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国史记载:“公元1646年,兰族奉曼丹朝廷之命,突袭铂锡国内盘亘之叛军及海盗,胜。
铂锡二王子西拉杰,复国之功臣,众望之所归,被尊为王。
然西拉杰王子昔年流落兰族,机缘巧合,投靠兰王雅兰,宣誓效忠终生。为盟前言,遂以铂锡国归依兰族,兰族遂强。”
其实,通常史料的记载,与事实总会有所偏差。
书中所记载的事件发生于结果,或者有所依据,可是真实的缘由及前因后果,却与实施相去甚远。历史,不过是把体面的,能让人看的东西摆出来罢了。
事实上,铂锡国所归依的,不是整个兰族,而仅只是雅兰本人,正如西拉杰虽贵为王子,却不肯离开一样,其中的原友,只有西拉杰自己知道。
却说,铂锡国都城破,皇宫解放之日,城内万民欢腾,所有能够行动的臣民,全都走上街头,欢迎二王子的归来。
当日,叛乱者和入侵者所留下的所有东西,都被砸得粉碎,所有叛乱贵族——包括后来归顺了西拉杰的几位的府第,也被统统捣毁,一解被欺压的闷气。
“二王子,二王子!”
“二王子万岁!”
“英勇的西拉杰王万岁!!”
……
皇城高高的城墙上,迎风并立着西拉杰和李陵。
看着城下欢腾高呼的人群,西拉杰的心中不觉百味杂称,一时间恍然梦中,不知是甜是苦,是喜是悲。
再回到出生长大的古国,眼见到满目沧桑的皇宫,劫后余生的人民,想到死在战火中的父王,听到母后受辱而亡的的消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生,是幸还是不幸。
如果孤独而生,生而遭此不幸,是上天给他的历练和考验,他也只有咬牙忍受,在坚忍中煅烧自己的意志,必然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匆匆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他已经经历了家国之兴亡,经历了生死离别,经历了人间的种种冷暖人情。从一个尊贵王子变成了流浪的丧家犬,又从一个低微的侍从,得回王者之位。
半年的时间让他变得成熟了,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不复往日的喜怒形于色。此时他稚气已脱的脸上只有与对前途的思量,带着沉思中的平静。他的双眸染上了淡淡的琥珀色,修长的剑眉微微地扬起,飞入双鬓之中。
“恭喜你,西拉杰!”
李陵看着西拉杰渐渐显现出的坚毅轮廓,深觉此少年的成长和变化之大。在如此欢庆的时刻,他的表情显得太冷清,太忧郁了。他衷心地祝福着他,希望他能跳出心中的屏障。
“你的人民如此爱戴你,你必然能够把铂锡国治理得很好的。”
西拉杰摇摇头。
他不会忘记自己沦落中的誓言,更不会忘了,是谁把自己的国家与人们从火坑中拉出来。
金色的夕阳斜斜地照过来,把大地染上了一片炫目的金黄色,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皇城下蜂拥欢呼的人群,也变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
不期然的,西拉杰想起了那片深蓝色的海洋,一个身穿黑色鲨鱼皮水靠的美丽身影,轻飘飘地落在船头,手捧着一条奇特的鱼,欢快开朗的笑颜,像个毫无心计的孩子,一颗颗水滴闪烁着,落下来,纷纷飘散在她的四周。水润泽过的脸颊娇艳欲滴,合着水滴闪着晶亮的光芒……
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忘记那一幕了。那一个场景,就像是被刻在了记忆中,无法抹去。.那个面容,却被刻在了心中的某个地方……
可以吗?
初见时的飘然而至的她,如此的高不可攀,头上的酋长桂冠,仿佛依然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刷”的一声,西拉杰突然拔出宝剑,斜斜向空中一指。锋利的宝剑划出一道银弧,映着金色的夕阳之光,闪烁出七彩妖艳的光芒。
背后衬托着绚丽夺目的晚霞的天空,仰望着高高的皇城之上,握剑而立的他,更显高大威猛,英气勃发。
城下海一般的人群欢声雷动,随着那利剑的高举,三呼万岁。
李陵知道他必定是有了什么出人意料的决断,也不阻止,只是默默站立一旁,静观其变。
欢声之后,西拉杰再把剑向前方平平一指,示意人群安静。
“铂锡国的子民们,你们可是要尊我为王?”
西拉杰环视一圈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民众,高声问道。那洪亮的声音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
“是的!西拉杰王万岁!”底下岂止是一呼百应,真可说是一呼万应。
“无论生与死,贫与贵,你们可都愿意追随我?”
“是的!我王!……”又一片如海涛般起伏跌宕的声浪。
“你们可愿意遵从我的意志,效忠我所效忠的人?听命我所听命的人?”
“是的!我王!……”
各诸侯国的王,都是要宣誓效忠于整个王国的,他的子民也都要随同他一起听命于曼丹朝廷。虽然现在曼丹朝积弱已久,羸弱不堪,许多诸侯国纷纷自重,不听召唤,可是在名义上,还是要尊苏丹王为上的。
这种仪式,是每个继位为王的人都要履行的,所以每个人对西拉杰的话,都以为不过是一个必须走的过场,不疑有它,毫不犹豫地响应着他。
想到他们就要拥有一个英明神武的新王了,每个人都兴奋不已。可是,西拉杰随后的话,却让大家都大吃一惊。
“早在今天之前,我的忠诚已经属于一位女子,我曾向她宣誓追随其左右,至死不渝!而她也向我许下了复国复家的诺言。”
看了一圈突然变得安静的出奇的人群,西拉杰有条不紊地接着说道:
“今天,她实现了她的诺言,帮我铂锡赶走了入侵者,救我民众于水火之中,复我皇城于铁蹄之下!并为此殚思竭虑,不惜牺牲自己族中的最英勇的儿郎!”
“今天,我也将遵守我的诺言,在我有生之年,我的忠诚,只属于她:雅兰,兰族的女王!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不光铂锡国的人吃惊,兰族的人同样意外。
站在西拉杰身后的铂锡贵族们都开始窃窃私语,可是看到西拉杰脸上的决然,再看看他手中闪着银光的利剑,却也没有人敢第一个站出来公开反对。
下面的人群中开始嗡嗡地低语着,许多人都赞同的点着头,更有许多人不敢相信地摇着头。
虽然西拉杰说的都是实话,毕竟能有几个人,可以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王将要效忠于一个地位相当的女子的事实?虽然她正是他们的恩人。而且,这也将意味着,铂锡国从此只能成为对方的附庸国,或者,干脆成为其领土的一部分。
只有李陵,似乎并不太意外,只是在注视着西来杰的黝黑深邃的眼中,带着一点深思。
西拉杰故作不见他的眼光,心中却有着被人窥探和无所遁形的暗脑。
“在我沦落流浪的时候,是谁能够接纳我,接受我复国的请求?在我们的家国遭受磨难的时候,是谁出来解救了我们?如果没有雅兰酋长的仁慈,只怕大家现在还在盗国贼的淫威之下,忍辱偷生!”
西拉杰的话语铿锵有力,也开始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火气。
“如果大家不能尊雅兰为你们的王,也不要再尊我为你们的王!”
他的最有一句,已经十足像是孩子般的赌气和胁迫了。李陵心中不觉有些好笑。眼前如此盛大隆重的场面,却见到西拉杰孩子般的霸道一面,却也是难能可贵。
可是知道西拉杰的铂锡国的贵族和民众们,却真得被胁迫住了。
“西拉杰王万岁!雅兰女王万岁!!”
不知是谁带的头,大家都纷纷响应,顿时,城下又是一片欢呼的海洋。铂锡国的人都在欢呼,城外的兰族士兵们也都高举着枪,大声欢呼起来。
铂锡国的人都知道这位二王子素来说一不二,任意妄为的脾性,虽然眼见得他此次归来,成熟了许多,可是只怕倔强的脾气没有改变多少,如果真得他撂挑子不干,那么有谁能够接任百废待兴的铂锡国?
而且兰族现在有枪又炮,有钱有人,连亚特斯王都刮目相看。想一想,成为他们的附庸国,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更何况,西拉杰王子也一再强调:他们所效忠的,是雅兰,而不是整个兰族。
看着眼前万头攒动的情景,李陵不觉有些疑惑。
难道,雅兰等待的就是今天吗?早在铂锡国遭难,初遇西拉杰王子之时,她就预计到了今天的情景吗?
想到她从亚特斯处讨的军火贸易权的情景,不觉又叹又赞。
虽然她把墨兰嫁给亚特斯的企图失败了,虽然她也知道亚特斯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可是她却依然利用对自己有利的情形,取得最大的利益。
她如此地善于利用各种有利的条件,善于利用每个人——包括她自己,对兰族最大的用途,那么,对于他,她会如何地利用呢?
是作为有用的人才,挖掘他的才能为兰族所用,还是会在未来某个时候,利用他为兰族交换些什么?
对于他,她有没有一点利益之外的感情呢?哪怕,仅只是一点点友谊。
雅兰看着远方传来的战报,看到西拉杰居然要放弃国王之位,坚持回来作她的左侍卫时,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这又是何必呢?”
已经班师回朝的阿进,接过她手中的战报,看到上面一个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不觉露出了笑脸。
十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费。虎父无犬女,将军的女儿,果然有王者之气。
“这样不是很好吗?”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如此一来,铂锡国不是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雅兰没再说一句话。
即使天下都在掌握之中,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