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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红炕席

五哥是二十七年前走向河坡的,在日末的黄昏。

二十七年前,五哥沐着秋风秋光秋的气味大步向河坡走去。那年他刚刚十八岁,阳气最旺的时候,他却到河坡里去了,怀里揣着一把磨亮了的旧剃刀。

在那个滚动着桔红色落日的黄昏,五哥昂昂地走在印有一串串牛蹄印痕的乡间土路上,那咚咚的脚步声载着无边的生气和四溢的青春之阳走向天边那红烧的日头。五哥就这样去了。

河坡里有一个极大的苇荡。秋的落日在天边燃烧着,夕烧的红云点亮了一荡芦苇,白白的芦花在秋风中摇着柔红飘动的霞血,红彤彤的苇荡在夕霞的燃烧中进射出点点耀眼的碎金。天光倏尔亮了,倏尔又暗,那残红终是不褪的,于是一团火球就在红燃的芦花上沉沉浮耀。这当儿,淡燃的霞血中晃出一队割草的娃儿,一个个像烧红的铁蛋儿,摇摇地背着草筐走来,那日月的沉重镶在娃儿的脸上,一片乏极的静。娃儿们眼见着五哥走进苇地里去了,茂密的苇丛一下子就把五哥遮住了。娃儿们诧异地望着苇荡,便有了哗哗啦啦的响声,那是五哥在撒尿。五哥站在苇丛里,松开掖着的大裆裤,亮出硕大的“阳物”,腥腥地洒出了一泡热尿。他挺胸而立,对着大地,对着蓝天,对着夕烧的红云,对着白绒绒的芦花痛痛快快尽情尽致地撒出了一泡阳壮的热尿!娃儿们笑了,于是齐齐撂下草筐,捧出“小鸡鸡儿”,对着乡村土路像撒水似的射出满天雨花。红烧西沉,远处的村庄里飘着一缕缕炊烟,娃儿们终还是去了。五哥依旧在苇丛中立着,天边的一抹桔红渐渐淡了,风摇着芦苇“沙沙”,不知名的虫儿在苇丛深处“咝咝”叫,“吱吱鸟”像箭一般射向天空的极高处,然后又一头栽下来,跌进茂密的苇荡。于是五哥闭上了眼睛。

一声凄厉而又阳壮的“嗷”声冲出苇荡,冲出黄昏,飞向遥远的燃烧着残红的天际!摇摇走在乡村土路上的割草娃儿惊了,纷纷回头,去寻那暮色中摇曳的苇荡,便见一个漂亮的血红的弧线落人茫茫芦苇中。那是极亮的一刺,溅射出千万点鲜艳的五彩缤纷的碎红。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天静静,地也静静,最后一抹淡淡晕红消去了,遥遥苇荡化进了一片灰暗……

于是,一个灿烂的白日消失了,一个暗淡的黑夜降临了。乡村寂静的土路上响着一串单调、孤寂的脚步,极缓。

许久之后,人们才晓得五哥做下了那件事情。

五哥是个倔种。

五哥生下来时极小,小得像猫儿一样。五婶说,看是很难养活的。那时,五婶下地的时候,就把小得像猫儿样的五哥塞进一张破桌的一只小抽屉里(生怕小得可怜的五哥被大老鼠啃了),在抽屉里垫上一层软软的旧棉絮,然后合上抽屉,给幼小的五哥一个狭小的黑暗的安全的世界。直到五婶从地里回来时,那抽屉才会打开。五哥生下来就遇到了一个封闭的黑暗的世界,五哥在抽屉里的生存日月是用他那响亮的让半个村庄都不安生的哭声宣告结束的。那昂扬的暴烈的哭声锐利地钉在村庄的上空,像号角一样传得极远。此后,五婶只好抱五哥下地了。

倔种!这话是五婶说的。好多年之后,五婶还一次又一次地给人们讲五哥的“抽屉日月”,那时的五哥是多么小哇。

可五哥还是一天天大了。大了的五哥日见清秀,眉眼儿日见鲜活,童年的五哥像清修的小童子一样逗人喜欢,却还是倔种一个。没人见五哥笑过,话是极少,偶尔说上一句也是很噎人的。然而,五哥眼里的“话”却极多极多,那幼小的脑袋里定然是存下了不少的怪邪的念头,只是不说。多年之后,当村里的女人私下里说悄悄话的时候,年过半百的三婶还说,五哥七岁时,她就不敢看他,那双“娃娃眼”,太邪!

五哥也是上过几天学的,在学堂里是个挺规矩的好学生。有一次,放学的路上,赶牲口的杠爷在半道上截住他问:“景娃,上学了?”五哥不吭,翻眼看着杠爷。杠爷笑嘻嘻地说:“上学娃儿,来来,我考考你。”五哥依旧不吭,只用脚去蹭地上的土。杠爷又笑嘻嘻地说:“鳖儿,我问你:你爹和你妈谁在上,谁在下?”说完,杠爷便笑着赶牲口去了。五哥却呆住了,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路边直到天黑,那小脑瓜里的思绪定然是繁纷而热烈的。多倔的娃呀,三天后,半夜时分,一个小小的影儿滑进了杠爷的破院,他轻声地贴着窗台叫道:“杠爷,杠爷。”屋里一阵咳嗽,杠爷瓮声瓮气地问:“谁?”一个童音舒舒地回道:“我。”杠爷披着老袄开了屋门,月光下,他看到了两束极亮的燃烧着的绿色火苗儿!那小小影儿动了一下,极其认真地说:“杠爷,爹在上,娘在下。”杠爷怔怔地望着五哥,又瞅瞅月白星稀的夜空,结结巴巴地问:“就、就、就这话?!”“就这话。”五哥静静地说。说完,人便跑去了。杠爷愣过神来,哈哈大笑,笑得裤带都松了。笑完,骂道:“日娘,真是个倔种!”

五叔死的时候,五哥就不再上学了。家里太穷,五叔死时是用苇席裹的,那日月的艰难自然是不消多说。然而五哥还是长成了。吃红薯面窝头喝稀汤糊糊长大的五哥,借天之精华地之孕育,在大李庄村的土窝窝里滚成了一个最俊气最阳壮的小伙。依旧跟爹一样穿破旧的老袄、胡尿掖大裆裤、硬帮粗底的“旱船鞋”,但那饱溢着生命活力的阳气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那个头高粱杆子似的;虎壮壮的身板时刻让人感到遍体热血的流动,那剃光了的圆圆的脑袋,亮灯似的一双大眼,高高直直的鼻梁,到处都溢着红润润的亮光。那肤色黑黑儿腻腻儿红红儿,仿佛是太阳、春风、雨露搅拌而成的。当五哥站在村庄或田野里的时候,那无边的原始的生命力量便从身体的各个部分涨出来,叫人不由想,这娃儿是吃风屙沫长大的么?不然,大李庄村怎么会生出这样出亮的娃儿。

大李庄村是出好苇席的地方。有一个极大的苇荡,那一丛一丛的芦苇仿佛是一生一世也用不完的。只是早些年男人是不编席的,编席是女人的营生。编了,也仅是自己用,不卖。五哥那时候还不会编席,就终日跟汉子们下地干活。乡村的白日寡味而又漫长,那是苦作的时候,一日日驴样的在地里拽,又总是吃不饱。看老日头缓缓升起,又缓缓落下。那无尽的黄土路在一声声沉重的叹息中灰暗下去,继尔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白日。村庄呢,像死了一样的静,那旧了的被雨水浸得污浊不堪的房舍也让人心灰。牛儿偶尔叫一声,单调而悠长。汉子们又是一张张读熟了的脸,见了面也总是一样的话语:“吃了么?”“吃了。”“喝了么?”“喝了。”这时的五哥有什么非分的遐想么,那是不晓得的。上地了,又回村了,一样的走,目不斜视。春种秋收,庄稼一年一度的绿,那孕育是极缓慢的,满眼都是绿色的泛滥。那无边的绿色在汗水中在一声声粗喘中把人腌了。话是没有的,五哥常常发狠地去锛地,把阳壮和气力埋进土地,随日月老磨一样地缓缓转,熬那无尽的天光。

夜里,常见五哥到牲口屋去,总是在暗影里站着,默默地听汉子们编闲话或说一些下流的酸故事。五哥听着听着,两手便伸到裤裆里去了。以后五哥总是站在暗处,两手呢,习惯地很无趣地伸在掖着的大裤裆里。即使是听那些馋人的酸事时,五哥的神情依然是淡漠的,他两眼望着那头慢慢地倒沫的老牛,嗅着牛粪马尿那热烘烘的臭味,静然地人定一般地立着,好像并不在乎汉子们说的那些事体。人散了,他也散了。而那阳壮有力的脚步声从东到西地响过去,划着闷极了也静极了的村夜。是呀,那一个一个难熬的黑锅一样的夜,又能叫人做些什么呢?有时候,五哥会一个人在场边在树下或是墙后的暗处站着,黑黑亮亮的一个人影儿,自然是两手伸在裤裆里,就那么立着,很久很久。人撞见了,五哥便缓缓地走去,尔后,又是一个人在夜的暗处站着……

夏天的傍晚,一群割草娃儿下河洗澡时撞见了五哥。刚刚脱了衣裳的五哥在河边上站着,亮着一身阳壮的火辣辣的肉。夕阳照在五哥那亮缎子一般的身量上,那红彤彤的肉体就像着了火一样。于是,娃儿们发现,五哥那很大很大的“鸡鸡儿”是在大腿处绑着的。当娃儿们在河里扑腾了一阵子,又勾回头时。五哥不见了。

此后,五哥便作下了那件事情。

可是,为什么呢?五哥。

五哥沉默了。

在漫长的二十七年中,五哥的秘密是无法破译的。

二十七年来,大李庄村最精明最优秀的人物曾费心劳神地猜测破译,产生了许许多多村一级的“假说”。然而,结果是让人失望的。

经过了那么一个血色的黄昏之后,五哥脸上那润润的红光、灼人的阳气奇迹般地消失了。整个人看上去黄黄的,萎萎的,土一样的颜色。他一连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无论娘怎样的哭泣,怎样的求他,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此后是永远的沉默。

不晓得五哥是什么时候学会编席的,只记得他整日趴在地上编哪、编哪,名声渐渐就传出去了。在大李庄村,五哥编出的好苇席是堪称一绝的。经五哥手剖出来的苇篾匀、净、直,一条条都像是墨线绷出来的。经五哥手编出的苇席更是格外的出亮,那席软得像芦花一样,一领领都是“艺术”。五哥不但能在一张苇席上编出几十种图案,还能编出各样的花儿鸟儿虫意儿。至于编出“吉祥如意”、“岁岁有余”、“万寿无疆”的各类字样那是更不用说的。五哥编席时极专注,整个人就像是化进席里去了。从早到晚,他就那么趴在地上编,连头也不抬。五哥把自己织进席里去了,把那无尽的悠悠日月也一条条地编进席里去了。五哥哑了,话是没有的。不到农忙的时候,他也极少出门,只有站在石磙上碾篾儿的时候他才直直腰。五哥编的最好的自然还是那织有大红“喜”字的红炕席。编这种苇席是极费心力的,一张苇席上要编出三十六种图案,还要编上四只口噙大红“喜”字的鸟儿。编这样的席需要三天时间,这是五哥独有的绝活儿。编这样的席太费气力,开始时五哥是为亲戚们编,那是不收钱的。后来,名声传出去了。四乡的人凡要娶亲,定要在五哥这里订上一张红炕席。谁家结婚,婚床上如果能铺上一张五哥编的红炕席,那是很荣耀的。五哥给人编席从来不讲价钱,那都是娘的事。五婶与人论价,五哥呢,只管一门心思编席。连村里那些最秀气手儿最巧的女人,看了五哥编的席,也就叹口气,去了。

后来,地分了,政策活了,乡下人渐渐有钱了,娶亲的自然就多了。这时,五哥编的红炕席就特别抢手。往往一月前订货,到月底还不一定能弄到一领。五哥的名声越来越大了,大李庄村沾了五哥的光,成了全县有名的出产苇席的集散地,那苇荡突然就成了全村人的聚宝盆。家家编席,钱是极容易挣的。

村子日见鲜亮了。天光呢,也变得热燥起来。不知哪家闺女大胆地穿出了连衣裙,继尔村街里便花花绿绿鲜人的眼。那漫漫的乡间土路像“化”了似的,暄着半寸厚的扑腾土。常有汽车、拖拉机载了订购苇席的生意人到村里来,喇叭一声声焦人的心。城里那些卖衣服的小伙也骑着摩托一趟一趟地往这里赶,把那五颜六色的花衣服亮出来,高挂着在村街里卖。那高高挑在竹竿上的丝袜、乳罩像“洋女人”一样在村街里飞来飞去。接着村东河生家的面粉厂办起来了,那轰隆轰隆的机器声一天到晚像轰炸机似的响个不停;而村西牛子家的带子锯更是“哧啦啦”地锯人的心。电灯装上了,连乡村的夜也花人的眼。空气里到处飘荡着抹了雪花膏的女人的气味;老牛那悠远的呼唤也变得急躁骚情。而那娶亲的唢呐更是响了又响,鞭炮声此起彼伏,村街里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据说,五哥家是最早成为万元户的,可他依旧终日蹲在地上编席,即使那喜庆的“拜天地”的喊声响在耳畔,他也是决不抬头的。五哥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农忙时,五哥照样要下地干活,走在田间的土路上,五哥可曾闻到什么了么?不晓得。可五哥的脸是平静的,冷漠的。两眼就像是枯了的湖,很灰。没有人能看清那里边究竟写着什么。淡淡的去了,又淡淡的回了,那躁人的热烈的时光竟引不起五哥的一点点注意。五哥难道不是人了么?可那一切又仿佛在心里隐着,只是看不透罢了。

五婶点钱时,心是喜的。那手儿哆哆地动着,几乎把屋子里每一个能藏钱的墙洞都塞满了。可每每看见那“木”在席片上的五哥,却又常常暗自落泪。她又能说什么呢?

又是秋了,一个腻热的让人烦乱不安的秋。在这个秋天里,村里出了一连串让人惶惑的事情。于是,五哥那二十七年前的隐秘又被人重新提起。

那事情是很怪的。

先是三叔家的后生桂元,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在娶亲的第二天,新婚的小媳妇就提出离婚。那小媳妇拽着刚睡了一夜的汉子,两眼瞪得圆圆,无论是在村街里,还是在乡政府的大院里,她都毫不避讳地高嚷桂元“不是人”,而那五尺高的青皮汉子桂元却是一声不吭。为什么呢?又怎样的“不是人”呢?那自然没有明说。

继而,嫁到村里二十多年的六婶突然地失踪了。六婶人漂亮些,可已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家里好好的,两个孩子也已经大了,为什么会突然出走呢?那又是说不清楚的。六叔邀全村的汉子找了三天,仍是不见踪影。六婶就这么去了。

紧接着,那些高高兴兴嫁到大李庄村的媳妇一个个都泼起来,无端地跟男人打架,站在村街里跳脚骂大李庄的男人“不是人”!男人呢,又一个个像哑了似的萎顿。

风气坏了。村里的姑娘有悄悄跟人私奔的。那些骑摩托卖衣服的城里小伙、走村串乡的木匠更是欢欢地一趟一趟地往村里跑,跟村里的女人眉来眼去,常有占了“便宜”的。也有小媳妇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村去了,而回家来狂躁了,就像男人们欠她们很多很多似的。有一位恨极了的小媳妇竟然在夜里放了一把火,把自家的麦秸垛烧了!那是因为男人不离婚……

村子里弥漫着男人的惶惑和越来越浓烈的女人味。尔后,终于觉出一点什么来了?

红炕席。

这些年村里办喜事的不少,自然家家都订了五哥的红炕席。秋天是天作之合性欲泛滥的季节。然而,每当夜来时,只要一躺在那凉凉软软的红炕席上,男人身上的阳力便神奇般的消失了。无论女人怎样的温存,男人那生命的烈焰却始终燃烧不起来……

怎么会呢?那不过是一张席,一张五哥精心编制的炕席。五哥辛辛苦苦地剖篾,碾篾,然后用心血用智慧用灵魂一条条编制而成的十分精美的有着日月星辰、花鸟虫意儿的红炕席,怎么会给村人带来祸害呢?!

说起来该是没人信的,可村里人都信。正是红炕席使汉子们失去了生命之阳。

旧事重提了。二十七年前,在那么一个血色的黄昏,阳壮无比的五哥走下河坡,在秋的霞辉中在红彤彤的苇荡里用一把旧剃刀割去了他那硕大的“阳物”!五哥果决地闭上两眼,挺身而立,扬起那把磨亮的旧剃刀一挥而就,抛出了一条血红的弧线,抛去了自己的生命之阳。尔后五哥踉跄奔去,一路洒下了鲜红的火热的很腥很浓的血花。点点鲜血洒进苇丛,那血气就扑了苇荡……按说,这样的事是没人知道的,可村里人都知道。

自此,五哥编的席没有销路了。娶亲的人家再也不找五哥订红炕席了。原来订过的,也纷纷找上门来退货。红炕席一下子成了耻辱的象征。睡过红炕席的汉子,竟然把五哥精心编制的堪称“艺术”的红炕席扔在村路上用火焚烧,以此来召唤那失去的阳力……

人们对五哥的鄙视和忿恨从那冷冷的目光里是可以看出来的。然而,五哥却一切都不明白。他只知道编,不停地编,把整个心思都用到编席上了。当五哥编制的红炕席越存越多时,五婶终于说话了。五婶叹口气说:

“……别编了。”

五哥愣愣地抬起头来,他不知道娘说的什么。

五婶又说:“别编了。”

“咋?”

“不咋。歇歇吧。”娘掉泪了。

五哥望着那一摞一摞的红炕席,终于明白了。五哥的目光从娘的头上望出去,望着悠悠的蓝天,长长的村街,望着远处那粉红的一闪,尔后又是沉默。五哥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最后又望了望那编了一半的炕席……

二十七年了,五哥一生中的最美好的时光都用在了编席上。那么,五哥是为了什么呢?

在一个漆黑的飘荡着雪花膏气味的夜晚,五哥悄悄地扛着苇席到场里去了。他一共扛了三趟,把所存的红炕席全都扛到了自家的麦秸垛前,然后一张张地铺在麦秸垛上。接着,五哥就爬上麦秸垛,静静地在苇席上坐下来。

风凉凉的,暗夜中弥漫着很浓的女人的气味,不知名儿的虫儿在热烈欢快地叫着,远处的萤火时暗时灭,跳跃闪烁着绿色的火苗儿。五哥在铺了红炕席的麦秸垛上坐了很久很久,当沉默与那无边的夜色溶为一体的时候,五哥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火柴。当第一根火柴擦亮时,小小的火光映出了五哥那绿得可怕的脸,那脸上清楚地写着二十七年来的痛苦和熬煎。五哥就这么一根根地把火柴擦着,又一根根地把燃着的火柴甩到麦秸垛上……

五哥哭了。

二十七年哪,漫长的二十七年,五哥从未向任何人诉说过心中的痛苦。可现在他哭了。

半夜时分,麦场上烧起了熊熊的大火,大火映红了半个夜空,照亮了一个黑暗的世界。五哥端端正正地坐在火海里,火光映红了五哥的脸膛,映出了一个扭曲的魂灵。五哥笑了,火光中的五哥又恢复了昔日的阳壮,恢复了生命之红润。在熊熊大火的燃烧中,五哥第一次获得了人生的快乐……

当村人们担了水桶匆匆赶来时,已是太晚太晚了。只见燃烧的余烬像黑蝴蝶一般一片片向人们飞来,夜空中到处是黑色的飞灰,黑色的漫舞的精灵……

那是五哥的魂灵么?

赶来的村人全都呆住了。

天亮之前,七叔家的媳妇生了,生了一个男娃,亮着粉红的“小鸡鸡儿”。这娃儿阳气足足的,哭声十分响亮,号角一般地啼着大李庄村的黎明。

人说,那是五哥投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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