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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间笔记1装修记(2)

在单位上,每个人的趣味都是为了表现好,赶快分到房子,所以与领导和群众打成一片是很普遍的。群众说朴素好,你就要艰苦朴素。领导说,春城烟不错,你也应该抽春城,关键的时候在可以恰到好处递上一支。只有到了装修的时候,那些潜在的鲨鱼才一只只露出水面来,“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这句古话的含义在装修的时候才真正体现出来。要知道一个人真正趣味,去他家里看看才会知道,开会、大合唱、单位春游之类的,你是永远看不出来的。在单位上,人们对分给他们什么规格的房子逆来顺受,能分到就不错了。在房子里,人们却通过装修来和他们的分到的房子对抗,水管,挖开,埋起来,五次。电线,挖开,重新埋,三次……过去,中国的房子到处都是暴露的水管、电线、钉子,大家习以为常,但现在人们已经敏感到看见任何线头漏出来都不舒服的地步,就像是自己的血管没有被皮肤遮住那样。装修的目的就是要使房子的本来面目完全遮蔽,不漏出丝毫破绽,即使工程复杂,资金浪费,与自己的文化修养、生活习惯、经济状况完全不符也在所不惜。这个人本是优秀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党员同志,上班都要穿打了补丁的裤子的,家里却按照电影上某个资本家的豪宅的样子来装修。老处女,要把自己的房间装修成粉红色的,她其实内心私下仰慕的正是某种她用身体来拒绝的情调。小市民,他的全部积蓄其实只够装修到招待所的那种档次,也要千方百计让人把他的房间误以为是五星级宾馆的标准间,880元一晚上的那种。我认识一位老同志,到他家里看见的真是令我大吃一惊,居然在家里搞了希腊式的壁炉(假的,没有火,安了一个塑料的火焰形状的东西,里面装个灯,一闪一闪的,像舞台上的那种)。猩红色丝绒面子的沙发,法国路易时代的家具(家具说明书这么说,但价格很便宜,真是物美价廉。)洗手间的马桶是玫瑰红的。这个老干部就这样坐在房间里,每天看《人民日报》,在第一版上画红线条。他是否觉得在从前的工作岗位上看《某某日报》很不舒服?我敢肯定,《某某日报》绝对不是为装修成这样的房间出版的。有把自己的房间装修得像是酒吧间的、有装修成某歌星的卧室那种样子的、有装修成艺术品陈列馆的,老唐把自己的客厅搞成日本式的,干什么都要盘腿,参观的人离开后,主人才发现对于他的中国腰来说,盘腿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只好割爱,再把中国的高桌子买回来。但总是觉得高矮不对,气氛怪诞,像是住在日本的监狱里。瘸子先生发现长腿同志在自己的客厅里搞了有阶梯的小酒吧,就把自家的客厅搞成小舞台,中间是舞池式的,下去一台,每天要在这台阶上像袋鼠那样蹦跳无数次。装修的人总觉得有千万双眼睛在看着你,虽然是各家搞各家的,但有一个公共的标准是大家都达成默契的,就是无论怎么搞,都要“光”。昔日,客人来家参观,叫做光临寒舍,就是亮来照亮暗的意思。家,本是私人地面,敝帚自珍,有仙则灵的陋室。世界上最阴暗的所在,供人们藏污纳垢,解开领带、脱掉裤子放屁、裸体睡眠、把臭袜子扔在沙发上的、养蚊子、吃残羹剩菜、密谋各种人生大事小事、做娃娃、做爱、手淫、懒惰、无耻、下流、闭目养神、装疯卖傻、痛风、躲着令你心烦的人群、把存折藏在某处、就是要把火腿和扫帚挂在客厅里,在马桶上看报纸头版头条,高呼打倒单位上的某某某、就是要把只啃了一嘴的烧鸭整只扔进垃圾、就是要穿着花衣服照照镜子,看看一个男人骚起来什么样子――文件、教科书、守则、标准统统管不着的地方。世界从来没有公布过一份文件,规定在家里脚应该洗几遍,面粉不准长虫,客厅的灯应该多少瓦,墙上应该挂谁的肖像,床要支朝哪个方向(“文革”时候虽然大家都要挂领袖的像,但那并没有文件规定每个人家里都必须这么挂,只是没有人敢不挂。)。现在却随时担心“来个人看见像什么话嘛”?“光临”,已经变成了“观光”,你先把家搞成“光”的,然后照亮客人。一切都是为了照亮客人。亮的、争光的,成为我国装修运动中的一个普遍的公共标准,意思就是要使别人到了你家里也和在飞机场的候机室或者酒吧里一样顺眼。并且预想中的观光客都是发达国家来的,香港、日本、新加坡先富起来的那些,没有人会把光临寒舍的预设为“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陶渊明、写《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杜甫、住在陋室里的刘禹锡、李渔或者一个失业工人、守着五亩菜地的下马村的农民、非洲部落的居民这类暗淡人物。根本不怕他们笑话,而是怕五星级饭店的服务员笑话。装修成为比学赶帮超的牛B马拉松,各家各户还要互相串门取经,你牛B,我更牛B,你玩法国式,我就玩意大利式,比怪、比奇、比价钱贵贱、比新、比亮……是否适合自己的身体住已经不在话下了。所有的房间都要吊顶,人们已经看不见顶是房子最基本的结构之一,没有顶的房子是房子吗?但无人看得见顶,都要吊一个,哪怕这样会使房间更矮,呼吸困难,也要吊。吊的顶是在顶上再加一个顶,象征财富,并没有什么实际功能,实际功能只是令房间的高度更矮,空气减少,呼吸更困难一些。你把顶吊成葡萄园,我就吊一个挂满玻璃钢做的苹果的顶,结果观光的离开一年后,有一个假苹果掉下来,砸在正在喝小米粥的老母亲的头顶上,送到医院去了,在急诊室没有装修过的屋顶下面治疗。老李家的大客厅里摆了28寸的彩电,我就买38寸的,后来发现这样的彩电温度太高,在10平米的客厅里根本耐不住,像是装了取暖器,冬天还好,夏天怎么办?并且眼睛离得太近了,看得一家人都成了金鱼眼,只好在最后一批观光的客人走掉半年后,减价卖给客厅大的同志。前红卫兵先生一分到房子就为自己订购了全套仿造的明式家具,“古典风格的红木材料,意大利的加工技术;橡木碗橱、长沙发、钢琴……”这颇令人怀疑他在1966年某个时候的疯狂行为,是否仅仅因为嫉妒?当时他们冲进剥削阶级的四合院,把明式家具的正牌货统统捣毁砸掉,把德国进口的钢琴砸烂,红卫兵先生当日消灭了那些房间内部带有私人汗液气味和脚臭的一切之后还不过瘾,又用刀子把房屋表面明朝木匠花了二十年才刻成的花鸟虫鱼刮掉。明代没有在明亡时灰飞烟灭,在清朝被奉为伟大的经典。却在1966年的某个下午荡然无存了,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拥有一套赝品么?大家突然成了建筑材料方面的专家,各行各业的人,说起自己的专业来,也许言语不通,隔行如隔山,但是人人可以对建筑材料津津乐道,就像精通政治内幕那样。不仅是精通各种材料的性能、质地、价格,知道什么最新、最亮,而且知道在何处可以找到它们。除了在电视机里对光明世界依样画葫芦以外,在如何装修才能更新更亮更奇上,人民群众的触类旁通的想象力也是空前的,把天花板想象成变化莫测的星空,安上各种射灯,营造出群星灿烂的效果,这是比较普通的想法。把墙壁想象成大海,搞上几只三层板做的海鸥去飞翔的也有,把墙壁想象成澳大利亚的沙滩的也有,比较精彩的是把客厅想象成鱼雷艇、监狱、老虎的嘴、鳄鱼皮、精神病诊所、迪斯科舞厅等等。奇怪的是,私人房间里的这种惊人变化,在把房子分配给他们的单位上你永远看不出来,它虽然使家庭们拥有了自己随心所欲的领地,而它自己依然是难看无比的水泥办公大楼、办公室、文件、报纸、文件柜、灰尘和按时送达的各种纸张、文字和依然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图章。没有人会为它的装修去开动一秒钟的在装修卧室时不断闪现的万千灵感。它只好保持着基本的样子,使人们从家里来到单位上的时候,忽然梦醒,想起自家的房间再怎么装修,基本的东西其实还是和这里一样,是同一份图纸的结果。

钥匙刚刚发到手,一栋楼就乒乓、轰隆、噼啪地响起来。轰隆,一堵墙在二楼倒下去了,哗啦,一个洞在某处打通了,灰尘从一家家的窗子冒出来。把这里敲掉,把那里封死。一整个楼弥漫着油漆、香蕉水、木料、水泥的气味、民工在里面进进出出,挤挤插插,散发着刺鼻的由于数月没有洗澡导致的酸味。他们每一伙的来历都不同。四川、湖南、浙江,五湖四海,目的都是为了使已经焕然一新的新房子再次焕然一新。大家都在装修,不装修的人就是有病了,中国历来如此,大家都是革命者,你不革命就是落后分子,就要出问题,就要成为革命对象。没有人管你是怎么想的,你无法在一栋灰尘滚滚的大楼外面贴上一张告示,说明你不装修的理由是因为李渔说:“土木之事,最忌奢靡”。你立即会在这栋楼的群众中被孤立起来,人家不仅以为你有神经病,还认为你不装修其实对大家的讽刺,或者是经济困难的借口。古人说,择邻而居,这是古代的事了。如今,分给你哪套房子就是哪套,隔壁是杀人犯你也得和他搞好睦邻关系。我怎么敢得罪一栋楼的人,让他们一吃晚饭就拿我家的各种小道消息佐餐。我惶惶不可终日,本来不想怎么装修,已经完全可以好好地住了嘛,有墙、有顶、有窗子、有防盗门、有水、有电,基本的都有了嘛……但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你不搞一搞,弄些玻璃、钢筋、塑料、甲苯乙稀、硝酸、甲醛、油漆……弄些现代化的东西进房间去糊在表面上的话,这一栋楼的灾难、霉气都要被赶到你家来了。如果一整个城市都是旧的,幽灵出没的夏天,你会很舒服。但如果一个城市都在装修,只有你一家不装修的,那你就不正常了,要出事了,就要和鬼同居了,因为鬼是旧世界的魂魄,只有他们的鼻子才受不了甲醛的气味。这种经验我太熟悉了,当年在一个三千人的集体中,只有我一个人剃了光头,因为斑秃嘛,我因此被单位上找去谈话,“为什么?”“斑秃。”不相信,拿出医院证明也不相信,从此一直怀疑我心怀不满。所以,如果我不把房间文饰装修一下的话,恐怕自己也无法在自己的房间里安稳地入睡。并且,说到底,毕竟这房子并不是为我这个人的身体的居住要求设计的,而是根据我的表现和文件规定设计的。想到这里,我更坚定了装修的决心,就是和那没有人性的图纸对抗老子也要装修它一把。其实我后来我进一步意识到,我确实不得不对房子内部进行革命性的改造,除了基础是无能为力之外,只要可以动的地方,都要拆掉,就像重写一种历史那样,才能勉强适应我一家三口的身体。

我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像一个站在自己领土上的帝王,指着阳台和客厅之间的隔墙和窗子,一声令下,敲掉!民工们一拥而上,大锤、榔头、撬棍,咚咚、叮当乱响,硝烟弥漫,灰尘四起,呛得肺叶就要冲出来大吼,场面激动人心,就像工人阶级打进了冬宫。轰隆一声,客厅与厨房之间的隔墙倒了下来,文件对此房子只能厨房7。5平米以内、客厅不超过15平米客厅的规定被撤销了。工人们干得快感得很,在他们老家,这样的墙只有乡政府才有得起啊。发声喊,工人们几锤下去,一堵墙就倒下了,几锤下去,一个卫生间就消灭了,窗子拆掉,走廊与卧室的隔墙拆掉,阳台与客厅的窗子敲掉……革命是破坏,痛快、迅速,世界立即就明亮起来、宽阔起来。而建设却是细节,图纸、材料、规格。可不是喊一声敲掉那么容易。敲掉的时候,工人们比你还乐意,你只是有这个意思,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们已经动手了。就这样,我的房子在一场地震之后,只剩了四面的墙壁,最后的疆界,我这才发现,重新设计分割它可不是我干得了的事情,什么材料用在什么地方,什么材料和什么材料可以衔接,管子要如何搞、电插座要在什么位置、马桶要如何下水等等,一堆可怕的乱麻。包工头理抹得清清楚楚,他现在从容不迫,滴水不漏,故做谦虚地问,你要怎么搞?我很茫然,我自己是这房子的主人,我当然要知道自己要怎么住啦。但现在,我才发现,我只知道在这房子里我想舒服地睡觉、吃饭、方便、洗澡、看电视……但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五花八门的建筑材料要如何组合才能达到这一点。我可以信任包工头么,他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睡直接放在地板上的床垫而不喜欢床么,他知道我喜欢在马桶上看书么?他知道我喜欢在厨房里榨果汁么?如果我告诉他我希望这个房间空气要好,我要作为卧房,他就可以做到么?当然可以,把窗子开大点,就开大,大到窗框直接和两边的墙连在一起。但后来我发现窗帘挂上去,在墙壁和窗框之间,窗帘没有过渡区,永远拉不严,漏着缝,天一亮,一条光就直射到我的脸上。我发现这位包工头从来不需要图纸,只是凭着眼力做事,差不多吧,他总是说。他是建筑公司的一个工人,文化程度小学毕业,后来自己出来干,干到十年的时候,已经承包过为六栋大楼遮遮掩掩的工程。他的杰作是把一栋六十年代盖的楼用马赛克瓷砖重新装修之后,看上去像新的一样,使楼主得以把大楼以比原价贵十倍的钱把它卖掉了。他是我的朋友介绍的,可以信任,朋友告诉我,就是他也很难找啦,他好歹还有点经验,现在这一行骗子多得很啊。我后来马上发现我朋友说的是对的,包工头带来的工人,敲掉一切时动作相当麻利,力气也大,但进入建设的时候,马脚就露出来了,我发现这些“老工人”其实是上个月刚刚乘火车抵达昆明的四川农民,他们的专业是种植红苕。在建筑事业上,他们能干的事情,只要几分钟就可以学会。拌水泥、把砖头从一楼搬到五楼、倒灰、整理水泥袋……但后来我又发现,其实一切都是他们干,包括装浴盆这种难度大的活,他们什么都敢干,有一种无产者的大无畏的精神,从来没有什么他们不敢干的,把门拆掉,当然可以。做一道实木门,当然可以。装锁,当然可以。接灯,当然可以。安电话,当然可以。把奔驰车的音响修一下,行!最后我发现,他们是先把活接过来再说,边干边学,摸着石头过河,在实践中摸索经验。我甚至忘乎所以,在焦虑和担心中教起他们技术来,例如提醒接电线的时候不能用铁器。工人就这么干,把我的家当成学习各种装修手艺的大学校,这些名堂我是在付了一半的工钱之后才恍恍惚惚意识到的,已经只能等着他们毕业了。包工头只是在施工过程中对关键的地方交代一下,细节就由他们自己去试验探索了,包工头同时负责着八个家的装修。施工开始,我立即看出工人们技术拙劣(没有看出他们是第一次干),用砌猪圈的质量给我的客厅铺瓷砖,而且漫不经心,因为这猪圈今后要养的猪并不是他家的。我气愤无比,把包工头找来,他正在楼下那一家的厨房里测量天花板。叫他们重来!他说。就把水泥未干的瓷砖撬掉,再重新铺上去,还是有很宽的水泥缝,黑乎乎的,并且有的地方凸起来,显然是未来的隐患,当我在客厅里穿着拖鞋踱过去放CD的时候,很可能有一次要被凸起来的小坎绊一下。结果如何,那就不好预测了。不行,这样不行。再去找包工头,他正在另一栋的六楼为另一家的水管打洞,原来的洞打歪了20厘米。小工用不来钻机,他示范一下。把什么活交代了后,跟着我下到六楼,再爬上五楼,我觉得肺部像是搬进了一个水泥袋。蹲下来,撬起一块来看看,说,老于啦,你买的这种瓷砖质量不好啦,你看,它在工厂切割的时候边就没有切齐,每一块的长短都不一样,误差只有几毫米,肉眼你不容易看出来,这样几块接在一起,当然有缝隙啦。我这才知道原来瓷砖还有这种名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说我给你买,你又要自己买。他买的价比我买的高50%。我并不是财主,什么都要量力而行,只能差不多,不能精益求精。但这也差得太多了,这是客厅啊,一个家的脸面。只好全部报废,重新买,包工头说,也不必扔掉,可以用来装在卫生间和厨房的地上,那里有些缝不怕,别人看不到。

我只好照着他说的牌子再去买。那建筑市场好像就是一个骗子的难民营。似乎所有卖主都在想方设法把到手的一切东西推销出去,每一个人都在说他货物是最好的,也不断有人在这个众口一词都是“最好”的市场买到劣质的材料。我至少已经上了三次当,在巧舌如簧的关于品质“最好”的说辞下,我已经买来了五把无法从里面锁死的破锁,而且发票被我扔掉了,不能退。一个已经开裂但肉眼看不出来的软管,一盒比面条稍硬的钉子。在装修伊始,朋友就告诉我在预算中要加进20%的由于买了劣质产品导致的损失。没办法的,必须要买,你不买也得买,不是撞在这种材料上,就是撞在那种材料上。我的这部分预算已经用去了五百多元,不能再粗心大意马马虎虎了,否则就要超支。这次我不会上当了,我照他说的牌子去买,曙光牌。但找到这个牌子的时候,我有些怀疑,价格比我买的那个劣货还便宜。我又去另一个店,价格却比刚才的同一牌子贵30%。老板说,我们的是真货。难以置信。再返回去看那家便宜的,根本看不出来。为什么便宜。我们是出厂价。解释说。还是相信贵的那家了,敢贵,恐怕得稍微有几分真吧。也不敢再马虎,三百多块瓷砖,一块一块比量,看合在一起有没有缝隙。雇三轮车拉回去,再次坐在后面,跟着车夫穿小巷,三轮车不准进城,要躲着警察。而且先说好了,如果逮到的话,罚款由我付。还真的被逮到,罚款三百。还不准进去,再走另一条路,警察下班了,终于把那些瓷砖拉到了家。包工头说,还行,但买贵了,我去的话,每块要少5角。小工折腾了几次,怎么把水泥抹得厚薄恰到好处也有了经验,差不多吧。算了,虽然干掉后还是有几个地方稍微不平,但还不至于绊到脚。而我呢,买了几次建筑材料后,几乎已经成了建筑系的进修生了,我甚至知道水泥、沙和水的比例,小工没法偷工减料。但我不知道在墙上刷乳胶漆的工序是三道,他们只刷了一道,我是搬进去住了半年后才知道的。有一点我也知道得太晚,很痛心,瓷砖要砌得平的话,必须随时使用水平仪,那些小工从来没用过,建筑系的进修生可是从来不知道这个工具。知道又怎么样呢,世界已经凝固。

在施工中,我还经常要和包工头进行了美学争论,他常常不按照我的愿望去做,而是自作主张,房间里的墙,原来都用石灰刷白,我希望保持原样,不进行任何装修,他答应得好好的,可过两天我来,他已经叫工人把这些墙用乳胶漆刷过了。白得刺眼,完全丧失了石灰墙的气味和那种有些糙的颗粒感。我气得要命,他解释说,如果那样的话,就太农民了,农民才用石灰,石灰刷的墙已经过时了,别人会笑的。你看啦,现在多光滑,你摸摸,永远不会旧、不会脏。我立即想到我房间的墙永远不会有历史了,即使在里面住一生,我的房子也将看起来像是刚刚搬进去,焕然一新。我并不喜欢这一点,就像我年轻时候,由于胡须出来得比别的同学晚了两年,成为同学中一个“长不大的土豆”的笑柄,我整日担心我是否落得一生都要有一个不长胡须的太监下巴的噩运。这个包工头是个从来不读书不看报的人,可他的美学思想和国家规定的一致,焕然一新,日异月新。我的墙要再复原已经不可能了。任何东西都有一个原,这个原是它的基础。大地有大地的原,人工的东西也有它的原,原就是你无法选择的东西,按照你不知道的秘密创造出来才与你发生关系的东西,在你先来的东西。三十年前,一个中学数学老师教会我什么是原。当时我和弟弟正在学骑自行车的狂热中,母亲向他们教研组的马老师借了自行车来给我们学,那单车非常破旧,就是人家说的除了铃铛不响,什么都响的那种。我们学了一个下午,摔倒无数次,到傍晚我发现车子已经伤痕累累,漆又掉了许多。我就不敢把车子还给老师。我和弟弟在惶惶不安中,忽然想出了办法。第二天,我们去找了一些黑油漆来,把这车子全部刷了一遍,只有镀克罗米的部分我们没有办法,才保持了原。车子焕然一新,油光闪闪,我们欣喜若狂,以为这下好了,我们不仅不会挨骂,还要受到表扬。当我们把这辆“新车”还给马老师的时候,他的表情难看极了,你们干什么啊,干什么啊,他痛苦地说,这车子我已经骑了二十年,被你们搞成这样子。我们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还有些委屈。后来我知道了“原装”这个词,才渐渐明白了些。装修当然就是对“原装”的表面否定,其实基本的原装是来自房子的分配方案,那是无可奈何的。作为房间,它也暗示反应着一个时代的基本精神:改造、解放一切,粗糙、简单,把居住者潜在地视为改造对象。其实这房子如果倒着搞的话,装修成牢房到是更容易,窗子是铁的,再加上下铁条封起来就行,水泥地、砖墙、打开窗子要使很大的力气。但如果从现代派的美学来看的话,这房子表现某种无产者的先锋派美学风格,以抗议资产阶级的风雅舒适腐朽糜烂的生活趣味,倒是比较得天独厚。我的一位西方美学研究生朋友就想到这一层,我国住宅的卫生间那些普遍地裸露在外的铸铁管子和各种水管,一般住户都要千方百计把它们遮掩起来,而他却把他想象成蓬皮杜中心外面的通风管道什么的,也仿效着刷成红色、蓝色的,使卫生间看起来就像杜尚的草图。客厅的墙则把墙皮敲掉,露出砖来,再写些意思含糊的字,也颇有越狱者留言的效果。我的想象力没有发达到这种地步,我只是感觉从小在这种用白石灰刷墙的房子里住惯了,比较喜欢石灰刷的墙,我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墙。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到春节,买白石灰来刷墙是多么好玩的事情,石灰一碰到水,就咕嘟咕嘟地涨起来,我赶紧去拿一个鸡蛋来放在石灰里面煮。后来全家一人拿个可以刷的东西,刷子、扫把什么的,站高站底地刷,刷到第三遍,就看不出刷子的印子来了。但现在一切已经无法复原了,与包工头讲清楚“原装”的为什么好,真是比讲三角函数还困难,他可以理解为什么古董越古越好,但是不明白古董为什么就是从这种的原装的墙壁开始的。古董的价值其实不是古,而是原。他不懂。

我继续与包工头的美学思想斗争。我决定要在客厅和卫生间的隔墙那里装一个窗子。这个窗子是我在我小时候住过的那个老巷里摸黑捡回来的。那里是老城区,拆掉了,这种窗子丢得满地都是,但你不能白天去捡,你一捡呢,小昆明1 997筇竹寺五百罗汉雕塑局部。昆明西郊玉案山的筇竹寺里面藏着五百个泥巴塑的罗汉,他们是中国雕塑史上的杰作之一。我从少年时代经常喜欢到这个寺院里去玩,从城里出发,经过黄土坡、黑林铺、从一个工厂的后面绕过去,上到半山腰是一个小水库,就到了一个山顶,又出现一座山,那山前面的箐沟上有一座古桥,过去,爬更陡的山,山上全是树木,小雀蹲在树上睡觉,一个松果掉下来,打在头上,很疼。爬了约莫半小时,红色的寺院就露出来了,香烟袅袅。我们在古老的庭院里看千年柏树、看石头、看花,看乌、看大肚子罗汉,一边嗅着土香烧出来的气味。看挂在树上的桃子,指望它会自己掉下来,我们不敢爬树,庙里的和尚看得紧。在正殿对面两边的厢房里,塑着五百个罗汉。我们经常在里面找谁最像同学里的谁,说是肯定有一个会像的,要是没有,那就是鬼啦。那时候我们小,样子没有定型,今天看着自己像这个,下次来,又觉得自己像那个。这些罗汉塑得一点也不威严,倒像是些嬉皮笑脸,忍俊不禁的大人,好像看见这世间的什么可笑之事,不说破,只是微笑。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幽默这两个字,学校使用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我们玩得累了,就去斋房吃一碗老和尚卖的麻油面。那时我看那些罗汉,就像看熟悉的大人亲戚,麻油面就是他们做的。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五百罗汉是伟大的杰作,时代和教育不告诉我这个重大的秘密,它们对这个昆明的卢浮宫三缄其口。谢天谢地,它们没有在1 9 6 6年的某一日消灭这些罗汉就算万幸了,那时代无论如何狂妄,在这里还算是知道轻重。这些罗汉如此之了得,就是文革也不敢把它们怎么样。知道什么是艺术之后,我总是梦想着有一日到希腊去,到巴黎去,到意大利去,看那些世界杰作,我不知道杰作就在我故乡附近的山冈上。教育依然保持着沉默,在大多数人的眼睛里,这些雕塑并不比购物中心的塑料模特儿更吸引人,除非它们对他们的迷信有用。我得自己长出眼睛,看见某些东西是需要造化的,并不是它摆在那里你就看得见它。杰作来到世界上,既要冲破艺术家内心的黑暗,也要冲破观众眼睛里面的黑暗,而后者比艺术家内心的黑暗更严重,它不仅仅是一些肉眼,它是教育、文化、修养、习俗、制度。筇竹寺的五百罗汉我已经看了多年,到今天我也不敢说我看见了它们。时代滚滚向前,人群中听得懂五百罗汉所操持的老昆明乡音的人越来越少,在焕然一新的新昆明,我经常找不着北。筇竹寺依然故我,这是我最后的故乡世界,我时常悄悄地回来,在那光线阴暗的厢房里,故国神游,听罗汉们乡音无改,看邻居们栩栩如生。

工就围上来,要问为什么,就要收钱,他们一秒钟以前还认为一钱不值的东西,就因为你要,他就以为是什么他不知道的宝贝,就要钱,他不知道值多少,但开个价也吓着你。于是晚上我和马云骑着车,溜到那废墟之间,借着月光,把窗子弄来一个。不是什么精雕细刻的东西,就是昔日普遍的格子窗,像石灰墙一样。雕了几朵梅花,中间嵌着个寿字,但是原装。被烟子熏得黑乎乎的,洗了两天,用细沙纸把表面各个年代的漆层砂掉,看得出它曾经被漆成红的、绿的、棕色的。还糊过棉纸、报纸、画报纸,后来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由着炊烟去熏。我耐心地把各时代的装修刮去后,窗子的本色露出来,原来它是土红色的,而且梅花上还描着金粉。这窗子真是美得不得了啊,历尽沧桑、铅华尽褪、木色若隐若现,正在穷白返本的途中。我心花怒放,这窗子一安上去,水泥房子就会柔软下来,安全感油然而生。但包工头坚决反对,我们也是朋友啦,我给你讲真话,这个窗子安不得,这个是什么?人家扔掉的破烂噻,这么好的新房子,搞个这种旧东西在里面,不伦不类!又不值钱,如果你真的喜欢古代的东西,我给你去订做个新的来。我根本不听,就是要安这个窗子。包工头没有办法,只好帮我搞,但表情很嘲讽。装好后,他被镇住了,他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美,但还是被美震撼。说,我知道了,这个窗子肯定管着你家的风水,你找人算过吧。我不想再和这个傻B哕唆,就说,是呢,安了这个窗子,我就要发啦。包工头说,我也要在家里安一个,就跑掉了。后来垂头丧气回来说,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小工说,已经当柴烧掉了,那个工地只有一大堆水泥。

折腾了两个多月,包工头磨磨蹭蹭,工程漏洞百出,大多数时候简直就是在搞修补,好像我分到的是一套破房子。因为要把蹲坑改为马桶,导致某处暗埋的水管漏水,而水管是埋在水泥里面的,只好撬开,结果又把电线搞断了,把水管接起来、把电线接起来,再用水泥遮蔽起来,干掉,电又不通了,再次敲掉重来。房子装修完工的时候,我已经对这房子丧失了基本的信任,提心吊胆,老担心着电路是否会断掉,水表是否出问题,电话有毛病吗,地板会不会翘起来,马桶不下水怎么办,墙壁的皮是否会掉下来一块,书架上的油漆是否于掉之后颜色会深浅不一,顶会不会垮下来呢,玻璃是否会突然碎掉,门关不严怎么办?我先是由于不信任房子而装修,现在又对装修疑心重重了,我该信任什么呢?真要惶惶不可终日,有了房子还像丧家之犬么?于是强迫自己适应它,毕竟我只能住在这里,我不适应谁来适应?适应它的地板上的小凸凹;适应窗子有一个插销销不紧;适应有一个电话的插座不能用,已经埋在墙里面了;适应抽水马桶有一点点漏水,适应它的声音并当做催眠曲;适应晾洗脸毛巾的架子只能小心轻放,否则就会跨下来;适应桌子的一个角短五毫米,要用硬纸板垫起来;适应房间里要散发两年的化学气味,适应洗碗槽的漏水,每次记住用过后要拖地板,否则水就会钻到地板下面去……慢慢适应吧,最难适应的还是这个房间假惺惺的中产阶级情调,那样的客厅,在那样的地毯、台灯和放着香槟的酒架之间,你总得每天都有一个大花瓶并且里面盛开着的白玫瑰吧?但这笔开支,几乎就是科员月薪的5%,不好适应啊。装修的时候一时兴奋,忽发奇想,满脑子都是人家会怎么看,这个设计,那个构思,已经忘乎所以,完全没有想到,一切完工之后是谁要住在这里,是喜欢“法国路易时代沙龙风格”的赵克斯基?还是喜欢意大利式门框的奥丽修拉?或者热爱这种德国合资的马桶的蓝主任?或者喜欢这种“有些忧郁”的灯光效果的雷邻居?但无论如何,自己的身体适应这个陌生的房间的时候毕竟开始了,看着新崭崭的房间,没有丝毫原来的痕迹,心里面还是满高兴的,已经完全看不出这原来是分给一个在单位上表现一般的小科员的小房间,倒感觉确实有些像是法国某公寓的一个角落了。就躺下来,兴奋地想着以后要如何如何,要订上一年的《时尚》杂志。但忽然就瞥见(我这段时间已经炼就了看穿任何破绽的火眼金睛)右边的墙壁二米高的位置上有一小条不太起眼的裂缝,掀开被窝跳起来,搬把椅子站上去,把头凑近仔细看,确实是一条裂缝,用手摸摸,就松动了,就掉下来一大块,漏出来的正是丑陋无比的原装部分。不行,明天要去找他们来补,那掉下的一块即刻就从墙壁移到心里面,心上也跟着掉下一大片来,并且越来越大,使我睡不着了。一夜想着把床怎么搬开,补了以后掉下来的石膏粉怎么办,补好之后再开裂又怎么办,后天朋友和单位上的人就要来观光,请柬已经发出去了。这个漏洞太显眼了,太阴暗了,太丑陋,太不吉利了,污点、眼中钉、疙瘩、掌握了我的隐私的卖马者、叛徒、内奸,简直让我的房子原形毕露,心血白费,如果不把它消灭掉、彻底毁尸灭迹的话,我的身体和绝望的心是永远睡不着的了。

2000年4月3日星期日开始.

2001年12月8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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