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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朝鲜战地生活追忆

在如烟的往事中神游与遐思,是老年人心理的显著特征。对自己早年的人生经历总是忘情地津津乐道。伟人、名人、学者,当然有许多轶闻趣事被人们挖掘、整理、记述和传播着,而对我等平凡如草芥般芸芸众生的老人来说,也总会有一两件自认为是过关斩将、值得向儿孙辈炫耀的故事,不时借机倾诉一番。

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名战士,我从1951年初跨过鸭绿江入朝参战,到1958年夏复员回国,经历了近八年的抗美援朝战地生活。虽然没有经历过上甘岭战斗那样震惊世界的炮火硝烟,也没有奇袭白虎团那样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可也有许多珍贵素材镂刻在记忆的荧屏上。诸多往事,历历在目,有必要把它翻腾出来,权作给自己和亲友、战友、给那段战地生活,留下一点纪念。

作为一个志愿军老战士,我最难忘的是在公元1951年,3月23日跨过鸭绿江入朝参战的第一夜,初受血与火战斗洗礼的经历。这短短的十几个小时,在伟大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战争中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可是它竟给了我后半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法衡量其价值的一笔精神财富,影响了我至死不渝的人生准则。还是让我从头说起吧。

1950年春,我在沈阳市第十一中学读初中一年级。暑假开学后第一天,就接到通知,由于朝鲜战争爆发,已南下的人民解放军四野部队奉命调回东北。我校和邻近的四中校舍全部腾出交给部队使用,两校学生分配到其他中学就读。我被分配到皇姑区沙子沟第十二中学。

此时的沈阳市已被战争乌云所笼罩,全方位进入紧急备战状态。东北局等主要党政机关已经撤往哈尔滨,一些重要工厂也在陆续搬迁,中等以上学校也制订了迁往农村的计划。在市民中广泛深入地进行防空知识宣传教育,家家户户都挂上不透光的防空窗帘。尤其是不时进行的防空演习和那声闻数十里惊心动魄的警报声更加重了浓重的战争氛围。我们在学校里尽管还没有停课,但更多的时间是接受“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思想教育。此外,还要进行防原子、防生化武器的教育以及战场救护、包扎、抢救伤员的演习。每个学生都化验了血型,做好了一切战时准备。

也许是受母亲忠君爱国思想的影响,受从小爱看的《说岳全传》、《隋唐演义》、《杨家将》的熏陶,也许是解放后火热而高昂的民心士气所激励,从这时起,在我的心里,投笔从戎上战场的愿望仿佛一粒种子,飞快地发芽,成长。我按捺不住这一天比一天强烈的念头,1949年,解放军佳木斯汽车学校在沈阳招生,我就曾瞒着家里前去报名,因年龄小,没有小学毕业证书而未被录取。12月中旬,学校动员学生参军,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愿再放弃参军的机会了。我与五中的侯振声、苏家屯幼师的江雪辰两个小学同学商定,要同时参军到同一个部队,于是三人准备同时报名参加东北军区军械部军械学校。但江雪辰因师范学校学生不准参军而作罢。没过几天,校长李德洲亲自通知我参军申请已被批准了。校团支部书记尚艺华也找我谈了话,要我写一份入团申请书,说是批准我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我当时挺着胸脯回答:“谢谢团组织的关心,我决心经过战斗考验后,再申请入团。”

12月27日,我与另一名同学坐马车到铁西广场南侧的军械学校报到。从此,我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名革命军人。

1950年3月,军校开始进行“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教育和动员。全体学员几乎人人都写了申请书,要求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参战。我在一周内除写了四份申请书、决心书外,还两次找军械学校的洪教导员谈话,表明我入朝参战的决心。最后,我与侯振声终于被批准入朝。同时被批准的还有26名同学,差不多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3月13日晚,我们准备入朝的这28名新兵乘火车到达安东(现丹东市)。出了车站,到一家包子铺吃晚饭。刚咬了两口包子,防空警报就响了起来,电灯也熄灭了。大家都紧张地听着动静,包子也不吃了。我呆坐了一会,寻思与其这么摸黑干坐着,还不如继续吃我的包子。可能是太疲劳了,吃饱之后我就靠着身后的粮袋子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亮,警报解除了。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咦!谁把包子给吃了?”原来黑暗中,四盘包子竟被我一个人吃了一半。看我揉着眼睛,慢慢坐起来,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大家把我好一顿笑骂,饭后,我们住在机关早已撤离的市政府。房间里没有任何办公设备,地上铺满了稻草,原来这里是过江部队的临时住地。我们也打开背包席地睡了。

第二天九时许,送我们来安东的军械学校赵队长、韩干事陪同两位志愿军走了进来。其中一位身佩短枪的干部向坐在地上的我们敬礼后说:“我是志愿军后勤三分部司令部的怀参谋,奉分部首长命令,来安东接同志们入朝,到三分部军械部门工作。过了鸭绿江大桥就是朝鲜战场,那里没有前线与后方之分,我们就是夜间行车也难免遭受敌机的轰炸与扫射。在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惊惶失措,一定要听从指挥。一旦发生意外,比如汽车被炸毁了,人跑散了,你们就沿公路南行,找到沿途的志愿军指挥所,搭乘汽车去三分部驻地,在平壤南大约200公里处的新幕火车站附近。你们要有几个人为一组独立行动的思想准备,这一点很重要,大家一定要记住。另外,中国的货币过江后就不能使用了,带钱多的马上给家里寄回去,少的买些日用品花掉算了。”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大家听好了,明天下午四点,我们准时乘车出发。”

一、入朝行军记

3月15日下午,上街的人早早地都陆续回来了。我用所有的钱买了三斤五香花生米装在挎包里,准备雄赳赳地背到朝鲜战场上去。在焦急的等待中,四辆卡车停在了面前。我们28名同学坐第一辆车,后面三辆车上装满了通讯器材,怀参谋和通讯员坐最后一辆车。汽车徐徐开动了,赵队长站在车下,先是跟我们每个人握手告别,然后神情庄重地向我们举手敬礼。车开出很远了,这位讲武堂出身的老军人还立正站在那里,注视着我们的身影。我们入朝不到20天的时间里,就有四名同学光荣牺牲了,其中包括与我一同参军、一同入朝的同窗战友——侯振声。直到那时,我才懂得了赵队长向我们这些娃娃兵敬礼告别,久久不忍离去的全部含义。

在车上坐好之后,我们才注意到驾驶室右边的踏板上,站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战士,脖子上围着一条白毛巾,正笑嘻嘻地看着我们。他一开口就说了句:“各位首长……”这一称谓把我们逗得捧腹大笑。我们算什么首长啊!论年龄都十六七岁,论军龄还不满三个月。

“我是这台车的司机助手,首长们叫我小陈好了。我入朝快半年了,有一些夜间行车和对付敌机的经验。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事情,只要首长们听我的,保证把首长们安全送到三分部,请首长们尽管放心。”几句话说得我们心里热乎乎的,我们简直是崇敬地看着小陈,信任与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然而事情远非小陈讲的那样顺利,几个小时后这位不知名字的小陈同志就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过江后的车辆、部队很多。战士们一律肩扛步枪,斜跨子弹带和米袋,腰挂四颗手榴弹。有的还扛着轻、重机枪和小口径迫击炮,还有的用扁担挑着炊具,赶着大车拉着给养……我们的车只能尾随着缓缓前进。尽管行车部队的几名干部一再命令战士们尽量往路边靠一靠,给汽车让路,可由于路窄人多,拥挤不堪,战士们还是挤在汽车前面晃来晃去。这可把小陈急坏了,只见他跨在车门边上,手里不停地挥舞白毛巾,时而向地面战士哀求:“请同志们让一让,首长们有紧急任务。”时而大声吆喝着:“车上都是排除定时炸弹的专家,三天之内必须赶到志愿军司令部执行任务,耽误了时间谁负得起责任哪!”可行军的战士不但不予理睬,有人反而调侃地大声问道:“喂!我说汽车兵,你的这些首长、专家都断奶了吗?”逗得周围的战士们也跟着起哄。羞得我们红着脸,低着头,再也不敢朝下看了。说实话,当时的中学生也算得上有文化了,可是不是专家我们心里最有数。我们上学的军械学校其实是东北军区军械部主办的第四期军械训练队,其主要任务是通过短期速成培训为志愿军总后勤部和东北军区后勤部的各级军械部门培养初级专业技术干部。虽然我们学习了日、美、苏等国的轻、重武器的性能;化学武器的种类与防护;各种弹药的性能、分类与识别;爆破器材等军械基本常识,并对几种机枪、步枪、手枪进行了分解结合的实际操作练习,但总的课程进度很快,几十门从最小口径的迫击炮,到最大口径的榴弹炮,教员仅仅用了一上午时间就指指点点讲完了,我们根本没记住多少。难怪战士们对我们这些专家要无情地嘲笑。小陈扭头瞅了瞅我们,也无可奈何地跟着笑了起来。

鸭绿江大桥越来越近了,大喇叭正反复播放威武雄壮、催人向前的《解放军进行曲》(当时《志愿军战歌》尚未问世)。我们的情绪也越来越亢奋,大家豪迈地唱起了《抗日军政大学校歌》:“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全靠我们自己来担承……”接着又唱起了苏联卫国战争时期著名的《共青团员之歌》:“听吧,战斗号角已发出警报,穿好军装,拿起武器。再见吧,妈妈!别难过,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再见了,亲爱的故乡,胜利的星会照耀我们……”我们不停地唱着,尽情地抒发我们的心声,倾诉我们的衷肠。也用歌声掩饰着越来越浓的离情,抑制着泪水不要流出来。我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再见一见妈妈的欲望。本来,批准入朝后,学校给我们沈阳的学员放假一天,回家与亲人告别。

我回家后,几次想把明天入朝的消息告诉妈妈,可是怕妈妈难过,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只是尽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抱着刚过两岁的弟弟,陪着妈妈闲唠,片刻也不愿离开。妈妈似乎觉察到我的异常,一再追问我有什么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都被我一一搪塞过去。这种与亲人生离死别的煎熬,使我再也无法忍受,更没有勇气再等两个妹妹放学回家。趁小弟熟睡之机,我匆忙地告别了母亲,强抑住眼泪,走出了家门……

汽车驶上了鸭绿江大桥,告别祖国,告别亲人的时刻来到了。迈出家门的泪水同迈出国门的泪水融在一起,终于在此时不听话地一起流了出来。我泪流满面,没有了男子汉的矜持,也没有了害怕同伴调侃的顾忌,任泪水在脸上奔泻。同学们也都哽咽着、抽泣着。在走了调的歌声中,汽车缓缓驶过了鸭绿江大桥。

那一年,我十七岁。

腮边的泪水还没有擦干,汽车已打开大灯,快速驶入了夜幕笼罩的朝鲜北部重镇——与我国安东隔江相望的新义州市。这里已是一片废墟,没有居民,没有灯光,没有一座完整无损的建筑物。有的断壁残垣上的门窗还正在燃烧。那夜空中摇曳的火光,更令人产生几许幽异恐怖之感,我们看到了战火,也闻到了硝烟。同伴们都默默地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大家的感受可能会有不同之处,但血脉贲张、义愤填膺则是共同的。过了新义州继续南行,汽车就只能开小灯了。偶尔开一下大灯,一听到防空哨报警的枪声,大灯就必须立即关掉。这时的汽车就只能依靠助手小陈在车前不停地挥动那条白毛巾来引导着慢慢向前移动了。我们紧张、激动、惊奇的情绪也逐渐平息下来,大都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我却怎么也睡不着,面对灰蒙蒙的夜空,在朝鲜初春刺骨的寒风中,我又陷入了无尽的思念。透过夜幕下的北方苍穹,仿佛看见了妈妈在灯下缝补衣物的身影,大妹、二妹在桌前复习功课的情景和弟弟睡梦中的笑容……我喃喃自语:“妈妈,请原谅儿子的不告而别,我已经跨过鸭绿江,来到炮火连天的抗美援朝战场……”

突然,一阵低沉的发动机轰鸣声打断了我的沉思。继而是一片刺眼的白光,两颗照明弹悬在我们头顶上空。刹那间,敌机开始连续向公路右侧的山沟、树木轰炸、扫射,大火染红了半边天。我们的车停在路边的树阴下。也是第一次入朝的司机以为被敌机发现了目标,惊惶失措地跳出驾驶室就跑了。小陈见状急忙告诉我们:“大家别怕,千万不要跳车乱跑。”说完又跑去把司机拽了回来,告诉他立即发动车,待照明弹熄灭后开车全速冲出封锁区。这一着果然很灵,当照明弹再次照亮时,我们已从光圈中消失,隐没在黑暗中了。紧张、恐惧的心情稍稍平静之后,坐在我身边的宣传委员杨栋一本正经地问:“各位首长,有尿裤子的没有?”大家稍一愣神,继而就哄笑起来。有人说:“杨栋,还是摸摸你自己的裤裆吧!”大家又大笑起来。杨栋又接着说:“好!既然都这么勇敢,本委员有赏。”说着拿起挎包,发给每人一把花生米,最后才轮到我。我一边吃一边摸挎包说:“我这儿还有一挎包,都吃了吧!”可摸了半天,挎包却不翼而飞,怎么也找不到。我疑惑地看着杨栋,这小子正狡黠地冲我做鬼脸。见此情景,大家又是一阵开怀大笑。笑声,冲破了战争的阴霾,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随着汽车的颠簸,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敌机刺耳的呼啸声惊醒。我揉揉眼睛。回头看去,只见公路上离我们几百米远的地方燃起了大火,好像是几台汽车被击中了。我们的车停在离公路右侧几十米的稻田地里,车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其他人都不知到哪去了。我喊了几声,也没有人回答。镇静了一下,我寻思着,一个人就这么呆在车上也不是事儿,谁知道他们还回不回来,得去找找。想到这里,我翻身跳下车,不料在落地时踩到一只脚。是谁吓成这个熊样,竟钻到车下边去了。我心里边想,边叫他。叫也不吭声,推也不动弹。我有点慌了,又大声喊了起来。好歹有一个叫夏国孝的听到我的喊声跑了回来,随后他又到处去找人,车上的人终于都陆续回来了。杨士儒带了个手电筒,他蹲下照了照,又用手摸了一会,慢慢站起来,老半天才说:“人已经死了,是司机助手小陈。”大家都愣住了,没有人讲话,也没有话可讲。杨士儒看着地上说:“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条白毛巾呢!”听了这话,我的耳边好像又响起了那个笑嘻嘻的声音:“各位首长……我保证把大家送到三分部……”这位不知名字的战友,与我们相处不过几个小时,就把他的青春和热血洒在了朝鲜的土地上。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汽车在行进中突然遭到敌机来自身后的疯狂扫射和轰炸。当时小陈拿着白毛巾正站在右车门外,胆小怕事的司机连车都没停就跳车跑了。失去控制的汽车一下了就栽进右边的稻田地。大家跳下车跑到公路左侧的一片树林隐蔽,而小陈可能就在汽车失控时被甩到车下,或因敌机扫射而中弹牺牲。我们都被这一意外的变故惊呆了,没有了小陈,我们就没了主心骨,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大伙儿一商量,在这里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后边三台车什么时候赶上来、能不能赶上来都很难说。我们只有沿公路往南走,走到指挥所就好办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有多大困难,只要活着就要去新幕火车站,找到三分部。我们刚刚走上公路,就见那位弃车而逃的司机一瘸一拐地拦住我们,哀求说:“小陈的死可不能怪我呀!我的腿也轧断了,你们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大家十分鄙视这个怕死鬼,冷冷地说:“我们二十多人不能在这陪你一个人,你自己在这里等怀参谋吧。”说完,把这家伙丢在身后,沿公路向南走去。

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指挥所。这是一个小村镇,但是已经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子了。在路东的一间草棚里,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在不停地摇电话,还有一个人手持红绿旗,在公路边指挥车辆和部队。当我们介绍完情况,特别听说我们是刚从军械学校毕业的学生之后,他们非常热情。那个干部指着身后的地下防空洞说:“下边炉子上有开水,还有大米饭和榨菜,你们先吃点顶顶饿。小同志们请放心,我一定负责让你们搭上去三分部的汽车。”说话间周围不时有信号弹飞向天空,他见我们露出惊异的神情,连忙解释说:“别管他,屁用不顶。在这里,只要敌机一来,就有人打信号弹。时间长了,连老美的飞机都懒得理他们。这些南朝鲜特务和北方的敌对分子,我们现在顾不上抓捕和打击。不过他们一旦被朝鲜人抓住,那可就惨了。”说也巧,这时候,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朝鲜人也许认为这些中国人不会把他怎么样,竟大模大样地钻到我们这伙人中间,手一抬,只的“噗”的一声,一颗绿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去你妈的!”一米八大个子的柴玉林性子火暴,边骂边飞起一脚踢去,正踢在那个人的胯股上。那人“唉哟,唉哟”地叫着,连滚带爬地起来跑了。

这时,在公路上指挥交通的那位同志大声招呼我们:“小伙子们,快过来上车吧!这辆是去三分部的汽车!”我们拎起背包,急忙跑过去。司机一见是我们这群人,乐坏了,高声喊道:“我说首长们,你们都在这儿呀!”原来这正是我们那四辆车中的一辆。司机告诉我们:“怀参谋也过了封锁线,正在处理你们那台车的事故,我们先走吧!”我上车后,坐在车厢最前边的通讯器材上,高出驾驶室有半个身位,在淡淡的月光下,视野很开阔,几十米外的景物都依稀可辨。眼前的公路,好像扯向前方的一条白线,就是不开灯,汽车也能保持中速行驶。这时,不知是谁,又提起了小陈和他的白毛巾。是呀,多好的战士啊!乐观、风趣,一路上对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至。他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永远也不能忘怀。大家谁也不说话了,都沉浸在无声的哀恸之中。我在想,小陈的母亲听到这一噩耗,不知要悲恸成什么样子。随之又想到了自己的妈妈,我若是有一天在朝鲜战场上也牺牲了……

正在这时,汽车快速爬上一道高坡。眼前的白线中断了,中间黑洞洞的,竟是一座被炸断的桥梁。我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不好!”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有人扶起来,走了几步。还好,除了头晕乎乎之外,其他都正常。大部分人都受了些轻伤,所幸的是汽车在突然向左翻转到一半时,人和器材都被甩到桥下干涸的河道上,而汽车却被桥桩卡住了。若是汽车也随后砸下来,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有了上次经验,这回一点也不用犹豫了,大家立即决定沿公路继续向南走。可一清点人数,少一个人。数了二三遍,怎么数也少了一个。大家又蒙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少的是谁。“人是怎么丢的呢?”在指挥所?不能啊,那时没有意外情况,大家一直都在一起。可能还是在上次敌机扫射、轰炸时,人们跳下车跑散了,走时又没清点人数……”大家议论着,猜度着,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少一个人也得走,总不能在这旷野里呆到天亮啊!那样就更麻烦了。就在我们背起背包刚要走时,就听身后河床上有人喊了一嗓子:“别走哇,我在这儿哪!”大家一回头,只见一堆通讯器材下似乎有人在蠕动。柴玉林等几人跑过去拉着两条腿把那人拽了出来,原来是小胖子童绍凯。他摔得也不重,胳膊、腿受了点轻伤,昏迷了一会儿。倒是把他往外一拽,脸又擦破了,疼得他嗷嗷直叫,真让人哭笑不得。人找着了,云开雾散,大家的心情又好了起来,继续上路出发了。

天快亮时,我们一行人在一个群山环抱、密林深处的小山村里安顿下来。

自此,我近八年的抗美援朝战争生活开始了。

第二日:3月16日

天亮了,初春的阳光照着躺在山坡上的我,浑身暖洋洋的。厚厚的树叶里面,有几个裂开的“毛团”不知为何物,有人告诉我那就是栗子。我环视这似乎远离尘世的小山村,在寂静的山林中,不时传来山雀的啾啾鸣和声。几架敌机从空中飞过,破坏了这和谐美丽的田园风光。

战友们也都到山坡上来晒太阳,议论起跨过鸭绿江第一夜和初受战争硝烟熏烤的感受,各人都争说自己的故事和经历。这些军龄才三个月,年龄也只有十六七岁的在孩子们,个个都谈笑风生,没有丝毫对战争畏而却步的恐惧。我想,这就是中国新一代的英雄儿女吧!

0天还没黑,我们就登上满载通讯器材的汽车,告别了小山村,在房东大娘的注视下,又唱起了昨夜反复高唱的《抗日军政大学校歌》和《共青团员之歌》,在凝固汽油弹燃烧和扫射声的伴奏下,又无所畏惧地向平壤方向进发了。也许是昨夜精神太紧张也太累了,虽然为了防空,为了通过敌机封锁区,汽车仍然是走走停停。但我渐渐地还是睁眼时少,闭眼时多,后来就毫无顾忌地入睡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同伴把我推醒了,告诉我说:“别睡了,前边就要到清川江了。”过清川江大桥,车毁人亡的危险性更大,美军倚仗有制空权,对我后方交通要道,施行日夜封锁。妄图切断我后勤补给通道,清川江大桥正是美军重点空中封锁区之一。白天黑夜均不时遭到空袭。清川江大桥经常处于白天被炸,我舟桥部队夜间就立即抢修的状态。在距离清川江大桥还有二、三百米处,我们乘坐的汽车在公路右侧的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只见大桥上空有两枚照明弹高悬,两架敌机在上空盘旋,似乎在捕捉目标。只有在照明弹熄灭的间隙汽车才能摸黑快速地通过江桥。我们这个汽车的司机是已入朝四个多月的战地司机,积累了不少越过敌机封锁线的经验。照明弹虽然还没熄灭,但趁着敌机需绕一个大圈才能转回来的机会,他果敢地告诉大家坐稳了别乱动,说着他拉开小灯,加大油门快速地冲过大桥,我们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了清川江后,在一个僻静的小山沟里宿营了。

第三日:3月17日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了。在一棵大杨树下,七、八个同伴正围着司机闲聊,我也凑了过去。这位李姓司机说:“从这里到平壤可能不到200公里了。这一路上没有什么大城市,更没什么重要的军事目标,不是敌机重点轰炸封锁地区。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我们今天上半夜即可到达平壤,首长们做好准备吧,今天可能早点出发!”在夕阳余晖的欢送下,我们披着一身晚霞,向南,向南,一直向南!一路上虽然有几次听见防空哨兵报警的枪声,汽车立即熄灯隐蔽,待听不见飞机的轰鸣声后,马上就时而大灯,时而小灯地向前行驶了。

正像司机所估计的那样,我们一路顺风地到达了平壤。

第四日:3月18日

尽管已经睡醒了,可总觉得仍是东倒西歪地坐在颠簸的汽车上,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当我发现自己睡在炕上时,就急忙坐了起来。出门一看,我们是住在一栋挺讲究的平房内,铺着深色的地板,就是看不见人,不知同伴们都到哪里去了。

稍后战友告诉我,我们住的地方是西平壤,距平壤市区还有八、九公里。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上午9点钟敌机就在不远处开始轰炸,连朝鲜老百姓都向农村疏散了,我们的一些人也向北跑了。在城乡接合处的土岗上,我找到了他们,在回来的路上我与侯振声说:“你看轰炸冒烟的地方,离这里还远着哪!别跟着别人无目的地瞎跑。真要轰炸这附近地区,找个地方隐蔽起得了,用不着吓得乱跑。”

第五日:3月19日

上午接到通知,为了等候汽车,今天还要在此住一宿,明日晚间才能走。白天要注意防空,如若在附近走动,最好二、三人一组,不要单独行动。

无处可去,又无事可做,只好坐在屋檐下的地板上,闭目养神。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际,思绪又从饱受战争创伤的平壤,飞回到家乡沈阳市……

第六日:3月20日

整整一白天敌机没有光顾,我们是吃了睡,睡了吃,就是盼望快点天黑,好尽快赶路,真是心急如焚哪!

终于熬到了夕阳西下,夜幕低垂,趁着没有防空警报,我们兴冲冲地乘车出发了。

进入平壤市区后,所见真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到处都是残垣废墟,没有一幢完整的建筑物。战火在夜空中摇曳、闪烁,昔日繁华的国都,已变成了看不到人迹和灯光,毫无生气的死城。令人毛骨悚然,触目惊心。难道我们能允许这种悲剧在安东、在沈阳重演吗?当然不能!

汽车来到大同江边,只见一位手持红绿小旗的志愿军战士用绿旗一指江桥,告诉司机说暂时没有发现敌机,赶快开大灯,全速前进通过大同江大桥。汽车风驰电掣般将大桥甩在了身后。回首望去,只见一条火龙,首尾相接,数十辆汽车也冲过大桥,向我们飞奔而来。我们就这样毫无惊险地通过了大同江大桥。

过了东平壤,就一直向南时快时慢地前行。过黄洲、沙里院等朝鲜著名城镇时,我还能打起精神瞥一眼那些残砖断瓦,以后可就懵懵懂懂什么也记不清了。

我们在田月里西沟口下了汽车。我跟在怀参谋身后,向三分部驻地走去,身后的同伴离我有五、六米远。天上的月光、地上的残雪相互辉映,四周景物依稀可辨。偶尔有敌机飞过,引起人们一阵慌乱,甚至有人就地卧倒。我回头说了句:“没事,走吧!咱们都看不见飞机,飞机还能看见咱们?”身后立即有人发出呵斥:“就你显大眼儿!”听说话的声音是柴玉林。2003年10月,柴玉林、杨栋、吴景旭、聂宗棠等老战友来抚顺我家做客,柴玉林还谈及此事,引起大家许多有趣的回忆……

第七日:3月21日

美机俯冲时的轰鸣声、呼啸声,炸弹爆炸声和机关枪的扫射声,汇集成一首战争恐怖悲歌。我惶恐不安地爬起来,只见五、六个人枕着背包蜷卧在土炕上。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将房门震开了,我急忙去关门,从门缝往外看,只见在我们住处对面不到千米的一个小山村浓烟滚滚,烈焰腾空。数架敌机正轮番扫射轰炸。飞机俯冲时是机关炮一连串的扫射声,机头刚一抬起,火光一闪就是爆炸声,随后就见烈焰从浓烟中升起。我注意到,每一轮轰炸过后,总有二、三分钟时间,敌机才能绕回来进行下一次轰炸。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目睹了一个朝鲜的小山村就这样被敌人给毁灭了。

当时我没听同伴的劝阻,连背包也没顾上拿,跑出去找一个远离民房,自认为安全之处,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我想,与其在草房里等着挨炸、挨烧,还不如在外面监视敌机的动静,能主动采取点措施。辨别了一下方向,眼前这条山沟,大体上是东西走向,中间有一条长二十米左右,已经干涸的河床,两边是高低不等的丘陵,下边有几处大大小小的村落。就在我四处张望时,有人问我是不是昨晚怀参谋接来的干部,我点了点头。他高兴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可找着你们了,司令部通知,说有三十几名干部已经住进了招待所,可就是找不到人。都快中午了,快找几个人,跟我到伙房抬饭去。”我与张希武、李申玉三个人抬回来一桶大米饭和半桶炒黄豆芽菜。只是我们几个也找不到其他人。为了防止敌机轰炸,我们将饭菜抬到向阳的山坡上,用树枝当筷子、搪瓷缸作碗,凑合着吃饱了。他俩去找人,回来说二三十人都在一个大防空洞里,让过来吃饭,谁也不愿出来。只好又把饭抬到防空洞里去。

第八日:3月22日

3月22日,我们从分部招待所出发,来到我们的领导机关——三分部军械处。某领导先是致简短欢迎词,后又介绍军械工作的性质、任务及其在战争中的重要地位。然后有人按名单将我们三十五个人分配到军械处及其所属各军械仓库。我和马安荣、司广福、吴晓钟、马振龙、刘恩陶等六人,被分到军械三库。军械三库离军械处最近,同在新仓谷。

从3月15日跨鸭绿江起,至我到达工作单位——军械三库止,行军路程虽然不超过五百公里,却整整用了八天时间,对于像我这样一个一出校门就踏上战场的大孩子来说,这真是惊心动魄的八天啊。从此。我开始了在朝鲜战场上做军械工作的历史,开始了我的战争生涯。

现在想来,如果再晚十年,不要说在弹药仓库工作,单单就是参军,凭我的家庭成分和政治条件,根本就不可能。当然,这是后话了。

二、侯振声牺牲了

军械三库的弹药库房与军械处仅隔一道十多米高的山梁。我都开始工作一周时间了,可侯振声他们还住在军械处的防空洞里,整天没事干。所以他们每天晚上都到我们工作的地方来,跟着装卸部队一道扛着弹药箱装卸汽车。过了几天,他们不来了,听说已经去了南川军械库工作了。

1951年4月初的一天,炊事班老姚同志去南川军械库,我就给侯振声、杨士儒、蔡天堂、关长荣分别写了四封信带去。过了二、三天老姚回来了,将四封信原封未动地还给了我。他闷着头说:“4月2日美机对南川大轰炸,你的这四位朋友都牺牲了,还有同在洞里的四十多名官兵也都遇难了。”

这晴天霹雳般的噩耗使我惊呆了,泪水夺眶而出。若不是好多人在场,我非痛哭失声不可。同乘一辆汽车入朝战友的牺牲,固然都使我悲痛万分,可对于侯振声的遇难,我悲伤痛苦之情又异于他人。

我们俩是沈阳市西塔小学的同学,他刚到六年一班时,我们一起下棋,我曾嘲弄他:“庄稼佬儿也会下棋?”可不久我们就成为好朋友。我非常钦羡他的学识和文笔。侯振声长我两岁,是铁岭农村侯三家子人。1948年,铁岭土改后开始了扩军,父母将他送到沈阳姑母家读书。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大潮里,他成为一个热血青年,投笔从戎,终于谱写了一曲为国捐躯的慷慨悲歌。壮哉振声,悲哉振声!

据说侯振声等四人与一个排的战士同住在一个大山洞。上午,有几个人在洞外十多米远的树下玩扑克,敌机飞来,他们往山洞里跑,从而暴露了目标。敌机用火箭弹、凝固汽油弹封锁了洞口,洞内40多人,除一、二人逃出外,其余全部牺牲。这一不幸消息,后来在东北军区《前进报》上有所报道。

1954年夏,军械处组织检查团到各军械库检查工作。在南川军械库,张景吉领着我和柴玉林、杨栋等去凭吊死难四烈士。

4月2日被轰炸的山洞在一个大山沟里,洞口离地面不高,前面有块开阔地,还有一、二棵松树。张景吉告诉我们,白天本应是在洞里睡觉休息,可却有人在松树下玩扑克,敌机来时,如果在树下不动,可能就没事了,可他们惊慌失措地往洞里跑,结果暴露了目标,敌机用凝固汽油弹将洞口封锁了,里面的几十人既不能、也不敢从洞口冲出来,致使四十多人全部牺牲在洞里。

4年了,山洞口早已全部堵死。在洞口立有一块木牌,上书侯振声等4烈士的名字。没有花圈、更没有供品,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脱帽默哀,在心中深深怀念这几位战友。

三、一次事故

由于我们的过错,险些造成我们军械库弹药仓库的大爆炸。这次事故如果真的发生了,当然也就无人、无法追究我的责任了,因为我肯定在事故中尸骨无存了。

1951年4月中旬某日,我们奉命要将大批炮弹用汽车送往前线部队。晚上,我被分配到山洞里指导装卸部队往外搬运弹药。照例我先进洞中,将通道一侧炮弹箱上的一排几十盏豆油灯点燃。这种照明用的豆油灯是用罐头盒下半部分剪成一寸多高做成的,灯捻儿是破棉衣里的棉花搓成的。由于山洞里的通道是采矿用的巷道,较狭窄,只有洞里扛着弹药箱的人都出去之后,外面的人才能再进来一批。

太困了,很难抗拒的睡意,此起彼伏地袭来,我知道这是到了最难熬的下半夜。一个战士扛起三箱炮弹后告诉我:“没人进来了,吹灯拔蜡吧!”

我也想将灯吹灭,离开弹药库房,早点回去睡觉。可睡意越来越浓,神志已处于迷离恍惚之中。似乎闻到了伴随烟味而来的一股烧焦了的糊味,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摇曳的油灯火苗,这才完全清醒了。刚才我是伏在了弹药箱上,睡着了一小会儿。我开始依次吹灭一盏盏油灯,向洞口走去,当我拐过一个弯道时,不仅烟味更浓了,而且前面通道处又明亮了许多。原来在一处近一人高的炮弹箱上,正跳跃着一团火苗。

我惊恐万状地跑上前去,用不停颤抖的双手,将着火的炮弹箱放在地上,用脚一阵猛踩,明火踩灭了,唯恐还有隐患,无处找水,急中生智,浇上一泡尿。我闻着阵阵尿香,这才放心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种悔恨、后怕等诸多不可名状的感觉纷至沓来,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衫,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我险些成了国家的罪人,也险些尸骨无存。从此以后,不管是使用豆油灯、煤油灯还是电池灯,再也没有在库房里打盹、睡觉了。

四、老美的飞机冒火了

看到老美一架飞机被炮火击中冒火,这是我入朝以来最最开心、最最高兴的事。1951年4月下旬的一天,天刚亮,我从朝鲜老百姓的一间草房里出来,一架敌机从头上低空掠过,直向北方新幕方向飞去。我正招呼同志们快起来,敌机已经出动,该上山进洞防空啦!也就一、二分钟时间,那架敌机拖着浓浓的黑烟和大火,越飞越低,马达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距离我们只有200米左右。它左边正在燃烧的机翼掉下来了,飞机也在我们眼前向东北方向栽了下去。不一会,就见敌机落下方向冒起一股浓烟……

正当我们欢呼雀跃不止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快进防空洞吧!敌机马上就要来大轰炸了!”

果然,说话间已有十几架敌机飞到这一地区盘旋。为了看得清楚,我没进防空洞,而是跑到山上的小松林里。刹那间天空中布满了各种飞机,什么“油挑子”、“黑寡妇”、轻型轰炸机全来了,几百架敌机将飞行员跳伞处围成了一个大圈,轮番轰炸,企图阻止有人进去活捉飞行员。一直到中午,这些敌机才陆续散去,也不知道飞行员是否被我们抓住了。

过了几天,听说老美飞行员已被我们擒获。原来轰炸那天,正好我分部直属大站徐站长带着通讯员去分部开会,刚巧走入敌机的封锁范围。他们两个人看见飞机坠毁,知道老美可能来救飞行员,便沿着林间小径搜索前进。看见一小块林间的空地上,敌机飞行员正在铺红、白二色布板,以便美机能发现他所在的位置。二人将飞行员俘获后,立即找一个安全地方,隐蔽起来,防备敌机不顾飞行员的死活而狂轰滥炸。徐大站长因此荣立了二等功。

过了一些日子,大概是5月上旬的中午左右,我们只听西方的高空不时响起达达达、咕咕咕机关炮的响声。这可能是空战,但又看不见飞机,机关炮的响声是云层上传下来的。被击毁的飞机不知坠落何方,只见降落伞下有一个飞行员正缓缓降落。附近的中朝军民纷纷高喊着“抓飞行员俘虏去呀!”一群人争先恐后向飞行员降落处跑去,当然是瓮中捉鳖。

连续击落敌机,并活捉飞行员,这对中朝军民都是莫大的鼓舞。

五、军人也淘气

新仓谷是由四个自然村组成,我们住的地方只有四、五户人家。在几间草房的前面,是一大片高丽参园,上面覆盖着防冻的草帘子,已经掀开了。我们仓库有时也接收前线送回来的或缴获、或废弃的武器弹药。有一天我们从废弹药中挑出几发2.6CM信号弹,拿回来玩。几个战士正在议论信号枪的使用和信号弹颜色的分辨方法等等。不料通讯班长李奎将一发信号弹绑在树上,然后用铁钉、斧头击打底火,信号弹“腾”的一声,还真飞出去了。但由于信号弹发射时,不是密封在枪膛里,所以没飞多高就落下来了。由于飞行距离短,燃烧不彻底,落在一片接一片的草帘子上着了起来,顷刻间草帘子就烧了一大片。好在参园旁边就是一条深不及膝的小河沟,大家七手八脚地好一顿忙活,连军械处也跑来不少人,总算把火扑灭了。第二天仓库乔主任宣布,给予李奎警告处分。并要求我们今后任何人不准再将废品拿出库区。

在新仓谷西沟口,有一排高大的钻天杨树下的沟里,堆放着一大批各种口径的废炮弹和子弹,都是我军前线部队打扫完战场后送回后方的,平时我们也不怎么管它,只是在上边盖了一些稻草和树枝,作为伪装。可能是5月上旬的一天,我们几个人正在山坡树林子里打扑克,突然听到废弹药堆里发生爆炸,不知是什么东西,崩起来二三十米后才爆炸,吓得敌机又飞高了许多。

根据这次废品爆炸一事,库领导请军械处派技术人员具体组织、领导将我库尚存的废弹药就地销毁。销毁弹药本来还有深埋法、投入江河等法,但都留有隐患。我们采用了爆炸法。

将废弹药搬运至铁路、公路以西很远的山坡上,按照罗教员的指挥,在50米以外挖好隐蔽掩体,接好引爆装置,只等罗教员一声令下,就可以点燃导火索起爆了。

我在废品中发现一枚美制4·2化学迫击炮弹,弹身涂有黄色带,英文缩写字母有“HMOKE”字样。我知道这是一发“黄燐烟幕弹”,其口径可能是10.67厘米。我向罗教员建议,咱们放一个烟幕弹看看,也长长见识。这在战场上是很难有机会见到的。

罗教员还在沉吟犹疑不决,可禁不住大家一再要求,罗教员说“好吧!离销毁弹药远一点,越远越好。”

我们离烟幕弹爆炸点有30米左右,随着烟幕的扩散,我退到40多米处,才停止了后退。可当我们抬头向山坡上观望时才发现,黄烟并不升高,只是在爆炸点向周围1米多的高度扩散。为了担心敌机的轰炸,我们后退到很远的地方隐蔽起来,静观其变。在销毁完回来的路上,罗教员说:“我之所以同意引爆烟幕弹,是因为我也没经历过。幸亏没出什么事,若是出点乱子,我可就惨了!”

六、虚惊一场

5月中旬下午的一天,我与吴晓钟从铁道北侧的一条山沟里,采摘“托盘”(其口味、形状、成熟时间均类似草莓)后回来,在距离防空洞还有五六十米,我俩正走在一块高丽参园东边的小路上。突然听到从西边新幕方向传来敌机马达的轰鸣声,我俩刚想赶快跑进防空洞去,可来不及了,眼看敌机已向我俩就地卧倒处俯冲下来,并眼看着发射出两枚火箭弹在机头前方电射而来,此时此刻,谈不上什么惊慌失措,什么“措”也没有了,刹那间,尚余恐惧的一念就是:完了!不知粉身碎骨是个啥滋味?

倏然,两枚火箭弹和飞机先后带着令人惊恐的呼啸声从头上低空掠过,火箭弹的尾翼都看得很清楚。机头已经拉起爬高了。继而另两驾敌机也依次发射投掷两枚火箭弹后爬高升空。尽管我俩惊魂未定,但也明白了,这是三架F86野马式战斗机,利用它可以超低空飞行的优势、性能偷袭距我身后二三里远的高炮阵地。我俩相视一笑,也许是腿软不能动弹吧,就坐起来议论开来,飞得那么低,老美驾驶员可能看见我俩了,不管看见没看见,在低空俯冲时,由于我身后就是近百米高的山岭,驾驶员只能精神高度集中,手扶操纵杆随时准备将飞机拉起来,待我回到防空洞时,冷汗早已湿透了上衣……

在我草此短文时,吴晓钟的音容笑貌仍是50多年前的一副娃娃面孔,不时在眼前映现。在军械三库工作期间,我俩关系较密切,常在一起玩或者到山上采桑葚、樱桃吃。六月份,某军请三分部支援几名可作文化教员的排级干部,三分部政治部以军械处刚从国内来一批知识分子干部,从军械处选调吧,吴晓钟就是这样被选中调到部队去了。五十多年过去了,虽经长春战友的多方询问,亦无任何消息。小吴,我想念你…

七、大老郑回来了

我到军械三库工作不久,就与郑殿志同志混熟了。大老郑一米八十多的大个子,黑龙江省人,1946年参军,不到30岁,排级押运员,其主要任务是为前线部队押车运送弹药。听他讲解放战争初期黑龙江的事,就像讲故事似的吸引人。他待人和气热情,乐于助人,尤其对我们新参军的小青年,在工作和生活上,给予兄长似的关心和爱护,我们都亲昵地称他为大老郑。

第一次发津贴费时才知道,我们都是排级待遇,对此有几位老同志不时发牢骚地说:“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反革命”,而且个别人对我们态度上也不是很好。凡此种种,大老郑在党支部委员会上,曾提出过批评意见。

1951年6月,他奉命押运五台汽车的弹药送往前线,在正常情况下,最多有一周时间即可完成任务返回驻地。可这次十天过去了,大老郑仍未回来。人们开始议论着揣度着,是遭轰炸车毁人亡,还是当了俘虏。据说五次战役失利,我分部最前沿在兔山的大站,都撤回来了……总之是大老郑凶多吉少了。

就在此后的某天晚上,我们正组织装卸部队,在铁道北侧准备卸下一列火车弹药时,在暮色苍茫中,从东边顺着铁路恍恍惚惚有个人踉踉跄跄地向我们走过来,好像是随时都可能跌倒的样子。有人喊了句:“是不是大老郑回来啦?!”我们几个人立即迎上前去,惊喜地认出,真是大老郑。由于过度疲劳和激动,他只说了句:“我回来了。”就陷入了昏迷状态。乔主任立即命卫生员等人将他送回防空洞,告诉炊事班给他熬点粥弄点咸菜……

我们卸完火车,将弹药就近作好伪装后,已经是后半夜了,我们保管组几个人急忙回防空洞看大老郑去。

进到防空洞一看,大家都乐了。只见大老郑半赤裸着骨瘦如柴的身体四仰八叉地正发出阵阵鼾声,驳壳枪放在伸手可及处。别惊动他了,让他好好睡吧!

通讯员小朱说:“卫生员让我注意观察,他太虚弱了,别一觉睡过去。”

第三天下午,大老郑理了发,还在汽油桶里洗了热水澡,精神多了。这才向我们讲述了他遇险的经过。原来他将弹药先送到某师后勤,后又运到前线团指挥所。办完手续吃完饭后,有人领他到山坡林中的防空洞睡觉去。第二天上午他睡醒后,太阳都老高了。他起来找到昨天夜里吃饭的伙房,没有人。他以为都去防空洞睡觉去了,也没在意。见有馒头剩菜,尽量多吃点好准备晚间乘车回单位。这时忽然听到大路上传来轰鸣的马达声,他一张望,看到有几辆坦克正向北驶去,而且坦克上不是红五星而是白王星。大老郑有些蒙了,这不是老美的部队吗?他立即往挎包里塞了几个馒头和榨菜,回身就跑向山上隐蔽下来。现在他非常明白,只能远离公路和村舍民居,沿着北向的山林潜行,还不敢太顺着山林的走势,有时向东有时向西绕行。夜间困乏了,沿山间小路摸索前行,找一个能避风处既休息一下恢复体力,还要警惕受野兽的伤害。最后几天除了还剩下几块榨菜外,馒头早没了,为了能活着回到新仓谷,一切可能充饥的东西,不管是刚长出的土豆、地瓜、白菜、西红柿,刚有粒的青玉米棒,除了填饱肚子外,还用衣服包,把挎包塞满,带走一些。他告诉我们,最难以下咽的野果子,什么山梨、杏、枣等他都尝过了,有次他竟然活吞了十来条泥鳅和蝌蚪。在爬石砬子时,腿碰破流血,就尿尿和泥,将伤口糊上,再从上衣撕下一块布缠上。途中染疾,身体过度劳累衰乏还昏厥了两次,拄棍踽踽前行。直到有一天,天刚黑,他听到了防空哨的枪声,才敢到公路上向北走,在走到一个指挥所,说明了情况后,才搭上汽车,到距新仓谷尚有七八里地的物开里下车后,艰难地走回来了……

八、炸鱼去

在新仓谷军械三库,从1951年3月至1951年8月,仅仅工作了半年时间,就经历了几件吓人的险事,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大概是6月中旬吧,半夜接收完军火后,我们几个人上午在防空洞里睡了一觉就恢复了疲劳,下午干什么玩去?一核计,咱们炸鱼去吧。从废品堆里选了十几枚手榴弹,到我们经常洗澡的一条河,有二米多深,七八米宽。手榴弹一扔进河里,随着咕咚一声沉闷的爆响,河水向上一翻花冒泡,几条鲫鱼瓜子就漂上来了。此时就得赶快下去将鱼扔到岸上,因为有的鱼只是被暂时震昏翻白了,若不及时扔上岸,也就一二十秒钟吧,它可能就缓醒过来,脑袋一扑棱就钻到水里跑了。

第一次四五枚手榴弹投到河里爆炸后,岸上人吆喝声声,水里人扑扑咚咚,终于将五六条小鱼扔上了岸,用柳条将鱼串起来,也就有半斤左右。

第二次向河里扔手榴弹,只听有人惊恐地大声喊到:“不好,快就地卧倒!”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顺势趴在草地上了。只听轰的一声,紧接着连泥带水落了一身。原来是一位杨姓老兵,他拿了一颗美MK2手榴弹,俗称“癞瓜”,形状似大土豆,手掌将能握住。投掷时先将保险铨销拔掉,投出后五秒即可爆炸。由于他没扔过这玩意儿,觉得挺新鲜,好玩,又有点紧张。所以他用力过大,手榴弹越过河面,落到对岸河滩上爆炸后,尽管没有弹片飞出伤人,不仅弄了一身泥巴,而且炸鱼的兴致也吓没了。拉倒吧,可别没炸着鱼再出点事可就麻烦了,还是下河洗澡洗衣服吧,不然这副狼狈相,回去也没法解释呀!

九、俘虏乎?贵宾乎?

7月的天气太热,已扯旗的高粱叶子都打绺了,我因病去医院。

从新仓谷西行,过铁路、公路,再走个七、八里路就到了二分院。来看病的人有十多个,但没有重病号,有好几个只是擦点碘酒、红汞或紫药水就完事了。

军医告诉我,我得了中耳炎,用药水在我耳朵里洗洗,又给我拿一小瓶双氧水和棉球,吩咐我一天洗二、三次,过两天就好了。本来这时我也可以回去了,但听人们在议论两个美国飞行员俘虏的故事,挺有意思,我也就顺势坐在那里听听。原来在二分院住着两个美国俘虏兵,都是飞机驾驶员,还没来得及往后方送。由于和医护人员生活在一起,也流传他俩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当了敌方的俘虏,本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可这两位却每天都乐呵呵的,嘴里还经常哼着小曲什么的。俩人爱玩扑克,据说玩的是“大小21点、同花顺”等,俩人玩扑克,还真动输赢,输家不能付现金时,就写一张带有签名的欠条,赢者比划着告诉围观的人,回国后他要还我钱的。他俩之所以怡然自得地过着俘虏生活,据一位常与二人接触的军医说,这两个美国飞行员说没想到中国人对他们很好,也不用再担心上战场死在朝鲜了,而且中国菜很好吃,所以两人每天都是笑嘻嘻的。

每到开饭的时候,只要一敲钟,最先从防空洞出来的就是他俩,一路上敲打着饭盆,唱着歌儿。

这两位美国大兵的伙食标准很高,每天的主食除面包之外,还有馒头、米饭、面条、饼等可供选择,副食有黄油、牛奶、火腿、香肠和青豆、沙丁鱼等罐头食品。除此之外,还有中式饭菜,他俩对中国菜发生了兴趣,尤其是每逢医院改善生活,吃包子、饺子、芸豆土豆炖猪肉、小鸡炖蘑菇、瓜片炒肉时,就不要他们那份牛奶面包了。这二位饭量真大,每逢吃包子、饺子时,一人能吃两人的份,还大呼小叫地连连说:“好吃!好吃!”

这两位美国飞行员,全二分院的人都知道。他俩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最害怕美国飞机。他俩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不管正在干什么,哪怕是在光着脊梁打篮球、下国际象棋、打扑克……,只要一听见极远处传来的飞机微弱的马达声,就保证比兔子还快地跑回防空洞去,轻易绝不再出来。

有一次,他俩从防空洞出来,哼着小曲到伙房领饭去。此时,一队美机从高空向北边飞去,听到声音,他俩立即就地卧倒,待飞机远去,他俩马上返身跑回防空洞,怎么叫也不出来。最后炊事员只好将饭菜给他们端到防空洞里。

相比之下我们这些胜利者的“待遇”可就差多了。

七、八月份发生了朝鲜多年不遇的大洪水,多处桥梁、涵洞、公路被冲毁,国内的军需供应暂时中断。各大站的库存粮食,一律留给作战部队。我们已领不到粮食了,每天只能以炒面为主食,油炸丸子。油茶面、炸油饼、山野菜馅的包子等等。炊事班想方设法花样翻新,还从兵站领回来一些缴获罐头,除了水果、蔬菜等罐头已变质不能吃外,还有各种鱼罐头,虽然有的也变质了,但用盐水冲洗一下,尚可食用。尽管如此,十天以后,人们已很难下咽食物了。到后来就是为了完成任务,维持生命才拼命咽下炒面食品。

十、又一次历险

在我回驻地的路上,刚出二分院的东村口,只听见新幕85高炮阵地正以密集的炮火向高空的B-29轰炸机群射击。伴随着咚咚的高射炮弹的爆炸声,只见拳头大的白点在万米高空中像白色的礼花朵朵绽放。

我正驻足欣赏这高空蓝天衬托着的战争景致,忽然从空中传来一阵呜呜的风声。我抬头看看天,晴空万里,既无暴风也无骤雨。正在纳闷,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不好。稍一愣神,立即往回跑到一棵大榆树下,在一根粗大的枝干下站定,两手垂直,两脚并拢成标准立正姿势。稍顷,只听见一阵劈啪声、沙沙声,只见片片树叶、树枝陆陆续续地飞扬着落在地上。原来这是85高射炮弹在高空爆炸后,弹片纷纷坠落在地面。好险!我差一点牺牲在自己人的高射炮弹下。又经历了一次不可预料的险情。

十一、牛峰里的故事

第五次战役结束后,将战线稳定在三八线附近。敌我双方形成对峙局面。在5月初,我军械三库奉命将大口径炮弹向北方一百多公里处的瑞兴运去。在那建一个临时仓库。对此,我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干吗往后撤呀?是我分部军械仓库的地理位置有新的变动,还是战线有向北后移的可能?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小道消息说,前方我军某段防线有被敌军突破的可能。

到了8月下旬,我仓库由军械一库接管。我们单位奉命调往南方约五十多公里处,即西由汗浦,东至市边里的五十公里处组建了弹药五库,行政划归第十五大站领导,业务工作仍由三分部军械处负责。库部设在东距市边里十公里处的石城洞,看样子是负责供应市边里以南的东线和九华方向的中线。由副主任李禄田带领我们一个保管组,在距库部以西二十五公里处的金川郡牛峰里建一分库,重点是负责供应金川以南的西线。

我们到达牛峰里时,当时第十五大站四十三分站正在密林深处搭建临时仓库。用柞木搭起房架,上面用稻草覆盖防雨,底下再横竖垫上数根十厘米以下的圆木,就可以堆放弹药了。

我在牛峰里工作了两年,还是有几件值得追忆的事。五十多年后的今天,这些事已经成为故事了。

一天我们三、四个人赶着朝鲜老百姓的牛车,慢悠悠地去山沟里拉准备过冬的柴火。在经过一片向阳的山坡地时,突然惊起一只山鸡,扑喇喇地向远处飞去。仔细一看,二十多米远的地方,还有一只山鸡在那里卧着,五颜六色的羽毛,在夕阳辉映下,更加绚丽多姿,色彩绚烂,煞是好看,尤其那两根上下不停摆动着的漂亮的鸡翎。有人向野鸡开了枪,接着三四个人都纷纷向着猎物射击,山鸡周围落下几发子弹,山鸡扑扑棱棱地,翅膀抖个不停。枪声停下来了,山鸡在那儿一动不动了。我连忙跳下车,向山鸡跑去,准备把山鸡拎回家,明天来个山鸡炖土豆岂不美哉!

当我弯着腰刚要伸手去抓时,它却突然扑喇喇振翅飞走了,不仅吓了我一跳,还弄得我满脸是土。车上的人见状都笑起来,说:“易世良掌鞋不用锥子,真(针)行!能把死山鸡都给吓跑了。”

我重又上了车,大家议论说:“咱们几个枪法真不赖,硬是把山鸡给打蒙了,不敢飞。”

有一种说法,蛇被打死之后绝不能用火烧。因为烧蛇会带来很大麻烦。附近所有的蛇都会到烧蛇的地方来,想想吧,那情景该多瘆人!我们都听说过这种事,但谁也未亲眼见过,所以都有点半信半疑。

某日,我们从沟里检查完仓库后回来,路过河沟旁的一片沙滩,看见有条死蛇,好像是汽车轧死的。有人提议将死蛇挂在树上,烧烧看,是否真有蛇从四面八方赶来。有人担心地说,一般的蛇来几条还不怕,可真要来大批大蛇、毒蛇、怪蛇可咋办?到时候枪也用不上。为了预防万一,又搬来两箱手榴弹作好“战斗”准备。眼看蛇却快烧焦了,又等了半个小时左右,一条蛇也没来。

十二、王八盒子丢了

日本大正十四年式手枪,我们管它叫“王八盒子”。由于这种枪是死撞针,容易走火伤人,所以人们都不大喜欢它。在部队里很少有人佩带。某炮团军械股的同志给我拿来一支王八盒子玩玩儿。不料这支枪却给我带来不少意想不到的麻烦。

1951年秋天,一场秋雨过后,库区道路有些泥泞,库房又都在山坡上,汽车很难靠近,只能靠人力装卸搬运。某夜,我在库外指挥装卸部队装车,在山坡上跑上跑下,忙个不停。完成任务已是下半夜了。又困又累,急忙回到防空洞脱衣睡觉。可当我解下皮带时,觉得很轻,一摸枪套是空的,王八盒子不见了!可把我吓坏了!这可怎么办?尽管是在战时,可丢枪也不是件小事啊。我在炕上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地熬到天亮,急忙去沟里库区,在我昨夜经过的地方来回寻觅,运气真不错,在车辙泥沟里,看见仅露出一点枪把的王八盒子,不由得我喜出望外,急忙用一根树棍从泥里将它抠出来,在河沟里冲洗干净后,又装进枪套里,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驻地,正好开早饭啦!

说到丢枪,还有可笑的呢。柴玉林和杨栋在一次躲避敌机轰炸扫射时四处奔跑,等停下来喘口气时,老柴发现自己腰下挎的王八盒子丢了!刚抬腿要去找,咦?感觉不对啊,哈,原来枪窜到裤子里去了!刚才仓皇奔跑时竟没有察觉。杨栋哈哈大笑,老柴拍拍枪说:“真是个王八盒子,不就是老美的飞机吗,你倒吓得躲裤裆里去啦!

这事经杨栋的广为传扬,已经成为多年来老战友聚会的经典话题。

十三、冒烟的迫击炮弹

1951年9月,已是深秋了,晚上已有些凉意,这天晚上我库要接收汽车运来的“美重八一迫击炮弹”,仓库是在牛峰里东沟新建的。库房门向南三米多远,再拐向东二米多远,距地面也有一米多深。这是为了防止敌机向门口投掷炸弹或汽油弹。保管组副组长林乃武告诉我在外边组织装卸部队卸车,并向库房里搬运,要注意用双手捧着圆铁筒装的迫击炮弹,绝不能让铁筒的一头落地,为防止意外。他则在库房里组织向里传递和堆放。一车弹药已卸完一半时,突然,库里的人都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而且有些战士还向山上跑去。不知道库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我刚跑进库门口的拐弯处,碰见林乃武双手捧着一发尾部尚有余烟的炮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将炮弹扔向远处的一条沟里。他回来后,情绪已稳定下来了,拉着我的手回到库房门口,用手向下一指说道:“你看看,事故就是这么发生的。”我一看就全明白了,原来进出库房门二段拐弯通道,均系一米宽。捧着一米长的炮弹进入库门口,里边的人就挤不出来,只能是一个人进去后,其他人才能出来。这样将炮弹运入库房,既费时又费力。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将出入口两段通道的两侧,都顺势摆放两根用铁筒炮弹形状的轨道。在拐弯处站有两人,一人接地面滚下的,另一个再接着炮弹往下边库房里滚。在库房里的林乃武和在库房外的我哪里知道这种情况,结果一枚发射药包已触及铁筒的炮弹,在滚动中摩擦生热,终于在滚入库房的一刹那,发射药包燃烧了,顿时库房里浓烟弥漫,呛得人喘不上气来,吓得人纷纷逃出库外。

林乃武因此奋不顾身的英勇行为而荣立三等功一次,一个月后因本人枪支走火洞穿手掌而转回国内治疗。

十四、神秘的喀秋莎

初秋之时,我库存放的140多枚喀秋莎,即苏132毫米火箭弹,一下子让某炮团全部领走了,这有点不太寻常。令我们惊疑的是,过去一向都是我们派车将弹药给部队送去,可这次却是由炮团自己来车领取弹药,看样子真是急待使用。没过几天,空弹药箱都给我们送回来了。志后军械部有严格规定,在战争中,132火箭弹使用后,必须立即将空弹药箱送回原储存仓库,就连箱内固定火箭弹的卡板一个也不能少,然后送回国内,绝不允许私自将弹药箱留作他用。

在新仓谷军械三库,在准备接收132火箭弹时,我们就专门召开了会议,要求工作人员在装卸搬运、入库堆放过程中,绝对要高度警惕。一是要注意防火,因为火箭弹尾翼中间有喷火口,直接接触空气。二是防止发生意外,在任何情况下也绝不允许使用手电筒照明,因为火箭弹的发火装置是电雷管。至于轻拿轻放就更不要说了,装有两枚火箭弹的一米多长、一百多斤重的弹药箱子,一人肩扛一角,喊着“一、二,一、二”的号子,真个是小心翼翼,稳稳当当地前行。平时尽管我们觉得132火箭弹很神秘,也很好奇,但也不敢随意开箱摆弄,只能是看看实物,开开眼界就算了。这是因为苏132火箭弹太神秘了,说它是苏联在卫国战争中,战胜纳粹德国的秘密武器,能使敌方阵地变成一片火海,寸草不留,杀伤破坏力极大,受到红军战士的钟爱,因而以女英雄喀秋莎的名字命名。

待我们调到牛峰里改成军械五库后不久,就接到紧急通知,因为存放在军械一库的606枚132火箭弹,在朝鲜一场四十年不遇的洪水中被淹泡了。此事不仅立即报告了志后军械部,也惊动了志愿军后方勤务部洪学智司令员。通知要求有132火箭弹保管任务的军械仓库,要加强防护,避免类似事故的再次发生。故此,我们也经常将弹头缷下,取出六根一米多长,近200毫米粗的棒状发射药,看看是否有受潮等异常情况。后来某132火箭炮团军械股的同志向我们介绍了一些在战场上使用喀秋莎的情况。喀秋莎之所以威力大,主要是因为一台汽车上的发射装置,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发射两次共32枚火箭弹,落点均在直径几十米左右的范围内,对敌密集设施和部队,都具有毁灭性的杀伤力。但其也有不易解决的弱点,即其发射位置必须选择汽车可以随时转移之处。因其发射及其弹道轨迹,均有明显的火光,发射后汽车必须迅速撤离阵地,否则将很快遭到敌方地面炮火和敌机的袭击。

以后我们又听说有关喀秋莎出问题的两件事:一是在某次战斗中,我军发射了132火箭弹,可有一枚火箭弹可能是发射药出了问题,中途就落地了,致使我军一个营部被击毁。二是某部在发射架上的一枚132火箭弹不知怎么出的事故,只见那枚火箭弹一溜火光腾空而起,转眼就不见了。虽出动部队在山区搜寻多日,也未见踪影。

至此,苏132火箭弹在我眼里,已无神秘之处可言,只不过是一门口径稍大一点的多管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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