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鲨鱼皮剑鞘微微有些泛黄,皮鞘之上的每一丝纹缕,都狂肆地向四周伸展着。剑柄之上那颗硕大的“海之泪”蓝钻,在幽暗的屋子中依然泛出光芒。
手指轻掩上去,仍旧无法全然遮去那种眩目的异彩,一如它的主人,永远无法在某一个地方沉寂。
对于亚特斯,她是否有些撼动呢?他的执著,他的霸道,他的可昭示天下的心意,或者……用情。
“情”…
可以用这个字吗?亚特斯的执著是对她还是对兰族?是情,还是攫取和占有?
“我下一次,也送你一条这样的黑珍珠项链,一定能衬出你女子的娇媚来。”
在亚特斯的眼中,和那位丹达鲁郡王,以及众多的男子是一样的,女人是应该被精心装扮,养在后宫,随时向男人展现她们的妩媚。
可是她从小到大,在母亲对她的教养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关于妩媚两个字的东西。
骑马,射箭,武术,博击,出海,泅游,排兵,布阵,谋略,治国……
她从没有刻意地躲避属于女子的身份,也从未曾为生而为一个女子觉得烦扰,可是,虽然近在咫尺的妹妹墨兰是在父母疼爱的下长大的娇娇少女,她却是为生来所担负的责任,丢弃了身为一个少女所该拥有的憧憬与美梦。
她永远学不会罗莲公主在晚宴上的柔美舞姿,更加不可能展现如莫哈玛那般的妖娆身姿,或者是属于墨兰的单纯娇弱。
可不知为何,在亚特斯以及其他人的眼中,她似乎依旧该是属于曼丹的娇媚宝石花!
当她在祭坛上,把手交给了亚特斯,任由他牵着自己走上祭坛等于承诺了什么。在这一场追与躲的角逐中,似乎是她先停住了脚步。
被亚特斯看中,是幸或者不幸?有多少痴梦的少女,嫉妒她,独占了霸王的心,更加妒忌她,毫不费力就攀折了那块最难得到的勋章,却不知珍惜。
对于亚特斯,生来冷情的她是否有些撼动呢?
心中某一个地方,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让她不愿再细细追究下去。
“唰!”
宝剑出鞘,寒光四溢,一股逼人的冷峻随着那银白色的光侵扰着四周。连窗外的鸣蝉之声,也滞了一滞。
纤细的手指拂过那光华最夺目的地方。忽然想到了什么,手指停了一下,剑锋微微一偏,一阵刺痛从手指传来,一串鲜红的血珠,把寒光染成了殷红色。
鲜血溢开来,又凝结成一颗颗晶莹的血珠,如血色的泪珠,和海之泪交相辉映,如来自魔届的光。
果然是个美丽而危险的东西,一如它原来的主人,以及他对于自己的那份执著。
只怕亚特斯的心,早就让权欲所占满了。
他的心,岂能容得下心仪的女子和他并驾齐驱,对面称王?这份热情,又能保持多久,久到能让兰族的子民永葆安详?
雅兰把带血的手指靠近唇边,舌尖卷过那受伤的地方,却是醒咸的味道。真有点像海风的气息!
不经意间,一点殷红色染到了红唇边,带出一中少有的邪美。
“酋长,李……你怎么了?”
西拉杰的惊叫声让雅兰回过头来,看到的他变了色的脸,雅兰突然感到有些好笑。
这个在战场上英勇无敌,力气大的连铁塔似的巴鲁都甘拜下风的少年,此时却为了她手指上的一点伤如此惊慌。
她受伤的是手,可他却盯着她的脸看,那样子倒像是她的脸上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雅兰用手抹了一下脸,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李陵来了。”
西拉杰的神色有些怪异,努力调开眼神正色回答。
“李陵?”他怎么会来?
她来到都城也好些天了,他们却只在各项盛大的集会上见过面。
她第一天到达遇刺时,他曾去城外迎接她,第二天谣言便在上层中传播开。此后,好像是刻意的,两人都避免单独相处的可能。
只怕,他比她更加有所顾忌吧!想到罗莲公主那满是敌意的目光,雅兰便感到心情不爽起来。
“既过了欢迎的时间,又还没到送行的时候,他来做什么?”
“嗯,属下不知。或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西拉杰有些迷惑地答道,不知道她的语中为何带着讥诮。
“让他进来吧。”
雅兰突然变得冷淡的丽容,衬着那红唇上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迹,竟让他联想到危险美丽的罂粟花。
李陵没有得罪雅兰酋长吧?
是不是该提醒她擦掉唇上的血迹!
“西拉杰,你发什么愣?我说了让他进来!”
“可……是!”
看着西拉杰迟疑地离开后,雅兰揽镜自照,看到唇上粘着的血迹,不觉自己笑了起来。
玩心一起,沾着剑刃上未干的血珠,索性对着镜子在唇上把那印迹晕开。
李陵迈着轻缓的脚步,本着心中的欲念,慢慢地靠近那只游戏人间的鸟儿。
他没有出声,怕惊飞了她,只是用温柔的目光锁住了她,贪心地把她的一举一动,一丝一缕全都扫入眼底,锁入心中。
她或许不是一只普通的雀鸟鹦哥,而是能够翱翔九天的大鹏鸟。只是,即便是翱翔天际的鹏鸟,也会有飞落枝头,穿梭游戏绿叶枝间的时候。
可等李陵看清楚那“鹏鸟”所做的“游戏”,手中的把玩的器物,以及手上脸上的血迹,脸色便湫然而变。
“雅兰,你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李陵出手如电,转眼间,那把“海之泪”便易手到了他的手中,连雅兰那只受伤的手,也被他紧紧钳握住在修长的手指中。
“怎么到处都是血?哪里受伤了?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怎么划破的?”
一连串惶急的问题,却没有真的等待雅兰的答案。
“唰!”
短剑被插入了剑鞘中,遮去了全部的寒光。
“哐啷!”
带着“海之泪”的宝剑被远远地丢在了桌子上,一如被丢开的许多的烦恼。
李陵仔细地检查着带血的地方,口中的叨念却未曾停下来。
雅兰没有挣脱被握住的手腕,从那紧握着的手指传来的力道,是属于男性特有的坚定和力量。
那毫不犹豫紧紧握住的五指,似乎宣示着由心而发的占有的,不肯再放手的欲念。
雅兰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陵,变了神色,却依旧英俊潇洒;默默地听着他的叨念,语无伦次,却满是关切之情。
从来没有如此近地看过他,从来没有如此仔细地看过一个男子。
这是什么一种感觉?
从心底奔流而出,在每一条血脉之中狂肆地大叫着的是什么?
用自由的那只手,抹去了唇上的血迹,雅兰也抹去了心底的呼喊。
“雅兰,你是兰族的酋长,你知道自己的担负的多大的责任和担子,雅兰,你……”
看着雅兰沉默的笑脸,李陵突然不再说下去了。
“我……”逾距了!
在这个时候,李陵突然有些恼恨起自己所接受的礼教束缚。就如亚特斯那般,想什么做什么,不用顾及,不用担心,不用压抑,也许是个更加畅快的人生。
可是二十几年的烙印,一切都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别的也许都可以不管,可是雅兰……
心中想着,手上却像是有着自主的意识,迟迟不肯松开。
“你在笑我么?笑我的大惊小怪?”
一会儿,再由着自己的心,握住心中的痴念。一会儿,再松开……
雅兰突然笑了起来,由原来的微笑,笑出了声来。手指着李陵,笑不可抑: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刚才,刚才你就像……”
像什么?
像一个担心孩子的父亲?像一个关心情人的爱人?像一个……
雅兰说不下去了。手上传来的灼热,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惶然。
挣脱开,拿起桌上的那把冰冷的“海之泪”,企图消解手腕上依旧存在的温度。
“李陵,你知道这把剑是谁送我的吗?”
“……”
“正如你所想的,这是属于南海的‘海之泪’!是它的利刃割伤了我,可我还是很需要它!”
“……”
次日,皇宫。
“哐!”
一本奏折被丢在了紫檀木案几上。
“当!”
一只笔被丢进了笔筒里。
“皇姐!”
太子终于战战兢兢地鼓起勇气开口了。
今天的皇姐真的有点不太对劲,脸色忧郁苍白不说,平日里的耐心全都不见了。
“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了。你自己看吧,又不会的,你自己去请教你的李师傅吧!”
她口中的李师傅,正是太子少傅李陵。提到这个名字,罗莲公主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也不待太子答话,一摆身走出御书房,也不回寝宫,径直向御花园走去。
他有时间去看望他的雅兰酋长,却不进宫来为太子伴驾,作他身为太子太傅该做的事,怎不叫她生气。
虽然李陵身为代任的宰相,要处理太多的政务,是否进宫伴驾许多时候要看他时间的安排,并没有一定之规,而正因为这样,罗莲才更生气。
进宫的时间没有,去看望雅兰的时间倒是充裕,而且一去就是半天,去得明目张胆,去得人人皆知!
罗莲气冲冲的走出去了,却没有留意太子弟弟青白的脸色。
“摄政公主越来越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了,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伴随在太子一侧的随侍,有些同情地为面带尴尬的主子打抱不平。
太子咬咬唇,叹了口气。
“算了,好男不与女斗。她是本太子的姐姐,为国事操劳,还要教导我,偶尔发发脾气也是难免的。”
平时凡事都是皇姐罩着他,遮去了许多的风雨,可是也平白削弱了他尊贵的身份。名义上他是监国的太子,其实连个傀儡都不如。尤其在皇姐的面前,他那里有一点太子的样子。
“虽是姐弟,可是毕竟是君臣的名分,罗莲公主一次次的这样对待殿下……”
看着太子郁郁寡欢的脸,那个随侍大胆地进言。自己的主子没有威风,连带着他这个做奴才的,也都比公主面前的人低了一截。
太子的小脸红了一下,又变白了。打小作为皇位的当然继承人长大,骨子里的尊容,即使是尚年幼的他,也无法忍受这样被一个奴才同情着。
“大胆的奴才,怎么主子的事也轮得到你说话了?如此妄言是非,是不是你的舌头不想要了?”
那个随侍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只是同情主子……”
“闭嘴!”
终有一天,他要把今天所受的耻辱都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