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玛和牛虻沿隆·阿诺河默默地走着。和他在一起时，琼玛总是觉得很尴尬，今天比往日尤甚，因为他开会时的奇怪举止令她困惑不已。
靠近乌菲齐宫时，他忽然停下来，转向琼玛。
“我想求你点事。我想请你和我一同散步。”
“去哪儿？”
“无所谓，随你的便。”
“可为什么呀？”
“很难告诉你，但可能的话，还是请你跟我来。”
他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恳求。
“你肯定有什么事。”她温柔地说。他从胸前的花上揪下一片叶子，开始把它揉成碎片。他很像一个人！像谁呢？琼玛一时想不起来。
他突然抬起头来问：
“你愿意看杂耍吗？”
她惊讶地看着他，他怎么会想起杂耍？
“你看过杂耍吗？”不等她开口，他又问。
“不，我没看过。我认为那种东西没什么意思。”
“其实那是很有趣的。我认为一个人不看杂耍，就不能深入人民的生活。我们去克罗斯门看杂耍吧。”
琼玛点头答应了。他们到的时候，卖艺者早已在城门旁搭起帐篷，演出已经开始了。
演出十分粗俗。几个小丑、“哈里昂”、走绳索的、浓妆艳抹的“考伦朋”，加上那个正在做出各种乏味而滑稽动作的驼背，就代表了那个马戏班的全部阵容。那个驼背正在笨拙地扭动着丑陋的身体，观众则报以欢笑和热烈的鼓掌。
“列瓦雷士先生，你真觉得这很吸引人吗？”琼玛转过身来问牛虻。牛虻正站在她身边，一只胳臂抱着帐篷的木柱，“我看是的……”
她突然停住，仔细端详着他。他脸上竟有一种绝望而痛苦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现在走吗？或者再看几个节目？”
“我想还是走的好。”
他们离开帐篷，穿过幽暗的草地走向河边，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你认为演出怎么样？”过了一会儿，牛虻问道。
“那种表演使我感到很不愉快。”
“你是说那个驼背的表演吗？”
“嗯，不是。是整个表演都不够艺术。我的意思是说，那种做鬼脸和扭身子的表演很残酷。”
他微笑了。
“残酷？你指的是那个驼背残酷吗？”
“我是说，那个驼背本人是无所谓的，他只是以此来混碗饭吃。是表演本身使人不快，那是耻辱，是人类的堕落。”
“也许，他没干这一行时更堕落。”
“是的。可是人的身体，照我看来是神圣的东西，我不愿看到它被粗暴地对待而变得丑陋可怕。”
“那么一个人的灵魂呢？”
他突然站住，眼睛直视着她。
“一个人的灵魂？”她一边重复着，一边挨着他站住，诧异地看着他。
他突然充满激情地伸出双手。
“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可怜的小丑也有灵魂？很多灵魂根本没有彩衣的掩盖，被赤裸裸地放在人们面前。想一想吧，在所有观众面前，他冷得发抖，羞辱与痛苦几乎让他窒息，观众的嘲弄犹如皮鞭猛抽他的身体，观众的讥笑如烧红的烙铁放在它裸露的皮肉上！可他却无法言说，只能忍受、忍受、忍受！噢！我这是在满嘴说废话！你为什么不笑呢？真没幽默感！”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琼玛缓缓回过头来，慢慢地沿着河边向前走去。整个晚上，她都不曾把牛虻的苦恼与杂耍联系起来。而在牛虻这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她觉得他的内心正有某种可怕的东西在折磨着他。她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怜悯，却又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他。他们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默默地向前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