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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斩经

1、伤恤

开封府这些日子大家的灯都灭得格外早。

晚上也再没有人敢上街了。因为,斩经堂与灾星九动的对决已全面在整个开封城发起。

那象是一种无望的搏杀。有时只是一两个人的,有时却三五成十的拼杀。斩经堂下子弟原来竟是最团结的子弟。他们也不知这样的拼杀有没有结果,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的老大现在到了哪里。可只要故十爷一声令下,他们就在暗隐处早了出来,拚了命豁出去了的在街上拼杀。他们都是毫无顾忌的人,他们只是要在这王权当头的天空给自己挣扎出一点“活”的余地。

但很少会有百姓看到尸体。尸体一出现就都被扫理干净了,开王爷是个喜欢夸耀安定的人,他不要人看到那些尸体,他要维护他表面的“清明”之治。

只是清早起来,暗污的街石上常有几摊已冻住的褐色血迹。

几天下来,斩经堂的反抗极激烈而壮烈。他们在暗处,虽时刻在被追杀,但一次次刺杀也不间停地发起。灾星九动里的几个主要人物据说已被灭了三个,还有两个养伤在家里。

但还是没有人知道斩经堂的京展老大藏身在哪里。

——为什么会一次次来到这个陋屋?

阿榴坐在一盏昏哑的灯边,这么不停地责问着自己。

她本不该再来的,她对自己有个规矩:她可以勾引人,但绝不会和谁有第二次幽会!可从那天被京展强迫后,早已打定主意不再来的阿榴,居然在满城里都在追杀斩经堂子弟时,竟忍不住来了第二次。

她吞了一口烟,觉得、自己竟然也不了解自己。

本来以为自己不过是来看看玩的,也不会再碰到那……杀千刀的京老大。可没想,竟那么巧,竟会在这陋屋里真的碰到了他去!

这里,原来就是他的暗室。

他居然还敢来,并不担心自己揭出他这个藏身老底!

她也居然就又一次在他身边睡下。一个带了伤的,浑身血腥的,象对什么都已绝望的男人,那么急吼吼地来摸自己,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然后,第三次,第四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次次地来这里。

这,已不仅仅象是对默石的负气。

默石的身子是单薄的,可他的性子却是极强的。

可这个男人不同,这个绰号“匪精”的京展不同。他看着是那么强壮,这些日子来,他几乎每夜回来时都带着有伤。他虽不说什么,但乌鸦鸦的眼神里有时会晃过一点恐惧,那是他绝不会在别人面前稍露一丝的恐惧,可为什么会这么坦白的露给了自己?

自己,可并不象什么“良母贤妻”……阿榴苦涩的笑了,何况,他们这算什么亲热,只能算最下流最卑鄙的野合而已。

但那男人的眼神,象……里面藏了两只怕得哆嗦的兔子,他就这么把一点情绪的私密袒露给了自己,而自己偏偏竟接受了,接受了就象是等于承认了两人间一些不可言说的隐密。

他倒不光是在身体上需要自己……

女人想不通,这些日子,她的心里都是乱的。但直觉,京展在好多地方,做为一个江湖人,跟她在本质上是相通的;而默石,无论她怎样来爱,那样的人在命运中也只是能拿来给她远远地望的……

她不想多想了,放任脸上的神情一片空白。

——跟这个匪精在一起,起码有一点好处,她不用强迫自己委屈自己,装出个什么姿态来。空白就空白,不爱就不爱,身体就身体,哪怕,床上的求索也由着她大胆的,甚至可以有时恶意地故意不顾及他的伤处的……

就是这样,也不用觉得有什么‘对不起’。

她脸上浮现起一点笑影:默石的五官看起来再怎么精致,甚至都精致得象个孩子,但其实、他早是一个男人了,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男人。

而这男人,其实、还象个孩子……

他每次来见她,哪怕再紧迫的追杀,居然都还会顺手借来一些给她带的花哩胡哨的女人装饰用的东西:有时是钗,有时是手镯子什么的……那品位真的俗艳,俗艳得、让女人看了,都觉得有那么一点……讨喜。

他不象默石,默石的品位是极高的。但默石给她的东西只能看,远远的看,仿佛那精致都精致得不属于她的世界里。

门轻轻地咯吱一响,一个黑色的人影就闪入了门里。门内的烛光暗得算有那么一点光亮。阿榴正坐在灯前,脸上鸽子蛋大的瘤子与这小小陋室倒有点天然的贴切意思。

闪进来的京展一进门就往床上一摔,四仰八叉地躺倒。

女人看了他一眼:“又受伤了?”

京展嘿了一声:“他们下手够狠,这次伤得我不轻,可我也杀了六个灾星九动手下的王八羔子。”

女人往那他身边一凑,手里拿着蜡烛,掀开他的上衣。

京展的眼睛猛地热了,拦腰一抱,就把那女人的身子合抱在了床上。

阿榴闷声道:“伤成这样,你还想做死?”

京展就嘿嘿地笑了:“我拚着力气活着,不就是为这个的?”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郁闷,那是无可发泄的力。他忽看向阿榴脸上,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可以这么毫无避忌的,带着一点爱意带着一点恶意地看着她的脸,直接面对,毫无归避。

从那日运河码头重创回来,看到屋里的这个女人,他不知怎么就生起了一点“知重”之意。

是因为死亡的催逼吗,还是为了,他们,虽不了解自己,却象反能了解彼此?

阿榴由着他的一支手掌探进衣内,手里却利落地剥下了京展的上衣。

一条刀伤,蛇一样地从后背肩胛骨一直蜿蜒到那男人腰胯里,阿榴看着都打了一个哆嗦:

“够狠”。

说着,她忽嘿声道:“刀上有毒!”

她的手也够快,先不止血,反催亮了那烛焰,直向那伤口上烧去。

京展痛得一咬牙,眼睛里却是乌鸦鸦的笑:“你他妈的更狠!就是要止毒,你们七巧门就没更好的法子?”

女人伸手一拢额前的头发,只听她冷淡道:“起码没有比这更快的法子。”

那烛焰贴着男人的尾闾一直烧上去,阿榴从怀中掏出了个不知什么名堂的瓶子,倒出了些白色的药粉,撒在那伤口上,被烛焰一烧,直冒蓝焰。

男人的脸上肌肉已抽搐到一起,口里低声骂着:“你这个娘们,真是……他妈的恶!除了我,这世上怕也真没谁能真正消受得了你。”

那药粉的药效果然很好,烛焰烧过,就在伤口上面结成了一个痂,生生把那男人背上的伤口封住了去。

女人才才给他治好伤,男人一翻身,就已压在了那女人身上,直勾勾地盯着女人全没用头发遮掩的脸,一口就压下去。

女人哼了一声:“做死!”

男人却嘿声道:“没错,我姓京的就是死,也要是做死的——而不会被哪个王八羔子真个杀死了去!”

2、碰面

庶士园中,女人卸下了头上的簪。那是京展这次给他带的。她当时当着京展的面会插上,但只要一回来,就马上卸下,丢在一个自己永远不会再开启的妆奁里。

这里是默石的家。她绝不会让那些……脏东西出现在默石眼里。

她呆呆地望着镜子一坐就可以坐一上午。

可今天半夜,京展伤重了。她不只带回了京展送她的钗环,还带回来了……

宁默石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阿榴轻轻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及早卸下了那簪子。

否则,那份艳俗只怕会惹来默石在心里嘲笑自己。

默石的眼神还是那么清宁淡定的。只听他笑道:“阿榴,在家里也闷得也好久了,有没有想过再次出山?江湖道上,不也有个‘女神捕’娄烨?我的事太多,六扇门的事我顾不过来了。你这么能干,功夫又好,愿不愿帮我打理打理那里?”

女人茫然地点着头。

她其实没听清默石在说什么,但默石无论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的,真心地答应。

她的眼睛正空茫茫地看着镜子里默石的影子……那样的眼,那样的眉,爽隽得她恨不得……

但,所有的热情都怕唐突了她心里那爽隽的影子。哪怕他的笑天天近在耳畔。

女人的脖子滑滑的,因为想起曾有一种温柔沿颈而下,想起那个合卺的夜晚,那是她唯一的一次见到他眼里有一点男人的热情,手轻轻地在她颈侧滑过一次。

一想起那一刻的触觉,女人心里猛地一跳,她看了眼内室的门,突生悔恨,象有什么要从喉咙里跳出腔子外去。

开王爷哈哈大笑,他终于得到了京展的消息。为了对付斩经堂,他手下的灾星九动几乎也折损了一小半,十天半个月地过去了,虽杀得斩京堂鸡飞狗跳,运河码头已落己手,斩经堂总堂也被彻底毁去,但还是、没摸到掀翻京展的老底。

京展的老底就是他的人头。

可他这时象毫不介意,也全没怒意。

他的笑声里全是一股伧俗的好奇心:“怎么?你说,原来京展那小子最近是和宁师爷的那个女人搅在了一起?”

他属下点头。

开王爷就更乐了起来:“就是那个瘤面女?”

他不可思忆的摇头,更开心了起来:“这家伙对于女人的口味可真不怎么的!”

说着他站起身子就走:“怪不得我们这些天找不到他,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小子上次重伤后,原来躲到了庶士园里。嘿嘿,那女人果然是江湖出身,好厉害,那么精明的宁师爷被她这一顶绿帽子戴的没知没觉更没脾气,只怕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鬼楚问道:“王爷,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开王爷大笑道:“哪里?有这么好的消息,咱们还不快点告诉宁师爷去!”

他这时真的很开心——宁师爷虽相当能干,几乎相当于他的左膀右臂,但和那么阴郁的一个人在一起,加上当年西林春闹出的那一点事儿,还有最近西林春在榴莲街出的丑事,开承荫就对宁默石始终有那么一点芥蒂。

现在好了:老子的王妃不本份,你这个号称精明的宁默石也好不到哪里,不一样给那瘤女人带上了绿帽子!乌龟王八一条藤,看你以后还清高到哪里去?

鬼楚问:“那京展虽伤了,但老虎还是老虎,要不要尽带了人手去?”

开承荫却大笑道:“不用,只你们三个没伤的跟着就行了。你当宁师爷是谁?他手下又是谁?嘿嘿,有他在,京展这回怕他飞到天上去?他可不象你们一样老给我白丢面子。”

鬼楚的脸上烫虾似的红了红,开王爷已大笑地走了出去。

庶士园的小花厅,阿榴悄悄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看见花厅里设了一桌筵席。

没什么外人,看来只是默石要和自己在一起而已。

——刚才他不是还在接待开王爷吗?

开王爷轻易很少屈尊到这庶士园来,但只要他来,却一向不惯于别人轻慢的,默石怎么会丢了他专门宴请自己?

宁默石静静地坐在桌边,阿榴在他对面坐下来,坐下来后,才发现,桌边只他们两个人,桌上却放了三副杯箸。

阿榴微微一愣:“怎么,是不是开王爷也要同席?”

开王爷一向很给宁默石面子,这样的同席共饮也是常有的事,阿榴也不是没有陪过。

宁默石的神色却很肃冷,甚或有些哀伤的。

阿榴直直地盯到了他的脸上,只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一会儿,阿榴才渐渐明白过来,她听着自己慢慢地说道:“你、都、知、道、了……”

宁默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一个杯子,原来是准备给京展的。

阿榴只觉一股冰凉从自己头上浸下,从手到脚,都凉了下去。

好久,她才苦苦地道:“原来,你根本从开始就知道。你怂恿开王爷追杀斩经堂,只是为了报复我而已。你甚至知道,我勾引的第一个男人就是斩经堂下的子弟。”

宁默石侧过了头,还是没有说话。

阿榴却觉得体内的泪在流了出来。她倒了一杯酒,猛地灌下。

却听宁默石说:“阿榴,既然你给我们庶士园带来了客人,那还是请他也出来吧。”

阿榴轻轻地舒了口气,事已至此,已由不得她的。

她一挥手,身边的一个仆佣就走了过来,阿榴交给他一把钥匙——没错儿,京展身上这次的伤不轻。这些天,他就正躲在庶士园里。

她,把她关在了她独处的内室,一个除了她谁都不敢打开的门里。

阿榴喉中已饮下的酒这时似才回过味来,只觉,满嘴牙齿,颗颗都是辛辣辛辣的。

京展走进屋来却没坐向桌边,他远远地睥睨地看着,远远地在门口一个瓷凳前立住足,眼睛里乌鸦鸦的,压不住的嘲笑的意思。

小花厅内,气氛一时紧张得都让人窒息。

猛地一阵拍巴掌的声音响起,却听一个人笑道:“哈哈,匪精!哈哈,京展!咱们终于见面了。开封城里,我是明着里的老大,你是暗着里的老大,今天总算有缘碰到一起。”

然后,一个胖胖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他走到宁师爷身边:“还有这个不爱说话的白道老大,嘿嘿,今天,咱们三个人总算碰到了一起。”

京展的目光一凝,冷硬道:“开承荫?”

开王爷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居然还认得我。开封城里,敢当面直呼我名字的大概也只有匪精你。”

他的脸上越发欢畅地笑了起来,一双小眼内满是好奇:“你的胆子真的是很大。得罪我也还罢了,连宁师爷这样的人你也敢得罪?你呀你,真的是谁的女人你都敢勾引!我的女人也还罢了,她虽漂亮,但他妈的天生的贱!可怎么宁师爷的女人你也敢勾引?”

他伸手做了个杀头抹脖子的姿势,微微一缩头:“你可要知道,我的口味虽说怪,可还没怪到你那个地步。”

他扫了阿榴脸上那瘤子一眼,吐舌笑道:“而且,宁师爷的女人,就算美如天仙,我再有兴趣,但打死我我也不敢勾引的。”

他说的话似真似假,说完又眯着眼睛地一笑:“你就不知道宁师爷这家伙到底有多阴损!我一向都得防着他点儿。因为,除了我以外,没人不知道他这个‘兜底师爷’到底是怎么个‘兜底’。”

他语中还在调笑,宁默石的面色忽变得有些微妙。

开王爷已大刺刺地坐下,四平八稳的道“说吧,那道密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匪精的脸色却已变了,他恶狠狠地盯向了宁默石,他的声音一下崩得好直,冷冷道:“没想到,我京展英雄一世,最终才栽在了你和你的女人手里。”

只听他怒着声音道:“你恨我勾引你的女人我不怪你。可你要是男儿郎大丈夫,以你的声势,凭什么不自己出头,却要借开王府的势力来对付我斩经堂下子弟?”

他一出声,外面的灾星九动中的三人脸色就变了。

鬼楚的目光中也有杀机与恐惧——他与巫毒并列灾星九动的双巨头,面和心不和,一向互有猜忌,却也一向知道,巫毒手底下的活儿绝对只较自己只高不低。

巫毒是开王爷请来的高人,而他,不过是开王爷身边的私密。

而巫毒,就是栽在这匪精手里!

匪精的手忽向怀里一掏。

他一动,花厅外的人就动了。

一道惨白的光芒已经腾起。

斩月轮——这就是匪精京展称雄江湖黑道的独门利器:斩月轮!

他攻向的却是宁默石,这屋内,只有他最弱,他最好杀。

看来今天就是留下了京展,他也要拼回些本儿去。

他出手极快,开王爷却面色不变,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阿榴的身子却忽然腾起。她一出手,就是两把锥子。只听她尖声叫道:“我没骗你,也没故意害你,但你却不能杀他!”

她脸上的神色变得极为悍厉——不管有谁要杀宁默石,除非先趟过她的血身子去!

有她挡在眼面前,匪精的出手似迟疑了一下。看到他的情份,开王爷在那边不由开心一笑。阿榴的锥子却收势不及,一扎就扎进了京展的左肩里去。

开王爷在旁边笑得更欢了,拍手道:“难得,难得,没想到匪精这样的强盗还真对宁师爷的女人有那么点手软的意思。宁师爷,你对这女人现在有什么感想?”

他说着行向桌边,端起了一壶酒,自斟上一杯。

匪精与阿榴面面相对,阿榴低声道:“我、不是有意伤你。”

接着她眼里闪出的却是两道刃光,那是宁默石的贴身护卫出手了,他们就藏在窗外。窗子一破,刃光就起,直攻向匪精的身上。

阿榴的脸色就变了,推了把京展,叫了声:“你快走!”

——宁默石的贴身保镖是名驰天下的三大镖局联手训练出来的。有他们同时出手,只怕任一人也别想全身走出这小花厅去。

而厅外,天知道是宁默石与开王爷布下的什么杀局!

她身子一挡,就向那两道刃光挡去。匪精已被他推动,可他空中折身,斩月轮的光芒却忽又暴起。

这一次,他袭向的却是开王爷。

开王爷的眼光却缩成了一根针,他“嘿”声道:“我早料你如此。”

然后,他的两只小胖手一搓,一股肉样的香气就在这小花厅里升起。

他敢直面匪精凭什么?

“谁是开封城里的第一搏杀好手?”——如果有人敢当他面问起这个问题,开承荫一定会当仁不让地回答:“我自己!”

没错,他的“声色手”绝不仅仅是花架子而己。

他一动,匪精身后门外的灾星九动中的三人就动了。

他们已直奔花厅。追袭京展身后。

厅外宁默石的两大护卫绕过阿榴,也向京展身后追击而去。

斩月轮惨白的光华也劈不破开王爷的那“声色手”护就的防卫。身后的三个灾星却迫命似地追了上来。

还有宁默石的两大护卫。

结局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京展死!

阿榴眼中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勾搭上了自己,她早料到了京展最终也只有一个死局。

——无论他多强,他不过是一个黑帮老大罢了。

那惨白色的强光已黯,因为它已止住,被开王爷的手夹住。

他身后的刀光却已腾起。那是开王爷手下夹击他的攻势。

这时,一道细小的银光却在开王爷身后升起。

那是一把平常而锋利的银色刀子。

那刀光一起,宁默石身边的两个护卫忽在灾星九动三人全无防备之下,在他们全力攻向京展之时,就向他们攻了去。

银刀却一插就插进了开王爷的后心里。

开王爷愕然回头——绝命一击,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绝命一击!

他一掌拍下,可那一刀竟当真邪僻,居然瞬息间已封住了他全部的内息。

这一掌也就击得是如此无力。

它只是轻轻地落在了宁默石的肩上。宁默石忽然抬眼冲他一笑。有多久没看到他这样笑过了?那象是当年那个纯净少年的无邪一笑,而这些年来,宁师爷早不再是他开王府里的那个管帐师爷,而是名驰黑白两道的一代智囊。

他已好久没这样笑了,他现在稳健得象一个真正的男人。

可他却这时发出了孩子气的一笑。

京展也忽然笑了,笑时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他早知道你一向防备着他,他知道你的疑心大,可他也知道你怎么也猜不到他不用和我见面,却已用自己的女人跟我传递讯息。嘿嘿,你还当我是傻子?你才是真正的大傻子!我斩经堂就是在宁师爷的纵容下坐大的,他为什么突然要绝我门下子弟?可惜,你永远不会想到一个男人和奸夫的联手而已。”

他的斩月轮突然倒向,杀向灾星九动中的三人。这一天,他等了太久了!那些买给阿榴的花花绿绿的首饰可不是白买的,他在簪子、镯子的心中都藏了他的问题:宁师爷,你为什么要杀我?

宁师爷也借阿榴钗饰回答过他的问题。

开承荫不敢置信地望向宁默石。宁默石慢慢地抽出刀子,刀锋利得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只听得他轻轻一叹:“这十多年,我还是不会武,但我研究过你。我只练了这么一招。”

开王爷低声一叹:你的一招,却强过别人的千招万式,因为,你会造局。

宁默石却有些悲凉地看着开王爷:“你想来已知道开封城中流传着的有一道京中传出的密旨,策划它的是当年封家的人,可你绝不会想到,那接密旨的人就是我。不是斩经堂,而是我。”

他的声音忽然扬了起来:“旨意就是,皇上叫我暗地里除你!”

这一句话象是重重一击,击在灾星九动那三人的心上。宁默石一向不用真的出手,他的话就是他的武器。

鬼楚逃。

斩月轮落下,灾星九动中其余两人死。

在开王爷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宁默石忽很低柔地问:“你还记不记得这把刀子?”

3、浴洗

“你什么都算计定了?”

阿榴的脸上有着一丝苦笑。她把头发盘在了脑袋后面。结婚以后,她头一次把自己的头发这么象个平常女人这样盘起。

她已不惧于在默石眼前露出自己左脸上的瘤子。

她接下来的声音却比黄莲还苦:“原来,我只是个不知觉中可以让你用来和匪精传递讯息的一个女子。”

她一扬头:“可我一直还以为,我真真正正的是你的妻子。”

泪流下来:“哪怕夜诱,哪怕艳遇,我还一直以为,我就是你的妻子。”

庶士园内,已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切都平定了,开封府内一切平定。开王爷传出的死讯是暴毙。他的幼子接替了王位,可他所有的一切势力都已要依靠宁默石。

这传嗣之举是皇上那里下的密旨。有他撑腰,当然开封城里的一切都不言而喻的可以摆平的。

阿榴只有苦笑,只有佩服默石他那深藏的心计。

而那小王爷,就正是西林春的儿子——一切原来还是为了她,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她啊!

宁默石没有说什么话,他的脸色很疲倦很疲倦,他的整个人看着都那么疲倦。他忽把手轻轻搭在了阿榴肩上。

阿榴心中一跳,可只是槁木死灰似的跳了。她想躲开,可习惯了,终究没动,终究还是习惯在这个男人面前这么委屈自己。

宁默石忽然开口:“阿榴,你可不可以帮我洗个澡?”

阿榴不由一愣——什么,洗个澡?

他这时居然说什么洗澡。

可,他的举动一向都有深意。阿榴默然半晌,轻轻地点头。她还是不忍违拗他的意思。

一个大大的木桶,檀香木的,木纹里发着一股死了的香意。

水很暖,腾腾地冒着水汽。阿榴把自己的袖子挽起。她的左手拿着皂角,这情形她早已无数次幻想过了的,里面倒没有什么声色的意思,只是这情景的想象,会让她觉得,自己真象是默石的一个妻子。

她毕竟只想做、他的妻子。

——默石他真的很能干。只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马上感觉到自己是他的妻子。

哪怕,西林春……还无比真实地隔在那里。

她眼角的余光在看着宁默石。

宁默石站在木桶的热汽外脱衣。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阿榴面前脱衣。他脱下了苍白色的外衣,内衣也是苍白的。然后是小衣。然后,露出他苍白的,极为匀称的,却已不再少年的身体。

阿榴的目光拂开水汽向那身体望去,这还是她做为一个妻子第一次看到她自己男人的身体。

——默石他长得可真匀称。这样的身体,如果想拥有,当真自己是痴心枉想吧?他确实该配的是西林春那样的美女。

她的眼光有些涩涩地向他身上看去,看着看着,只觉酸涩,眼中从未有过的涩。然后才发现,他一切如常,只是腿间有一条细细的痕迹——他这么完美的身体下,有某一处竟有一道刀痕的。

那是,会阴穴!

阿榴眼中的泪忽簌簌而下。她是七巧门的高手,七巧门一向精于暗算之术,知道怎么样表面上全无伤损却可以怎么去绝除一个人某一方面的能力。

怎么会这样?她没想到会这要,她不要这样!哪怕默石再对自己怎么全是欺骗,哪怕他对自己全无情份,哪怕他真的暗恋的是那个叫西林春的女人,哪怕他真的是一再地毫无情面地利用自己,她也不要他这样,不要他悲惨成这样!

宁默石却已轻轻地跨进了木桶,坐了下去。

水淹没了他的身体。他的脖颈挺直在木桶边际,似乎在顽强着他的骄傲。他苍白的皮肤很细致,这一时,他终于看着重新又象个孩子。

他的身上并不脏,一点也不脏,他的口里却轻叹道:“我要好好洗洗,我身上,太多灰泥了。”

阿榴的手拿着皂角在他的肩上蹭过,眼泪却噼哩叭啦地落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宁默石的肩上。

她想问,她想找出那些害了默石的人,让他们生不如死!

可她不敢问,生怕这一问,就打破了宁默石所有脆弱的自尊。

宁默石忽然伸出了一支手,露出水面,在水面上细细把玩着一把银色的锋利的刀子。正是他杀了开王爷的那柄刀子。

他忽很坚强地道:“就是这把刀子。”

“正是它,开王爷曾用它,把我生命的内容都摘了去。”

……那一日帐房的事后,开王爷所惩罚过的人不只西林春一个而己。他对宁默石的惩罚却更加严厉。而那场惩罚后,他才会那么信任他的。

阿榴咬着嘴唇,几乎忍不住要痛哭出来——开王爷,原来是开王爷。默石要报复的不是自己,而是开王爷!

她要咬住她的哭声。她忽然明白了默石为什么能如此获得开王爷的信任,出入内宅,全无避忌。为什么他看开王妃的眼神会那么怪……

只听宁默石道:“阿榴,这些年,我真的好累好累。”

“一切只为,我从来没有主动看过一眼的西林春。”

阿榴的喉咙里哭都哭不出来了。他虽只是一句,却已说尽了他所有的故事。她的手温柔地在他肩上默默地搓洗。宁默石闭上眼,水汽渐渐淡了下去,只听宁默石微弱地说:“好凉,不够热、总是不够热呀。”

阿溜忙提起大壶续热水,热汽重新腾起,遮住了她和宁默石宁静的面孔,遮住了一切,遮住了所有的表情。

宁默石静静地躺在木桶里,想起他的十七岁……那个西林春悄悄来到他帐房的那香艳的一夜,那个他在满天风露出傻站的一夜,那个他极力躲避的一夜……

那一夜后,那个严厉的惩罚是什么?……那老得不能再老的王府太医皱巴巴、脏污污的脸……还有,那一把刀子如何摘取了他所有快乐的理由……他的生命从此不再充实……那样尖锐的一种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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