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王竿槐即位的那一年,宋国的末代国君宋康王戴也强行上台了,这是一位直与夏莱商封相仿佛的千古暴君。
古老的宋国本是商封王子受辛的大哥子启(微子启)归周之后的封国,立国以来,除了不自量力的宋襄公子兹甫想人非非,企图称霸天下外,其余国君算是本分多了。不过,不本分不行呀,以宋国之微,处在以强凌弱的兼并战争之中,能生存下来,就算列强很厚道了。但尽管这样,大概在战国初期,宋国为避韩魏两国侵扰,还是将首都从唯阳(河南商丘市)迁到彭城(江苏徐州市),以图闭关自守。
公元前372年,宋桓公子辟兵上台,终于到了穷途末路。史书说,他阁下十分奢侈荒唐,不断大兴土木,修筑宫殿。其手下有位执政大臣,姓戴,名喜,字子罕,担任司城之职(司城子罕,亦称剔成、剔成肝。剔成肝是司城罕之误),掌管工程建设,但实际则是相国。这位戴喜很有心计,他看到子辟兵昏庸至极,觉得有机可乘,就像项羽看到秦始皇赢政一样,忽然生出“彼可取而代也”之心!公元前356年的一天,戴喜开始对子辟兵灌迷魂汤说:“奖赏恩赐之事,是民众所喜欢的,请国君亲自施行;刑罚杀戮之事,是民众最憎恶的,就让我去承办吧。”子辟兵欣然同意,凡是颁布法令,诛杀罪臣之事,子辟兵都说:“去问子罕。”从此,国君大权旁落。而戴喜则掌握生杀大权,威震朝野,武士、狱吏,无不听其调遣;满朝文武,大都趋炎附势,成为戴喜的党羽。到了这个份上,恰如唐代文人骆宾王所说:“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一年之后,戴喜一声令下,把势孤力单的宋桓公子辟兵杀掉,自己做了国君。从此,姓子的宋国变成姓戴的宋国,就像姓姜的齐国变成姓田的齐国一样。
戴喜篡夺宋国的政权后,能够改革内政,一定程度上为没落的宋国注人活力,使国家稍稍富强起来。想不到二十八年后,公元前329年,戴喜的弟弟戴堰突然发动政变,夺取君位。年迈的戴喜急忙化装,逃往齐国,总算保住了一条老命。
戴堰就任国君的最初十年,还算安分。毕竟宋国是个小国,应该追求长期稳定的和平,才有可能在列强的均势中生存下去。可是,戴乃是夏莱商封转世,他不胡作非为才是怪事!公元前318年,戴堰在位的第十一年,一件偶然奇事,使他像冬眠过后的毒蛇一样,开始复苏,从此做出无数危害天下之事。
原来,宋国首都彭城(江苏徐州市)的城墙拐角高处,一只麻雀在那里筑巢,有人从中发现一只由麻雀刚孵出来的雏鹰。咦,这真是怪事,赶紧报告国君!那些马屁精官员们一口咬定,这是前所未有的好兆头!戴也希望是这样,但最终需要由专家作出权威判断。于是,他把太史先生召来,占卜吉凶。太师先生摆开摊子,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忽然睁开眼睛,‘怪叫一声说:“啊呀呀!真不得了,可喜可贺呀!小麻雀竟然生下大苍鹰,小而生大,必霸天下!此乃反弱为强、称霸天下之兆也!”戴堰大为兴奋,立即自封为王,与战国七雄的国王平起平坐,然后像曹国的末代国君姬阳一样,雄心勃勃,开始编织他的称霸计划。
戴堰的宋国其小如豆,完全处在齐楚魏三大强国的包围中,最没有称霸的资格。但戴堰在“麻雀生苍鹰”的精神鼓舞下,硬是来了精神。他用严厉手段,强行征召壮丁,训练出一支十万人的劲旅,迫不及待地向强邻悍然发动攻击!几年时间,消灭滕国(山东滕州市),攻伐薛国(滕州市东南),南下夺取淮北之地(安徽北部)。初战告捷,使这位战争狂人愈加自信,野心愈加膨胀,他开始四面扬威,欺负强邻。于是,“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乃与齐、魏、楚为敌国。”(《史记·宋世家》)
一连串惊人的军事胜利,使戴堰无比陶醉,只是称霸的目标尚未实现,他打算继续对外扩张。但唯一令他烦恼的是,如何才能动员全国小民,穷兵默武,为建立霸权而慷慨赴死?戴堰想到,必须首先建立自己的威信,以便使臣民绝对效忠,对了,最好是向神灵挑战!于是,他把商朝武乙帝子瞿当年“射天”的节目拿出来,当众表演一番,就是把一个盛满鲜血的皮囊,挂在高竿之上,戴堰身着恺甲,一箭射去,血流如注。左右欢呼说:“大王射天得胜啦!大王之贤,超过商汤子天乙和周武王姬发了!汤武只能战胜凡人,而大王竟能战胜苍天,其贤能无以复加了!”戴堰听了这些鬼话,龙颜大悦,下令举酒痛饮,满朝狂欢!
除了玩别人玩过的把戏外,戴堰还有不少新的创造。他在“射天”之后,又发明了“鞭地”,就是用长鞭边咒骂边抽打大地,表示他敢向天地神灵叫板;还把祭祀天地祖先的祭坛祖庙一齐焚毁,表示他能“威服天下鬼神”;有时在两军阵前,故意不戴头盔,以显示自己勇敢;就连宴请群臣时,也要显示自己不同凡品。这位小动作多如牛毛的逐兄篡位暴君,把商封王子受辛的“长夜之饮”加以改造,每当宴饮时,以白酒强灌群臣,而暗中使人为他斟上白开水,千杯万盏,与人对饮!结果,群臣无不醉如烂泥,唯有戴像一尊千年不坏的石狮子,整整喝了一夜,清早照样上朝,群臣惊叹说:“君王海量,真神人也!”于是,有人高呼“万岁”。
这一呼不要紧,戴堰听了十分惬意。从此便形成一道景观,每天临朝,大臣们都要齐声高呼“万岁”!堂上一呼,堂下响应,层层向外传播,一声高过一声。于是,“万岁”之声响彻全城,戴堰似乎成了万民爱戴的“英明领袖”!
但不久就发生了一连串暴行。小官员(舍人)韩凭的妻子息露,天生尤物,年轻貌美,不幸被“当今万岁”偶尔瞧见,眼看就要选人宫中,成为贵人啦。想不到息露不为所动,丝毫不忍抛弃自己贫贱的丈夫,于是这位道德高尚的才女随口吟出一首小诗,婉言拒绝说:
南山有鸟,北山张罗。鸟自高飞,罗当奈何?
“罗当奈何”?戴堰才不管呢,他只想得到这只美丽的小鸟。于是,派人把息露抢人宫中。而韩凭眼看着妻子被抢走,毫无办法,悲愤至极,拔剑自杀。戴堰把息露弄到手,恩威并用,但这位贞女宁死不从,又吟出一首小诗,斩钉截铁地说:
鸟有雌雄,不逐凤凰。妾是庶人,不乐宋王!
戴僵急得发疯,开始强拉硬扯。息露乘其不备,猛地冲向栏杆,从高高的楼台倒栽下去,香魂追随丈夫韩凭而去。
民间传说,这一对贞夫烈女死后,两座相去不远的坟墓上,各生出一棵枝繁叶茂的梓树,两树越长越近,终成连理,且有一对鸳鸯,时常栖于枝头,交颈悲鸣。人们称这两棵树为“相思树”。
息露之死,使戴堰气急败坏。从此,这位暴君性情更为暴庚,似乎不再有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而是骄奢淫逸,专干伤天害理的勾当。《战国策·宋卫》记载了他的一系列暴行,其中有两句是:“剖讴之背,锲朝涉之胫。”就是说,这位暴君偶尔看见驼背之人,心生好奇,下令将其活生生解剖,看他的脊梁为啥挺不直。基于同样的好奇,又下令砍断冬晨涉水过河之人的小腿,看他为啥不怕冷。这完全是当年商封王子受辛暴行的翻版,以致使人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但戴僵的暴虐则是千真万确的!毕竟他是夏商封投胎转世的!
戴僵的残暴,使国人大为惊骇,群臣中少不了有些正直之士,纷纷上朝进谏。但千万小心,“亡国之主,不可以直言”。戴僵对任何善意的规劝都不能容忍,他在御座旁边专门放置一把弓箭,只要听见那些不识时务的忠臣说出逆耳之言,就顺手操起家伙,一箭射杀!据说,有一天就干掉了三位胆敢劝他学好的大臣,这反而激起更多的忠臣义士痛切极谏,戴堰一律弓箭侍候,一一当廷射倒!只是射着射着,觉得有些纳闷,遂对宰相唐鞍吐露说:“寡人所杀的大臣已经不计其数,而群臣反倒愈加无所畏惧,这是什么缘故?”有邪恶的君王,便有邪恶的臣僚,唐较回答说:“大王所杀的,尽是些抗旨进谏的坏人。而只杀坏人,好人当然不会畏惧。大王要想使群臣畏惧,不如不分好人坏人,时常加以杀戮,如此一来,包管群臣畏惧!”“嗯,不错不错!”君臣二人相视而笑。然而未过多久,戴堰就无故杀了唐鞍,真是妙不可言!
戴僵的暴行使天下为之愕然,诸侯们把他比作夏莱拟履癸,而把他的宋国斥之为“莱宋”,形容其暴虐无道。有的则把他等同于商封王子受辛,号召说:“宋国像商封王那样胡作非为,不可不诛!”于是,齐滑王田地瞅准时机,决心消灭这个疯狂的国家和疯狂的国王。
公元前286年,齐国在邻邦魏楚两国的支持下,出动大军,直奔宋都彭城而来!宋国边将十万火急,派人飞报戴堰说:“齐寇正向我们靠近!”然而,宋国政治已经败坏,满朝尽是讨好戴堰欢心的奸臣,他们异口同声说:“真是胡说八道!宋国如此之强,齐军如此之弱,他们岂敢寇犯我大宋国!”戴堰也不相信天下会有谁胆敢向他进攻,遂将紧急报告军情的来使屈杀,另派特使前去打探。特使探来的情况与前面完全相同,但它与戴的主观定见不同,于是,戴堰怒气冲冲,又将倒霉的特使诛杀。此后,一连三位特使,都因报实情而丢了性命。最后一位完全吸取教训,看到正在挺进的齐国大军,立即奔回朝中,若无其事地报告说:“前几位都是瞎说,根本没有什么齐寇!”戴堰大喜,当即重赏这位特使,宣告国家祥和,宫廷内外遂一派升平!
然而,齐国大军突至城下,发动猛烈攻击,宋国军民霎时溃散!戴堰这才感到大事不好,慌忙带上少数亲信,连夜弃城而逃。
戴堰一行出城之后,向西急驰,再折向北,渡过黄河,逃到魏国温城(河南温县)附近的神农涧,但齐国追兵紧追不舍,双方一经接触,戴堰的一撮人马,一哄而散!面对无数手持大刀的齐兵合围而来,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暴君,此刻吓得魂不附体,情急之中,把心一横,从神农涧悬崖纵身跳下,只听惨叫一声,但没有摔死,被齐兵七手八脚,拉将上来,按倒在地,尽情鞭打,然后咔嚓一刀,砍下尊头,送回彭城示众。
戴堰身死国灭,再次给我们一个启示,即祸福无不是自己求取的。正如孟柯所说:“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宋国之亡,绝非亡于齐国,而是由“英明”的宋康王戴堰一手搞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