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业被杀之后,建安王刘休仁欣喜若狂,急忙找到“猪王”老哥刘或(字休炳),不由分说,把这个受尽折磨的兄长扶上皇帝宝座。当时,正是晚上,事出仓促,刘或奔向金变宝殿时,鞋子都跑掉了,只好光着脚,狼狈登极称帝,而头上还戴着亲王的乌纱帽。
次日一早(十一月三十日),刘或论功行赏,选贤任能,封寿寂之等十四人为县侯,任命刘休仁为司徒兼尚书令,主持朝政;刘子业的三弟、江州(江西九江市)刺史、晋安王刘子勋,为车骑将军兼开府仪同三司,位同宰相。可是,十岁的刘子勋,在其幕僚邓碗等人的鼓动下,拒不接受任命,决心继续起兵(先前已起兵反抗刘子业的迫害),讨伐刘或,间鼎皇位。
翻过新年,公元466年正月,刘子勋就在仁州登极称帝,年号’“义嘉”,由此引起一场内战,史称“义嘉之乱”。
刘子勋称帝后,各地纷纷起兵响应。·建康(南京市)的朝廷方面,只剩下丹阳(南京周围)、淮南(安徽寿县)数郡,首都风声鹤映,人心震恐。
此时的刘或,刚刚登极,统治范围不过百里,士卒有离散之心,官民无必胜之志。但刘或能够礼贤下士,诚心待人,人们都感念他的恩德,愿意向他效忠,故能转危为安,反弱为强,仅用了八个月,就摧毁叛军老巢,把十一岁的侄儿刘子勋及其文武百官斩首,平定了“义嘉之乱”。
胜者王侯败者寇。江山一定,刘或便端起架子,首先趁势杀害其兄刘骏的所有儿子,下令把刘子勋的弟弟刘子房等亲王十三人,全部毒死(加上先前杀掉的刘子业、刘子尚、刘子勋,共十六人)。这些亲王,大都在十一岁至四岁之间,还有因幼小未及封王的刘子趋、刘子期、刘子悦三个小儿,尚在之中,也被斩草除根。至此,刘骏二十八个儿子,全被诛尽杀绝,正可谓“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
江州政权被摧毁后,效忠刘子勋的徐州(江苏徐州市)刺史薛安都、充州(山东充州市)刺史毕众敬、汝南(河南汝南县)太守常珍奇,都派使节,向朝廷表示归降。可是,此时的刘或,觉得已经控制了局势,忽然自我伟大起来,骄字当头,鼻孔朝天,打算向淮北三大叛军炫耀武力。于是,命大将张永、沈枚之,率众五万,北上徐州,收降薛安都。大臣蔡宗兴很有政治经验,极力劝阻说:“薛安都已请求归降,朝廷只需派一名使臣前去受降就可以了。现在忽然兴师动众,薛安都必然惊恐,北魏也可能出兵。万一薛安都投降北魏,将对朝廷大为不利。”刘或不听,照常发兵北上。三叛将果然恐惧不安,迅即倒向北魏一边。北魏铁骑增援徐州,合兵迎击宋军。这是自刘义符、刘义隆以来,宋魏第五次南北大战。
第二年,公元467年正月,天气骤变,狂风暴雪,测水冰封,宋军屡战不利,九百多条船舰不能行动,大将张永下令弃船撤退,全军徒步南奔。将士在严寒中,冻死一大半,手脚冻断的达十分之七八!魏军绕到前面堵截,薛安都在后面追杀,前后夹击,宋军被斩数以万计,沿途六十里之遥,尸体遍地,抛弃的军用物资和武器,不计其数。就连大将张永的脚趾也被冻掉,他和沈枚之仅仅逃出一命。淮河以北的青、冀、徐、充四州和豫州的淮西九郡,霎时落人北魏之手。
然而,这次大败并没有使刘或感到痛心。拖到秋季八月,刘或再命沈枚之进攻徐州。沈枚之劝阻说,不可贸然兴师。刘或大怒,强迫沈枚之出发。北魏骑兵一万人迎战,宋军再次大败,沈枚之单骑逃回,第五次南北大战遂以宋军惨败而告终。
军事是政治的延伸,也是对政治的检验。宋军屡战屡败,根源在于朝廷政治腐败。首先,刘或身边重用的人,尽是品质低劣的家伙。在朝为官者,皆为市井贩夫之子。刘或最信任的阮佃夫、王道隆、杨运长等人执掌朝政,权力仅次于皇帝。阮佃夫为人凶暴,无所忌惮,馅媚他的人立刻有赏,冒犯他的人立遭大祸;平时贪赃枉法,大肆受贿,凡是送给他的绢绸少于二百匹的,他收下后连消息都没有!其生活之豪奢超过亲王,家中歌女之排场连宫廷都自叹不如;朝中大小百官,贿赂公行,没有一个不对他曲意奉承。郡太守每缺一名,阮佃夫就会任命十名,致使吏制混乱不堪。他的奴仆差役不断提拔做官,车夫竟然成为虎贵中郎将,马夫甚至当了朝廷员外郎。这样的朝廷,不被敌人消灭就已经很幸运了。
两次对外作战惨败,刘或的政治兴趣彻底转移到内部杀戮方面。
任何坏人都不是先天注定的。刘或没有做皇帝时,性情平和,为人宽厚,有良好的声誉,最受老兄孝武帝刘骏宠爱。即位之初,对曾经拥护刘子勋称帝的官员,大都给予宽大处理,不仅使他们保住了性命,而且依照各人的才干,还让他们在朝供职,因而很得人心。然而,权力改变人性,也检验一个人的品质。刘或平定“义嘉之乱”、牢牢掌握大权之后,就迅速变成另外一副嘴脸,猜疑、嫉妒、残忍、暴虐、荒淫无耻、信神信鬼,忌讳多端。有一次,他把皇家南苑借给大臣张永,说:“暂借三百年,到期后请再续借。”借此“吉言”,表示政权长久。而更多的时候则没有这样的喜剧色彩。平时宫中移动一张床、修缮一堵墙壁,都要让文士写祭文,隆重祭祀土神,然后才能动工。尤其是对“祸”、“败”、“凶”、“丧”之类的字眼,神经过敏,异常忌讳。比如,驭”字,看上去有点像祸字,刘或便改成“41”字。类似的禁忌有数千条之多,左右官员不小心犯了这些禁忌,一律开膛破肚,挖出心肺,再行斩首。
刘或在位不久,经过“义嘉之乱”和南北大战,国库罄尽,百姓困顿,全国官员完全停发薪捧。但刘或却毫无节制地奢侈浪费,每制造一种器物用具,都要按“正用”、“备用”、“次备用”的数量比例,各制造三十个。这个富有四海的天子,竟像一个地主老财一样,还-明、宦官们偷偷在他所居住的殿内,替他挖坑,埋藏金钱,作为他的个人私藏。
皇帝在宫中大摆筵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而刘或的筵席别出心裁,他常在席间让宫女们脱光衣服,由大家欣赏,皇后王贞风第一次看见,觉得害羞,遂用扇子遮住脸面,不愿观看。刘或大怒说:“今天大家同欢,你为什么不赏脸?”王贞风说:“娱乐的方法很多,哪有姑嫂姐妹挤在一起,观看裸女的玩法!”刘或更是大怒,吼叫一声,把王贞风轰走。
晚年的刘或,一门心思,就是设法杀尽各位兄弟侄儿,以免他们将来夺权。
公元469年六月,刘或暗中指使亲信罗织罪名,弹幼兄长庐江王(初封东海王)刘柿“对朝廷有怨言”,请求追查。刘或假装不批,但还是“不得已”下令免除刘伟的所有官爵,令其自杀,并将刘袜的儿子辅国将军刘充明免职,放逐新安(浙江淳安县西北)。
建安王刘休仁,比刘或只小三岁,二人自幼兄弟情深。前废帝刘子业曾经十几次要杀刘或,都是刘休仁靠机智救了他,还把他扶上皇位,随后又亲自挂帅出征,平定刘子勋的“义嘉之乱”,在群臣中享有很高的威望,但因此引起刘或的猜忌,被视为皇权的最大威胁。刘休仁有所警觉,韬光养晦,自动请求解职,刘或批准。
猪王刘或素来肥胖,晚年多病,不能生子,遂把各位亲王已经怀孕的姬妾,秘密召人宫中,生下男孩,则把生母杀掉,由其他宠妃喂养,作为皇子。公元470年二月,刘或为八岁的皇太子刘显娶亲,命文武百官送礼。始兴郡(广东韶关市东南)太守孙奉伯,只送了一架琴和若干书籍,刘或大怒,派使者送去毒药,命孙奉伯自杀。呜呼,这就是野蛮的帝王制度!
次年,刘或病情加重,而他的太子刘显只有九岁,他担心自己死后,弟弟们夺取皇权。于是,刘或决心在他临终之前,彻底铲除所有亲王兄弟,以求政权巩固。恰好,二十七岁的晋平王刘休佑,从江陵(湖北荆州市)调任南徐州(江苏镇江市)刺史,路过建康(南京市),刘或把他留下,不让赴任。然后,特意邀请刘休枯前往岩山(江苏江宁县南),一同射猎。到了山上,兄弟二人驱马奔驰,左右卫士全被抛在后面。临近黄昏,刘或派当年刺杀刘子业的亲信寿寂之等人,赶上前去,把单骑追猎的刘休拓挤下马背,殴打而死!事出蹊跷,刘或亲自下诏,向国人解释说,弟弟打猎时,因坐骑忽然受惊,不幸堕马而死。此后,每杀害一个弟弟,刘或照例都要下一道冗长的诏书,编造死亡原因。
刘休佑遇害两个月后,刘或又命患难与共的弟弟刘休仁“明天一早进宫”。但在当天晚上,刘或就派人送去毒药,命刘休仁自尽。刘休仁怒骂说:“你能坐上皇位,是谁的力量?杀害兄弟,你也不得长久!”刘或怕有闪失,便强打精神,乘轿前往皇城端门,亲自坐镇,直到刘休仁气绝,才放心回宫。然后,连夜草诏诬陷说:“刘休仁结交禁军,图谋叛乱,我不忍当众杀他,只对他加以斥责,而他惭愧恐惧,竟服毒自杀!”
一连杀害两个弟弟,刘或做贼心虚,照例下了一道很长的诏书,猫哭耗子,反复解释他对刘休仁如何情深似海,而刘休仁又如何图谋不轨。呜呼,自作聪明的人,往往认为天下人都是傻瓜,他说什么,别人就只好相信什么。
二十四岁的巴陵王刘休若,听到兄长刘休仁被害的消息,恐惧不安。刘或也正考虑这个弟弟威信较高,恐怕将来有能力夺取幼主刘显的皇位,打算派杀手将其干掉,又怕不能得手,遂改变主意,亲笔写信给刘休若,内容十分亲切,一再召请弟弟早日来京,参加皇家盛典。刘休若如期抵达,刘或当即派人到刘休若下榻的宾馆,宣读圣旨,迫其自杀。
刘休若死后,刘或又下了一道诏书,千言万语,向弟弟桂阳王刘休范解释刘休若“谋反”的罪状。至此,刘或的所有兄弟,业已铲除殆尽。只有刘休范人品低劣,才能平庸,不为刘或所忌,因而得以不死。
杀尽兄弟之后,想必天下太平了。可是,还有大臣们在,刘或也不放心,因而也得杀。首先,太子宫骑兵校尉寿寂之,英勇雄健,必须除掉。正巧,有人弹勃寿寂之擅自杀了巡逻军官(他还杀过皇帝呢!),刘或遂把寿寂之贬到越州(广西合浦县),但却在途中将其处斩。淮陵(江苏吁胎县)太守吴喜,平定“义嘉之乱”有功,刘或认为此人计谋太多,又素有人缘,恐怕将来不会侍奉幼主,遂把吴喜召到后宫寝殿,尽情闲谈,间或打趣谈笑,十分亲密。闲谈结束之后,刘或又赏给他很多名菜,关爱有加。接着,把脸一变,命其自杀!然后照例下诏,解释处死吴喜的原因:“吴喜狡猾多变,专会骗取人心。从前孝武帝刘骏在位,黔县(安徽黔县)等地,有数千亡命之徒,攻击县城,杀戮官员。豫章王刘子尚,派出精兵三千人,前去讨伐,结果两次都被击败。刘骏命吴喜征讨,吴喜只带数十人抵达县城,竟能迅速招降叛匪,可见他是个诡秘蛊惑、阴谋狡诈之人。联即位后,命吴喜征讨三昊地区(太湖流域),他只带三百人,竟能直捣三吴,荡平叛匪。当地人民听说吴喜到来,无不望风自退,不敢对抗。如果不是对那里的人民早有深厚的恩情,怎么能使他们如此合服?观察吴喜的迹,可以推知,他将来绝不会尊奉正统君主,而坐视良机消知”这番奇谈怪论,真是世间罕有!诛杀吴喜的原因,一言以蔽之,就是你吴喜太有才干了,因此“卿不死,孤不安”!这是帝王们诛杀功臣的普遍心态。
杀了一年,杀到公元472年,春来人老,刘或病势加重,考虑自己死后,皇后王贞风一定临朝听政,而她的兄长太尉王景文,位尊权重,势力强大,非生二心不可。于是,病榻上的刘或,如法炮制,继续屠杀——派人给王景文送去毒药,并亲笔附上诏书说:“联与你多年老友,为了保全王家一门,所以作此决定。”使节到达时,王景文正与客人下棋,打开诏书看罢,放到旁边,继续下棋。一局下完,把棋子收好,王景文才把诏书拿给客人,缓缓说道:“接到圣旨,命我自尽。”其部属怒火冲天,请王景文下令攻击。王景文阻止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如果要帮助我,当想到我家老幼一百余口!”遂服毒身亡。
当天夜晚,刘梦见有人向他报告说:“豫章(江西南昌市)太守刘惜谋反!”遂霍然惊醒,连夜派人前去杀了刘倍。什么世道!
四十天后,杀尽所有不放心的兄弟和文武大臣的宋明帝刘或,留下他最放心的桂阳王刘休范、右卫将军兼卫尉萧道成,作为托孤大臣,预备辅佐十岁的太子刘显即位,自己才放心地断了尊气,在位七年,寿三十四。
无限权力,把一个本来温和敦厚、心宽体胖的憨厚“猪王”,变成一个不断吞噬兄弟皇侄和无辜大臣的豺狼!这使我们想到,一个人的人品好坏,不要看他无职无权的时候,而要看他手握大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