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热衷外国事情,但人名常读错。陀斯妥耶夫斯基,在他嘴里变成“也斯也妥夫斯基”。读得很快,一听也是那么回事。还有马西亚·加尔科斯、昆兰·米德拉等等。受他拐带,我也恍兮忽兮,往往搞不清真伪。一次和学生交流,说到俄苏文学,我口出“也斯也妥夫斯基”,男生大哗,女生掩笑。吾恨不能追随八女投江而已矣。
之后,我对朋友错读洋名产生研究兴趣,并用小本把这些读法记录下来。
德瓦尔谢纳泽——谢瓦尔德纳泽
乔尔戈巴夫——戈尔巴乔夫
特斯卡罗——卡斯特罗
斯朗·莎通——莎朗·斯通
我发觉,这样一改,更上口而且比原来铿锵,最铿锵的乃属“也斯也妥夫斯基”,它和“顿顿的静河”一样,生出别样情趣。这位朋友——现在是一家电台的音乐总监,掌握外国名人多种轶事。比如“特斯卡罗7岁时发生了性关系,和一个比他大5岁的蕉农的女儿。特斯卡罗每顿饭吃6个柚子,他父亲是西班牙加西利亚人,切·瓦格拉是他最亲密的旧友。”我从“切·瓦格拉”上发现总监的“破腚”。“特斯卡罗”乃是古巴的卡斯特罗。因为外国人很多,叫什么名的都有,我们常被总监唬住。你不能说“特斯卡罗”并不存在,也不能反对他一顿饭吃6个柚子。我这个朋友篡读外国人名并非有意,从看纸上的人名到读出来,变成两样,而且挪移一个字的位置,这个字必是元音,居名字后半段的第一位,也就是古文断句的可断之处,置换之后,似更上口。就是说,他大脑存盘时,对扫描的文字进行了处理。所幸他没对所有的词,而只是对名字进行处理。否则变成“每顿饭吃6个性关系,7岁的时候发生了柚子……”
这使我想到记忆的编程方式。任何信息若进人人的记忆区域,必须编程序,否则无法记忆。这种编程过程,有时用意义的方式,更多由大脑自行编制。有意义的如,秦牧称记忆马克思的生日(1818年5月5日)的方法是:马克思一巴掌一巴掌把资本主义打得呜呜哭。这种说法近于小品,但好记。更多的编程方式为我们所不知,譬如对面孔、声音、气味以及数学公式的记忆。我们能记忆,但说不出其中的道理。对声音的记忆,所谓“闻其声如见其人”,是大脑对此人声音的频率进行压缩处理,然后编程。所有的记忆,最终都要变成电信号进行储存。这其间,化学物质(包括多巴胺)成为递质,脑神经对各种信息实行剪辑、分解、运输,变成电信号。而人在回忆的时候,电信号又通过化学递质还原。还原速度快得令人吃惊,譬如我在电视上迅速分辨出歌星的脸,从未混淆。当然别人也有这个能力。为节省多巴胺计,我尽量不去认识更多的人,少听点儿歌,少闻点儿味,少看点儿书,能节省就节省,这也算省电措施。
我认为,把画面变为电信号进行储存尚易理解,对气味用电信号方式储存就有些匪夷所思。譬如炖鸡的香味从空气中飘来,大脑说:炖鸡!这甚至算不上一种回忆,但事实上仍是经过回忆之后的检索。不回忆你不知道这是在炖什么。面对炖鸡,人把可炖之物的味道有意识回忆一遍——炖萝卜、炖山药、炖猪肉——之后忆起炖鸡,证明此人程序已乱套,进病毒了。这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神经化学介质,即多巴胺。它来源于胆固醇,胆固醇来源于蛋白质,特别是动物蛋白。我见过一位演员,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目光游离,用吾乡话说是“着三不着两”。我断定此人不是吸毒便在减肥。一问,是减肥。她不敢吃肉以及一切高热量的食品,多巴胺跟不上了,程序随之瘫痪。
我朋友,即“也斯也妥夫斯基”并没减肥,他的程序出了什么问题呢?我劝他去大医院看看,他说错就错呗,看啥。反正外国人也听不着。我叹曰:你的学风太不严谨了,一听就不是从北大、清华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