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海）崔立
等麦子熟时，我就回来收麦子，二牛离开村去城里时，对秋霞说。二牛说着还拍秋霞渐隆起的肚子，送行的人都朝他们看，秋霞就满是羞涩地笑。
然后，二牛和一群出去打工的人，慢慢消失在晨曦间渐升起的阳光里。
秋霞坐家里，便天天数着二牛回来的日子。二牛走时，秋霞已怀孕两三个月了。然后日子一天一天过，秋霞的肚子就凸得更大了。
秋霞一想念二牛，就跑去看地里的麦子，看麦子熟了没。肚子大了不方便，娘就要陪秋霞一起去。麦子还是绿油油的，像秋霞还没出世的孩子般娇嫩。
秋霞有时就忍不住问母亲，娘，麦子咋还不熟啊？
娘就笑，笑着骂，瞧你急的，想男人了吧？
秋霞就脸红了红，然后也乐呵呵地笑。
到怀孕五六个月时，秋霞走路已有些困难了。秋霞就站在窗口看，远远地看地里的麦子。秋霞隐约看见麦子似乎有些发黄了，秋霞还看见远远走来的娘，就喊娘，你看哪，麦子黄了，要熟了。二牛要回家啦。
娘说，二牛会回来的，麦子还有一段时间才熟呢。娘一早出了趟门，才回。娘眼圈红红的，忽然又转过脸，似乎轻轻抹了几下。
晚上，娘想了想，朝秋霞说，二牛不会回来了，他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秋霞似乎并没听清，只喃喃着，不，二牛说过，等麦子熟了，他就会回来。秋霞说着就直起身，说，我，我要去看麦子，看麦子熟了没。娘边拉住秋霞边抹泪。
娘再也不让秋霞去看麦子了，但秋霞趁娘不注意时却偷偷跑出去看。秋霞有次雨后去看，地滑就摔了一跤。秋霞醒来时就看见娘在抹眼泪，秋霞就对母亲说，我刚看见二牛了，我还看见孩子在朝我笑。
秋霞还是天天要去看麦子，天天看，娘怎么拦也拦不住。有时秋霞会使劲擦眼睛，擦啊擦，擦得眼前越来越暗淡。可是，秋霞却似乎看见了一片金黄。秋霞就暗自喃喃着，麦子熟了。
秋霞忽然又喊，娘，你来看哪。天怎么黑了！
娘闻声跑来，秋霞却还在喊，娘，你在哪啊？娘……
秋霞看不见娘了。娘哭了，娘把秋霞轻轻抱在怀里。娘带秋霞去医院，医生看了直摇头。秋霞却说能看见了一些光亮，金黄金黄的。
秋霞说，娘，咱回去吧。麦子要熟了，二牛该回家了。
娘就抹着泪搀秋霞回家。
秋霞就坐窗口远远地看，心里数着数字，终于数到了日子。秋霞喊，娘，麦子熟了，二牛回家了，要割麦子了。
娘就去开门，门外空空荡荡。娘就叹息着回屋。秋霞却吵着要去地里看麦子。
娘就扶着去。地里的麦子早已熟透，一片金黄。秋霞喊，娘，熟了，麦子真的熟了。娘就看见秋霞亮亮的眼睛，娘的泪马上就下来了。
秋霞问娘，娘，二牛咋还不回来啊？麦子熟了。
娘没吭声。几个哥哥跑来，要帮秋霞割麦子。秋霞不肯，说，别割，二牛要回了。二牛说好麦子一熟就回来割的。秋霞挡在几个哥哥的镰刀前，眼瞪得很大。
当晚，下了很大一场雨，刮了好大一阵风。风雨交加，把屋都吹得直颤抖。秋霞吵着要去地里看麦子，要不是娘赶紧拦着，秋霞半只脚都已跨出门。
第二天，娘搀着秋霞去看麦子。麦子早已全被吹倒，浸泡在水里。几个哥哥直惋惜地摇头。秋霞抹了脸上的一把泪，就喊，娘，你在哪啊？
秋霞的眼又看不见了。
冬去春来，秋霞又嫁了，是邻村的瘸子王大壮。瘸子不嫌秋霞眼瞎，吹吹打打地迎亲的队伍就到了秋霞家门口。
秋霞木讷讷地走着，刚要在娘的搀扶下抬足走上花轿，忽然听见微微一语：秋霞，你好好的，二牛也算瞑目了，是娘的声音。
听着，秋霞顿时明白了什么。
突然，秋霞猛地扯下了头上的红盖头，哭喊着，娘，我不嫁了……喊着，泪就忍不住喷涌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