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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秋天的子午谷景色迷人极了,茂密的植被和各种灌木参杂其间,使子午谷的高山峡谷中到处显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一些先老的树叶红黄相间中夹杂着些许绿意,尽情地装点着子午谷的山川河谷。遇到秋高气爽晴朗的天气,峰峦叠嶂的群山就看得十分清楚和遥远。那高低不同,依次排列渐渐远去的层层山头,就像一架平放的木梯框架样,抬脚就能跨到前面一个山头似的。虽然今年的秋色迥异,可能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的缘故,引不起人们的半点兴趣,挂在人们脸上的仍是挥之不去的恐惶神情。

自从衅候鸟进谷谣言传开后,村人就在等待着死亡和灾难的到来。还有一些老人也早早地准备好了棺木和寿衣,并请孙阴阳为自己选好了坟场墓地。一些年轻人也一改往日的勤劳,开始在家中坐吃山空,连地里熟透了的庄稼也无心回收。这下可急坏了刘毓谦,他知道庄稼收不回,就无法给他交租,自家的损失就大了。成天也在子午谷中东奔西走,去动员那些租他家田地的人快去收割,也就无暇顾及家中诸事。

也许是该出横事,刘毓谦的独生子刘富贵刚满十岁,和他胞弟刘毓顺的儿子刘先春,同时请了敬斋先生来教授他们读书写字。刘先春和郝五娃同龄,生得却是十分精明,经常教那刘富贵背着先生日鬼捣蛋,只气得敬斋先生吹胡子瞪眼无法强加管教。

这天,敬斋先生正读书入迷不觉间睡了过去。刘先春一见有机可趁,拉上刘富贵悄无声息的溜出了书房,偷跑出了刘家大院。走出刘家大院的刘先春和刘富贵俩人,就像飞出笼子的小鸟一样,似乎没感觉到衅候鸟的出现带给村人们的恐慌和不安,也没感到祸事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为了躲开家人的耳目,他们绕开村子,从小路向村头的白果树走去,想去摘食白果,以犒劳自己长期被关在家中读书受累的心灵。

刘先春站在村外的一块高处,见大片的田地里多半粮食都已收回,一些扎成把的稻草就像远古时期的兵马俑阵一般,静静地站在曾生长出了它们的稻田里,久久不愿离开,直到被如火的秋阳晒干水分,才被主人堆成草垛以备冬天喂牛。刘先春远远地看到郝五娃在田边放牛,还要负责凉晒稻草。早放干了水的稻田泥土和谷茬外露,被太阳晒了几天后发出了嫩绿的新芽,正好成了放牛场地,也让老牛惬意地吃上了嫩草。刘先春对郝五娃那种懒散逍遥的放牛活计十分羡慕,心里暗骂道;放牛娃的活多轻松呀!要是让我放三年牛,给个县长也不干。刘先春想到这儿,心里极不平衡地走过去喊道:“五娃子,快跟我们去摘白果吃,寸步不离牛屁股,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放牛娃似的!”

郝五娃见二人行踪匆忙,知道他们是偷跑出来的,忙推辞道:“要去你们去吧!

我还要放牛干活,那树上可有凶鸟最好别去!要是掌柜的知道了,肯定要骂你们的。”

“你他妈的真是个怂球汉,像没夹卵子一样连个破鸟也怕。还算是个男人吗,等我们摘到白果就不给你吃。”

刘先春生气地对郝五娃骂骂咧咧地说道。郝五娃被刘先春一将,胆气顿壮,正要同他们前去时,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和放牛的职责时,忙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说道:“我走了牛羊就要害人吃庄稼,还是你们去吧,不过要当心一些。”

“地里的庄稼反正没人收,还不如把牛羊赶进去喂了它们,总比烂在地里强些。”

刘先春说着,就要过来赶牛羊进庄稼地。

郝五娃知道刘先春从小心眼不好,喜欢做一些让人吃惊的短见事,生怕他真的过来赶牛羊进庄稼地,忙将牛羊赶上了山坡。刘先春见郝五娃胆敢跟他作对,气极大骂道:“郝五娃,你敢不听我的话,小心我回去告诉我大爹,说你欺负富贵,不叫你狗日的来给我磕头求饶才怪,看看咱们到底哪个厉害!”

刘先春大骂了一顿郝五娃后,心中的不快才消了下去,拉上刘富贵来到了白果树下,抬头望着繁密的白果籽,考虑如何才能摘到手。

白果树下正好有人在碾粮食,那人想到大难将至必不久于人世,心情自然低落,只顾默头扶住碾滚机械地向前走着,对刘先春和刘富贵的到来浑然不觉。直到他们弟兄二人爬上白果树,将熟透了的白果籽摇落下来打痛了头,才发现树上有人。那人一见大惊,连忙喊道:“二位少掌柜,今年的白果不能吃呀,惹恼了衅候鸟就不得了了啦……还是赶快下来吧。”

“这白果又不是衅候鸟家的,为啥吃不得?”

“少掌柜还是赶快下来吧,树高危险,出个啥事就不得了哇。”

刘先春听后很是生气,以为那人在故意诅咒他们,对刘富贵说道:“富贵,快用尿浇他,看他那张乌鸦嘴还乱说不。”

刘先春说着就和刘富贵在白果树枝上褪下裤子开始往下撒尿。

那人见碾盘上的粮食全被尿水淋湿心痛万分,几乎是带着哭腔求情道:“少掌柜,你们就行行好,别再干这样的缺德事了,这是我家最后的一点粮食呀!再说那树上凶鸟晚上在歇息,你们敢上去摘白果,惹恼了凶鸟可就不得了哇……”

刘先春看着那人在树下哀求的样子很是好笑,听他在用凶鸟吓人,就又对刘富贵喊道:“富贵,他在咒咱们呢!把尿线对准他头顶浇去,看他还敢咒咱们不!”说完,在树枝上边跳边说,故意将尿线对准那人射去。刘先春得意忘形不断地在树枝上手舞足蹈,在树枝上荡起了秋千。

不几下,晃动的树枝将人小体轻的刘富贵弹了出去,“嗵”的一声坠落树下,刚好跌落在了石碾边的碾道上。还没等碾粮食的人反应过来时,用黑布蒙住双眼的拉碾牛,按着固定的碾道线路走了过来,看不见地上的刘富贵,抬起的蹄子刚好踩在了刘富贵的背脊上。

正跟在牛尾后用身子护住粮食的那人,被眼前的突变惊呆了。等拉碾牛感到有东西挡路自动停下时,才大声呼救起来:“不得了呀……,出大事了呀……,富贵娃摔日塌了……。”

刘毓谦正在地边催收粮食,得知宝贝儿子出事的消息后,当场晕倒在地,耕种他家土地的人们见状,连忙将他救醒了过来。刘毓谦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死声哇气,鬼哭狼嚎地大叫道:“完了,完了,我家的县长完了哇……”说完一口气噎在喉间,像吃了食盐的公鸡,伸长脖子连续“咕咕咕”地打了几个响嗝,头一歪就昏了过村人听着刘毓谦在公开喊叫他家的“县长”,知道事变突然他情急说漏了嘴。

在刘富贵刚满五岁的那年,谷中来了个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不聋不瞎,容貌清奇丑陋,让人猛一看会被吓一跳,却算得一手好命相。人们都送他外号……牛半仙。

牛半仙算命靠一只怪鸟相助,那鸟更是稀奇古怪,似鸡非鸡似鸟非鸟。全身羽毛五颜六色十分杂乱,乍看之下样子十分丑陋,当了解了它的神奇作用后,反倒觉得很是乖巧。凡是有人来算命,只需报出生辰八字,算命先生就把手中装满卦签的竹筒,轻轻摇动送到怪鸟的面前。怪鸟就会根据那人的卦相生辰,用嘴叼出能破译前尘往事和今后运势的卦签无一不准,看得谷中人等是连连称奇不已。自从算命先生来到子午谷后,走村串户,逢人就喊:“看相算命,占卜运势,如有不准,分文不取。”

刘富贵在刘先春的带领下,成天跟在算命先生的后面看热闹,尤其是听到那算命先生似说似唱的喊叫声时,更是不愿离去。算命先生看到一帮小孩十分可爱,闲时也和他们说笑几句。

有一天算命先生突然心血来潮,兴致很高地给每个小孩都看了一遍命相。看到刘先春的跟前时,算命先生突然叹了口气道:“这娃儿眼露凶光面带恶相,日后成器是个杨六郎,不成材就是个卖麻糖,可惜你一生都走不上正道。”当他看到刘富贵时,见他生的虎头虎脑不由脱口而出道:“这娃娃天庭饱满地格方圆,天生好福气,以后的福气恐怕比县长还大呢!”这话被刘毓谦知晓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认定算命先生的吉言不虚,说不定刘家真的能出一位县长级的人物。到那时,刘家才能在子午谷中富贵双全,不然再多的钱粮也买不来地位的尊崇,看来正好应在了儿子身上。

刘毓谦高兴之余,专程把算命先生请到家中,好酒好菜招待了一通后,非要那先生明示儿子,日后是不是真的能当个县长?算命先生对刘毓谦的问话笑而不答,刘毓谦见后忙又拿出许多黄白硬货,要算命先生指点迷津。算命先生走时,推辞掉厚礼道:“出门在外掌柜的能管一餐一饭,已是不胜感激,何敢再拿掌柜的钱财。

人生福祸自有天定,岂又是人为能够左右的?”

说完,手捧怪鸟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在子午谷中露过面。

从此,刘毓谦就坚信自家祖上风水独占,定能出个一官半职,尤其是他当年巧占地穴之事,更加让他对儿子将来当个县长是深信不疑。特别是他听到算命先生说,儿子的福气日后比县长还大,就开始在心里做起了“县长”梦。

郝五娃知道刘富贵被摔伤的消息时,已是当天下午时分,不等牛羊在山上吃饱连忙赶回家,想探视一下刘富贵的伤势。刚走进刘家大院时,只见大院内早乱成了一锅粥。女人哭小孩叫响成一片,特别是上下佣人和长工们,更是跑出跑进忙得不亦乐乎。郝五娃见人们神色慌张十分匆忙,谁也没有发现他走了进来,就转身向刘富贵的歇房走去。只见刘富贵侧面而卧,口鼻出血气若游丝。郝五娃仔细看了刘富贵许久,并没发现其他伤痕,只是后背被牛踢过的地方肿起了个大包。街上开中药铺、也是现任子午谷保公所乡约的麻贵有,正在为刘富贵把脉诊治。

刘毓谦和刘麻氏肝肠寸断,几次晕倒在地上。整个刘家大院就像天塌下来了似的,死声哇气哭叫成一片:“老天爷呀……,为啥这么不公,为啥要让刘家的儿子来遭这份罪呀,刘家可只有这一根独苗呀。”

屋里只剩下刘毓顺一家人,和几位女佣在焦急地等待着麻大夫的诊治结果。麻贵有把完脉后,先看了看蹲在墙角垂首叹气的敬斋先生一眼后,才对刘毓谦摇了摇头说道:“球了球了,这娃没球用了,还是早准备后事吧!”

刘毓顺听后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顺势一把抓住麻贵有着急地说道:“麻大夫麻乡约,求你无论如何也要救活富贵,我大哥只守着这一根独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刘家往后又指望谁呀!”

“要想救活这娃倒也不难,快去找回石三爷,让他用呕罐吸出富贵娃背上的瘀血,只是这娃以后恐怕再不能跟随敬斋先生读书识字了。”

麻贵有此言一出满屋皆喜,刘富贵有可能变傻,也算是保住了性命。

敬斋先生听后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忙对刘毓顺说到:“二掌柜,都怪我没能管好他们才出了今天的祸事,石三爷前几天刚出了门,就由我去请他回来为富贵娃治伤吧!”

忠厚老实的刘毓顺听完后,对敬斋先生摆了摆手说道:“先生切莫自责,此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当务之急得赶快寻回石三爷,救人如救火呀!又怎能劳烦先生动步呢?”

“石三爷应该不会走远,沿途打听也许会找到他老人家的。”

刘毓顺听敬斋先生这么说着,忙安排张狗儿和长明娃带领几名长工,分头去寻访石三爷的行踪。直到三天后张狗儿和长明娃,才从谷外的汉江上游黄金峡找回了石三爷。

石三爷先用呕罐把刘富贵的后背淤血吸出来后,再用草药内服外贴,才算保住了刘富贵的小命。刘富贵从此也变成了个驼背傻子,不省天日了。

刘毓谦在子午谷中,虽是良田千顷牛羊成群,又是名噪一时的青帮大爷,无论他有多少钱粮和多大权势,也难以见到儿子刘富贵以前那聪明活泼可爱的样子。每当看到已变傻的儿子,彻底打破了他的梦想时,从未有过的寒气就会从心底直透后背。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回想起近二十年前的秘密来。梦想被现实击碎的刘毓谦,只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侄儿刘先春的身上,为此他也没有责怪过刘先春半句,也没有辞退敬斋先生,而是将他继续留在刘家大院教授刘先春,以弥补儿子变残变傻的缺憾。没过多久,命运之神像是故意捉弄刘毓谦,厄运再次降临到了他的胞弟刘毓顺的头上。

刘毓顺虽和刘毓谦是一母所生,脾气性格却是截然不同,见大哥刘毓谦自从分家另过后,便在谷中大置房产购买田地,没用几年时间就像是蒸笼里的发面馍馍快速地发了起来。本份老实的他也从不多问大哥家事,而是守着祖上所留的一些土地自种自吃,闲时就和敬斋先生一起读书写字,完全一副知足常乐的样子。为此,刘毓顺还专门请敬斋先生给他写了一幅“良田千顷,一日不过三餐。大厦百间,睡眠不过八尺”的中堂挂在屋中。看着大哥家突遭惨变,皆因儿子刘先春之故,就把刘先春痛打一顿,交于大哥处理。

刘毓谦一见就痛斥道:“我的儿子已残,难道也让你的儿子也变成傻子,就能平我心头之痛吗。如果这样刘家的香火谁来继承,我的家业又交于谁呀?”

“大哥,娃儿有错应当制止,这样反会害了他的。”

“春娃子不但是你的儿子,也是我们刘家的希望。将来顶门立户,光宗耀祖也就全靠他了,打坏了咋办呀!”

“大哥,小娃儿不能娇惯呀,这娃儿是三天不挨打就会上房去揭瓦。常言道‘从小看大,三岁治老’,再不用家法恐怕日后会翻天的。”

“别再说了,这个家我是老大,一切都要听我的。谁也不准动春娃子一指头。”

刘先春何等机灵,见有大爹撑腰胆气顿壮,冲着正在生气的父亲扮了个鬼脸,躲在刘毓谦的身后去了。

刘毓顺见说不动大哥,赌气地回到了后院的家中,关起门来生闷气。

女人刘王氏一见男人模样,便知道弟兄俩又是在为儿子之事怄气,就劝刘毓顺道:“两个大男人为小娃儿怄气,真没出息。再说春娃也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就能忍心打他?这样待在家里会把身子闷日塌的,这几天天气多好,不如出去走走倒会好些。”

刘毓顺见女人还在帮儿子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道:“你还有脸说,俩个娃儿是你们惯坏了的。谷中只有巴掌大,又能到哪儿去呢?”

“谁从小没被娇惯过呀,难道你是被风吹大的呀,现在出了事却来怪我。你以前咋不多管教一些呢,哪个当老子的像你是闷葫芦一个,把责任往别人那儿推。常言说子不教父之过,到底是谁的错呀。”

刘毓顺不想和女人争吵,憋了一肚子闷气,径直走出了刘家大院来到他家的田地边上。刘毓顺的几亩田地大都紧挨在后山脚下,他见到地里种下不久的麦苗破土而出,和那些绿油油的油菜苗争相装点着深秋的景色。平日勤快的刘毓顺见麦苗地里长出了一些杂草,就蹲在地里拔起草来,不知不觉晌午时分已过,肚子有些饿了起来。刘毓顺刚想回家吃饭,猛一抬头却发现子午谷河川的风光奇好,只见秋阳高照暖意溶溶,山梁之上层林尽染秋意正浓。刘毓顺在谷中生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认真仔细地欣赏过这里的风光,今天乍看之下才觉得自己生活的地方竟是这般美丽,心中顿觉开朗了许多。

刘毓顺今天突然发现,他眼里所看到的子午谷几乎和《桃花源记》中的景色极为相似,这是偶然的发现还是冥冥中某种的昭示呢?只见牛羊悠闲地在山坡上吃草,鸭鹅尽情地在小溪里畅游,时不时煽动翅膀追逐着鱼虾,勤劳的山民们默默地在田间耕作劳动,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之声不断传来。村里已做好饭了的人家,打发小孩站在村头的石碾上,双手握成喇叭状,在呼喊着劳作的主人回家吃饭。几只野狗翘腿提臀在路边撒尿,留着回家的记号,被村人的喊叫声惊的飞跑开去了。刘毓顺看到这儿神情一振,不由赞叹连声地心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仙境竟在眼前。原来陶渊明笔下描绘的桃花源就在每个人的心中,只要用心去发现美,子午谷中到处都是桃花源般的好山水。

刘毓顺为自己的这一发现,感到有些兴奋和激动,他很想回去马上与敬斋先生分享。转念一想,也许敬斋先生早已发现,所以才时常朗诵那首千古名篇。刘毓顺想到此,激动的心情才平静了一些,刚想动身回转时,不远的山脚下却传来了郝五娃百无聊赖的山歌声。刘毓顺侧耳仔细听,才知道他唱的是流传在子午谷的山歌小调《十劝郎》:

“九月菊花黄呦,鲤鱼跃长江哟,听我来唱一段《十劝郎》,好好记心上。

一劝奴的郎,好好念文章,一步登在龙榜上,世上把名扬。

身坐八抬轿,红灯当堂照,喇叭儿旗杆多热闹,你看好不好。

二劝我的郎,孝顺二爹娘,孝顺二爹娘福寿长,天下孝名扬。

安安孝他娘,送米到庙堂,董永卖身葬父亲,王祥卧冰上。

……”

刘毓顺听着郝五娃的歌声在川地间飘荡游走,听起来稚气未脱倒也情真意切。

郝五娃正处在发育变声期,那忽粗忽细、忽高忽低的声音在山坡上回响,有几处明显跑调。心想他小小年纪竟然唱起了女子劝世歌,既没成年成家又无父母,怎么能体会到歌词里的深意呢?刘毓顺苦笑着摇了摇头,大声喊道:“五娃,还是回去吃饭吧,没名堂的歌唱多了会费精神的。你把调子跑到哪儿去了,就是用牛拉也拉不回来了。”

刘毓顺的心情好了起来,不断和郝五娃开着玩笑。

郝五娃远远地回道:“二掌柜,您先回吧,我上午摘了几个粑柿子吃了还不饿哩。”

“难怪你有精神,原来在外面打过尖肚子不饿呀!”

刘毓顺听郝五娃说有软柿子,抬头一看果然看到离山脚不远处,有一棵碗口粗的柿子树。树上的叶子已被严霜打掉,只剩下满树红似灯笼,晶莹透亮的熟柿子。

刘毓顺不想呆在家里看到兄嫂伤心的样子,想借机在外多呆会儿,来到那柿子树下准备摘柿子吃。今年柿子结的太繁密,引来了大批胡蜂在树上筑巢垒窝,刘毓顺走近才发现,树上有个硕大的葫芦似的蜂窝。就问郝五娃道:“五娃子,这树上有葫芦蜂窝,你是故意日弄我上当哩!”

已到半坡上赶牛的郝五娃一听,笑说道:“二掌柜,您真是刺架里的斑鸠不知道春秋。眼下已打过几次严霜,胡蜂早已冻死在了窝中,站在地上就能摘到粑柿子了。”

刘毓顺听后躲在远处,往那葫芦包中扔了几个石头发现没有动静,才大着胆子来到柿子树下,赶走前来吃食熟柿子的飞鸟老鸹,几下就爬到了树上。刘毓顺站在树上毫无顾忌边吃柿子边看风景,忽然心血来潮,接着郝五娃刚才唱的山歌唱道:

“四劝奴的郎哟,好好下苦心。

迟睡早起多用心,黄土能养人。

劝郎莫怠慢,好好种庄田。

多上些粪儿勤锄草,一年顶两年。

……”

刘毓顺刚唱了几句时,猛听到耳边“轰”的一声响,还没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他的全身上下,已被太阳晒苏醒过来的胡蜂团团围住了。刘毓顺一见,吓得魂不附体,一边呼叫一边从树上往下滑。

“五娃快来救我,这些胡蜂没有冻死呀……”

不等刘毓顺滑下几步,围住他的胡蜂,已经开始向他发起了进攻。不一会儿时间,刘毓顺的双臂就被胡蜂蛰的生痛,也从树上掉了下来。

郝五娃知道大事不好,情急大声喊道:“二掌柜,快扯把稻草护住头部,绕弯跑胡蜂就跟不上风向了。”

刘毓顺已被胡蜂蜇得辨不清方向,哪里听得见郝五娃的喊声,只是连声嚎叫满地打滚,嘴里不断喊着:“救命呀……,快来救命呀……。”

郝五娃从远处的山坡上跑过来,见那些苏醒的胡蜂黑压压的一片,围住刘毓顺乱蜇,一时也不敢近前。只是哭声呼喊着“二掌柜快跑呀,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刘毓顺在树下左冲右突,始终无法摆脱蜂群的包围,只是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那凄惨的喊声,在谷中的群山中不断回响,久久不绝于耳,让谁听了都像心头被抓了一把似的难受。

郝五娃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大声哭喊着刘毓顺不敢进前半步。

刘王氏和刘毓谦闻讯赶来,发现刘毓顺负痛嚎叫的早已没了声音,只是双手胡乱地在田埂上抓着。刘王氏心痛自己的男人,几次都想扑上去帮他挡挡那些老胡蜂的毒蛰,都被刘麻氏和好心的村人们强行拦住了。只是不断哭喊着:“挨千刀的,你难道是个死人咋不知道跑,让胡蜂这样蜇死呀,你死了扔下我们母子又咋办呀……”

刘毓谦眼见胞弟被胡蜂活活蛰死,把头在地上磕的直响,嘴里已呜咽无声地哭叫着:“兄弟、兄弟、我那兄弟……。老天爷呀,为什么把灾难全降到刘家的头上,我家到底作了什么孽呀……”

“娃他大呀,你一路走好,我一定会把春娃子拉扯成人的,不指望他光宗耀祖也要让他出人头地的,你就放心地上路吧……”

刘王氏见铁的事实已无法挽回,扯过一把稻草煨起浓烟,已开始为男人送行了,她的哭声哭碎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天渐黑时,早已赶来的敬斋先生和郝五娃,以及几位胆大的村人,靠着舞动的稻草,打落了一些因寒冷飞行渐慢的胡蜂,七脚八手地抢回了刘毓顺的尸体。

刘毓顺的身上也不知蛰进了多少胡蜂的毒针,头脸脖子早已肿的像一截麻袋,身上肿胀的也将衣服撑破,还未抢回来早已气绝身亡。最后连寿衣都无法穿用,只好光着身子入土,将新衣放在身边。

敬斋先生看着刘毓顺入土时,才摇头叹息道:“这叫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

什么金钱财富功名利禄,到头来什么也没带走,只剩下躯体归了黄土,这才是真实的生命归宿,任你帝王将相平头百姓,谁也逃脱不了的自然规律呀。”

刘毓顺的死对子午谷人震动很大,谁也不相信这么个本分老实的人,会遭如此横祸。最为伤心的除了刘家人外就是敬斋先生了,他不止一次地在村人面前说,刘毓顺是子午谷中真正的大贤大能之人。特别是他能做到知足常乐不贪不嗔,自给自足闲来就下棋娱乐,过的是闲人野鹤般的生活。为失去这样一位挚交,敬斋先生曾在刘毓顺的灵前大哭一场,引得谷人前来围观。都想看看这位迂腐穷酸的老学究,是怎样哭祭死人的:“我那苦命的刘兄弟呀,你咋这么短命呀。你这一走谁又来陪我谝闲传,谁又来陪我下棋喝酒品茗。扔下我一个人在这谷中可又咋过呀……老天咋就这么不公,为啥把祸事降临到你的头上,难道是阎王老儿眼瞎耳聋不能明察阳世,偏偏要去了好人留下恶人呢?”

村人见敬斋先生平日说话总是酸酸的,可哭起死人来却与别人一般无二,只好扫兴而归。刘毓顺的尸体刚入土为安没几天,刘家大院的人还没从接二连三的祸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紧接着街上开旅店的张裕德八岁的小儿子却跟着出了事。使整个子午谷人再次惊骇不已,生怕下次的灾难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张裕德在村里素有人缘,从来不跟人争长论短,如果有人遇到难事总是尽力帮助,从不计较别人回报,如今却也没能逃过灾难厄运的降临。那天深夜,张裕德发现小儿子突然从被窝中神秘的失踪了。连忙喊叫家人,央及村人打着火把到处寻找。次日早上才发现小儿子奇怪地溺死在川坝间的一块阴沟水渠内。等人们拉将起来时,惊讶地发现他的嘴里塞满了沙子,就像有人强行喂他一般。人们仔细一看,只见他的双手也是抓着沙子,好像正往口中喂食。老人们就说,这娃儿子是中了邪气迷了心窍。张裕德吓得不轻,伤心之余生怕再有祸事祸及大儿子张秉元。忙托人将张秉元送到老河口,当店铺伙计学习经商,彻底离开了是非之地。

子午谷祸事不断,人们紧张的神经几乎快绷断了,生怕日后会真的应验了谣言中的所说,先用五毒害虫来残害生灵,再用硫磺火来焚烧大地。等待着死亡的同时,只好去烧香磕头祷告,祈求衅候鸟快点离开:

“大慈大悲的衅候鸟哇,求您快快离开子午谷,还我们一片清静安宁吧……只要你不来祸害子午谷,我们情愿给你修筑庙宇再塑金身,天天用香火供奉……”

子午谷是川陕商道的必经之路,无论是南来北往的川客陕商们,凡是经过此地都要停下来歇脚。为了将翻越秦岭的疲劳甩在身后,一身轻快地运货到达四川盆地。每年冬天的子午谷,也是最为热闹的时候。勤劳的村人也会抓住这难得的商机,把自己积攒的山货,全都拿出来兜售给那些客商。没有山货可卖的山民们,凭着自己的力气给客商当起了挑夫,把货物挑送到蜀中川地或是关中平原,不但挣了工钱也算开阔了眼界。

这年的冬天,衅候鸟的出现和怪事不断发生,子午谷顿时没了往年的热闹繁忙,街上也出现了少有的冷清和萧条。整个子午谷也显得死气沉沉一派萧瑟之气,只有那些隐藏在深山秃枝间的衅候鸟,仍在长声短叹地叫个不停。

刘毓谦自从家中连遭不测后,就把怨气和责任全推到了画匠李老栓的身上,认为上次在他家庆坛跳神,没有彻底把暗藏的鬼怪赶走。恼羞成怒的刘毓谦,站在自家门口,把那画匠骂了三天三夜,心中的怨气才似乎少了一些。刘毓谦骂人与众不同,也不是胡乱大骂,更不似泼妇骂街。而是端个凳子泡杯酽茶,坐在门口语气平和不温不火,像似在和人讲事辩理,又像是对人诉说怨恨,声轻语软如泣如诉。他把那画匠骂的累了,也把孙阴阳带了进来:“老画匠呀老画匠,这些年我刘某人对你不薄,咋昧着良心说话说半截做事留尾巴,你说跳过神庆过坛后就可以保我家平安,为啥那些灾祸总是降临到我家头上,难道是你故意暗做手脚,让我家不得安生。如果对我有看法就当面锣对面鼓地提出来嘛,何必这样下黑手整人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刘某人也是娘生爹养的凡夫俗子,身上毛病自然不少,咋连个改正的机会都不给呢。还有你孙阴阳,在谷中我曾把你引为知己,就凭咱们几十年的交情还换不回来你的一句实话吗,成天叫嚷着要重修风水避灾禳难,我家又出钱又出粮,也不尽心尽力帮我一把,你于心何忍呀……”

村人见刘裕谦骂人功夫一般,只是形式有些特别,都在远处观看,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相劝。听着他那显得极其无辜的诉说,人们都在心里猜测着他另一个版本的骂词,一定要比这恶毒刻薄百倍,这些话只不过是说给村人听罢了。刘毓谦把那画匠和孙阴阳骂够了,躲在家里生闷气。当他看到祸事连出以后,本就吃斋念佛的女人更是无心理会家事,一门心思地钻在经堂中,手敲木鱼口诵佛经,完全一副超然物外、与世无争的样子,把偌大的刘家大院交于他一人掌管,感到有些心力焦悴异常孤独。没过多久,皮肤白净长相富态的刘毓谦,也像苍老消瘦了许多。

冬天的子午谷显得十分萧条和颓败,满山的树木黄叶落尽,只剩树枝在寒风中摇曳。大风吹过整个山谷就会响起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响声,本就绷紧神经的子午谷人,更凭添了几分恐惧。

在家呆了近两月的刘毓谦,见这天天气很好,一反常态地走出了深宅大院,抬头看着子午谷的冬日景象时,有些不认识似地张望起来。也许是季节的变换,深居简出的刘毓谦,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外面的环境。闲得无事的他想到街上自家的店铺去看看生意。一连串的打击却使他对钱粮身外之物一时没了兴趣,心想今晚睡下明朝是否能够起来都是未知之事,就和有些村民一样,抱着得过且过静等灾难到来的心情打发着日月。

刘毓谦站在空旷的山谷川地里,环顾着这块祖辈生养的土地。只见谷中土地肥沃房屋连片,在冬天颓败萧条景象映衬下,一些前朝遗留下来的老房子也显得古色古香,布满了历史的尘埃和沧桑。以及那些雕梁画栋飞檐椽条和瓦片沟垄间,无处不透露出似乎发霉变腐的历史气息。刘毓谦对这些历史的印记不感兴趣,几乎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让他感到有些遗憾的是敬斋先生不在身边,如果把自己的这一发现和感受告诉他,一定会令他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刘毓谦看着近年来谷中不断有新的房屋拔地而起,虽没有任何一座房子能赶上刘家大院的一屋一角,仍是让他感到了某种危机和不安。在子午谷中他就是首富,这是任何人也颠覆不了的事实,如果谷中有他一天存在,就不容许任何人超越他,刘家大院仍然要保持着子午谷最气派最高大的建筑。这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他要做到子午谷的最好就不能排在第二,这是他多年前就立下的宏愿。现在刘家大院连出祸事,使他的底气泄了一半,他决定要找出破败的真正原因,也好在子午谷中再度辉煌起来。

刘毓谦头脑一片空白,低头信步向前走去,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村外的子午河边。河边的寒风生硬而猛烈,卷起阵阵细沙打在脸上让人生痛。刘毓谦打了一个冷战,将衣领往上拉了拉,将从汉中府买回来的貂皮护耳压了压,才迎着河风向前走去。他看到水面上被河风吹起层层波纹,像被舞动的丝绸样在水面抖个不停,一层一层不断向前移动。细看许久那波纹没有前移一步,只是在原地颤抖。孤零零散落在沙滩上的鹅卵石,经河水的冲刷和大风的猛刮,全都裸露无遗地成为了河水的忠实守望者。刘毓谦看着空旷的河滩,内心也感到空荡荡地无处依附。正像无定的东风样摇摆不定时,突然心念一动:何不借此到上谷口的响洞潭边,去看看祖坟的风水到底有没有破败呢?为了避开村人的眼光,他沿河逆风而上。刚到他家祖坟不远,正站在高处观望祖上坟地的山形走向,以及水流照山时,不想迎面碰到了身背罗盘手提酒壶的孙阴阳。

刘毓谦平日最是瞧不惯孙阴阳,知道他是谷中惟一能与自己抗衡的强硬对手,多年来俩人一直暗中较劲比着高低,都想充当子午谷的第一强人。刘毓谦怕对方看见自己,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便假装到路边草丛解手想躲开他。

孙阴阳并不知道刘毓谦心中所想,见他半蹲在没膝的枯草中不时探头张望,远远地就向他打起了招呼:“刘掌柜,你咋到这儿来解手呢,无缘无故把大便屙在外面多可惜呀,那可是要多长一窝庄稼呢。要让你老婆看见了,又该说你不少欠不顾家了。”

刘毓谦听他出言讥讽自己,没好气地说:“真是吃了家饭管野事,这里的山这里的水,多半都随了我姓,难道我屙到这里不是壮了我的土地,还用你来瞎操心。”

孙阴阳用手推了一下眼镜后,又摆弄了几下脸上的痣毛,扶了扶晚清遗老头上的瓜皮小帽,神情极为诡秘地笑说道:“刘掌柜,你到这儿来解手是假,恐怕是来看祖坟的风水是真吧。不用看了,这儿风水独占好得很呢?”

刘毓谦听后倒抽了口凉气,心里暗语骂:这老狐狸果然精明,凡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转念一想,何不借此机会,从他的嘴里讨得一点关于风水的真话呢。想到此,刘毓谦态度骤变笑脸相迎道:“孙先生这是往哪里去呀,大冷的天不在家中烤火还到处乱跑,也不怕死后收脚步麻烦呀!”

“唉,别提了,我这是吃肉拉稀屎……苦命人呀。自衅候鸟进村都感到离死不远,成天有人请我看地勘坟准备后事,我就难得清静了!”

刘毓谦知道是孙阴阳等人,故意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人们才抱着大难将至的必死之心,急着为自己准备后事。便故意挖苦道:“孙先生咋不趁早也给自己看处好地穴,荫及子孙光宗耀祖。万一哪天伸腿归天,岂不是没人给你看地了!”

“刘掌柜说笑了,自家的端公安不了自家的神,自家的大夫看不了自己的病。

哪有阴阳地仙给自己看地穴的道理。再说我那儿媳是个不下蛋的铁公鸡,既是有好地穴又能荫及谁呢。现在是各管一辈,我孙满堂是抱孙无望,又哪来的满堂子孙呢。如今灾难连发民风不正,该死的朝上,也顾不了那么多。死不管尸,哪怕是狗拉狼拖也不知晓,拖到哪儿哪儿就是葬身之地,老天可能自有安排呢!”

刘毓谦听孙阴阳的话虽是洒脱,但仍是透出一股淡淡的苦涩和伤感,连忙说道:“孙先生不必感慨过多,人活百年终归一死,还是看看今天如何活过才对,想那么多干啥呀。”

孙阴阳眨巴了下有些湿润的眼睛,叹了口气道:“刘掌柜说的也是,今日不死还得吃饭,先填饱肚子再说,就是死也不能当饿死鬼吧。”说完,拉着刘毓谦的手,找了个背风向阳的地方坐下,拿起手中的酒壶喝了几口后,递给刘毓谦说:“来,刘掌柜,你也喝上几口,何必苦了自己,人生在世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忌东忌西没了口福,死后多划不来呀!”

刘毓谦知道孙阴阳嗜酒如命,想借机灌倒他再请教风水的事,便爽快地接过酒壶喝了两口,又递还给孙阴阳。往返几个来回,孙阴阳喝的已有几分醉意。刘毓谦一见,冷不丁地从边上问道:“孙先生,你说这老天真的有眼吗。我刘某人在子午谷广结善缘一心向善,老天咋对我这么不公呢,把那么多的祸事都降到我家头上。这到底是上天弄人,还是我家祖上的风水真的出了问题?”

孙阴阳见刘毓谦经历过家庭惨变后收敛了许多,从他言行举止上再也看不到一个青帮大爷那种张狂劲了。便指了指刘家祖坟前的山梁说道:“刘掌柜,你家祖坟脉气正旺,看对面山峰都被你家葬坟的山势逼的直退吗,就连那子午河在坟地前也绕缠成了一条玉带状吗,还有河下游的山头,正好分了三层将这座坟山环绕在中间,这儿正是母穴所在地。从这处地脉来看,你家不出个英雄也会出个乱臣贼子的,总之是一处好地穴呀……”

刘毓谦一听孙阴阳的话,有些不高兴地打断问道:“孙先生,这儿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地穴脉气,刚才你说的是啥意思,还望先生明示哇!”

“刘掌柜难道忘了这儿叫什么名字吗,以前子午河顺山流走在前面形成了一个回水深潭,潭里面常年都能听到‘嗵嗵嗵’的响鼓声,自从你家在此地葬坟以后声音就没有了。而那回水潭也被淤沙埋没,这就是埋上真穴的征兆啊。也就是说刘家有福享受这样的地穴就会出人物,如果没福压不住也会出败类的。”

孙阴阳的话让刘毓谦心头猛地一动,不禁又想起了近二十年前的那个月黑风高之夜,难道那次真的葬上了真穴。既然这儿有好地穴,可为何现在却变成了这般模样呢?

二十年前,刘毓谦刚满十八岁,随着父母双方过世,刚懂事的刘毓谦就承担起了照顾其弟和振兴家业的重任。正在他准备用父母打下的基础,在子午谷中买田置地时,有一天家中突然来了父女二人说要借宿。起初他并没放在心上,以为他们是投亲不遇没了盘缠的落魄之人,见父女二人可怜,就留他们住了下来。

刘毓谦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初秋的早上,当他打开院门准备外出催收租子时,见到谷中浓雾茫茫,整个山谷就像是在云海迷雾中一样,十几步外只能看见人影根本无法认出是谁。有人若从远处走来,卷起一路浓雾,就像下凡的神仙一般。

浓雾中挟带着大量的水气,嘴里吐出的热气,就能吹下雨点来。刘毓谦正要出门时,意外地发现门口有一老一少和衣睡在地上,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吓了他一跳。刘毓谦大着胆子走近一看,只见那二人衣衫破旧面带倦容极像落难之人,好心让他们进屋歇息。

几天后,细心的刘毓谦发现那父女二人没有一点儿离开的意思,并且行动诡异。特别是那精瘦老头,更是成天在子午谷中转悠,东瞅瞅西瞧瞧,时常看着子午谷的山川河谷发呆发愣,有时还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一天深夜,起来解手的刘毓谦,听到老人的厢房有声音传出,好奇地凑了过来想看个究竟。只见那老人一身短衣打扮轻身跳出窗外,身背黑包径直向子午河上游跑去。刘毓谦吃了一惊,仗着年轻胆大一路跟踪而来,想看看那老人到底要干什么。老人来到了响洞潭对面的山腰上,在一块地势稍平的地方,取出一根白色线绳,左量右丈忙碌了一阵后,又取出罗盘细细地看了起来。

刘毓谦再次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突然明白这父女二人,原是专程到子午谷捕穴勘地的。正在刘毓谦惊魂未定时,只见老人选中方位后口中喃喃自语道:“应该是这儿,没错、没错……就是这儿……”老人肯定地说完,从身上掏出一枚生鸡蛋,再用白色丝线将鸡蛋通身缠绕结实,才轻轻埋进土中。跪地祈告一阵后径直下山,悄然回到刘家大院睡觉去了。

此时的子午谷寂静极了,刘毓谦看到朦胧的月光照着黑乎乎的山峰,像一个个面目狰狞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正向他一步步逼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掉一般。

刘毓谦站在原地呆若木鸡般地看着老头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直到一阵山风吹来,浑身打了个冷颤才清醒了过来。

刘毓谦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好心收留的人竟是捕穴高手,那老头的形象立刻在他的心里变得极其可怕起来。刘毓谦看到老人的一系列动作,当场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自己在子午谷土生土长,只听说响洞潭周围的地形奇特定有好地穴。自家祖坟离此地正好隔河相望,山上遍生顽石树木稀少,唯独有一尺见方的黄色泥筋,从山脚下的深潭中直通山腰。刘毓谦见那老人埋蛋之处正好在泥筋之上,就死死地认定那必是从潭中吸收灵气的“龙脉”,正应了那句“龙无水不活”的谚语,这里也许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的宝地。

刘毓谦看到这儿,用拳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头,在心里暗说道:刘毓谦呀刘毓谦!枉你在此长大,竟没有看出这儿有好地穴,相反还让别人抢了先。略懂一些捕穴常识的刘毓谦,知道子午谷山形奇特水流缠绕,经常有人进山勘地捕穴,无意间探明父女二人的秘密后,知道地穴还在勘探试验中,先折了个树枝插在老头埋蛋处打上记号,小眼一动计谋在心回到家中。未动声色,相反还好吃好喝款待起那父女二人。

刘毓谦故意跟父女二人套起近乎来,这才得知父女二人姓麻,是川中长江边上之人,还说是途经此地不想落难,多亏刘毓谦收留,以后一定会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的。刘毓谦听后,只是抿嘴轻笑不做理会,在心里盘算等待着那个神圣的日子。

到第七天晚上,刘毓谦知道是麻老头用鸡蛋试验地穴真伪的关键时刻。提前掘坟开棺取得父亲骨殖,先让家人设法缠住麻姓老头,自己则早早来到响洞潭边的半坡上。借着淡淡的月光,很快地找到了麻老头埋放鸡蛋之处,拔开浮土将鸡蛋取出。只见蛋壳外缠绕的白色丝线,像被火烧过一样,全都变成了焦黄的颜色。刘毓谦吃惊之余,连忙将鸡蛋打破。借着手中防风灯一看,鸡蛋内就像经过母鸡暖过窝一样,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刘毓谦一见,激动的浑身乱颤,连忙将鸡蛋扔进树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仰天长叹:“宝穴啊……宝穴……。终于让我找到了!差点落入了别人的手中,真是老天有眼,祖上有灵在保佑我呀!”刘毓谦说完,激动的浑身抖个不停。连忙拿出父亲的骨殖埋了进深处,又掏出一枚新鸡蛋,按照老人所埋位置重新埋了上去才躲在远处,静等麻老头的到来。

此时,正是上弦月夜山高风大,山上诸物都看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刘毓谦才发现两条黑影,打着火把四肢并用慢慢爬上了半山,看身影正是那麻姓父女二那老人和他女儿上得山来,四周看了看后才去掏出那枚鸡蛋,见丝线色鲜如新,有些不相信似的打开鸡蛋一看,只见青黄分明新鲜如初。吃惊绝望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口中不断说道:“怎、怎么会这样?怎、怎么会这样?……”那女子闻声跑了过来,着急地问道:“爹呀,到底怎么啦,你是不是看错方位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我在此处守候几个晚上,每次都能听到从这儿发出丝竹琴弦之声,和那山下潭中的鼓乐奏成乐调。何况这儿藏风匿水,五行不缺,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之地,难道还有假吗?……”任麻老头再三疑问,眼前的事实却让他不得不信。麻老头极度失望目光散乱,神情呆滞、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哭声说道:“多年的辛苦,难道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吗,我不服,我不服呀……”

“爹呀,咱们不找地穴了,还是回家好好过日子吧。再说我也是个女儿身,不能替咱家延续香火,既是找到地穴也没有用呀!”

“胡说,谁说女儿不能传后,你生个儿子难道不是我的后人吗?”

“爹呀,看你都在说些啥呀,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不甘心,不甘心呀……”

麻老头坐在地上哭了一阵后,在他女儿的再三劝说下,俩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山腰。山上的怪石树木,在黑夜的吞噬下显得更为神秘可怕。胆大的麻家父女突然感到有些莫名的恐惧和害怕起来,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如影随形地盯着他们,同时一双看不见的黑手早就伸向了他们。麻家父女失魂落魄的回到刘家大院,已是午夜时分。不甘失败的麻老头呆坐屋内,绞尽脑汁地寻找起捕穴不成的原因来。

像个镰刀片似的月芽儿,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注视着子午谷中这夜深人静时所发生的一切。躲在暗处的刘毓谦看到那父女二人下山,脸上露出了一阵奸笑。同时心中也一阵狂喜,没想到真正的“龙脉”地穴来得这么容易,刘家从此就会兴旺发达了。

巧夺地穴的刘毓谦挨到后半夜才回到家中,半宿的折腾使他感到非常疲惫,一想到只要葬上好地穴,刘家定会人财两旺出人头地,心里抑制不住喜悦和兴奋。眼前仿佛出现了自己升官发财,光耀门庭的场面,还惊动了全子午谷的人都来祝贺。

刘毓谦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在睡梦中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当了大官娶得娇妻,正在行洞房花烛之礼……随着几声公鸡报晓声,刘毓谦从美梦中惊醒了过来,当他睁眼看时,却惊异地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睡在床上。正不知怎么回事时,回头一看身边竟还睡着麻老头的女儿麻翠花。刘毓谦一惊非同小可,顿时睡意全无,惊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睡到我的床上来了……”

那女子闻言也像刚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尖叫道:“你跑到我的床上来了,还来问我。你也不看看这是我们借宿的房间,你咋能做出这种事呢?”刘毓谦抬眼一看,此处正是那麻姓女子借宿之地,惊得连忙翻身下床,披衣夺门而出。刚走出几步,却奇怪地发觉自己头昏眼花,脚下发软浑身没了力气,就连自己是怎么到了这儿的都一无所知。

正在这时,麻老头面目狰狞地堵住了去路,冷笑说道:“好你个人面兽心的龟儿子,老子父女借住你家,格老子却玷污我女儿的清白,老子今天跟你这个龟儿子拼了。”

麻老头说着,就扑了过来,用头撞得刘毓谦直往后退。

那女子一见父亲进来,像在外受了欺负的孩子一样,用被子捂着头,光脚在床板上乱弹,大哭大叫:“爹呀,这叫女儿以后咋活人呀。他爬到我的床上来使坏,你可要到官府去告他,好还女儿一个清白呀,否则女儿当场就死给你看……”刘毓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忙跟那麻老头求起饶来:“麻大叔,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我不是有意的啊!”麻老头见刘毓谦十分害怕,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说道:“姓刘的,我们借住你家,也不能这样的欺负人啊。你说此事公了还是私了,我女儿还没嫁人,你让她以后怎么活呀!”

“公、公了如何,私……私了又是咋样?”

“公了我就去报官,告你个强奸民女之罪。私了就是你娶了我家女儿,成全她的贞节之名,这样咱们两不亏欠。”

“原来你们借宿是假,别有用心前来寻地捕穴,怪我姓刘的瞎了眼还好心收留,没想到你们竟如此歹毒!”

麻老头听他这么一说,暗想,果然不出所料,原来是这小子暗中使鬼,他今儿夜深回家,却没能逃过老麻的眼睛。亏得使了这一迷魂计。气愤地说:“那地穴又不是你家的,凭啥我们就夺不得?”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我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的。”

刘毓谦说到这儿,激动的满脸通红青筋暴起。

麻老头听后,有些吃惊地上下打量了刘毓谦一眼,觉得他年纪轻轻却颇有心计。反正女儿也要嫁人,他倒是最合适的人选,何不将计就计成全这桩好事呢。想到此就再次威逼道:“姓刘的,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供你自己选,到底选哪一条早些定夺,我可不陪你耽搁时间。”

刘毓谦一听,这两个条件都难接受,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麻老头假装安慰了几句还在哭闹的女儿,又对刘毓谦说道:“等天亮后我就去报官,让官府抓了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小人。小小年纪竟胆敢算计在我头上,地穴虽然被你抢占,但小女已从你这儿借得‘龙种’,我们虽葬穴不成但也不虚此行了……”

麻老头说完,望着刘毓谦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的刘毓谦汗毛倒立毛骨悚然,他做梦也没想到原来这都是麻老头的毒计圈套。如今“龙种”被借,自己的努力已付东流。如想保住自己的名声和“龙种”生在刘家,只有依麻老头之言娶了那麻翠花。

刘毓谦这时才细看起那麻翠花来,见她生的倒也算标致好看,也就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将麻翠花明媒正娶了过来,希望被借的“龙种”传于他家。多年已过麻翠花不但没有生养,连个屁都没有放出一个来,刘毓谦这才大呼上当。木已成舟难以挽回,十年前刘麻氏才铁树开花般的为他生了儿子刘富贵后,就再也没有开怀生养过。麻老头见女儿终于有了儿子后继有人,才笑归黄泉享他的清福去了。

从此,刘毓谦的家业在谷中如日中天越发越大。自知其中奥秘的刘毓谦不止一次地暗喜,心想定是那巧占的地穴正在发挥作用,为他家带来了极大的运势。如今子残弟亡,难道也是地穴破败之故吗,刘毓谦为此是吃不下睡不香。

孙阴阳见刘毓谦一脸的愁苦相,忙假意劝道:“刘掌柜也别心急,凡事都是人为的,常言道人穷怪屋基,只怪后辈没福气,刘家能有这么好的地穴还愁个啥呀,以后保你家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此话虽正中刘毓谦的下怀,但听起来犹如颗颗钢针刺在他的心上。对孙阴阳极有成见的他,突然显得很是谦和,语气软软地又问道:“孙先生,以你的道行难道看不出我家坟上,真的一点儿破败都没有吗?”

孙阴阳早已喝的醉眼朦胧,他见刘毓谦今天还是第一次用乞求的口气跟自己说话,心中一阵窃喜,心想你姓刘的也有求教我的时候。为了打发掉刘毓谦无休止的纠缠,孙阴阳看到郝五娃在不远处刘家坟地放牛,而一头小骚牛正在坟地中间撒尿,就醉醺醺地信口说道:“着了,着了,你家的脉气地穴被小骚牛的尿冲走了,而你家的破败正好应在这娃身上了。你不见他沾谁谁倒霉吗,他才是真正的灾星祸害。我仔细排过他的生辰八字,是命犯克星身带霉运之人,你还把他留在你家干啥,难道你还嫌家里破败的不够惨吗?”

“孙先生,五娃子又没得罪过你,为啥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呢。他一个屎屁眼大的娃儿,又怎能命犯煞星是个不祥之人呢,何况牛尿怎能冲走地穴呢?”

“哎呀,那牛尿倒是没啥,关键和郝五娃强硬的八字合在一起,那就不得了。

信不信由你,我可是为你好呀。”

孙阴阳故意这么说,是想让刚平静下来的刘毓谦,再增加一些恐惧感。只要刘家不断出现祸乱,就达到了自己要整倒刘家的目的。他要让刘家一天也不得安宁,好报两人明争暗斗多年的仇恨,只好以说郝五娃是命犯克星为借口。见刘毓谦有些不信,忙又显得十分诚恳和诡秘地说道:“刘掌柜,我可是出于好心相告,你可别把好心当了驴肝肺呀!迟早你家要败在这娃的手上,不信就走着瞧吧!”

刘毓谦听孙阴阳说的认真,倍感震惊,细一回想发现郝五娃不仅克死了母亲郝秀英,又克得富贵出了事,而二弟的死也和郝五娃有极大的联系。刘毓谦越想越怕,认为那郝五娃真的就是命犯克星之人,忙大惊失色地问道:“哎呀孙先生,郝五娃真的是不祥之人,难道我家的败都是因他而起吗,如果真是这样,到底如何是好哇?”

孙阴阳见刘毓谦没了主见,又煽风点火地说道:“你是掌柜的他是长工,难道还要你躲开他不成?”

“他毕竟是石三爷的干孙子,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啊!”

“难道没有见过七百斤的野猪八百斤的卵子吗,啥事都要看他石三爷的脸色啊,别忘了你是青帮大爷,在子午谷中又有谁敢得罪你呢?”

就连孙阴阳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为了给刘毓谦增加心里负担,不经意的一席话,在以后的岁月里,却彻底改变了郝五娃的命运。也把郝五娃推向了一个万劫不复之地。也从此拉开了郝五娃和刘毓谦家长达多年的恩怨情仇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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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茶好苦!”“是吗?它和你一样,和你以后的人生一样苦。”......“你后悔吗?”“我后悔。后悔我以前没有好好品一品那杯苦茶,如有来世,我一定会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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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生,有你的地方就有我,轮回流转,没有你的江山,即是空虚帝洛:”天涯海角,没有你的江山,我不要,我只要你。“离墨:“本以为我可以美人江山并得,但是,我发现,我错了……”
  • 五界说之锦瑟流年

    五界说之锦瑟流年

    情海沉浮,却誓死不悔,爱你就像一场梦,我却沉溺其中,不愿自拔七段情缘,七个故事,讲述红尘中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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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市全能新贵

    退役特工重返都市,曾经的黑道枭雄、无耻狂徒、混世太保,会打架、会权术、会带小弟,会黑白通吃、会踩人为乐,更会帮助需要帮助的广大女性。(自带技:回眸间开启女人心扉,包括兄弟媳妇)。带着记不清、又挥不散的记忆线索,苦寻一个谜团之人,却无奈纠缠于各路美女的裙摆间,从此过上没日没夜的纷乱中。今天她欺负了她,求评理。明天她又挖苦了她,求声援。在女人相互不爽、相互拆台,又相互联合中的夹缝里求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