韦亦不诘其所自来。一切瑶环绣葆,皆取给于阿紫。偶有微恙,阿紫必令心腹婢抱入闺中,百方调护。韦以为不妒,转羡其贤。尝戏谓粲儿曰:“兔生鸟覆,真痴儿之福也。”粲儿亦戏曰:“扑朔迷离,雌雄莫辨,君亦顾兔而未能相鸟者矣。”后韦以淫欲无节,中道而殂,诸姬星散,粲儿与阿紫竟成夫妇。俟儿成立,收其遗产,迁居冠盖里,称富室焉。

铎曰:男子后庭生育,天下可废妇人,俞华麓乃戏言耳。愚者以戏为真,卒至兔窟初成,鸾巢尽覆。舐毫而孕,实忘蹄者成其狡也。慎子曰:“积兔于市,过而不视。”其齐家之微义乎?花下卯宫,草间兔种。怪父兮生我,误践其形;学母也天只,别通其窍。将干化湿,化臭为奇。失肩背于当场,帖心腹于暗室。海底奋挥珠之爪,翻则为云;脑后下刺绣之针,覆堪作雨。于是好龙狎客,钻李狂徒,玩稚子于股间,屈英雄于胯下。偷开宝库,虚张阳货之弓;巧借南风,直送滕王之阁。始则食人余唾,凿鸟道以涂纡;继且困我垓心,穿鱼肠而甲透。差异女儿浦口,横决红潮;正喜童子场中,倒搴赤帜。深入不毛之地,几忘伤股之凶。历黄花谷之路难,惧黑松林之树倒。拔篙而去,渔父出桃源洞乎;摩顶而来,居士闻木樨香否?而且华元弃甲,搅乱于思。巩老闭关,郎当秃箭。回看鸿沟水溢,难寻厕上茅公;忙将秘箧符偷,权代床头陈妈。真贻羞于牛后,亦见嫉于蛾眉。嗟乎!白面郎君,衮衮穿裈之虱;黑臀公子,纷纷带刺之蜂。妾妇道穷,男儿气丧。所望鞠躬而退,出穷袴于车中;无复背道而驰,等牵船于岸上。服上刑则断其鸡尾,敢效被底鸳鸯;从末减则却彼蒸豚,任泣河中鲂鲤。盖因小人难养,况兼女子身来。须知凿井徒劳,还是耕田计稳。毋使艾入室,盗我娄猪;以至狡兔突围。牵其犬子。前车可鉴,早提防东阁之奸;后户难开,莫轻启北门之钥。

屏角相郎

缃琯,江阴贫家女也,工词翰,兼好读相人书,决人祸福多奇中。年及笄,母氏将字之,缃琯曰:“儿相薄,不宜主人中馈。母诚爱我,但赋小星可矣”母以其言多中,许之。而争聘者日踵于门,母氏令从帘隙以窥,俱不当意。母曰:“痴婢,眼太高。若辈中宁无一有福儿郎耶?”缃琯曰:“非此之谓也。”母诘之,泪盈盈欲下,遂置不问。

浒溪洪生,才士也,爱君山之胜,客于江阴。闻缃琯名,登堂求聘。缃琯适簸钱屏角,望见之,入谓母曰:“堂上客,真儿偶也。”母出见,诺之而去。缘问曰:“是子相若何?”缃琯曰:“气清骨秀,非纨袴中人也。然太清则薄,太秀则削,恐不永年耳。”母愕然曰:“彼既不寿,汝何独有取也?”缃琯泫然曰:“儿昨揽镜自照,柳眉侵月,梨靥添涡,三年后必合孀居。郎相不利建寅,是真短缘适合,违之不吉,母氏幸勿忧也。”继而洪别营金屋,择日以礼迎之。

结褵以后,相得甚欢。洪善绘事,长笺短幅,酬应不遑。甫一脱手,缃琯即题诗其上。犹记其题并头莲一绝云:“水云乡里见温柔,多少痴娃荡画舟。江上孤鸳劳寄语,背花飞去莫回头。”伤心之谶,见乎词矣。一日,坐花下,折短笺作觞政,有并蒂花、并头花、连理花、叶底花诸名色。拈得者,道《葩经》两句;合意者,酬以香茗;否则骈两指击腕为罚。缃琯拈得并蒂花,曰:“庶几夙夜,妻子好合。”洪昵而笑曰:“夜合一语,妙出天然,真慧心人也。继拈得并头花,洪曰:“宜尔室家,男子之祥。”缃琯曰:“宜男有庆,彼此同之。如卿言,亦复佳耳。”复拈得连理花,缃琯曰:“道阻且长,春日载阳。”洪曰:“长春两字,连理成文,亦巧合矣。”又拈得叶底花,洪曰:“伐木丁丁,其香始升。”缃琯笑曰:“木香因登花谱,君何以第二字联合?”洪笑曰:“此乃所谓叶底花也。”已而问曰:“卿前言并蒂花,不知三百篇中,尚有几许?”缃琯曰:“驾彼四牡,颜如渥丹,朝宗于海,蔽芾甘棠。想尽之矣!”洪曰:“我尚有一联。”缃琯请问其说,曰:“亦孔之将,彼黍离离。”缃琯愀然曰:“花前偎倚,欢会正长,何至说着将禽?”依栏痴立,凝眸欲涕。洪方温言劝解,而家中催归符至矣。迫于父命,不获已,草草束装而别。

缃琯自洪之去,妆楼长阖,粉匣都收。终日对镜沉吟,自观气色。一日,掷镜大哭,急呼母氏,为制缞绖。母曰:“儿痴矣。洪家郎去后,且无一纸病书,何以决其必死,而作此不祥之物?”缃琯曰:“以儿气色征之,断不爽也。”母终不许。易以练裙素服,而个中日夕,惟以眼泪洗面而已。不匝月,讣音果至,毁容绝粒,几不欲生。

有客将洪父命,怜其少寡,恤以数百金,劝令改适。母商诸女,缃琯艴然曰:“是何言!我报郎于生者日短,报郎于死者日长。且我之为孀妇,于相信之。我之为节妇,亦于相信之。世有面冷如霜,心寒于雪,而作东风别嫁者哉?”客惊叹而去。述诸洪君之父,大韪之。遂买舟具乘,迎归于家。妯娌间有乞其谈相者,缄口不道一字。族中子弟,知其能诗,竟出素缣索句,俱以病辞,曰:“女子有才,终归无福。旧时结习,忏除尽矣。”惟小鬟窃其题洪君遗画,传示其侄诏恩,得二十八字曰:“淡红香白满栏干,一段春光画里看。展向秋窗浑不似,梧桐庭院十分寒。”此虽吉光片羽,而读之者亦可哀其志矣!

铎曰:《唐书》载袁天纲相岑文本曰,“舍人文才,必振海内;而头有生骨,恐至损寿。”今传此法于闺中,以为择婿张本。“短缘适合”一语,卓然定鉴也。苟广其术,潘骑省《寡妇赋》,可无忽以捐背之恨。

笔头减寿

中州女子郑兰芬,幼失怙。母钟爱之,日令坐书塾中,牙签锦轴,纵横满案。母常戏之曰:“此吾家千里驹,但牝而不壮耳。”兰芬答曰:“只要驰骋词坛,犹胜刘家豚犬也。”由是闺阁才名,噪闻里党。

尝作钱卦曰:“钱,利用贞。象曰:‘钱方正位乎内,圆正位乎外,方圆正,天地之大义也。钱有孔方焉,家兄之谓也。兄兄弟弟,父父子子,夫夫妇妇,而钱运亨,运亨而家道定矣!象曰:‘金自火出。’钱,君子以内有物而外有光。初九,闲有钱,悔亡。象曰:‘闲有钱,来未正也。’六二,无攸遂,在中柜,贞吉。象曰:‘六二之吉,顺以藏也。’九三,钱神嗃嗃,悔厉吉。钱奴嘻嘻,终吝。象曰:‘钱神嗃嗃,将失也。钱奴嘻嘻,失家业也,’六四,富家大吉。象曰:‘富家大吉,积在德也。’九五,君子有钱,勿恤,吉。象曰:‘君子有钱,交相爱也。’上九,有官威如,终吉。象曰:‘威如之吉,发身之谓也’。”畹香徐孝廉载入《蕉窗剩话》,谈者艳之。

婢阿康,性慧黠。一日,撷花园亭,久不至。兰芬遗其弟五儿迹之,知为仆廖二所窘。复仿《五子之歌》,作《规婢书》嘲之曰:“阿康尸位,以逸豫,荒厥职。同人咸二,乃盘戏无度,戏于寂寞之园。有穷廖二,因人弗见,狎于庭。厥弟五儿,奉主命以从,徯于园之次。五儿大怨,述主人之戒,以作歌。其一曰:‘齐家有训,人可勤,不可怠。勤惟家本,本固家宁。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不听予,一时两失。祸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尔众,懔乎若铁索驭六马。为人下者,奈何弗慎。’其二曰:‘训有之,内作盗荒,外作荒淫。甘懒嗜顽,钻穴逾墙。有一如此,未有不亡。’其三曰:‘惟我高堂,有此义方。汝悖厥训,乱其纪纲,乃底灭亡。’其四曰:‘巍巍我主,一家之尊。有礼有法,贻厥后人。吟诗诵赋,昔人则有。荒坠厥绪,诲淫绝耻。’其五曰:‘呜呼急归,予怀之悲。人实诳女,女将畴依?郁陶乎予心,颜厚有忸怩。苟悔厥过,来者可追。’”其巧思慧舌,大率类是。

一夕,坐灯下,作香粉春秋。未及数行,腕苏体倦,伏几而寐。瞥至一殿,上横一金额,曰:“六经大文章处。”一人冕旒端坐,儒冠者数辈,校书两隅。一人捧册上曰:“此扬子云拟《易》。”上座者曰:“《易》自商瞿至田何凡历五传,王弼主理,京房主数,总未尽探其奥,若辈何能妄拟?且渠已屈身新莽,虽有草元奇字,不足观也。”又一人上曰:“此张霸伪书。”上座者曰:“《书》自出鲁壁,古文不传久矣!梅赜二十五篇,略存其似。张霸何人,辄敢妄作?”又一人上曰:“此束广微补亡诗。”上座者曰:“命义选词,亦颇不乖诗教。然鱼游清沼,鸟萃平林,纯是晋人口角,何得妄攀风雅。”又一人上曰:“此刘歆集礼。”上座者曰:“河间赝本,辨者实难。《考工》一记,明是汉儒私拟,以补冬官阙略。”又一人上曰:“此何休《春秋传略》。”上座者曰:“公羊墨守,左氏膏盲,谷梁痼疾,直妄人说梦耳。”又杂陈删鲁论、非孟子等书。上座者勃然怒曰:“拟庄反骚,尚属小儒弄笔。乃割裂圣经贤传,妄肆讥弹,当付拔舌狱,以彰孽报。”言未已,一人趋座匍伏,上座者曰:“郑夹漈,尔欲何言?”逡巡而对曰:“康成辅翼圣经,自谓有功名教。不料闺中末裔,点窜经文,作为游戏,奈何!”上座者曰:“此侮圣人之言,罪宜加等。但念闺阁无知,折其寿算,以赎前愆。”时兰芬潜伏殿外,闻其言,心惊魄悸,下阶一蹶,豁焉梦醒。灯下烧其旧稿,深自忏悔。后字同里某生,嫁前三日而亡,实侮圣言之报也。我辈以文为戏,能不舍旃!

铎曰:酒是先生馔,女为君子儒,粲花妙舌,艳绝千古。然世上演《牡丹亭》一日,若士在地下受苦一日,安知非此桩公案发也。吾家湘人,曾作闺中月令。有“口脂解冻,帘衣化为钩。衣润溽暑,粉雨时行”等语,亦见慧心。而红笺犹湿,黄土旋埋;自贻伊戚,夫复何尤?附记于此,为之一叹。

讨猫檄

门人黄之骏,好读书;左图右史,等诸南面百城。豢一猫,用以防鼠。视其色,斑斓如虎,群以为俊物。置诸书架旁,终日憨卧,哺哺呐呐,若宣佛号。或曰:此念佛猫也,名曰佛奴。鼠耗于室,见佛奴,始犹稍稍敛迹。继跳梁失足,四体坠地。佛奴抚摩再四,导之去。嗣后,众鼠俱无畏意,成群结队,环绕于侧。一日,踏肩登背,竟啮其鼻,血涔涔不止。黄生将乞刀圭以治。予适过之,叱曰:“畜猫本以捕鼠,乃不能剪除,是溺职也;反为所噬,是失体也。正宜执鞭箠而问之,何以药为?”命生作檄文讨之,予为点定。其檄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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