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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君何欺我

镜中一闪,青衣的身影显现在眼前。

我掩住口唇,才没有失声叫了出来。林宁?林宁与妩青在一起,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此时……此时……林宁青衫萧然,自远处缓缓走来。长草丛生,在他足边摇曳招展。山崖间有淡白的雾气,迷蒙难辨,仿佛笼有一层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就连林宁的衫角袂边,也有些许薄雾留连不去,衬得他的身形朦胧而又飘逸,仿佛自苍翠天边、草木深处,凌风飘然而来的仙人一般。

妩青回眸望他一眼,招了招手。在镜中,她翩然而行,裙裾飘飞,望向林宁时固然温柔喜悦,回头时却蓦然神情冷淡下来,眸光定定凝视前方。

我心里浮起一缕隐隐的不安之意。

夏宗岸负手而立,也一直凝目注视镜中。间或冷笑着转头看我一眼,目中却是暗暗的得意。

妩青终于停下了她的脚步。她转过身来,春葱般的手指往前一指,叫道:“林宁哥哥,他们……他们就在那里!”声音凄婉,眼中泪水泫然欲涕。

林宁失声叫道:“陵诃!”

前方危崖耸立,崖边斜生一株古松。赫然便是陵诃,只是他全身给一条玄黑长链锁在崖边古松之上,那铁链似金非铁,却偏生看上去柔韧无比,也不知是什么材料组成。他口唇翕动,仿佛在叫喊什么,然而口中却被一团丝帕塞住,只是拼命摇头,更难发出声来。我心中一紧,却见平地里黑烟冒起,两个神色狰狞的独角蛟显出身形。

几乎没有什么的停滞,林宁竹枝闪现掌中,已与蛟精战在一起。满天淡青的光芒,崖边岩石被击成无数碎片,向四周飞散开去。

终于蛟精被击倒在地,头上向征法力的独角皆已斩落于地。妩青却在此时身子晃了一晃,竟自晕倒在地。林宁抢到了妩青的身边,焦急地扶起她来,却见妩青睫毛颤动,悠悠醒转过来。林宁松了一口气,颇有喜色,正待询问时,却见妩青神色中忽显娇羞之意,怯怯地开口道:“林宁哥哥,他们在我腹中下了尸灵虫……须得你……以唇渡气过来,方才能引出那虫呢!引出虫来,我便和你一起去找陵诃他们!”

林宁一怔,但随即宽慰地笑了笑,道:“你可算是我的妹子,我又是要救你性命,便是这样,也不能算是亵渎你罢?”

明媚如玉的两个人儿,终于渐渐凑近。

不要!我的心里一紧,突然迸出了这样一句呼喊。那,决不是因为嫉妒。

我看见山间的清风,吹拂开了妩青如墨的两鬓长发,露出了挺直如玉的鼻梁,和那娇艳有若花瓣的双唇,双唇正在此时悄然开启。一团艳红的烟雾,自唇间飘逸而出。

镜面一黯,林宁青色的身影,轰然倒下。

红雾弥漫,遍地草藤疯长,连绵不绝,牵出无重数的屏障来,将林宁的身形渐渐掩没。我依稀记得,当初石兰涧中,那名为辛夷的女子,也施展过同样的法术。

赤光暴涨,我满身气力如百川汇聚入海,瞬间再无踪迹。我跌坐在地,极度的恐惧和悲哀,使得心中慢慢凉透。

痴情瘴。后来我曾听林宁讲起过,这古老而邪异的法术,一旦施展开来,被施术者将灵智全无。林宁,这受九嶷百族敬重,德智并存的年轻大司命,将彻底沦为一具只对施术者存有爱欲的行尸走肉。

妩青嫣然一笑,俯身扶起林宁,将他抱在怀中,柔声道:“林宁哥哥,”她修长如玉的手指,缓缓抚过林宁的额头、眉毛、鼻子,在唇上略略一停,凝视着他渐渐呆滞的眸子,微笑道:“你不要怪妩青,妩青是舍不得你呢,四海水系纷争,与咱们九嶷何干?便是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咱们仍然可以在这舜源峰顶,好好地过下去。”

林宁似是要挣扎起来,但不知为何,身子微微一动,又无力地跌倒下去。

妩青笑得更是甜美,缓缓道:“好哥哥,你中了我设下的痴情瘴,功力被封,哪里还能动弹?你别担心,他们答应我了,只要你不插手相助,且让他们收了龙女魂魄,终于汇齐四方癸水精华,炼就海灵之珠。到了那个时候,天宫仙药还不任由我取么?我一定会帮助你固本培元,决不至于让你象历代祖师一般,早早便是年华逝去……”

她喉头微哽,将林宁的头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妩青不会让你死去的,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怅然之色,声音更低,几不可闻:“或许,从此你的心性失去,再不是当初的林宁哥哥……可是我愿意呢,你的心给了别人,哪怕我……只是得到你的躯壳呢……”她更低更低地叹了一口气,然而个中别无忧伤,却充满了甜美而满足的气息。

林宁面上青红之色几经变幻,眉头紧蹙,我心中如有万刀绞动,偏生自己功力微弱,自保犹是不及,遑论解除他的痛苦。

忽闻旁边有人轻笑一声,道:“正是呢,大司命,少司命对你一片痴心,你二人又是青梅竹马之交,若真成全一世佳话,岂不远远胜过那个龙女?况且时间长了,你们情深爱浓,一时的动心,自然也便忘了。”

黑纱飘然,长草间蓦地出现了一个身材修长的黑纱女郎。观其举止,辨其语音,居然正是那晚深夜来访的黑纱女郎!

她一把扯出陵诃口中丝帕,笑吟吟道:“大司命,你说我的话对不对呢?”

陵诃眼见林宁受伤,目眦欲裂,悲呼道:“大司命!大司命!少司命已堕入魔道,这黑纱女子今早上得峰来,只是与她私下谈了一番。也不知她是怎么着了魔,居然设下计谋,假作要与我谈事,哄得我进了问天殿,却与那黑纱妖女联手将我制伏,又如法炮制,将我峰中弟子一一骗入殿来,先后捕获殆尽……如今你又……大司命!”

说到最后几句话时,他悲愤交加,迸出泪来,便再也说不下去。

林宁脸上划过层层痛苦的艳红之色,时深时浅,仿佛本元的灵机,正在与神秘的瘴毒苦苦相抗。他挣扎着问道:“陵诃,弟子们……”黑纱女郎轻笑一声,随手自地上拔起一株长草,说道:“你想看看他们么?”

林宁一怔,黑纱女郎却将那株长草提至面前,张口轻轻一吹:白雾袅袅飘起,那株长草竟化作一个布衣弟子!此时他只将身子挺了一挺,面容表情痛苦之极,旋即吐出一口长气,立时死去。

林宁失声呼道:“你!是化物之术!”黑纱女郎淡淡一笑,说道:“不错。林兄,我将你庙中所有弟子,均化作了这满山遍野的长草。”陵诃掩面哭道:“还有迦儿……”林宁急道:“迦儿怎样了?”黑纱女子又是淡淡一笑,手掌轻轻挥出,中指微弹。但见白雾闪过,陵诃身上那玄黑长链竟化作一蛇身女子。看那垂下的长发掩映的清秀脸庞,赫然正是那蛇女迦儿!此时她身躯被扭曲成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宛若麻花绳子一般。迦儿虽是柔软蛇身,却也禁不得这样摧残,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看上去宛若死了一般。

林宁目中怒意涌现,因肉体与心理双重痛楚而狂乱的视线,终于落到了黑纱女郎的身上:“是你……是你说服了妩青……你一定是……一定是跟她说,会救我的性命……是……不是?”

黑纱女子掩于面纱后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答道:“正是。少司命爱你至深,唯有你的安危,才能使她不顾一切。”

妩青……我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什么是爱?爱一个人,想让他幸福,是要给他想要的,不是给他你想要的啊……

林宁奋力挣扎着伸出手去,一把握住妩青的手臂,喘道:“妩青……你何苦如此?从来人只要贪欲一起,哪里会有个尽头?若是他们当真统一四海,接下来亦不会放过各类山岳大川,甚至是三界之地……妩青,你身为少司命,将来我死之后,便是你……接任大司命之职。师父在世时说过什么话来?正直聪明即可成神,咱们虽是微不足道的凡人,但仍然不可忘记……”

黑纱女郎浅浅一笑,说道:“林兄仍是这么固执呢。”妩青不语,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林宁,低声道:“不……我不要做什么九嶷的大司命……我只要你啊,林宁哥哥……为了能跟你在一起,为了让你不再那么劳累,我才去钻研医术,做这个什么少司命……”“林宁哥哥,”她哀哀地叫道,将面颊贴在了他的脸上,低声道:“忘了她罢……有妩青呢,妩青长得不丑,性子活泼,平时你都是喜欢的,又是这么爱你……爱到仿佛整个魂灵都不再是自己的一样……你就忘了她罢……”

“你叫我忘记的,是莹儿么?”林宁脸上艳红色泽已褪,却是如纸般的苍白,那一缕淡淡微笑,如黑茫海上初绽的晨曦:“我永远不会忘了她的……妩青,还记得我……我……曾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么?那个水族圣女的故事……是真的……她便是我的水儿……三千多年了,我从来……从来不曾忘记过她……”

轰然一声,似乎有无数的喜悦,悲伤,无助,惊讶的精灵,在我的脑海心间狂乱飞舞!三千年的画面连绵,带来恍若东海般深沉的难言情绪。

啪!冥夜手中把玩的玉如意落到了地上!

妩青陡然将他推开,眸中恨意立现,锐声道:“你当年如我一般,不过一个小小凡人孩童罢了,却居然是被释迦座下的黄巾力士送上山来,师父又对你青眼有加,是以一听那个故事,我早猜出你就是他!只不过是那个贱人还未想起往事罢了!三千年前,她害得你死于非命,你莫非都忘记了么?”她脸上神色又是失望,又是悲痛,又是仇恨,种种激动情绪交杂一起,使得那原本秀美动人的脸庞,也有些微的扭曲:“怪不得呢!咱们九嶷门中弟子,多是爱惜自己的生命胜过一切,历代以来,十有八九都不愿做这个大司命!历代祖师,也都是在前任祖师的教诲下,才甘愿以佛祖舍身饲鹰之心,担任大司命之职!唯有你!”她春葱般的食指一指林宁:“你从小资质出众,连师父也不愿你良质美材中途夭折,故此一直不曾教你天青明罗!你却出人意料,向师父苦苦哀求,言明自己愿习得道家法术,解救九嶷众生!说到底,你怕是为了这个贱人吧!三界传说,当初佛祖曾经许诺,允你二人转世再见!你定然是想,你区区一介凡人,若无高深法术,却如何得以保护这个贱人?所以你……”

她说到此处,喉咙已是哽咽难言,泣道:“这许多年来,你勤练法术,原来都是为了这个贱人!可怜我苦学医术,一心要在你有生之年,寻出延你寿元之法。我为的便是希望你忘却前世,忘却她带给你的痛苦沉沦,我想跟你在这一生好好过下去,可你却……你却……”

林宁淡淡一笑,玉石般苍白的脸上,竟是一抹安然与欣慰的神情:“我愿意痛苦沉沦……甚至……堕入无间……无间地狱……只要是……她能够幸福……”

恍惚之间,我听见黑纱女子惊讶的声音:“三千多年?以前你怎么从来不说?你真傻!秋水姬……你……原来你真的是林……林……”

林致远!

我听见这个熟悉而忧伤的名字,从镜中的黑纱女子,从冥夜,从夏宗岸,从陵诃,从那许许多多被羁押的九嶷弟子口中,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我的眼泪,终于不可遏制地流下面颊。眼前的赤光瞬间都变得模糊一片,只有他的声音自镜中远远传来:

“是啊,我是林致远。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命运法轮怎样推动,我终是不会忘了我前世的水儿,今世的莹儿……可是我从来不敢告诉她,甚至不敢去阻碍她追求另一种幸福……前世的我,曾带给她那样多爱的痛苦……就让她忘了我罢,忘掉所有的爱的痛苦,忘掉带来痛苦的那个人……而我,是不能忘记她的……永远不能……”

多么熟悉的话语!当我与他在山中的第一次相遇,当他看到冰令玉佩的一瞬间,当他斩断那玉佩丝绦上的“相思结”时,不就曾说过同样的话语么……原来他一直灵性未泯,透过轮回的心底业镜,他早就认出了我穿越三千年而来的精魂,当我旧时的记忆被痛苦的自弃所刻意埋葬时,唯有他,奋力挣脱往事的拘扣,忍受梦境的无情破灭,微笑着看我迎接新的一生。

妩青突然以手掩耳,尖声大叫:“不!我不信!她早就订了婚了!她的未婚夫婿,是堂堂的华岳少君!你一个凡人,还妄想跟她白头到老么?”她脸色通红,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眼中却射出尖锐恶毒的光来:“你再过不久,就会死了!即算不死,你也会慢慢变得衰老起来,你会腰驼背弓,白发龙钟……而她不同!她前世是水族的圣女,今世也是东海龙神!她会有永远年轻的外貌,有着你永远无所比拟的寿元……”

她突然平静下来,哀怨地望着林宁,轻声道:“林宁哥哥,你给我讲过的故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然而你和她……是不同的……你们来自两个世界,造化早就注定了你们的命运,即算你再是忘不掉她,可是你们……你们是天际两颗擦肩而过的流星……纵然那一瞬燃起满天的星火……只有那一瞬间啊……林宁哥哥,为何你……三千多年了,仍然要逆天而行呢?”

我伏于赤光之中,肆意地落下泪来。全身的功力在渐渐离我远去,但我已无暇再顾。滔滔的泪水濡湿了我的裙衫,仿佛是涌出的刻骨铭心的毒,使得我的整个身体和心脏,都剧烈地疼痛起来。我记得呵,我什么都记起来了……曾经相濡以沫的情怀,永生相守的誓言……纵是刻意地隐忍与逃避,也不曾真正地忘记过分毫……只所以将一切都掩埋在心底,假装将过去全部忘记,所为的,不过是怕给你带来前世那样深刻的伤害。致远,致远……

而他,半卧于荒草之间,周身束缚,却还在那样淡然地微笑着,平静地望着妩青:你是想说我很傻么?或许……你说得不错,她将为人妇,而我,会早早地年华逝去,生命消失……

然而妩青,我们不是无知无识的石砾,草木尚且有心,何况我们生而为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倾其一生,愿意牺牲一切去保护的那个人。我有,难道你没有么……太素公主?最后这一句话,突然冷了下来,却是对着黑纱女郎,缓缓地说了出来。

一道凌厉的冷光,突然自林宁手中射出!那黑纱女子不防他突然施展功力,惶然后退,面上黑纱却早被冷风所激,如淡淡一抹黑烟,在空中辗转翩飞,终于飘然落下尘埃!

黑纱后的面孔,虽不复当时那美玉般的莹洁,略微带有病态的苍白和枯稿,却依然是那样宁静、淡雅。她的外貌憔悴了许多,原本晶莹的眼波也黯淡下来,变得那样犹疑而哀伤,唯有那聪慧美丽的模样,一如当初西海初见。

我脑中如万蛇狂舞,思绪混乱无章,一个从来不曾想过、或许是从来不愿想起的念头,隐隐地浮现在我的心头:难道,难道……是……是……他……

太素的惊叫之声,透过镜中尖利地传了出来。我蓦地一抹眼中泪水,向那镜中看去,只见林宁已然长身而起,诛邪剑尖生出硕大的美丽剑花,青色剑气勃然而出!

镜面云雾陡生,突然一片模糊。

如削的崖壁、呆若木鸡的妩青、黑纱飘然的太素公主,还有那青衣仗剑的林宁,俱都失去了踪迹。

夏宗岸脸色一变,低低咒骂一声:“该死!竟还治不住他!”他转头向冥夜叫道:“带她回血盆洞!我得再去布置一番!”冥夜默然飞起,双袖挥处,乌云堆积,瞬间胁下化生出一双黑色蝠翼。我为赤光所伏,此时再无反抗能力,只觉身上一轻,已被他带离地面。

聚云诀。

此时我早已想起,这乌云堆积的法术,正是来自于天庭云氏一族的聚云诀。三千多年前,我赴天庭蟠桃之宴,曾在南天门外,亲见云屏翳驾车布云,于朗朗青空之中,顷刻间幻作云雾万重。那意气风发的云中君,便是在那一日见到我后,从此堕入情网,万劫不复。

云屏翳……我回想起那日秋水剑的青辉之中,那淡淡的白色的影子,心中不禁一痛。隔了三千年的时光看回去,再深刻的仇恨,也变得有些淡了。是他,因一时妒恨,逼死了我至爱之人,然而自己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终于死在我的剑下,且成为了永世不得脱离的剑灵。

为何那时的爱恨,都是那样的惨烈和深刻?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冥夜!不,云日照!你这样地恨我,恨我害死了你的兄长,为了救他你宁肯放弃云中君的尊荣,放弃天神永恒的生命,沦为魔道蝠妖!现在你又将我捕去交给那……那万恶不赦的魔头!是我杀死了你的兄长,我便是以命赔他罢了。可是你现在助纣为虐,于你有何好处?”

冥夜的冷喝声自头顶传来:“闭嘴!”

我忧心林宁的安危,不管不顾,终于大声地叫了出来:“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这是你兄长说的话,莫非你也不听么?”

冥夜黑翼一扑,陡然停于半空之中。我吃了一惊,睁开眼来,只见青色天宇映照下,冥夜的眼珠更是红得宛若宝石:“再回头?回不了头啦!我恨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我恨你杀死了我的哥哥,我恨你让我落到今日这不神不妖的地步,我还恨你……”

他蓦然住口不说,我大声叫道:“你恨我,杀了我便是!可是我不想自己沦为人家作恶的工具,更不想你会因此被仇恨迷住双眼,沦入万劫不复之地!你这样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他想做的是什么!他是在逆天而行,以龙神性命精魂,去达成自己的野心!他会放过你么?到了那时,你还回得去么?你即算再恨我,也不必将自己搭了进去!你……”

他眼中红光刹时大盛,粗鲁地打断了我的说话,喝道:“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盛怒之下,终于不管不顾,叫道:当初南天门外,我哥哥与你初遇之时,我也正在云车之中!他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心里害羞,远远地跑到桃园中,去帮看守桃园的七彩仙女们松土摘叶。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你竟也悄然进了桃园……你蹲在我的身旁,问我是不是最喜欢桃花……我想说……我想说天宫最美的桃花,都比不上你容颜的万一……可是我不敢说,倒是你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最不喜欢的,便是各色花卉。在季节的推移中,一朵花没有选择地开放与凋零,便如我们仙人一般,虽拥有漫长的寿元岁月,却不能自由地选择自己的命运……

你说……你说你要象世间的水流一样,顺应环境化作千姿百态,却又是那样自在随意。可以自由地奔流在天地之间,便是一时遇上山石阻挡,水流仍然可以转换方向,向既定的目标飞奔而去……你说这番话时,显得那样的骄傲而又安祥,在天宫之中,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你那样的女子。

我猛然怔住了!在半空的疾风中,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当真如此么?我能记起与云屏翳的初遇,却不记得云车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少年。我记起自己多次踏入蟠桃园中,却不记得曾与人说过这样一番话语。

莫非在我的心底,当真是完全没有对他有丝毫的在意么?

但听冥夜恨声道:“我哥哥他喜欢你,向天帝求婚,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又没有哥哥那样显赫的爵位,你却是三界闻名的水族圣女。可我心中……我心中……那些时日,我常常独自奔到瀛洲,找那里的仙人们下棋喝酒,没有一次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心里头也是一塌胡涂的时候,我才可以暂时忘掉那种疼痛的感觉……后来我安慰自己,如果你成了我的嫂子,我也能天天见着你的面容……我好容易安慰好了自己,你却拒绝了天帝的主媒。我欣喜若狂,以为你终于不能忘怀桃园中的相遇,也是对我有意……谁知你……你爱上的竟上一个凡人!”

“哥哥失魂落魄,我却觉得自己仿佛能懂得你的心事。那个凡人,听说再也普通不过,既不是什么人间的王公贵族,也不是富商大贾。可是我知道,你毕生之中,都在寻找那样的一个人,让你在他的面前,能象流水一样自在随意,没有任何的拘束和不安……”

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我突然之间,对这个样貌狰狞的蝠妖,再也没有了任何敌意。迟疑了一下,我轻轻唤了一声:“日照……”

冥夜闻言,身子不禁一颤,脸上血色刹时退去,但随即咬了咬牙,大声叫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哥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只是太看重你,太爱你,就象你爱林致远那样!那有什么错?即使没有他,天帝也会派别人来杀了林致远!可你……却亲手杀死了我的哥哥!”

白雪皑皑,夷离山的梅林一片寂默,那些化入雪中的殷红热血,瞬间又仿佛浮现在我的面前。突然之间,仿佛四肢百骸之中,一直充斥的愤怒与不解都烟消云散,我无力地垂下头来,再也不想去质问他,呵,难道,是我们都错了么?爱的本意,不过是为了得到更多的疼惜与看重;为何呢?要得到它,竟付出那样惨烈和深刻的代价?

他愤怒地拍打着双翅,尖声叫道:“我原本也会给你……象流水一样自在随意的生活,即使你选择的不是我……可是……可是你杀了我哥哥,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疾风蓦起,但觉头顶黑影拍动,带着我一路向前。我闭上双眼,一任青山丽水,浮光波影,自脚下飞掠而过。仿若,飞向未可知的未来。

那腥臭而黑暗的洞窟,仿佛隐藏有万年不灭的妖魔。不用睁开眼睛,从鼻端掠过的腥风异味,便让我明白,自己重又被带回到了血盆洞中。

冥夜无声地向前飞翔,蝠翼划过玄暗的空气,气流的冲击发出了扑扑的声音,宛若真正的蝙蝠一般。

我待要开口,他已将黑翼猛然一拍,箭一般地向前掠去!腥风顿时扑面灌来,我不得不闭上嘴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刷!

蝠翼划过气流,进入了一处洞窟之中。

我眼前顿时一亮,顾不得自己的处境,暗暗赞叹一声:“真美!”

真的很美。我想九嶷百族所有的人,永远不会猜到,在这个阴森腥臭的血盆洞中,竟还会出现这样一处仙境。

映入眼帘的,首先竟是一个小湖。湖水想是地下水蓄积而成,碧莹透清,宛若宝石一般。洞顶悬挂无数颗明珠,映得湖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湖中建有轩阁,琉璃为柱,水晶为地。金栏曲折低矮,栏上图案雕镂精美。阁中竟也置有一座大鼎。周围环绕七只小鼎,俱发出幽幽赤光。

悠然的笛声,穿破那诡异的宁静水面,远远传来。

鼎旁水晶地面之上,竟有一蓝衣少年盘腿端坐,低首敛眉而奏。他十根细白修长的手指,闲闲地执着一管色泽翠绿的玉笛,按商引宫之间,犹如兰花绽放一般,别具清雅韵质。四周镶满琉璃水晶,通透莹明,映着他蓝衫淡淡的影子,大有出尘之态。

那清灵而透彻的笛音,在洞中久久萦绕不绝。

啪!冥夜将我丢在湖边地上,我强忍住疼痛,抬起身来。

刷刷!几乎与此同时,湖中水波迭起,数名美貌女子自水花中应声而出。为首一个万般妖娆的红衣女子,赫然竟是那鱼精阿会。她俏立水间,向那蓝衣少年福了一福,娇声道:“北海太子,时辰已到。这支凌波曲您也已经吹完,该是重回鼎中之时了。”

我一眼瞥见他鬓发间露出的小小金角,不禁惊讶地试探着叫了出来:“敖寒表哥!”

众女一惊,齐齐望了过来,待看到我身边的冥夜时,不禁格格娇笑起来,纷纷嚷道:“啊哟,看这位龙女头顶金角,莫非是东海龙女不成?”“如今四海龙神皆到,本只差这位东海龙女和东海龙王,现今冥夜公子终于将她擒来,这下四珠齐聚,龙神魂魄可就全啦,海灵珠当可炼成!”

“不过听说这位东海龙女乃是上古水族圣女秋水姬转世,前世便有驭使天下水系的能耐,有她在内,事半功倍,只怕还要不了哪三颗癸水之珠,主人也一定可以炼成海灵珠,这下四海统一,可当真不再是痴人说梦啦。”

敖寒一见我时,不由得脸色一变,随即叫道:“是敖莹表妹么?你……你当真也落入了他们的手中么?”

先前他虽陷于困圄之中,却仍是恬然自得。此时一见我,话语中却是说不出的失望和沮丧之意,显然我之被俘,令他着实丧失了希望。

我黯然点了点头,敖寒叹了口气,慰道:“天要亡我龙族,当真也是没有办法。咱们也只当是上苍瞎眼罢了。”

我扫了一眼那一大七小八鼎,讶然道:“不是说三界神鼎么?怎么倒多出这些个来?”

敖寒叹道:“所谓三界神鼎,实则是九鼎的统称。女蜗补天之时,原也是用的九鼎之力。后来天神鲧因治水被处死,他的儿子禹治水成功,统一华夏之后,曾也仿天庭三界神鼎,汇九州之精铁神英冶炼,铸就九座大鼎,上刻所有神怪禽虫图案。凡人往往以此九鼎暗喻天下,却不知我神界之中,得此九鼎者也差不多能为一时之雄。”

他的眼圈一红,强忍住泪水,说道:“前些时父王及各位王叔先后失踪,便是被拘入了这些鼎中。我们表兄弟三人前来,敖真早先曾经逃脱,后来又被捕回,拘入鼎中。我只因一向性情和淡,倒与这些水妖相处不错。她们喜爱倾听我的笛声,也知道血盆洞中我法力全失,根本无法逃脱,故此才留了我数日。而敖宁表哥……”

话音未落,忽听砰地一声巨响!

赤光从天而降,另一只鼎已稳稳当当落于轩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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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成绩各方面都不错,只是长得不是很好,大家都对她指指点点,讨厌长得难看的人,她很自卑,不想再在这世上活下去,她走到马路上,远离了世界…当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另一座城市了,面貌、声音也变了,长得很漂亮,声音很甜,母亲竟是M公司的董事长!!
  • 踮起脚尖绕开悲伤

    踮起脚尖绕开悲伤

    “砰!砰!”两枪,她抱紧了他,为他挡下了这两发子弹,她笑着说:“你总是照顾我,保护我,现在,该我来保护你了吧……”她倒在血泊中,寂静的血红,屋外的雷雨,尖锐的警笛,还有,他绝望的哭喊。她原本是属于他的校花,而他,也应该是属于她的校草。而现在……
  • 泣世之魔教圣徒

    泣世之魔教圣徒

    我本无心斗天,我本小小学生,可世界之大却容不下我。天命所归?天佑何意,预以天斗。逆天而为。一个小小的学生知其身世,却招到族人的唾弃和鄙视甚至驱逐。族人冷视让他对世界失去了感情,成为机器。
  • 苏州上海落魄记

    苏州上海落魄记

    2014年7月9号这天,我和妈妈乘火车从咸阳,回到了滨海县八滩镇河岸村的老家,自此,我与咸阳的话题,就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是我这几年以来打拼奋斗的经历了,可以说,以下的这些经历,从一般人眼光来看,的确显得与众不同。现在,我就要在这里,点上一支香烟,然后把我从大学毕业以后的事情,慢慢的,向你讲来。
  • 初刻拍案惊奇

    初刻拍案惊奇

    《初刻拍案惊奇》是明末文学家凌濛初编著的拟话本小说集,正式成书于明天启七年(1627),尚友堂书坊于翌年(1628)刊行,与作者的另一部《二刻拍案惊奇》合称“二拍”。其题材大多取自前人,共有短篇小说四十篇。它以通俗简练的语言,曲折起伏、扑朔迷离又合乎情理的情节,细致入微的人物内心、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呈现了众多引人入胜的故事,如:商人由厄运而致富,读书人由贫寒而成名;清官们断案如神,贪吏们枉法如虎;恶棍们奸淫揽讼,骗子们尔虞我诈;青年们怎样追求忠贞不贰的爱情,而封建礼教又如何制造婚姻悲剧等。该书是中国古代短篇小说的经典宝库之一。
  • 宠妻Max:娇妻她不约

    宠妻Max:娇妻她不约

    传闻中的司二少,嗜血如命,不近女色,不屑一切万物。可现实的司二少,爱姐如命,宠妻狂魔,藐视自然规则。“谁敢说姐姐不能和弟弟在一起,我第一个毙了他!”软倒在司二少怀中的司大小姐惆怅道。“如果是我呢?大哥呢?爸妈呢?”司二少挑眉望着眼前沉思中的女人,眼中放出深幽的饿狼之光。“你说,如果有了一个球?他们就不会反对了吧?”“…!”
  • 血沥骨

    血沥骨

    这是一篇作者酝酿了很久架空历史的作品,虚构了东陆和西陆接近100年的历史,以及双方之间的博弈和利益冲突,从小小的杀手组织入手,为大家展现一幅精彩的画卷。原来,斗争不仅仅是停留在肉体上,更多的,在方寸之间。
  • 致命豪门,首席总裁结婚吧

    致命豪门,首席总裁结婚吧

    后来,当人们再谈起慕寒川时,除了不得不说他的财富,总要聊一聊他是怎样的宠妻无度。他们都说,慕寒川宠江韵,简直到了毫无原则毫无底线的地步,却不知道两人的情路也并非一帆风顺。江韵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还能遇见救赎,拥有一个用尽心力将她拉出泥沼的男人。*他高高在上,清贵如同这人间的王,浅笑着把手递给她,说出的话却像淬毒的剑,字字诛心。“你我都知道,除了嫁给我你别无选择。挣扎毫无意义,只会更快地让你沦为笑柄。”她冷眼看他,第一次敢真正与他对视,“人人都说慕总是江州最大的慈善家,在我看来,天人外表,渣男行径。”慕寒川笑,自动忽略她最后四字,“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何止不错,这世间风情有千万种,慕寒川的美貌,却是令世人都黯然自秽的男色无双。然而江韵却没有心思欣赏他那张脸。*她生来养尊处优多少世人艳羡,后来却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穷困潦倒身无分文。父母分居多年,视彼此为仇敌,江韵江家二小姐的身份不过一个凄凉的笑话,淹没于声色犬马的盛世豪门之间,被人拿来茶余饭后。她心中深藏冷漠和恨意,无望的活着,命运给过她一缕蚀髓玫瑰香,也同样赠予她一场锥心背叛。亲眼目睹相爱多年的男友与别的女人言笑晏晏、卿卿我我,她不敢质问,怕背后的答案会现实残酷到,让她连哭泣都成为奢侈。她也曾搜筋刮骨地痛过,一颗心颠沛流离无处可依。而慕寒川就是在此时,以江州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商业巨擘身份,强势侵入她的生命。*所有人都以为他爱着江家大小姐,那个与江韵明明有着血缘关系,彼此之间却随时都能剑拔弩张的姐姐。只有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他到底想要把谁纳入怀中,许她一生宠爱。32岁的慕寒川,成功、成熟,光芒四射却沉稳内敛。他与江韵之间,隔着的不仅他早出生的那九年,还有一段爱情的距离。今夕何夕,遇此良人。32岁之后的慕寒川,一如既往的在商界呼风唤雨、游刃无虞,玩转阴谋和人心,却在一个叫江韵的女人身上栽了跟头。还栽的彻彻底底。*婚后某一日,他满身萦绕着醇酒浓香,醉眼迷离,把江韵困在墙壁和他胸膛之间,性感到危险。修长大手挑起她瘦削的下巴,指腹带着灼人的温度摩挲她的嘴唇,嗓音低哑,“看,你这么坏,我却舍不得对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