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一天晚上，广州下着倾盆大雨，雨雾与夜雾交织着，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是谁在雷雨交加之夜，赶到了王柏龄的公寓外面，侧身向房间内昏暗的灯光下窥视。
此刻，海军将领欧阳格（原飞鹰舰舰长）、陈策都围住原黄埔军校教育长，现任第二师师长王柏龄，倾听他的高见。只见王柏龄缓缓地举起茶杯，又缓缓地放下，一字一顿地说：“廖仲恺死后，本应权力都落在校长手中，但共产党在中间搅和，本党要发展，一定要打倒共产党。共产党利用中国青年军人联合会来与我们作对，你们知道他们是些什么分子？”
“好斗分子！”陈策说。
“不对！”王柏龄说。
“野心家！”欧阳格说。
“也对，也不对。”王柏龄说。
陈策与欧阳格对扫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王柏龄冷冷一笑说：“早在李之龙读书时，他已经是这个联合会的主要头目，还有蒋先云、周逸群、傅维钰、徐向前、陈赓、王一飞、许继慎、左权、陈启科、黄熬、李汉藩、杨其纲、袁策夷、刘云、张际春、余洒度等人；在黄埔教员中，有金佛庄、郭俊、唐同德、茅延桢、鲁易等人。从这些人来看，有谁不是中共党员的？”
陈策点点头，欧阳格只是望着王柏龄。
“第二次东征”，王柏龄说，“校长（指蒋介石）在前线日夜拼杀打江山，而汪精卫身为本党主席，又是军校党代表，不考虑本党的人，将海军局长这一重要职务交给共产党员李之龙，你们说汪精卫是不是个混蛋？”
“他有眼无珠！”陈策迫不及待地骂开了。
欧阳格只是听，暂时不发言。
王柏龄一看火烧起来了，但欧阳格身上的火烧不燃，忙两眼迎住欧阳格投来的目光，说：“本人原为军校教育长，对学生、对军人是否有前途，是将才还是帅才，一眼就能看透……”
外面的黑影在雨中向王柏龄的窗台靠近，一支手枪从湿透了的衣服中抽了出来。
“依我看”，王柏龄站起拍着欧阳格的肩头：“海军局长正副职，你俩是最好的人选，为什么交给李之龙呢？”
“教育长”，欧阳格说，“听说李之龙当海军局长是苏联人力荐的呀。”
“苏联人只是力荐，但决定权还是在国民政府汪主席手中嘛，人家苏联参谋顾问团，只是参谋、顾问嘛，他们没有决定权的，关键还是糊涂蛋汪精卫，不该把海军的大印交给李之龙！”王柏龄说着马上又一转，“当然，李之龙这个人，就他的人品来说，无论是苏联人，还是我们看，都的确是中国的优秀分子，可是他是共产党，国民党政府中怎么能把重要军权交给共产党呢！”
“对对对！”陈策说，“完全正确！”
欧阳格点点头说：“也真有些怪，参加了共产党的人，几乎个个都人品不凡。就拿蒋先云来说吧，在校读书时实为优秀，校长看重他，调他当了随从秘书兼总司令部的警卫营长。将来的仕途肯定好吧？校长软硬兼施他就是不脱离共产党，不知道共产党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
“对，我们是要认真研究共产党的政治纲领”，王柏龄说，“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夺取海军的权力，说白了就是怎么样赶走李之龙，把海军局长一职交给你们二位，正副职由你俩分好了！”
一听说要当海军局长，欧阳格的心里如同吃了蜜样甜透了。陈策更是想得好，他认为欧阳格只配当他的副手。
“派出暗杀队，干掉他！”陈策说。
“我去组织，只要肯花钱，什么样的杀手都能请到！”欧阳格也应和着。
王柏龄明白，海军局长及副局长两个职务，对眼前两人来讲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心中很是高兴，但表面他装出冷静的神态：“二位，处理像李之龙这样的人头脑不能发热。你们不要简单看到他只是一个李之龙，而要看到他后面是共产党，这个偌大的群体，对李之龙的存在是不会不闻不问的。廖仲恺之死就是朱卓文他们策划不周，弄得吴铁城他们一大串受牵连，影响今后在军中的威信。当然，校长很高明，利用廖案赶走了许崇智、胡汉民，总算夺取了现在的权力！”
“不暗杀又有什么办法？”陈策困惑地问。
“这个问题要认真研究。邓铿之死，廖仲恺之死很多人受到牵连，最后不但做不成官，还身败名裂。”欧阳格说，“是不是请教育长再串联几个朋友策划一下，除李之龙，要除得万无一失。”
王柏龄点点头问：“陈肇英现在怎么样？”
“不是他，还有谁？”欧阳格说，“把校长的面子丢光了，军舰走私，扣押的军官个个交代是陈肇英指使他们走私的，还说什么私货换黄金校长也有份。陈肇英把这样的人也拉在一起干，要是我早就杀了他们灭口！”
“这件事确实很被动”，陈策说，“搞走私的都是国民党，而且后台是跟校长有关系的高级军官。校长肯定很生气，但又不好从中说话。”
“是呀”，王柏龄叹口气，“到过广东或住在广东的共产党，像毛泽东、刘少奇、李大钊、彭湃、周恩来、董必武、林伯渠、李富春、吴玉章、聂荣臻等等，他们确实优秀，为什么我们国民党中就没有这样的优良分子呢？”
“我们中的人吃、喝、嫖、赌的太多！”陈策说。
“不讨论这种事了！”欧阳格一听陈策在揭王柏龄的痛处，忙打断他的话，“李之龙怎么办，是除，还是赶他走？绝不能留在海军局掌大印！”
“对！”两人异口同声表示支持欧阳格的意见。
“啊，对了”，王柏龄说，“这里有一封阮崇斌的太太送给汪主席的信，被我一个朋友截下来了，你们可以看看。”说着起身去拿。
阮崇斌也是蒋介石在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是陈肇英的副官，关于用军舰走私全部由阮崇斌负责，他跟陈肇英自称为割头换脑袋的朋友！
那天李之龙将所有走私军舰、艇、船全部扣押军部，阮崇斌不服校尉军官的命令，坚持要见海军局长李之龙，否则以自杀相威胁！李之龙得到报告就命令将阮崇斌带到他的办公室。
阮崇斌走进李之龙办公室时，一见李之龙照样以军礼致敬，然后立正道：“报告局长，阮崇斌在执行命令中，被海军局的人扣押，失去自由，请求立即解除！”
“阮副官”，李之龙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说，“汪主席有令，军警机关不准走私，发现后绳之以法，这道手令你读过吧！”
“李局长”，阮崇斌左右扫了眼，为难地低声说，“有件事我想单独跟你讲一讲。”
李之龙就他的意思，命令左右：“请各位在外面候令，我跟阮副官有点事商量。”
左右退出。
阮崇斌刚才进门时挺胸昂头，现在却拉长脸沉重地说：“李局长，有些事我讲了，请你为我保密好不好？”
“阮副官，这就要看什么事了，你总不能要我无原则地承诺你吧！”李之龙出言字字是正气。
阮崇斌心里一凉：这怎么办呢？
“军舰几乎是艘艘走私，装满私货，炮艇为走私船护卫，我看你阮副官还没有这么大的胆！”李之龙干脆把他内心想说而不敢说出来的事托出来点一点，让他去认识，看他的表演。
果然，阮崇斌上钩了，他苦苦一笑说：“军中经费困难，校长在前方也要花钱。陈肇英司令不好出面，只有我在前面挡起来嘛。李局长何必让我为难呢？”
“阮副官，这么说你干走私是蒋校长、陈司令官命令你干的啊！”李之龙问。
“也可以这么认识。”阮崇斌说，蒋校长与陈肇英，还有我都是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他们飞黄腾达了，官做大了，这类不合法的事，自然不会亲自干，只能是幕后操作。我为什么干呢？其一，无非是讨好他们；其二，确实是为军中筹集经费；其三嘛，我自己也不会白干，多少也吃点黑，弄几个小钱花花。李局长，我可是把心里的黑肝烂肺都掏出来给你看了吧？
李之龙望着他不吭声。
“前不久蒋校长要一大笔钱送回老家，就是我亲自带人送回浙江奉化的。那都是走私赚的！”阮崇斌继续说，他竭力扯住蒋介石这张虎皮护住自己。
“阮副官，你可以下去休息了”，李之龙说着对门外叫，“黄参谋，带阮副官下去休息。”
“李局长，我……我还有……”
“阮副官”，李之龙打断他的话，“你先休息，我还有点事，明天上午再谈。”
“那……那刚才所谈的……”
“你放心”，李之龙拍着他的右胳膊，“这里说的事，就放在这里了，我不会外传的，问题是你所讲的校长与陈司令在幕后操作，由你出面实施的走私行动，这类话你还对别人讲过没有？”
“反正很多知情的人都心里明白，只是不像我这样向你和盘托出”，阮崇斌说，“据陈肇英讲，海军部你的身边，有他的好朋友经常给他通气，你要小心啊。”
“你知道是谁吗？”李之龙问。
“跟陈司令是单线联络，我们都不知道。不过据陈肇英跟我讲，说你主事公道，不搞阴谋。”
“好，明天谈，你先休息！”李之龙向进来的参谋挥了挥手。
阮崇斌被带了下去。
陈肇英果然知道了阮崇斌与李之龙交谈的内容。第二天晚上，陈肇英派杀手处死了阮崇斌，并派人去威胁他太太杨迎春：“告诉你，你要在外面乱讲，跟你先生一样的下场。祸从口出，这就是你必须记住的！”
……
欧阳格首先看完信，说：“阮崇斌是只疯狗，乱咬人嘛，陈肇英派人杀他封口是对的。他太太向汪主席控告阮崇斌是被陈肇英谋杀的，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不怕。”
“快告诉陈肇英，把这个婆娘的口封了。假话说一千遍都成了真话，何况他这是真的谋杀呢。”陈策说，“再说陈肇英的后台是校长，把他这个朋友拉到一堆，将来是会有大用处的！”
“陈策说得对”，王柏龄说，“我对陈肇英印象很好。这次他受了李之龙的打击，舰、船至今扣着，很多人还没有放，他自己也受了处分，对李之龙一头火。我看把他请来共谋处治李之龙的办法，肯定会有谋略。再说他跟校长是换帖兄弟，校长一支持什么事都好办了。校长最恨共产党，你们还不知道吧！”
“咚咚咚！”门响了三下。
三人都惊异地抬起头：“谁？”
“陈肇英！”门外的人回答。
“哎呀，说曹操，曹操就到！”王柏龄忙起身，其他两人也跟着起身，三人争着去开门迎接。
四人坐定，陈肇英异常兴奋地对众人说：“真佛面前不烧假香。老实讲，本人早来了，干了点不道德的事，在外面听了三位兄长的交谈，胜读十年书呀，不除李之龙，陈某誓不为人！”
三人都惊异地望着他。
“邓铿的死，是陈炯明派人杀的。蒋校长跟邓铿是极好的朋友。他一死使得很多人看出陈炯明对朋友不忠，因为邓铿一直是忠心为陈炯明抓队伍的。”陈肇英说，“廖仲恺之死，多少对蒋校长的威信有些影响，而蒋先生借机除政敌，达到全盘抓住军权的目的，这叫大智！”
“对对对！”陈策忙应和。
“像阮崇斌这样的草包，遇到一点风险就和盘托出，不晓得将计就计，把我与校长都向李之龙出卖了，不除行吗？杀他如同踏死一只蚂蚁，鬼把他当事。是我干的，他老婆杨迎春告也没有用，谁去为一个无用的小人物说话呢？过几天老子连他老婆都要占了，让他在阴曹地府还看着！”陈肇英越说越激昂，“这回对李之龙，本人有一计！”
“快说出来！”三人异口同声问。
“欧阳格，你兄欧阳林，现是中山舰舰长吧？快叫他走”，陈肇英说着放低声音，“我的意见是……”
三人听着脸色由阴转晴。王柏龄一拍大腿：“好，很好！肇英还真是个才子，到底在东洋喝了几年洋水，脑子好使多了，你们两位都要学学啊！”
“对对对！”陈策与欧阳格点头称是。
“走，找校长去！”陈肇英说着站起开门。
雨中，一辆汽车驶向蒋介石住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