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欣到了北京,却是不敢回家。父母都知道她是上济南见公婆去了,这一天不到的时间就又回来了,那肯定是在那边受了气。她是太了解母亲了,小时候她跟同班的男生打架,她也就是手肘蹭破点皮,可母亲不依不饶地带着她去学校找到老师闹了一场,硬是要那个男生和男生的家长给她道歉,她亲娘就像母鸡护小鸡一样保护着她,谁要是欺负了她,那就是要跟对方拼命的。
她还不想让父母知道她和杨东泽闹翻了,那她和杨东泽想要结婚的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这件事她打定了主意要瞒下来。为了怕穿帮她也无奈地给杨东泽发了条短讯,说别往她家里打电话。而这回短讯一发出去,杨东泽竟然没有打电话过来也没有回个短讯。她不知道此时的杨东泽已经睡着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被他母亲给关了机。
虽然只是十月的天气,但北京的秋天已经有了凉意。宁欣一出机场,一阵风扑头盖脸地过来,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颈项。
“宁欣!”听到于海棠从天而降的声音时,她是又激动又感动。就是上飞机前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这就从济南回北京,晚上要去她那里住。飞机到北京都夜里十一点了,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仗义地来机场接她。
于海棠拍了拍她的肩膀,“先上车再说。”
于海棠是宁欣最好的朋友,两个人住一个胡同里,只是海棠没有考上大学,也不愿意复读高中毕业就在社会上工作了。但人家混得可一点儿不比大学毕业的宁欣差,等宁欣大学毕业的时候,她都穿名牌用名牌了,自己还有了辆POLO,过得那是比谁都潇洒,如今宁欣毕业还跟父母住在一起,她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
不过杨东泽挺不待见海棠的,就因为在他看来,海棠有这一切都是靠男人得来,这种女人不惜为了物质而出卖自己是非常可耻的事。他甚至也很反对宁欣和她来往,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大好青年的宁欣跟着海棠就会变得世俗起来。不过不管杨东泽怎样说,海棠却还是她最好的朋友,在她看来,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她也不会看不起海棠。
“呦,脸黑成这样,不是今天一早才去济南的吗,敢情是打了飞的过去参观一下?”于海棠一边开着车,一边回头扫她一眼。
“就别打击我了!”宁欣没好气地说,“我都快被气得吐血了。”
“你那二十四孝男人终于要造反了?”她对杨东泽虽然也无好感,但却是很羡慕他对宁欣的那种体贴,那简直可以用“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形容。
“他在北京挺好的,一回了济南就变了个人似的。”宁欣对于海棠也不隐瞒,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末了又气急败坏地说:“要是杨东泽那小子敢出现在我面前,看我不拍死他!”
海棠冷哼一声,酸溜溜地说:“还真没想到,这杨东泽竟然是个富二代。”
“算了吧,他爸虽然是个企业家,但他家顶多就是小康家庭!”宁欣嘟嘟嘴,“我要是真想找个有钱人,那也不会跟他恋爱了。”
“知道你清高!”海棠脸色一沉。
“我不是那意思!”宁欣知道自己的话伤了好友,赶紧解释。
“知道你不是那意思!我呀,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反正各取所需。”她懒懒地说。
旁边一辆赛欧快速地超了过去,于海棠把油门一踩,轰得追了上去。
“你慢点,我有心脏病呢!”宁欣不由抓住扶手。
“我也要结婚了。”于海棠漫不经心地说。
“你?”宁欣难以置信地问。
“我怎么了?就你能找个男人结婚,我就没人要了!”于海棠不满地说。
“讨厌,我是说那周成飞不是离不了吗?”
“他离不了,我就帮他离!”于海棠故作神秘地笑了一下。她跟了周成飞都三年了,他一直说离婚可他家里的老婆却死活不肯,她只得雇人设了个局,在罗薇的饮料里加了迷药,再把她带到酒店拍了几张照片,又把照片寄给了周成飞,这婚就这么离了。
“到底怎么回事?”宁欣不解地问。
“你就别管了,总之你是伴娘!”即使是好朋友,于海棠也不想把自己做的事说出来。
“恭喜你!”宁欣由衷地说,又黯然了起来,“你要结婚了,可我跟杨东泽都要分手了。”
“我看还是你家男人把你惯坏了!屁点大的事就分手!你这不是正好让他妈称心如意了?我说你现在就别跟杨东泽怄气了,把他哄得好好的,他还不什么都听你的?”于海棠耸了耸肩膀,“其实男人挺好哄的,说点好话撒点娇,这也不难。就你平时那铁娘子的个性,也就你家杨东泽肯受你的气。”
“我还不就是图他对我好!”宁欣嗫喏。被于海棠一说她也觉得自己太强势了,平时都是杨东泽处处让着她,看来她真是被他给惯坏了。
宁欣在于海棠家里住了两天,可杨东泽竟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她不由地想是不是他被他父母动摇了决定就留在济南不回来了?那她怎么办?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办?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止不住掉下来。回忆起他们之间的种种,若是真要分开那就是伤筋动骨的疼。于海棠也劝她主动给杨东泽打个电话。但他们之间她一向占主导地位,她不想在这种时候低下身段来,心里却忍得难受,手机开机关机,关机开机,心绪混乱。
直到第三天杨东泽终于出现在她公司楼下,她又是思念又是怨恨地下了楼,心里已经软了下来,但面上却端着架子。
“找我有什么事?”宁欣冷冷开口,目光看向远处。
“媳妇,你就甭生气了!”杨东泽嬉笑着说,“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
“回来干嘛?你就留在济南呀!这首都可比你们济南差远了!”
“在我心里还真觉得济南好,但首都不是有你在吗,我不回来难道跟你分手呀?”杨东泽把手扶在她的肩膀上,低头哄着说。
宁欣听他这样说,心里感动,但身体还是扭捏一下,低呵道:“别碰我!”
“你不是让我碰的让谁碰的?”杨东泽在跟宁欣的相处中,早总结出来了三条经验,一是要脸皮厚,二是要脸皮厚,三还是要脸皮厚。宁欣性格倔,又吃软不吃硬,一吵架她就威胁着要分手,要不是他脸皮厚力挽狂澜,说不定还真跟宁欣分手了。不过她那脾气可真够臭的,早想好了有一天一定要治治她,可这怎么治?他还真是没招。
“滚!”宁欣骂。有时候她自个儿也搞不懂,在外人面前她多懂事一姑娘,可在杨东泽面前就变得蛮横无理起来,他就是说一句重话她就受不了。好在杨东泽有足够的耐心来哄着她,宠着她。
“喳!”杨东泽坏笑着手一撑朝旁边翻了个筋斗,又翻一个,惹得旁人纷纷侧目,而宁欣也忍不住笑起来。
“行了,别丢人了!”宁欣看他在大街上耍宝,是为逗自己开心,心里的那点气终于散去了。而杨东泽见到她笑了,也知道大功告成,他终于哄好她了。宁欣过来挽着他的手臂,两个人又亲亲热热起来。
“你爸妈后来怎么说呀?”这才是大事,宁欣心里紧张着。
“也没什么。”
宁欣一听就知道还是没谈拢,垂了垂眼:“你就跟我说实话好了。”
杨东泽也知道瞒不住,他知道宁欣不愿意到济南后又回家跟父母争取,但他们的态度很强势,要想结婚就得回济南。他嘴皮子都磨破了,却还是没有说服父母,他只得先回北京,再从长计议。
“杨东泽,你该不会真要我去把孩子打掉吧?”宁欣刚刚熄灭的火又被点着了,也不顾是不是大街上,抬起手就拧住杨东泽的耳朵。
“媳妇,媳妇!”杨东泽难堪地扫了周围一眼,低声哀求,“这大街上呢!”
“你说,你是不是要当扼杀亲生孩子的刽子手!”宁欣松开手,厉声地说。
“那咋能呢!”杨东泽赔着笑脸,“在这件事上,我是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婚一定结,儿子一定要!”
“那我不回济南!”
“这个,行,咱们不回!”杨东泽跺跺脚,“我就是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不孝子!”
宁欣“嗤”一声:“你也不想想,你这一辈子是跟谁过!”
“除了媳妇还有谁?”杨东泽生怕再触怒了宁欣,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要不咱俩先不办,领个证再说。”宁欣瞪他一眼,“婚礼等以后补办也成。”
杨东泽迟疑一下,点点头:“行,全都听你的。”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回宁欣家去,今天本来就是说好的从济南回来的日子,怎么着也得回家应付一下。
快到家的时候杨东泽在附近超市买了些水果,两大袋沉沉的。宁欣家住在那种老式的胡同里,四合院的那种平房,一个天井围着好几户人家,每家门口都堆着满满当当的杂物。院子里拉了一根又一根的晾衣架,挂满了男式女式大人孩子的衣服,内裤袜子等等。
邻居一见到他们就嚷起来:“老宁家的,你家姑爷来了!”
杨东泽站在院子里跟他们点头打招呼,虽然他来过好几次了,但对宁欣的这些个邻居还真是记不住,就说隔壁王家,听说是四代住在这两室的房子里,十多口人他总是记混淆。虽说这院子又破又旧,但位置好呀,在二环的城南,所以在宁欣父母的眼里,那是相当的有优越感的,自个儿就是老北京人,还有这五十多坪的两居室,按照市场价格怎么也得一两百万去了。
郭淑秋听到女儿女婿回来了,赶紧迎了出来:“小杨也来了,怎么又买东西呀?你这孩子跟你说了别花那些冤枉钱,每次来都还提东西。”
“妈,东西也不贵,您就收着吧!”宁欣娇嗔地说,“咱爸呢?”
“这两天接了点活儿,晚点会回来。”郭淑秋一进屋就把灯给拉亮了,虽然在外面还挺亮堂的,但屋子里光线很暗,非要开灯才行。屋子里都还是八十年代那种木质的旧家具,柜子上摆着塑料花和些瓶瓶罐罐,一台三十二寸的彩电应该是这屋子里最先进的东西了。
“小杨,看会儿电视,我去做饭。”郭淑秋系上围裙热情地把遥控器递到他手里,又对宁欣说,“你进来,帮我择菜。”
郭淑秋这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听一下女儿去婆家的情况,她把厨房的门掩上。宁欣一看就笑了:“这神神秘秘的,妈,您有什么就问呗。”
“你那公婆家条件到底怎样?”郭淑秋以前问过杨东泽,他就说父亲在家俱厂工作,母亲没上班,郭淑秋心里直嘀咕,在家俱厂工作那不就是个工人吗,家里条件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她也问过女儿几次,都被宁欣给顶了回来,说什么她看中的是杨东泽是个潜力股。可她还真想知道,女儿这潜力股什么时候能够升值。
“就那样吧!”宁欣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早就打定主意了,不能让父母知道杨东泽家的情况,否则她那点北京人的优越感以后在公婆面前就得矮了下去。
“我就知道!”郭淑秋鼻子哼了一声,“每次都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就是怕我们瞧不起他家,其实妈也不势利,只要他对你好,妈也就不嫌弃他了。怎样?他父母高兴吧,我这么优秀一个闺女,又是北京人,他们真是高攀了。”
宁欣嗤一声,要是母亲知道她那公婆怎样瞧不起她的,那杨东泽在她家就没好日子过了。
“还好。”宁欣打着马虎眼。
“那他父母说什么时候来北京?结婚之前双方父母怎么着也要见个面,商量下婚礼怎么办。这聘礼呢妈也没要求,他们给多少是心意。”
“他爸工作忙,估计一时也来不了北京。我跟东泽商量了一下,婚礼太麻烦了,就不办了。”宁欣试探地说。
郭淑秋手里的动作一顿,倏然地转身盯住女儿:“是他们杨家的意思?”
“不是,真不是!”宁欣立刻说,“妈,我们真是怕麻烦。”
“不行!”郭淑秋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就你一个闺女,你结婚可得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要想那么随意地对我女儿,我可不答应。”
说着郭淑秋就朝门外跨过去,对着杨东泽不轻不重地说:“小杨呀,你们家对结婚的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呀?是不是嫌我们家宁欣哪里做得不好?”
“不是,郭阿姨,真不是。”杨东泽咽了咽口水,“他们可喜欢宁欣了。”
“那结婚总得有房子吧?”
“妈,北京的房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杨东泽一个月收入连一坪都买不到。”宁欣不满地打断母亲。
“那这事你们家也不管?”郭淑秋问杨东泽。
“要他们家管干嘛?我跟东泽租房子也挺好。”宁欣再一次打断母亲。
“那婚礼总得办吧?我女儿就不配有一场婚礼?是不是,东泽?”
“这个,不是……”杨东泽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妈。”宁欣没好气地说,“我的事不要你们管。”
“不要我管?你以为妈这是为谁呀!”郭淑秋把袖套扯下来朝桌子上一扔,“他们家现在就这样瞧不起你,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那是我的事儿!”宁欣上前拽杨东泽,“看来今天没得吃了,走走走!”
正说着,宁向国回来了,他穿着一件蓝色的粗布工作服,头发上都是灰。说起来宁向国是做装修,但也就找了几个人帮街坊邻居小打小闹地翻新一下,刷个墙,补个水泥或者做下木匠的活。宁欣看到父亲的模样,很是心疼,赶紧拿过毛巾替他拍打身上的灰:“爸,下苦力的事就让别人做,您就别逞强了。”
宁向国乐呵呵地笑起来:“不碍事,你爸身板好着呢!小杨,你坐呀,别站着。”
此时的杨东泽紧张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准丈母娘的话就像个小鞭子似的打着他。
“爸,我跟东泽商量不办婚礼,扯个证就行了。”
宁向国笑着摆摆手说:“也行,反正结婚就是过日子,你们俩好好地过就行了。”
“你闭嘴!”郭淑秋朝丈夫呵斥一声,又对女儿说,“少在那里糊弄你爸!我跟你说,这大院里谁家嫁娶不是婚车接送,热热闹闹的,你这是要让别人戳你妈脊梁骨?自个女儿连婆家都不喜欢!”
“郭阿姨!”杨东泽困顿地说,“不是不办,是以后再办。”
“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你说你小杨,一个外地人,又没得个房子,我家闺女已经够委屈了,你现在连婚礼都想省了,这买卖是不是也太不划算了?”郭淑秋面色一沉,把杨东泽刚才提来的水果往他怀里一塞,“回去再想想,有结果了再来!”
“这都到饭点儿了,吃了饭再走!”宁向国笑着打着圆场,“小杨呀,陪我下盘棋吧!”
杨东泽刚想回答,被郭淑秋给拦了下来:“没米了,做不了饭!”
“那,出去吃?”宁向国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票子,“今天你爸挣了钱,请你们下馆子。”
“不行!”郭淑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钱,“你这点钱挣得不容易,可不能给白眼狼给糟蹋了。”
杨东泽被抢白得脸一阵红一阵青,嗫喏着站了一下,朝外面走:“叔叔阿姨,那个,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郭淑秋的脸又像是唱戏似的笑了:“小杨,那慢走了!你回家再跟你父母商量一下,他们应该没来过北京吧,这次也顺便来逛逛。”
“嗳。”杨东泽满头黑线,讪讪地朝外走去。
宁欣想要追出去,被她母亲一把拉住,低声地说:“别给我丢人了!”
气得宁欣一跺脚,气鼓鼓地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