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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成人礼(2)

“哪来的?”她问。“给你吃的。”行健说。他让自己瞪大眼,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住自己的胆量。他也担心眼睛一闭自己就哭出来。他很想把眼睛闭上,七瓶啤酒的重量都压在眼皮上。

她带他进屋。酒喝多了鼻塞,行健还是闻到了一股与脂粉不同的怡人暖香。她的长头发散开披在肩膀上,穿着拖鞋,粉白的光脚跟有点向外歪。日光灯放大了她的影子,其实他比她高半个头。只有一把椅子,行健坐着,蛋糕还捧在手里。她坐在床上,两腿并拢,拖鞋自然就吊在了脚尖上。床单是天蓝色的。一本书打开后倒扣在床头边的桌面上。她像在店里看着门外一样看着他,似笑非笑。行健避开她的目光,努力睁大眼,捧着蛋糕走到她跟前,说:

“我十九了。”她接过蛋糕,抹了一块奶油连食指一起放进嘴里。“蓬蓬松松的甜,”她说,“都十九了。”她又抹了一块奶油送进嘴里,看着他垂在她身边的两只一直在哆嗦的手。看了足有两个钟头。这是行健的感觉,他觉得度日如年,不知道此刻该继续站着还是退回到椅子上坐下。“送你件礼物,”她说,“去,把门关上。”

关上门。她对他招招手,行健重新走到她床边。她用纸巾擦了手,开始给站着的行健解衬衫的纽扣。

现在想起来行健还觉得像在做梦。七瓶啤酒都喝到了头脑里,他昏昏沉沉人,他可以像专家一样条分缕析地把每一个环节都说清楚,但事到临头,他只能相信的确是喝多了。脑子里的酒变成糨糊,整个人都在抖。他只记得她光着身子躺下后,对他说:

“到我身上来。深呼吸。听话。”像一次溺水,艰难、漫长又短暂,有种窒息一般的美。喷射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身体过了电一样火红透亮,然后是从头皮开始贯穿全身的爆炸。他趴在她身上,眼角滴出泪来。离开家这么久,他头一次饥肠辘辘地想家。

她抚着他的后背说:“好,听话。”他知道自己弄得一团糟,时间短得她都没来得及出声。但她在收拾的时候还是跟他说:“非常好。”穿好衣服,她坐在床上,他坐回到椅子上,就好像他们的位置没有变化过。

“你经常站在屋顶上看我。”她说。行健不吭声。“我问了小叶,她不记得你欠过三块钱。”“真欠了。”“好吧。”她笑笑,“来北京多久了?”“一年。”

“这么小。为什么不念书?”“念不动。就被亲戚带出来了。”“你还小。”

“我十八了。”“知道。”她笑起来,“我是说,你还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来。”行健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念不好书,家里人说,不能闲养着,出门找点钱,磨练一下也好。他就来了。碰巧陈兴多在北京,如果他在上海或者广州、“十八岁那年我中师毕业,在镇上一所小学当老师。”她说,“那时候我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到市里念师范学校,离家四十五公里。我想到更远的地方去。县城有个小火车站,有趟车去北京,两天一班。从小我就想坐上那趟火车,跑得越远越好,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往远的地方去。直到我中师毕业,一次火车都没坐过。--我有个故事,你想听么?”

“想。”“十八岁那年,我当了小学语文老师。在一间玻璃碎了一半的教室里,红瓦的房子,四十个学生。学校隔壁是中学。那年分了一个北京来的大学生,听说是北大的,犯了大错误,又是拦车又是演讲,还到处散发文章,都说没坐牢是给了他恩典。但他课讲得好,整天读书,认识很多我们没见过的字。带我的师傅跟他熟,经常让我帮他借书、请教个问题,就认识了。帅?呵呵,没你帅。但他人好,不喜欢笑,一天到晚板着脸。我们都知道他心情不好,这事搁谁身上谁心情也不会好。小镇哪盛得下这样的大才子,可他别的地方也去不了,很可能一辈子只能待在我们那地方了。但他跟我说,你要多出去看看。我问去哪里,他说,能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别在一个地方蹲死圈了。蹲死圈你知道吗?我们那里的方言,就是猪一直待在圈里,哪也去不了,哪也不敢去,直到被抬出去杀了,死了。

“你可能猜出来了。对,我喜欢他,没什么难为情的。当然,那时候喜欢一个人还是挺害羞的,我还是个小姑娘。十九岁生日那天,我去找他,那天是端午节,他的舍友回家过节了,他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我们在一起了。我也哭了,但我很开心,我愿意。他送了我两本书还有一句话当生日礼物,那句话他说过好多次:你要多出去看看。你困了?”

“没困。”行健说,把力气都用到眼皮上,睁大,再睁大。眼皮很沉,但他很清醒。“我在听。你继续讲。”

“又过了一年,他考上研究生走了。我知道他迟早会走。这样的人只要给是读书的料,很多书我都看不懂。但我逐渐明白了他说的要多出去看看的意思了。我越来越想出去走走了。我不好高骛远,就是想到远处去看看。我们不再联系,一年以后我有了男朋友,他是我同事。我们的关系很好,双方父母都满意,开始谈婚论嫁了。有一天我去县城买教学资料,顺路经过火车站,开往北京的火车正好在启动,车头冒着白烟像头牛闷头向前跑,我突然觉得很难受,眼泪就下来了。回到学校我跟男朋友说,我要去北京。”

“他怎么说?”“他说好啊,放暑假我带你去,看看故宫、天安门和长城。可是你知道我不是想旅游,我想到北京待一段时间,现在就去,刻不容缓。他想不明白。我们开始吵架。他暴跳如雷,我不说话。最后,他把一个包和一个行李箱捆到摩托车上,送我到火车站。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包在怀里,行李箱在他脚前。他不打算从窗口把箱子递给我。他希望我下车拎箱子时再也不上去了。他把箱子放在站台上,看着手表对我说,我在车站门口等你,五分钟你还不到我就回家。离开车只有三分钟。他从站台上消失。我下车,抓着箱子拉杆站在原地,看着火车在我面前缓慢地开始前行,然后我跟着火车往前走。乘务员在关车门时对我喊,上不上呀你?我跑起来。”

“你上了车?”“没有。我到了车站门口,已经过了十分钟,我男朋友走了。”“你回家了。”“我在县城住了两个晚上,坐下一班火车来了北京。”“一直到现在?”

“一直到现在。”“找……找过那个人么?”

“没有。我只是生活,做自己能做的事。谋生,在北京的各个角落,实实在在地生活。火烧店会是最后一个工作。”

“你打算--”

“嗯,回家。六七年了,该回去了。”“必须走?”

她点头。“北京不好?”

“跟好不好没关系。你不明白。人到了一定时候,你要听自己的,听从你最真实的那个想法,不管你面临的是什么。我想回家了。”

“叶姐也回去了?”“嗯,你叶姐。小叶决定回去的时候我还想,她被打败了,妥协了,认命了。她扛不住了,我要挺住。后来想明白了,出来和回去都不是较劲儿,只是顺其自然。其实回去比留下来更难。”她把反扣在桌面上的书拿起来,行健只看见用白纸包住的干净封面,“这书上说,法国有最好的信鸽,过去战争的时候常用。在前线把它们放飞,带着战况信息往家飞。它们必须横穿整个战场。

这个过程里,它们不能低头,你可以想象一下,那血腥和恐怖的战争场面;它们只能向前看,要不到不了家。你明白吗?”

行健不明白。但他瞬间有了勇气承认这一点,他说:“我没听明白。”“我在说小叶的勇敢。出来难,回去更难,还有比梗着脖子不低头地跨过一片战场更勇敢的吗?”行健说:“我明白了。”“你只是听明白了。以后你会懂的。”

“我还是有点糊涂。”米箩说。“以后你就懂了。”行健说。“故弄玄虚!”米箩哼了一声,“懒得明白。”“接下来呢?”我问。

“我离开了,她睡了。”“我是说,再接下来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出。那两天晚饭我继续去吃火烧,她还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看门外。我们没说多余的话。不该说的都是多余的。晚上我来来回回地在她院门前走,每一次推门都是闩上的。又过了两天,我想我不能考虑那么多,我就是想听她说说话。她说了,要听从你最真实的那个想法。我就敲了门。半天门才打开,房东打着哈欠站在我面前。我问,她呢?房东说,哪个她?你房客呀。哦,她呀,退租了,回老家了。”

我知道故事已经到了结尾,但还是忍不住问:“然后呢?”“没有然后。我再没见过她。”米箩掰起手指头:“你们别吵,我算算,怪不得行健就喜欢二十八岁的女人。那女的二十八岁吧?”“我没问。”行健说。“那她的名字叫什么?”宝来问。“不知道。”“靠,一问三不知,白让你睡了。”

“米箩你他妈闭嘴!再乱说话我跟你急你信不信!”屋顶上一下子静下来。只有傍晚的风经过院子里柿子树的声音。宝来说:“好了好了,行健二十岁了,该吹蜡烛吃蛋糕了。”我们重新高兴起来,围在蛋糕前,从四个方向挡住风,点上二十根小蜡烛。小火苗摇摇摆摆。米箩说:“这回我不乱说话了。行健,过了二十岁你想干什么?”“好好干,”行健说,“在北京扎下根来。”现在开始吹蜡烛。行健闭上眼,闭上以后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要许什么愿。

他凭感觉把自己移到西南方的那个院子的方向,睁开眼,吹灭了蜡烛。天黑了下来。

(原载《作家》2013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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