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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空华

这一日,宗顶尘在与辩机告别后,回到自府中。不久,就遇见一个身着孝服的仆从过来向他告辞。

原来,这人因他居住在长安郊外的母亲近日来突然得病亡故,故他急欲还乡,为自己的故母去操办丧事和守孝。

听罢自府中这名仆从所说的原由,宗顶尘就忙就允了他的假了。

宗顶尘目送这穿孝服的仆从去后,心中怅然,若有所失。一时,他对诸事也就了无心肠。

后来不知是什么缘故,宗顶尘只管躺在床榻上发怔,心情也一直是异常地郁闷不悦。

半晌,宗顶尘才不免暗思道:“辩机的为人,言行可谓是一向慎默。现他与玄奘法师所著成的《大唐西域记》,又是一部人见人赞的奇书。此书真堪称得上是文墨典丽,谨严流畅,内容广奇。读之,就仿如亲临西域诸国,目睹了那些奇异之境。辩机在翻译《瑜伽师地论》这部巨经中更是立了大功。为什么他今天偏偏要对我说出他竟会遭‘万人唾弃’这种如此严重的言辞出来?莫非他心里有什么难言之隐?”

宗顶尘一时也想不透辩机为什么会有这种闪烁其词中的原由。不知不觉,他也就睡着了。

最后,宗顶尘就连何时浦南鸿进来为自己加盖衫被也是不知不晓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宗顶尘突然听见好像是浦南鸿在窗外急切地呼唤他,他就急忙披衣趿鞋出门而去。

这时,宗顶尘只见一个身着一件雪白色的袈裟,浑身上下不染一丝纤尘的青年僧人,正远远地朝他走来。

宗顶尘见了,便暗自寻思道:“这人为什么是如此地面熟?可怪他的面色为什么又是这般地惨白无华?”

待到宗顶尘定睛一看,这个青年白衣的僧人不是别人,竟然是辩机!只见他走过来,对自己郑重地双手合一什,道:“一尘兄珍重,我就要走了!”

宗顶尘忙追上前,问辩机道:“你要去哪里?”

宗顶尘又见辩机对自己淡淡地一笑,然后,他又说道:“我也是除了进地狱之外,竟也别无它路可走!”

说罢,宗顶尘就只见他的身影一阵飘扬而去,顷刻便也无了踪影。

这时,宗顶尘不觉就猛然地惊了一身冷汗出来。他努力睁开双目一看,只见室内还是炭火熊熊,窗外雪光莹莹。

宗顶尘这时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做了一场青天白日梦。

宗顶尘就急忙一骨碌地从睡榻上坐了起来。然后,他又捧首将自己方才那一梦境仔细回味了一遍,不觉暗称蹊跷。

宗顶尘暗想道:“自己从小到大何曾见过出家人身着雪白颜色的袈裟?况且白日作怪梦,必不是什么吉兆,莫非他有些不妥?”

宗顶尘复又想到,方才与辩机分手时,看到他踽踽远行而去的身影后,为什么自己胸中感受凄怆不祥,有一种这就是最后的生死诀别之感?

宗顶尘一思及此处,心绪一时就变得越发烦乱不安起来。他忙站立起来,朝外叫道:“南鸿,南鸿,快些儿叫人备车马来!”

宗顶尘话音一落,只见南鸿跑进屋来,一面伺候他穿衣,一面说道:“公子,你要去哪里?这一阵好不容易才停下来的雪,现在外面又阴沉下来,只怕很快还要落大雪哩。”

宗顶尘点头,一连叠声地吩咐他道:“我知道了,快去要车!你快去要车!让人立刻送我到会昌寺去罢!”

南鸿听了,当即就心中十分奇怪不解,他们公子才从会昌寺那边回来不久,现在为什么又要去?

见南鸿在那里发怔,宗顶尘又焦急的催促他立即出去找人备车,送自己到会昌寺去。

南鸿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原来公子还要去会昌寺看辩机师父呀?只是,这雪要在半路上下起来,便就麻烦了。再说道上积雪,怕十分地不好走哩。就便是到了那寺里,只怕天也快黑了。”

宗顶尘听了南鸿这一番话后,仍然说道:“我实在顾忌不了这许多!你快些儿出去,叫人备车马来,立即送我出城去。”

南鸿看宗顶尘满面焦急,便忙答应了,又如一道烟儿似的,跑了出去。

不过片刻,宗府的家人便备齐了车马。

宗顶尘、浦南鸿这主仆二人便立刻乘了车,然后飞也似地出城去了。

一路上,宗顶尘只觉得自己的心神是从来就没有过的不安与焦虑莫名。

时近黄昏,狂风骤来,雪雨交加。

这时,会昌寺的一个值事僧人出来,正待关闭寺院的大门,他忽然看见一形容倜傥、仪表楚济的年轻公子,正率领了一个撑了一把绸伞的少年人,快步地走进了会昌寺的大门来。

这个值事僧人忙近前,对他们合掌参讯道:“这么晚了,贵施主光临敝寺有什么事情?是避雪,还是借宿?”

宗顶尘一摇头,急切地问这值事僧人道:“请问现在辩机法师他究竟还在不在这寺里?”

宗顶尘此时已是下定决心,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到辩机,不论他在海角,还是天涯。

这值事僧点头道:“施主原来是找辩机师兄,刚巧这几天他回到这里来取行李了。”

说罢,这值事僧连会昌寺的大门也不及掩,就忙将宗顶尘他们领入寺来。

不想这个值事僧刚走了几步,又突然返回来,重新掩好会昌寺的大门,然后还愧疚地对宗顶尘说道,原来他们这家寺院里面从来都是夜不闭户的。只是近日,竟然有盗徒进来光顾了一回,幸而损失并不大,故从此以后,大家都不得不稍加留意等语。

宗顶尘因此时见辩机心切,一时,竟然对这个值事僧所说与所做的一切事情,仿佛是置若罔闻。

这个时候,辩机在忙完寺中诸事,又与寺主高慧、行辉法师等人珍重道别后,正独自缓缓地走了回来。

猛地听后面有人呼唤,辩机一回首,只见在远处摇摇的烛光下,一个极面善的,身着华贵衫服的青年及其身后跟一少年人正朝他直奔而来。

见状,辩机不免惊讶地说道:“缘何一尘兄这么晚了还会到这里来?是偶然路过这里的吗?”

宗顶尘摇头间,南鸿忙插言道:“不是顺路,是公子特意冒了雨雪,再来看辩机师父的。”

宗顶尘听了,忙对南鸿喝道:“休得多言!”

辩机听了,见大雪飞降,天光清寒,宗顶尘今日却一再踏雪造访他,自己心中不免一动。

继而,辩机也微微地一笑,然后就示意宗顶尘与南鸿二人道:“且快些儿随我进屋里来。”

说罢,宗顶尘这主仆二人就随辩机到藏经楼下侧房。

待宗顶尘他们掸尽衣衫上的残雪,天已是大黑了。

宗顶尘便嘱咐南鸿,让他在这寺里借宿早些安歇下了。

然后,宗顶尘往外面看了一眼,只见空中的雪花冰霰,还在徐徐地飘降飞落。一轮凄冷的明月正当空而照,会昌寺内外在这明澈静碧的月色雪光映照下,更显得凄寒沁人,万籁静寂。

见状,宗顶尘回头,关切地看着辩机道:“不知道为何,我一时不见你,心神难安。”

辩机默然良久,然后,才自责地说道:“惭愧了,恐怕因我的一时失言,而成了一尘兄的心荷。现在,我正在为此而懊悔不已。”

宗顶尘神情黯然地说道:“我并不是为解什么心结而来,只是想,你为人一向是慎言。但是,今日你在杜城那分手的道旁对我说的那几个字,实在不该会是凭空而来的。这,委实让我无法安心与开心。”

辩机听宗顶尘说罢如此关切的这一番话后,沉默良久,才不觉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我有一段心事,是到了已该了结之时了。现在,就请一尘兄随我到经楼上来。”

说罢,辩机便举一烛。然后,他就导引宗顶尘缓缓地上了藏经楼。

到了楼上,辩机小心地拨亮了那一盏灯。这时,只见烛光荧荧,人影摇曳,室内那些简素的器物隐约可辨。

宗顶尘突然一回头,就看见辩机人孤影只地立在那一盏青灯旁,默默地对窗外那飘零的飞雪和清寒的明月出神。他那茕茕孤绝的身影,也被暗淡昏沉、摇动闪烁的烛火透射在一侧墙壁上,若动若静,似有似无。

见状,不知为何,宗顶尘一时不禁为辩机那苦寂的生涯,而觉得心潮起伏,黯然神伤。

伫立片刻后,辩机才默默地指着书案上两卷厚厚的经书,对宗顶尘说道:“在今夜,我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两部旧经赶抄出来!完毕后,一尘兄,我有一事要托你,只是,眼前请不要问为什么,我自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说罢,辩机就将那两部旧经分了章节,递给宗顶尘。

不久宗顶尘、辩机这二人就开始一心埋头抄写。一时,唯一听得见的只是屋内笔墨声及楼外雪花沙沙飘落之声。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见远方一阵阵悲壮呜咽的画角声传来,其声真是力透广宇,绵长不绝。

宗顶尘住笔,一面搓着冷僵的手指,一面对辩机笑道:“除了晨钟暮鼓,在你这寺中,竟还能听见这种如此令人荡气回肠的悲凉之音?”

辩机也默默地说道:“我竟然也是第一次听见这种音响。”说罢,他便也住笔,又吹灭了案上耿耿燎燃的青灯。

然后,辩机走过去推开窗户,他朝外一望,只见此时外面虽然是初晨微曦,北风停啸,但满眼都仍然还是一片寒烟缕缕,雪光莹然的世界。

对窗外的茫茫雪色世界沉默了良久,辩机这才幽幽地长叹息了一声:“又是一个无明的长夜过去了!多谢一尘兄昨夜伴我。这些年来,其实在我身上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情。其结局终将如何?竟令我实在是不敢,也无暇去深想……”

说罢,辩机便对宗顶尘,将自己的种种前尘说了一遍。

辩机说罢,歉然深深地望着宗顶尘,然后,他说道:“往事难追!但不幸让我的这段心事最终还是成为一尘兄的心荷,这真叫我于心何忍?但话已说至于此,一尘兄即可痛斥我这种罪孽深重的人而去。”

宗顶尘这里听罢辩机的事情,在震撼之余,他竟然无一语可对。

宗顶尘万万也料想不到,在辩机平静如水的外表下,竟然还覆藏有一段如此深重的痛苦与难言之隐!他想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他想说,礼,岂为吾辈而设?他想说,你绝对不是一个淫僧!所谓淫者,就是滥也,不专也;而你的志诚,惟有天地可鉴。他最后还想说,高阳公主真乃是一个旷世的奇女子,实堪可以怜惜,可以倾慕之人等语言来安慰辩机。但是,他还是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因为宗顶尘知道,就在此时此刻,无论自己说出什么样的言辞来,都难以形容辩机内心深处那种难言的苦衷,至深的痛楚,都无法减轻其身上所背负深重负荷的万一。

望着辩机周身满楼的经书及其案上如山一般的文稿,这时,宗顶尘才终于理解他为何不坠寸阴的精勤努力,懂得他的才华为何是如此地出众,懂得为何在他平静的双眸中,时时流露出来的种种难言的,又深刻的心灵伤痛和忧戚。懂得这些年来,他为何这般地呕其心、沥其血、损其寿的苦苦挣扎。原来,他这是在发心至诚忏悔,赎罪消业啊。

一时,宗顶尘不免感慨万端地想道:如他这般心怀巨大的忧患,而终未坠其志,身负重荷而能致远。试问在这个天地间,又有几人能真正地做得到?

半日,宗顶尘才对辩机道:“我无言可答。人非圣贤,这些年来,也真的是难为你了。无论如何,在同辈中,此生我倾服者,惟弟一人而已!只可叹就在此时此刻,我却竟然丝毫也帮不了你的忙。”

辩机听了宗顶尘这番发自肺腑之言,不免感激地叹道:“听到一尘兄之言,这已经是足令我感念与深谢了!一尘兄,你也无须为我担心。这些年来,我始终认为,无论怎样,凡事自有了结之时。只是,对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尽心尽力,这是斩断烦恼与恐惧之根的不二法门。也正因我心中存有这一念的缘故,才一直支撑着罪孽深重的我能走到今日。”

说罢,辩机转身下楼。

过不久,辩机复又上得楼上来,他先将案上方才按之誊写的那二部旧经卷,递交到宗顶尘手中,然后说道:“请一尘兄务必将此经替我转交还弘福寺的藏经楼去。”

说罢,辩机默然半晌,又指着手中的一尊小小的木佛,将慈照的事,对宗顶尘说了一遍后,便长叹道:“我与我的小妹慈照她……,已是无缘再相见了。想来,我此生也大是辜负我故母的所托。他年如果一尘兄与她也有见面之缘,请转告我深深的祝福与歉意罢!但愿她今生今世都能远离烦恼的纠缠。”

宗顶尘听完辩机的话后,不免对他说道:“我明白了,你只管放心。”

此时,宗顶尘已从辩机的面上再也见不到一丝的伤戚之情,其面目仍然一如素常一般平静如水。

一时,宗顶尘不免为辩机的沉静、坚韧与定力,而感到深深地欣慰和由衷地钦佩。

辩机又与宗顶尘道别道:“我素为业力牵绊太深,今日已到了必须终结之时,望一尘兄从此珍重。”

宗顶尘默默看着辩机道:“我还会再来,请你务必要多保重!”

说罢,宗顶尘猝然转身,挥袖洒泪下楼而去。

送罢宗顶尘,辩机这才缓缓地下了藏经楼,自己又静坐了片刻。

辩机然后就翻看一部佛经,忽看见其中有“捐形绝虑,灰身灭志”这一句话后,再遥望着窗外的皑皑无尘的白雪世界,他顿然觉得自己是身心清静,了无挂碍。

就在此时,忽听外面有一人道:“辩机师父有人找。”他话音未落,只见四五个公差模样的人入门来。

一见他们的来势,辩机即刻就明白,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来人中为首的一个,一见辩机便道:“你是辩机师父么?在下是督察院何御史的手下人,姓沈,名文络。”

辩机异常镇静地放下手中的经卷,从书桌边站立起来,并对他道:“是,请问有何公干?”

沈文络道:“今儿有件要事想问个明白,倒要请辩机师父给一个方便。”

辩机点头说道:“沈施主,能请你的从人下去吗?到时候,凡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说出来。”

沈文络环视一下这屋四周,只见墙壁虽垒满种种书籍,但十分清洁整齐,真可谓是窗明几净,不染纤尘。更兼他见辩机态度安详地站立在书桌旁,全然没有惊惶之意,不禁对他肃然起了几分敬意。

沈文络便一挥手,对跟随从人道:“除张升仓留下外,你们且都退到寺院门外等着我,不要喧哗,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来意。”

那几个随从中除一人外,余者都忙退出去了。

沈文络又对那个从人张升仓使了一个眼色,说道:“把东西交给我,你且站这门口守好了。在我与辩机师父说话期间,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张升仓即将手中所拎的一个黑口袋递过来,让沈文络接了。然后,自己便转身掩好门,悄声地退到门外去了。

这时,沈文络从黑袋中掏出一个玉华神枕来,对辩机道:“辩机师父,认得这个东西么?”

沈文络刚问罢这句话,就只听得辩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仿佛是得以彻底解脱似地叹息道:“八九年了!我终于盼来有人这般质问我之时。”

沈文络见辩机率直说出来,当下心中不免大吃一惊,但表面仍装着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一个出了家的佛门修行人,为什么却持有这样一件如此贵重的俗家之物?敛财?抑或是有其他的缘故?”

辩机平静地看着那件即将令自己绝命的宿命之物,说道:“不妄储金银财富,是我自幼入佛门修行时就已经知晓的一条务必要严格遵循的戒律。只是,小僧我为什么拥有这样一件俗家之物,这里有一个原由……”

听辩机言罢这番原由,沈文络沉吟半日,才道:“你固然有你的缘由,但身为一个出家人,却犯下如此之事,恐怕于国法、佛法难容。”

辩机道:“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沈文络听辩机说完,不由对他更起了一份敬意,暗思道:“在未与他面谈之前,心想此人倒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佛门不肖之辈呢,今见其人倒是另一种样子。”

想毕,沈文络不由对辩机说道:“我们从不在佛门净地捕人,因为我佛是清静、且神圣不可冒犯的。再者,此事非同小可,绝不可声张让人知道的。我们公事公办,今儿请辩机师父给一个方便,且悄悄随我们去一个地方走一遭。惟望今后若有公堂对质一日,供词也如今日一样才好。”

辩机简言地说道:“是。”

沈文络道:“我们且在这寺门外候了,请师父稍作收拾随我们来。”

辩机随即言道:“不必了,我这就立即随你们去。”

沈文络又道:“此一去,不知何时方能回还。万一无人探望,带上一两件换洗衣物或一本书物也是好的。”

听沈文络言罢“不知何时方能回还”一语,辩机不觉凄然的一笑,答道:“不需要了。”

说罢,辩机便随沈文络他们出了会昌寺的寺院。

一出门来,只见会昌寺寺里四下是雪影冰芒,清寒凄凛。

这一路上,也许是清晨过于寒冷或时间较早的缘故,除了辩机、沈文络等这二三人走来外,也并没有遇见会昌寺有其他什么人出入往来。

才离会昌寺山门数十米开外,辩机在无意中蓦然回首。

但见朝阳下,会昌寺的梵栋映雪,碧瓦耀辉,美奂异常。山门外的那二树汉时的、清冽庄严的古梅树的铁干横虬上,竟然已是有点点的疏花寒香绽放,殷红明雪。

一时,既往执著于辩机的心中那种种的忧愁思虑等等的情愫,在一瞬间就都是彻底地冰消瓦解。他的眼眶,也不禁陡然而湿。

辩机感慨万分地暗自说道:“从此别了罢,会昌寺!这里有我的爱憎、烦恼、恐怖与颠倒梦想,而今都一了百了!过往的一切,不过如梦、如幻、如电、如烟罢了。”

想毕,辩机便不再有丝毫踌躇,即刻快步地随沈文络他们去了。

辩机被审讯完毕后,就被带至一个极黑暗的幽室。此处是异常地寒湿幽冷,四处如死一般的寂静,窗台上惟置一盏明灭不定的孤灯而已。

见状,辩机不禁喃喃地朝西方祷祝道:“大慈大悲的佛祖,在这剩下惟有的一夜,让你不肖的弟子,就作一个万念皆消,无恐无惧的真正沙门罢。”

辩机想毕,就吹灭那盏寒灯,四处顿然就无声无息,无光无影。

辩机也端坐不动,不久,他自己的内心世界变得越来越空明清澄,最后就安然入定,既无思无想,也无悲无欣。

第二日晨,幽室的门被打开了。一缕惨白的阳光趁隙而入,印在辩机苍白消瘦的面颊上。

不久,就见一个举止沉稳,年约四十的文职官员模样的人带了两个彪形大汉进来。

那个官文见辩机正襟危坐,寂静安详,便微笑对他道:“你就是会昌寺的辩机法师?”

辩机合什应答。

那文官仍然微笑道:“请辩机师父随我们走一遭儿,今有要事要办。”

辩机知道,自己的大限终于来临,便随他们出来。

狱外的朝阳,一如往常一般升起,只是在皓然白雪世界的映衬下,更显得光明莹彻,眩光夺目。

待他们出来,门外已有一辆车候着,不久,这车便载上这几人,匆忙地朝城外奔去。

行至郊外一个渺无人烟处,那文官忽叫车停下,一行人下得车来。

抬头只见不远处有一无名小荒岗,岗上了无生息,且残雪足迹,狼藉遍处,荒草残木,僵毙在地。

岗上有间似乎是新搭建的小屋,周围上下堆码了无数薪草。

那文官叫车夫在原处等着,便同辩机及那两个彪形大汉上岗上来,到了一个小屋中,那文官对刽子手使了一个眼色,刽子手们将辩机面朝西向站定。

那文官对辩机道:“辩机师父自然明白,今天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辩机默然朝他合掌点头。

见状,那文官点头道:“明白就好。”说罢,他一面拍手,一面凄然地说道:“哀哉!”说罢,即转身出门去了。

刽子手们准备完毕,便迅速立好铡刀,并对辩机高声叫道:“卧好!卧好了!”

听他们说罢,辩机一面朝大地倒扑下去,一面默默道:“辩机!这一切,都得以最终的了结!你亵渎了你心目中挚爱万分的法门,罪孽深重,万死尚轻。”

辩机在此刻自认对诸事己竭尽全部的心力了,他临终前没有丝毫的慌乱、恐惧及含恨之心,只有得大解脱之感。

随后不久,刽子手高举铡刀,并朝辩机腰间连连挥去。顿时,只见寒光闪烁,刃锋翻滚,血色飞溅。

辩机默默地承领铡刀乱斫的万般苦楚,只是渐渐地、渐渐地觉得自己身越苦海,魂魄轻灵。

在冥冥之中,辩机忽然发现,在自己的面前,竟然如有万重的空华毕现,一缕异香弥漫,但也不过瞬间,他发现这些色香俱散。

等到这些刽子手们行刑完毕后,一回首,不觉大惊,只见这四周已是浓雾腾腾,烈焰如网。他们自己则已是无后路可以逃逸了。

不过几时,荒岗上的万物,也全部化为一阵烟尘飞扬了。

正是:金刚眼突空花落,大地都归寂灭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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