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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腊月中旬是洛阳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时候,地面上到处结着明晃晃的大冰块,房檐下挂着一排排亮晶晶的冰溜子,冰块和冰溜子释放出的大量寒气,使洛阳变得冷飕飕的,滴水成冰,哈气成霜。

天寒地冻并没有阻止住时光的流逝,更不能滞留住司马炎以晋代魏的步伐,在何曾等人的积极奔走与推动之下,一切都按照预先议定的日程,一步步地把司马炎推向权势的顶峰。腊月十六日,正逢黄道吉日,是司马炎正式登坛受禅的日子。一大早,晋王府里便开始忙起来,为司马炎的登坛受禅做着最后的准备。只有王元姬居住的后院里并无什么异样,与繁忙而嘈杂的大院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司马昭去世以后,王元姬的身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像似患了一场大病,一直就没有缓解过来。为使得母亲能安心静养,尽快地恢复健康,司马炎下令谁都不得去打扰她。所以,这些日子,尽管大院里因司马炎要登坛受禅而变得躁动不安,而王元姬居住的后院里却像世外桃源似的静谧安详,除了司马炎兄弟每天早晚两次来向她请安之外,极少有人入内。

虽然司马炎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要登坛受禅,变为名正言顺、名副其实的皇帝了,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要来给王元姬请安。虽然王元姬昨晚彻夜未眠,感到十分困倦和疲乏,但她还是按时地起床梳洗,等待着司马炎的到来。今天,不仅是司马炎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日子,也是王元姬一生中十分重要的日子,她有很多的话想对司马炎说,也必须对司马炎说。

王元姬是聪明而又理智的,她熟读经典,精通历史,深知太后干预朝政的种种弊端与危害。她已下定决心,在司马炎登基称帝以后,她绝不再参与政治,只想在清静无为中了此余生。可是,作为司马氏政权的核心人物之一,作为一个新皇帝的母亲,她还是有些担忧,害怕司马氏王朝会重蹈蜀国与曹魏的覆辙,担心年轻的司马炎登基称帝后会步刘禅的后尘,变成一个昏聩的君主。所以,她经过一夜的反复思考,决定要在司马炎正式登坛受禅之前,与司马炎进行一次推心置腹的、开诚布公的谈话,以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大概司马炎也从王元姬凝重的神情与严肃的语气中察觉到了母亲的心思,在给王元姬请过安后,就主动地问道:“孩儿今日午时便要正式登坛受禅。我家能有今日。完全是祖父、伯父、父王与母后之功,孩儿只不过是坐享其成。为此,孩儿深感惭愧,心中十分不安。如何才能光大我家之千秋大业,如何才会使国家社稷长治久安,如何才可告慰祖父、伯父与父王之英灵,请母后多加教诲!”

王元姬欣慰地点点头,低声细气地说:“为娘虽是女流之辈,但却也粗通经史,略知义理。故而,从明日始,为娘就再也不参与政事了。以后我儿来给为娘请安时,也只许言家事,而不许言国事。”

“母后何出此言?”司马炎有些吃惊地瞅着王元姬,诧异地说,“莫非孩儿有不孝之处,令母后心中不悦?若是如此,母后打亦可,骂亦可,孩儿甘愿领受!”

“非也。我儿不必多虑。”王元姬轻轻地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说,“历观前朝各代,凡女子干政、外戚专权之世,国家社稷皆动荡不安,甚而改朝换代,江山易主。有鉴于此,为娘才作出如此决断。”

“父王生前曾多次对孩儿言……”司马炎还想再说些什么。

“为娘之意已决,我儿不必再多言。”王元姬打断了司马炎的话,郑重其事地说,“不过,在我儿受禅之前,为娘还有几句心腹之言需对我儿明言。”

司马炎连忙跪在王元姬膝前,诚惶诚恐地说:“孩儿恭候母后之教诲!”

王元姬不动声色地问:“我儿以为,蜀国何以会亡国?”

司马炎冷静地回答:“孩儿以为,蜀国灭亡,乃刘禅昏聩无能、纵情声色、宠信奸佞、疏疑贤良所致。若是刘禅能以诸葛亮之法治理国家,信赖姜维、郤正等贤臣良将,凭借山川之险固,天府之富庶,完全可以保土自守。”

王元姬赞许地点点头,又接着问:“那么,曹奂何以会退位禅让?”

“这……”司马炎沉吟有顷,吞吞吐吐地说,“一是曹魏气数已尽,天命难违;二是祖父、伯父与父王功盖天地,德被四海;三是曹室后继无人,一代更比一代昏庸……”

王元姬慢慢地摇了几下头,遗憾地说:“我儿此言,乃隔靴搔痒之论,难以令人信服。”

司马炎连忙说:“孩儿愚钝,请母后为孩儿指点迷津。”

王元姬打量着司马炎,严肃地说:“古人云:‘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曹魏自代汉以后,内兴宫室,外兴师旅,政苛刑酷,横征暴敛,租赋沉重,徭役繁多,民畏其威而不怀其德,彼之失民已久矣。自汝祖父、伯父与父王辅政以来,废除了曹魏之许多赋役,救苦赈贫,养息民众,民心归之亦已久矣。故而,淮南三叛而腹心不乱,宫廷数变而四方不动,征讨巴蜀如摧枯拉朽。此皆民心所向而致也。民众乃国家社稷之根本,民心向背决定着国家社稷之兴衰存亡。此乃曹魏先取代刘汉、后又退位禅让真正之因。”

“母后之教诲字字千金,孩儿定铭记在心。”司马炎瞅了瞅庄重的王元姬,再次恳请道,“请母后再教孩儿治国之法、安邦之道,以使我家江山永固、社稷长存。”

王元姬沉思了片刻,认真地说:“‘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忧民之忧者,民亦忧之;乐民之乐者,民亦乐之。’我儿君临天下之后,要以民众为本。知民心,顺民意,忧民之所忧,乐民之所乐,劝农桑,奖耕织,轻徭役,薄租赋,切不可劳民扰民,更不可竭泽而渔。惟有如此,方可本固根深。此乃其一。‘国之废兴,在于政事;政事得失,由乎辅佐。’‘治身者以积精为宝,治国者以积贤为道。’遍观历朝历代之兴衰废立,任用贤良则国家兴旺、社稷稳固,宠信奸佞则国家社稷由衰而废。我儿应以史为鉴,举贤任能,远离奸佞,奖忠赏善,惩恶罚伪,使贤臣良将可以大展其能,让邪恶之人难逞其奸。惟有如此,方能富国强兵。此乃其二。‘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作为一国之君,肩负着国家安危、社稷存亡之重任,时时事事应谨慎行事,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居安思危,勤于政事,切不可贪图享受,讲求奢华,追欢逐乐,沉湎声色。惟有如此,方可治国安邦。此乃其三……国家犹如一株大树,民众是其根,贤良是其干,而奸佞小人则是其蛀虫。只有根深于壮,才会枝繁叶茂,才可抵御风雨,才能硕果累累。民间有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为娘以为,此话有些欠妥。前人栽下之树,后人若只顾乘凉而不去用心护理,必然难以持久。我儿要精心呵护汝祖父、伯父与父王栽下之大树,勤施肥,常浇水,除虫灭害,修枝剪权,使这株大树日益茁壮,四季常青。惟有如此,见前注。反之,这株大树将会根死叶枯,干空枝折,腐朽断倒,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王元姬把昨晚所思考的问题,毫无保留地全告诉了司马炎。司马炎泪眼蒙咙地瞅着王元姬,十分感动地说:“孩儿定遵照母后之教诲,呵护好这株祖父、伯父、父王与母后为孩儿栽下之大树,使其本固根深,枝繁叶茂,年年岁岁硕果挂满枝头!”

“我儿若能如此,为娘便放心矣。”王元姬轻轻地抚摸着司马炎,满怀深情地叮咛道,“愿我儿好自为之,做一个圣明之人主国君!”

当王元姬与司马炎正在进行着一次事关国家社稷的重要谈话时,洛阳南郊的受禅坛下已是人头攒动。那些即将由魏臣变为晋臣的文武百官以及前来护驾的兵马,都冒着刺骨的寒风,汇聚在受禅坛下,准备参加司马炎的受禅大典。

这座新筑成的受禅坛,高九丈,方五十丈,分上下两层,呈“凸”字状;四周有青砖护坡,正中一条青石铺成的阶道直通坛顶;坛顶四周为石雕栏杆,雕刻着腾云驾雾的飞龙;中心建有一个雕梁画栋的八角亭。亭柱之上描绘着张牙舞爪的彩龙,亭内摆放着龙尊宝座,镶金嵌玉,熠熠生辉……远远望去,这座受禅坛犹如一位盘腿而坐的巨人,背依邙山,面对伊阙,俯视着脚下那些如蚁般琇动的文武百官。

旷野郊外,没遮没挡,受禅坛下更是寒风凛冽,冷气逼人。那些峨冠华服的大臣,按照各自的官衔品阶,整齐地排列在受禅坛下,默然肃立,等待着一个重要时刻的到来,恭候着一个新皇帝的降临。由于他们在寒风中站立得太久了,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臣一个个被冻得面颊青紫,手脚麻木;一些年老体弱者更是被冻得泪流涕出,狼狈不堪。然而,他们谁也不敢擅自离开自己的位置,去活动一下几乎被冻僵的身体,只能在袖筒里暗暗地搓着已有些失去知觉的双手,用袍袖偷偷地揩抹着流出眼鼻的涕泪,或捂住嘴巴小心地打个喷嚏和轻轻地咳嗽几声。他们都急切地盼望着司马炎能早些出现在受禅坛上,快点结束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煎熬……

可是,迫不及待地要当皇帝的司马炎今日倒显得异常沉稳。将近午时,他才乘着玉辂,来到受禅坛下。当他头戴冕冠,身着衮服,在侍从的扶持下,缓缓地走下车时,受禅坛下鼓乐齐鸣,文武百官拜倒在地。

司马炎面带微笑,扫视了一下跪伏在脚下的文臣武将,然后又把目光投向那座高大雄伟、平地崛起的受禅坛,久久地凝视着。此时,他想起了四十五年前矗立在许昌南郊的那座受禅坛,想起了曹丕登坛受禅时的情形。当年,他的祖父司马懿与叔祖司马孚,也曾像他脚下的那些文武百官一样,拜倒在曹丕的脚下。可是,那时谁又能料到,四十五年后的今天,那种情景又会在洛阳的南郊再次出现!这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历史的必然?是天命所在还是民心使然?是权势所致还是谋略的结果?

“吉时已到,请晋王升坛受禅!”随着何曾的一声高喊,受禅坛下再次鼓乐齐鸣。

司马炎从沉思中惊醒,整整衣冠,迈步踏上了受禅坛的台阶,一级一级地慢慢向坛顶登去。随着坛顶的逐渐接近,他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激动。他想起了祖父司马懿、伯父司马师和父亲司马昭艰苦创业的历程,想起了司马氏与曹氏争夺政权的反复较量。他脚下的这座受禅坛虽然高不过九丈,通往坛顶的石阶也不过百级,但是他们祖孙三代却攀登了近二十个春秋,才获得了今天由他完成最后登顶的时机!从这种意义上说,这座受禅坛比世上任何一座大山都要高峻,脚下的这条阶道比世上任何一条道路都要艰险;这是一座世上最难攀登的高峰,这是一条人间最为险恶的道路!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豪杰在这条通往权势顶峰的道路上被摔得粉身碎骨,有多少胸怀大志者在这条道路上含恨死去,能够成功登顶者寥寥无几,而他却是这为数不多的幸运者之一!

受禅坛的石阶被司马炎一一踏过,他终于成功地登上了坛顶。站在高高的坛顶上举目四望,只见雄伟的洛阳城像是一桌丰盛的宴席,摆放在他的面前,任凭他享用;冰封的伊、洛诸水好似数条银光闪闪的玉龙,伏卧在他的脚下,恭候着他的指令;阡陌纵横的万顷良田沃土,仿佛一个巨大的棋盘,展现在他的眼前,等待着他来落子布局;而坛下那些如蚁琇动的文武百官,则犹如他手中的一粒粒棋子,由他来任意点放……

“献传国玉玺!”就在司马炎居高临下地眺望遐想之际,何曾在坛下又一次高声呼喊。

随即,侍中荀勖用一只金盘托着皇帝的传国玉玺,快步登上坛顶,跪在司马炎面前,双手把金盘举过头顶,诚惶诚恐地说:“传国玉玺在此,请晋王受之!”

司马炎收住遐想,再次整整衣冠,神情严肃地双手捧起传国玉玺。

就在司马炎捧起传国玉玺的那一刻,受禅坛下又一次鼓乐齐鸣,文武百官再次拜倒在地,齐声欢呼。鼓乐声和欢呼声如同滚滚的雷声,在受禅坛周围响起,传向远方。

司马炎手捧着传国玉玺,心中不由得怦怦乱跳,几滴热泪夺眶而出。此时此刻,他已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帝,成为国家的主宰。他在接过传国玉玺的同时,也接过了治国安邦的重担,接过了平灭吴国的重任!他能挑起这副重担、完成这一重任吗?他如何才能挑起这副重担、完成这一重任呢?这时,他突然想起了母亲王元姬早上与他的那一番谈话:只要他能继续奉行祖父、伯父与父亲已实行了多年的以民为重的治国方略,励精图治,举贤任能,减少徭役与租赋,富国强兵,就一定能够治国安邦,平灭吴国,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想到这里,他顿觉精神振奋,信心倍增,真想振臂高呼,向天下人宣布:朕刚刚步入而立之年,正年富力强,一定能把国家治理好!

就在司马炎手捧着传国玉玺,雄心勃勃地勾画着如何治理国家之时,受禅坛下又传来何曾的高喊:“燎祭天地、五岳、四渎!”随即,受禅坛下燃起数瓘大火,熊熊的烈焰伴着滚滚的浓烟,像是数条腾空而起的火龙,围绕着受禅坛上下飞舞。

司马炎稳定住亢奋的情绪和剧烈的心跳,跪在受禅坛顶,将传国玉玺举在头顶,大声宣告:皇帝臣炎告于皇皇后帝:昔者唐尧,熙隆大道,禅位于虞舜,舜又以禅禹,迈德垂训,多历年载。汉德既衰,太祖武皇帝拨乱济时,扶翼刘氏,又受命于汉。魏室多故,几于颠坠。臣之皇祖、皇伯、皇考弘济于艰难,廓清梁岷,包怀扬越,八□同轨,祥瑞屡臻,天人协应,无思不服。魏帝追踵尧舜,奉天命禅位于炎。炎维德不嗣,辞不受命,于是群公卿士,百辟庶僚皆日:‘天序不可以无统,人神不可以旷主。既有成命,固非克让所得距违。’炎敬畏天威,不敢违命,升坛受禅……

司马炎高亢雄浑的声音,随着滚滚的浓烟在受禅坛四周翻滚升腾,在伊洛盆地中飘荡回响。这声音宣告了一个旧王朝的灭亡与一个新王朝的诞生……

洛阳城中,最高大雄伟的建筑要算是皇宫中的太极殿了。青龙三年(235)魏明帝曹睿在大修洛阳宫室时,建造了这座用来举行各种大典的太极殿,希望他的子子孙孙能一个接一个地在这里登基加冕。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三十年,在这座大殿里进行登基加冕的已不再是曹氏的子孙,而是换成了司马炎。若是曹睿地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

司马炎在洛阳南郊升坛受禅、燎祭过天地之后,便在卤簿的引导下,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在禁军的护卫下,踌躇满志地来到了太极殿。

对于这座太极殿,司马炎并不陌生。十年前,司马炎曾在此处参加过曹髦的登基大典。当时,初涉政坛的司马炎第一次感受到当皇帝的威风与荣耀,并隐隐约约地产生过一种既羡慕又嫉妒的心情。五年前,司马炎又在此处目睹了曹奂的登基大典。此时,已对魏国政坛的内幕有了较深了解的司马炎,对那个只能充当傀儡的娃娃皇帝已经没有了羡慕与嫉妒的心理,想的只是他的父亲司马昭何时能在这里登基加冕,他如何去谋取太子之位。五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如今在这里登基加冕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换成了他。这是他当时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这岂能不令他倍感激动与兴奋!

然而奇怪的是,当司马炎真的坐在那个他想了多年、盼了多年、梦了多年的皇帝的宝座上,接受群臣的叩拜、祝贺时,刚才的那种激动与兴奋在不知不觉中却一下子全没了,取代它们的是一种沉重的压力。这是一种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压力,是一种充满神秘感与恐惧感的压力。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当皇帝固然会给他带来许多常人所无法想象和比拟的荣华富贵,但伴着荣华富贵同时出现的还有巨大的危险。尤其是像他这样登上帝位的人,所潜在的危机就更大更多。在内部,他的祖父、伯父与父亲为了给司马氏夺取皇位铺平道路,曾经对曹氏与忠于曹魏政权的朝臣进行过残酷的屠杀,所造成的不良影响至今仍笼罩在人们的心头,短时间内还无法消除;在外部,蜀国虽已灭亡,但吴国仍然存在,正在虎视着这个新生的王朝,随时都可能利用这一新旧政权交替的时机,大举北进,侵犯这个刚成立的国家……他要消除这内忧外患两种危机,巩固这个才获得的政权,并进而吞并吴国,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困难要克服……

满朝的文武百官在何曾的带领下,先是向司马炎行叩拜大礼,然后又一个接一个地献起贺词,对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歌功颂德,对司马炎大唱赞歌。尽管那些经过精心雕琢的贺词篇篇词采华茂,令人荡气回肠;尽管那些大臣的声音抑扬顿挫,极富感情色彩;但是司马炎却一句也没有听清楚。如今他最需要的不是那些充满阿谀奉承的词句,不是那些献媚讨好的笑脸,而是如何消除隐患和威胁的具体办法,是如何巩固他的地位和权势的计谋策略。他一边认真回忆着父亲司马昭生前说过的那些有关军国大事的经验之谈,一边仔细回味着母亲王元姬上午与他进行的那番用心良苦的谈话,结合自己从政十多年来的所思所想和所见所闻,制定着治国安邦的计划。曹魏覆灭的教训告诉他:失去了民众的拥戴便会失去一切,失去了家族的凝聚力便会走向灭亡,失去了朝臣和士族的支持政权就难以维持。所以,他必须也只能采取宽容与怀柔的方法治理国家:对民众要多施仁德,让他们从中得到实惠,安居乐业;对宗室成员要委以重任,让他们出镇各战略要地,以屏卫皇室,拱卫京师;对朝臣与士族要大加封赏,使他们从中受益,甘心和乐于为朝廷效力;至于官爵,那种东西可多可少,可高可低,可因人而宜,亦可因人而设,只要有利于稳固他的帝位与权威,只要有利于维护与巩固这个新生的王朝,就可以设置,完全不必拘泥于前朝各代的旧制……

这么一想,司马炎心里似乎有底了,踏实了。他收起自己的思绪,把注意力转向了大殿内的文武百官。这时,朝臣们的贺词刚好献毕,何曾高声宣告:“请陛下颁诏!”

司马炎巡视了一下太极殿内的群臣,庄严地说:“曹氏追踵唐虞,禅位于朕身。朕畏天命,不敢违背。朕以寡德,君临四海,惴惴惟惧,罔知所济。惟汝等股肱之臣,辅佐朕光隆大业,天下安宁,共享太平……兹改国号为晋,年号为泰始……”

司马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朝臣有何反应。而那些朝臣则一个个躬身垂首,屏声敛气,恭候着司马炎的下文。他们都明白,司马炎上面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官样文章,并无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关键要看他下面说些什么,那才真正关系到他们的前程与命运。

司马炎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庄严地宣布:“朕封魏帝曹奂为陈留王,载天子旌旗,备五时副车,行魏之正朔,郊祀天地,礼乐制度皆如魏旧,上书不称臣,邑万户,居于邺宫;曹氏诸王皆为县侯,各邑千户……追尊朕之皇祖宣王为宣皇帝,皇伯考景王为景皇帝,皇考文王为文皇帝,宣王妃张氏为宣穆皇后;尊太后王氏为皇太后,宫日崇化;尊景王妃羊氏为景皇后,宫日弘训。尊皇叔祖孚为安平王、大都督、太宰,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封皇叔干为平原王,亮为扶风王,仙为东莞王,骏为汝阴王,肜为梁王,伦为琅邪王;封皇弟攸为齐王,鉴为乐安王,机为燕王;封皇从伯望为义阳王,皇从叔辅为渤海王,晃为下邳王,□为太原王,珪为高阳王,衡为常山王,子文为沛王,泰为陇西王,权为彭城王,绥为范阳王,遂为济南王,逊为谯王,睦为中山王,陵为北海王,斌为陈王;封皇从兄洪为河间王,皇从弟□为东平王……”

司马炎就像个挥金如土的大富豪,毫不吝惜地向他的亲朋分发着财物,一口气封了司马家族成员几十个“王”。这下可乐坏了司马氏的子孙们,使他们真正体会到了作为皇族的优越。除了没有前来参加登基大典的司马孚外,其他被封为王的人纷纷向司马炎谢恩。

谢恩已毕,新封的诸王纷纷退回原处。只有齐王司马攸仍旧跪在原地未动。司马炎有些惊奇地打量着这位已病得弱不禁风的胞弟,疑惑地问:“齐王有何事要奏朕?”

司马攸以额触地,声弱气虚地说:“启奏陛下。臣司马攸无德无能,不敢忝列王位,请陛下收回成命!”

司马炎不由一怔,不解地问:“皇弟此乃何意?”

司马攸哽噎着说:“父皇归天之授大臣以黄钺,表示拥有极大的权力。后,臣万念俱灰,诸病缠身,难以担当大任。故而,臣愿前往崇阳陵,终生为父皇守陵。请陛下恩准!”

司马炎心中不禁咯噔一响:难道是这位胞弟还对立世子一事耿耿于怀,担心会重蹈陈思王曹植的覆辙,故而才采取遁世避祸之策?莫非这位胞弟真的把他当成了曹丕,认为他登上帝位后便会对同宗兄弟甚至骨肉进行残酷的打击与杀戮?曹魏衰亡的前车之鉴他应引以为戒,过往的历史与冷酷的现实一再告诫他:在他初登帝位的重要时期,在这内忧外患并存的立国之初,他绝不能步曹丕的后尘,同室操戈,兄弟相残,自损手足。使自己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他必须以亲亲之爱去融化前朝宫廷斗争在司马攸心中所形成的坚冰,以宽厚仁慈的爱心去博取宗室成员与满朝文武的真心拥戴……

想到这里,司马炎淡淡一笑,以温和的口吻说:“皇弟之孝心,朕深为感动,亦深为理解。然而,最大之孝莫过于继承父皇之遗志,完成父皇未竟之大业,以告慰父皇在天之英灵!难道皇弟忘记了父皇归天前之遗诏?莫非皇弟忘记了在父皇病榻前所发之誓言?”

“……”不知是司马炎温暖的话语冲散了司马攸胸中的寒气,还是经司马炎这一提醒,让司马攸想起了在父亲临终前所发的誓言,他还能再说什么呢!

司马炎见司马攸无言以对了,就微微一笑,再次温柔地说:“皇弟之请,朕不能应允。”

“遵命。”司马攸无话可说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低着头退回本班中。

司马攸刚刚退去,司马孚之子、渤海王司马辅又跪在御座前,小心谨慎地说:“臣父因重病在身,无法前来向陛下致贺,特命臣转奏陛下,请陛下鉴谅!”

司马孚绝不会来参加受禅与登基大典,这早在司马炎的预料之中。其实,这也正是司马炎所希望的。以司马孚的秉性、身份与为人,不来参加大典更好,来了反倒会让司马炎很不自在,万一司马孚的倔脾气发作起来,闹出什么事来,司马炎就没法收场了。至于这位叔祖是否真的病了,司马炎心中也很清楚,这只不过是借口托词而已,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于是,司马炎便款款一笑,不以为然地说:“皇叔祖年事已高,朕岂能忍心让他老人家受此风寒奔波之苦。请渤海王转告皇叔祖:朕祝愿他老人家早日康复,福寿久长!请皇叔祖安心养病,待朕稍有闲暇,定去探望皇叔祖。”

“谢陛下!”司马辅迟疑了一下,又犹犹豫豫地说,“臣还有一事欲转奏陛下……”

“呃——”司马炎心中一沉:莫非这位叔祖要生什么事端?此时,他真希望有些不知趣的司马辅能够就此打住。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又不能进行公开的回绝,只好向司马辅使眼色,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大概是司马辅没有看到司马炎的眼色,或许是他不敢违抗严父之命,仍旧不知趣地说:“臣父命臣务必转奏陛下:臣父已是风烛残年,无力亦无心再参与朝政,只求能做一个庶民百姓,安度晚年。请陛下莫要再封臣父任何官爵。”

还好,司马孚虽然仍旧心向曹魏,不愿意做晋臣,但他却没有直接说出来,更没有使司马炎难堪的过激言词,而是以年老多病为由,作了委婉的表示。这对于司马炎来说,已经算是够客气的了,够给他面子的了。司马炎暗暗舒了口气,紧绷的心弦松弛了许多,和颜悦色地说:“皇叔祖之胸襟、气度与德操,令朕十分敬佩。皇叔祖之功绩、威望、学识及阅历,本朝无人可比,太宰之位非皇叔祖莫属。只有皇叔祖都督中外诸军事,方可威慑四夷,保国定邦。请皇叔祖以国家社稷为重,以天下黎民百姓为重,屈就安平王、太宰、大都督之位。因皇叔祖年事已高,可不必上朝议事。朕若有疑惑难断之事,自会过府向皇叔祖讨教。”

司马炎不计前嫌、豁达大度的话语,使司马辅深受感动,眼含着热泪说:“陛下圣明!”

司马炎为了安抚司马攸与司马孚,并进而稳定住宗室诸王,以增强家族的凝聚力,不厌其烦地劝慰着司马攸与司马辅。这一来,可急坏了何曾、石苞、陈骞、贾充与王沈等一帮子拥立司马炎有功的朝臣。是他们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险,担着欺君篡逆的罪名,把司马炎扶上了皇帝的宝座。可现在,眼看着司马家族的人一个个都被封了王,而他们到底能在这次改朝换代中捞到什么好处,还不得而知。在官爵这件事情上,从来都是僧多粥少,历朝历代想官居一品、位列三公的都是大有人在,可真正能够如愿以偿的却是屈指可数。那么,在他们这几个拥立有功的人中,到底哪几个能心想事成,哪几个将抱憾终生呢?这不能不令他们感到揪心!这次改朝换代,正是他们升官晋爵的最好时机,错过了这个难逢之机,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在何曾等人的急切盼望与苦苦等待中,司马炎终于开始分封有功之臣了:“朕封丞相何曾为太尉、朗陵公,骠骑将军石苞为大司马、乐陵公,车骑将军陈骞为高平公,卫将军贾充为车骑将军、鲁公,尚书令裴秀为钜鹿公,侍中荀勖为济北公,太保郑冲为太傅、寿光公,太尉王祥为太保、睢陵公,御史大夫王沈为骠骑将军、博陵公,司空荀□为临淮公,镇北大将军卫瓘为菑阳公……其余文武官吏,各增位二等、赐爵二级。”

司马炎仿佛一个坐地分赃的山大王,十分大方地向他的喽哕发放着刚刚抢劫来的东西,在封了几十个“王”之后,又接连封了十几个“公”。他完全打破了前朝设置官爵的旧制与惯例,杂糅了各代设置官爵的各种名目,将本来并不会同时出现的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空、司徒、大都督、大司马等品级极高的官爵一起设置了出来。他这种打破常规、因人而封官赐爵的办法,既防止了功臣之间为官爵高低而引起的纷争,又把那些朝廷重臣全笼络住了,落了个皆大欢喜。

不久前,那些还在为自己到底能捞到个什么官爵而揪心的功臣重臣们,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这种结果,既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又使他们十分满意。他们一个个既感动又激动,呼啦一下子跪倒在司马炎的面前,齐声高呼:“吾皇万岁!”

司马炎望着那些跪倒在脚下的朝臣,听着那一片发自内心的感激的欢呼声,满意地笑了,开心地笑了,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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