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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人间笔记1大地记之二

――看见斯布炯神山.

遥远,白云下面,高山滚滚,其中的一座,被称为斯布炯神山,那叫做果流的寨子就在这神山底下。我们的越野车离开了国家公路,从一条凸凹不平的土路开进去,被颠得跳起来,脑袋撞到车篷上。颠进去大约十多公里,把车子弃在路边,就离开乡村马路,从一条白雪皑皑的小路进入了森林。这是早春,许多山谷中还有积雪,但我们这边山上的雪已经化掉很多。在雪的地上走了一阵,雪就突然消失了,脚跟后面冒起了小小的灰尘,响起落叶被踩碎的沙沙声来。许多树被砍倒了,横在路上,我们不时要抬起腿,跨过这些树。转过一个山腰,世界蓦然开阔,山风吹来,我们在高山的垭口上看见了那叫做果流的寨子。我们是谁?我和小杏、马云和陆小玲。宁蒗县的诗人老任、李黑,我们都是曹文彬的朋友,果流是曹文彬的家乡。

高山的对面是高山,其间是一个巨大的峡谷,峡谷里是一个个土黄色的山包。寨子就散落在这些山包中的一个上面,仿佛是从大地上长出来的,远远看去,像是一些干燥的黑木耳。这与建筑材料有关,原木、泥土、草,就是这些建筑了家园。寨子周围的山包都被开垦成了土地,土地是梯形的,一圈一圈地环绕着寨子。大地上没有庄稼,空荡荡的,顺着山包的曲线起伏,荒凉地等待着下一次的播种。地面散布着羊只,像黑色的蚂蚁在移动,总是低头吃着点什么,也有白羊,但比黑羊要少。猪子在其间跑来跑去,相互追逐着。马匹站在地中间,头和尾巴下垂着,寻找着什么。像古代的牧神一样,牧人总是披着羊皮的毡子,握着一根树枝,大多数牧神躺在地上睡觉,被阳光晒得受不了,翻个身,翻身的时候我才看见了他。土地上全是被锄头翻起来的土疙瘩,混杂着去年秋收时留下的根、枯草和已成碎片的塑料薄膜,肥料一堆堆放在地头。这些上面是蓝得几乎老掉的天空,这个从未涉足的世界从一片蓝天底下开始,令初到此地的人内心晴朗,感激着。

世界有不同的尺寸。一只鹰借着风,不停地扇着翅膀,站在天空里,仿佛那儿有一架梯子。打洞的鼹鼠忽然从地上露出一颗吓人的头来,看一眼,就缩回去了。其他更小的动物在人看不到的区域爬来爬去,改造着生存的环境,你永远也看不出来,你最多看见一两个甲壳虫在叶子上爬过去,而它们已经是最大的,再大的就不是它们的世界了,一头把嘴往地里面拱去的猪,对它们的世界就是灾难、末日。人看不到的还有卧伏在附近的高山中的大动物,它们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不动声色。它们也不是不动声色,而是无声色可动。你看不见它们,就以为它们不存在,其实它们在着,正是这一点使高山和森林显得神秘莫测,肯定有什么在那里,但你看不见。山下面的寨子也一样,远远看去,像死了一样,一堆灰烬,没有炊烟,没有人影,地老天荒的样子,简直想象不出来那里还会有人类的生活。但到了附近,才发现那里人声鼎沸,狗叫鸡鸣,花裙子在篱笆后面一闪。哪怕是孤伶伶丢在荒山中的一间屋,到了近处也发现那里有一只活蹦乱跳的狗,甚至屋里还会跑出来一个美丽的正在盼着白马王子的大姑娘。在这峡谷的南方,玉龙雪山隐约可见,路上遇到的汉子说,那雪山离此地有两天的路。他牵着一匹白马,马背上搭着一床花毯子,他转进了另一条小路,马屁股在树林间一晃就不见了。

看见寨子的时候,泉水声就响起来了。泉在一个山凹里,那是世界的一个源头。有人住在源头,有人住在河流终结之处,住在源头的人少,住在尽头的人多。这影响了人们看世界的方式。在终结处,人们普遍以“已经完成”“现成”的观点看待世界,这种观点影响了世界历史的主要部分。但在开始之地,人们看世界的观点就不同,斯布炯神山,其实只是不过三户人家的神山,这一命名只有附近山下的几十个普米族人知道,其实视斯布炯为神圣的人在果流不过是三家普米族人。他们的世界必须要有一座神山,于是他们创造了这座神山,创造了神树,创造了神石,在那里挂起了经幡,祭起了香火。普米族把山、水、树木都视为神灵,他们的一部经书上说:“凡是地面上凸出的高山小梁,都是‘日怎’、‘日打打’(山神、山菩萨),凡是地面上凹进去的深渊峡谷都是‘阔干’、‘阔尼’(白龙王、黑龙王)。”每个寨子都有自己的神树,每家人都有自己的神树。这是我后来看了资料才知道的。我开始一直以为斯布炯是众所周知的神山,就像奥林匹斯山或冈仁波切那样,是经典上记载规定的神山,其实不是。我是从鲁若的只言片语中偶然发现了这一点的,他并不以为这一点值得特别地告诉我,就像他不会对我说这是山那是云一样。认为它是神山的它本来就是,不认为它是神山的它本来就不是,这是位于沉默中的事,不会有人提起,所以外来的人要么不知道此地有斯布炯神山,要么以为这是所有人的神山。离开了果流,世界并不知道斯布炯神山。这神山是三家普米人创造的,同样,如果有一日他们迁移别处,他们会在别处创造另一座神山。世界并不是已经完工的现成品,而是刚刚开始,可以命名,可以创造,这是开始之地的观点。住在果流的居民告诉我,由于他们的寨子是木头建造的,很容易失火,有的人一辈子搬了三次家,大火烧了这个山头就到另一个山头重新开始,会有另一座神山,如果他相信的话,神山是会随着迁徙而无所不在的。世界永远不会完工,他们知道这一点。

轻易就抵达一个源头令我惊喜。周围都是大树,泉就从大树下的一块石头中淌出来,开始只是很小的一股,流出来在露天中走了三五米,就跌下悬崖去,成了小小的瀑布,到最下面,已经成了某大河的一条支流。泉水响起来了,狗还没有叫,这里离寨子还有一段路,狗的鼻子还够不着。出了森林,从一个巨大的斜坡走下去,斜坡两边,渐渐地变成了庄稼地,坡也舒缓起来。那就是斯布炯神山,曹文彬指着我们身后的山坡,原来我们刚刚就是在神山中走。这山与其他的山稍有不同,山头岩石累累,山腰以下与其他的山打成一片,山间泉水淙淙,森林、草地、蓝天,我说不出更多的来了。曹说,爬到山顶只要半个小时。

对一个地方最初留下什么印象,全看你走哪一条路进去。去果流村的路一般有两条,一条是乡政府一水库一爬坡一寨子。我们走的是小路,森林、神山、泉、阳光灿烂的地带,下坡,黄昏,寨子。命中注定我要从这条道路进入果流,因为我是一位诗人。鲁若迪基知道这一点,他也是诗人,诗人一词在普米族那里和我们不同,它还有先知、神灵和史诗歌手的意思。我们在进入寨子之前,先听见了水,低下头去饮水,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了神山,在这里饮水必然看见神山,但如果没有人说过,你是永远看不见的。有许多神圣的东西,都蒙自1 992这个窗子原籍在云南蒙自县碧色寨车站的某栋无名房屋的墙上,房屋是锁着的,里面荒草丛生。谁曾经住在里面不得而知,谁在里面出世的不得而知,或不是人住的而是机器或者文件住的房子不得而知。但是这个窗子在这个房子上诞生了,可以肯定它原来不是这样,原来是什么样不得而知,是如何成为现在这样子不得而知。就像一个离家出走的流浪者在那些岁月中经历了怎样的事情,风暴、雨水、阳光、雾、白露、秋分、霜降、孤独、暴力、一敞开就滚进黎明湿漉漉的身躯所带来的惊喜、玫瑰在窗沿上盛开的喜悦、黑暗踮着足尖穿着月光的金拖鞋走向房间深处的神秘……等等。它如何成了目前这个样子永远不得而知,警察局、会计部没有这个窗子的档案。对于我,它没有历史,刚刚诞生,最后一笔已经画毕,我拿起相机,咔嚓!是由于知道者的沉默而不为人知。许多神圣的事物被忽略、被毁灭,不知道的人并不知道,他们站在一座神圣之地,却用世俗的方法来利用它,他们把神圣的东西毁灭了,毫不知情。这是一条美好的道路,并且恰好在日落时分结束。在落日中抵达一个木头建造的寨子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事情之一。夕阳的光芒穿过木栅栏,在乡村中的小路上刻出了斑马似的纹路。在落日照亮整个寨子的时候,普米的诗人鲁若迪基说,看一眼就知道这寨子有几家是普米族,因为普米家的房屋顶都挂着经幡。我一看,果然有三家人的屋顶飘着小小的彩旗,被阳光照得很显眼,像是秋天遗留的几片枫叶。果流,有四十来户人家,居民二百多人,三家普米,其他都是彝族。从国家公路开始的路途,经过简易粗糙的乡村公路,转入民间开辟的乡间小道,最终在大地上消失了,家从道路消失之处升起来,屋顶上冒着青色的炊烟。这就是世界的道路,开始与结束。

一群山羊和我们一起进入寨子,它们从大地上回来,嘴角沾着草,肚子上糊着泥巴,像是胆怯地望着我们,挤辗着靠在一边,蹄子把路边的泥踩成了蜂窝状,留出中间的路来,让我们先走。我从那些羊旁边走过去,心里有些异样,羊知道我们是异乡人。我心里有些不安,我对羊的感受不是对羊肉的感受,而是对某种美丽的女性的感受。这个山寨很小,从任何一个方向走,不超过三分钟,就会走到土地上。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地盘,却被建筑得像一个小小的迷宫,它散漫无序,令一个习惯在门牌和邮政编码中辨认世界的人找不着北,它是依据最基本的要求栖居、建造的,世界最基本的施工,鹰、乌鸦都是如此建造它们的家。一棵大树,一只鸟飞来,建筑了一个巢;又一只鸟飞来,建起另一个巢,巢建得高高低低,并无规律,也许鸟刚好落在哪里,就建在哪里。鲁若告诉我,最早在此定居的,是三家普米人,其他居民是随后陆续迁来的。这寨子主要是用圆木建造,都是干阑式建筑。一棵棵树干,砍掉枝节,剥去皮,用藤子、铁丝连接成墙,主要的梁木之间榫接,木板搭成的顶。房子外面是场院,周围用木板隔起篱笆,这就建成了家。最可怕的事是失火,鲁若家过去是住在另一个地方,家被一场大火烧光了,才搬到这个山包上来。都知道这一点,但居住的方法并不由于蕴藏着灾难而有所改变。寨子是旧的,木头已经泛起了青黑色,无数的裂缝,但保持在分裂之前。实际是它们只是开裂而不会分裂,这就是木头的品质。寨子的中心聚集着一些人,他们窃窃私语地看着陌生人,这儿与寨子的别处其实并无什么不同,圆木房屋和木栅栏之间的一块空地,上面有几个嵌在地里的黑石头,它们由于经常被当作街心花园的公用椅子而被磨光了。一个广场式的所在。聊天、交流信息、晒太阳、眉目传情、打情骂俏、游戏和吵架的地方,如果将来这个寨子与国家公路接轨,成为城市,市中心就是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成为寨子的中心,是由于一根水管,水被从泉那里接过来,在这里成了自来水,寨子里的人就在这里接水,这根水管是这个寨子惟一的公用的现代化设施,水管没有水龙头,水永远不停地流着,把周围的地泡得烂稀稀的,除了饮用,人们并没有为这水找一个出路,它自己找到低处流走了。有一位妇女刚刚接满了一桶水,她从腰上拔出一把木瓢来,舀了一瓢仰起嘴来就喝了下去。我有些惊讶,饮水没有经过水壶和杯子,但我很快明白了,这水是泉水,不是自来水,饮的方式自然不同。这寨子没有电,曾经有过一个与电有关的激动人心的故事,但它已经被人们随着那台生锈的水轮发电机一起忘记了。在某个时刻,这个寨子曾经像火柴那样亮了一下,人们惊魂未定,就重新坠入了黑暗中。这个寨子比那根自来水管道更先进的东西在鲁若家里,那就是鲁若的弟弟次点的手机,他做着木材生意,要与外界联系时,他要骑上一匹马,跑到斯布炯神山上,几乎要跑到山顶,才能发出信号。其他人要传递消息,只消告诉路上的某个人,他必把你的信息带回寨子。这个寨子的信息极少传到国家公路上去,它基本是在大地上,在土豆地与玉米地、在桃树林与松树林、山和山、核桃与南瓜、蜂蜜与荞麦、狗和羊、男女们之间传递。几个穿彝族式羊皮大氅的妇女席地而坐,像是一尊尊岩石。她们在缝补、喂奶什么的。另一些人,脏娃娃,大姑娘,则靠着旁边的木头房一排地站着,她们好像没有洗脸,身上有刺鼻的酸味。在此地,这些是感觉不到的,只有从国家公路上下来的人会意识到,但外来者的“干净”同样被视为外来的,并不被看成参照的标准。一切都是原来如此,如果有“干净”的意思的话,那么开始就是干净的,所以没有“干净”。“干净”是羊在惊讶中看见的东西。其实在数百年前的汉语史籍中,对此就有记载:“披毡跣足,手面经年不洗”,“不洗面,男女衣皮,俗好饮酒跳舞”。问题是这历史是“要洗面”的人们记载的,是洗面者到不洗面的人们所在的地方去,引起的惊讶。“不洗面”的人们原在着,开始就是结束。这不干净的思想是“洗面”的人们带来的。是他们使这件事成为了不干净的,就像他们使泥巴成了不干净的一样。而这件事是一件开始的事,洗面者把它变成了后来的事,仿佛先有了对脸的洗或不洗的标准,才有了脸,世界被文明搞得颠三倒四。自古以来,果流的孩子们从来不洗脸,但他们的脸并没有被遮蔽起来,他们自有让脸露出来的方法。

在国家公路那边,曹文彬是县政府的一名干部,说着从学校里和报纸上学来的话,他母亲听不懂的话,为此他获得了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她母亲永远不明白获奖的意思,种粮食一类的事情,为什么要获奖呢?在果流,乡亲们管曹文彬叫鲁若迪基,这是他母亲用普米话给他取的名字,以前他在大地上干活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名字,因此只有与土地有关系的人知道他的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几乎成了曹文彬的一个秘密。这个鲁若与曹文彬是否是同一个人?进入寨子以后,他的话渐渐少下来,越来越少,越来越慢,几乎沉默,他回到了不需要说话,不消解释的地方。我发现以前我只认识曹文彬,而不认识鲁若。他讲汉语的时候讲得极快,对不能表达的担心加快了他的语速,他不停地表白、介绍、解释。在果流,他的说话语调慢下来,他随便哼一声,果流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羊就进圈去了,狗就安静了。他的语速有一种催眠的效果,他真的昏昏欲睡,她母亲就在旁边。他越来越少的话我也越来越不能直接听懂了,但我需要更多的话,我需要解释一切,这一切在我的语文里是空白的,我们谈话的时候,一只羊的脸探过来,望着我们,这是什么意思?把羚羊的头钉在柱子上,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只有山的地方,一只白色的刻了花纹的海螺?起先,我还每事问,但发现经常是答非所问。很多事是无法回答的。斯布炯神山为什么会在此地?这是可以回答的么?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反对释义。鲁若的母亲在黄昏中出现了,像一位山寨女王,身材高大,脸膛黑红,眼睛犹如宝石,炯炯有神。那光辉是西部民族所特有的,来自混沌中的光芒,看定你,诚实,善良,坚定,心无旁骛,微笑,露出了牙齿。我的心马上安静了,没有一点在陌生人面前的紧张,这是一位天生的母亲,她不仅仅是鲁若的母亲,她给世界带来安全感,给牛、马和羊以及鸡群带来安全感,给土地、树木和山带来安全感,我相信果流的草会在她经过的时候像家犬那样伏下去。她穿着宽大的黑色裙子,头上缠着一圈圈布带,腰上捆着朱红色的带子,裙子边拖在地上,她像一座山那样缓缓地移动,她的粗布裙子底下,似乎藏着蜂蜜、腊肉、母鸡、茶、柴火、玉米、荞麦和酥油灯……她提着一只木桶走过来,正要去喂马,我看见两个马头从马厩里探出头来,朝她亲热地表达着什么。我就这样见到了她,在落日中,永远难忘。

我们进入她的家中。这个家的中间是土舂成的场,一群周身洒着微光的山羊正在场子的中间抢食什么。场院的周边有三栋房子,都是用圆木搭成的。院子空出的一边是大门和马厩。有一面墙上挂着铜马镫、毡帽、缰绳、牛头等等。靠西的房子是一栋平房,鲁若带着我钻进去看看,里面有两间大屋,外面的一间火光熊熊,屋中间支着一口大锅,翻滚着白汤的锅里煮着一只羊,羊头被扔在灶台边上,在一堆骨头中圆睁着双目。里面一间是粮仓,靠墙支着一排大木柜,鲁若抬起一个盖子,满满一柜子玉米露出来;再抬起一个盖子,满满一柜子白米露出来;再抬起一个盖子,满满一柜子核桃露出来,梁上吊着一串串腊肉,还有三架琵琶肉叠放在另一些柜子上。琵琶肉是腊肉的一种,是用整只的猪劈成两半腌制的,看上去像一架架琵琶。靠西一栋房是两层楼,睡觉的地方,我们晚上住在这里,月光从木头的缝里漏进来,还有一些小风在缝隙间微微响着,一群田鼠的耳朵贴在地板下面,聆听我们的鼾声,以为来了新的食物。她家的主屋朝南,这是起居室,火塘、神位、茶、家长都在这里。门槛高及膝盖。我抬高腿跨进去,这一跨令我难忘,它暗示出一个很不容易的过程,从大地上,从劳动中跨进食物、妻子、盐巴、酥油灯和火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这门坎唤起了感激之心,唤起了对生活之意义的记忆。一个酥油灯照亮的世界,朦朦胧胧、若有若无,一些脸在火光明晃的时候露出来,我渐渐知道了那是父亲的脸、歌手的脸、儿子和女儿们的脸、女婿和嫂子的脸、娃娃的脸、邻居的脸,不时还有狗的脸探进来,又变成尾巴,有许多脸在阴影中晃了一下就不见了。大多数脸始终沉默着,火光在上面忽明忽暗,那沉默像是从大地的沉默感染来的,种满了庄稼。这个家不是为公众建筑的,它的一切只是为了使住在这里的人感到舒适。没有我们通常的那种盼望着得到赞美的客厅,火塘边就是客厅,也是厨房,也是卧室,但并没有摆设或布置。进去,就是进到别人的家里,没有什么是故意装饰了来暗示面子、文化、教养、趣味的东西。一切都是有用的、舒适的,为生命服务的。这家的栖居就像大地一样,服从着四季,服从着地势的起伏,服从着土壤和植物,服从着溪流和雨。没有丝毫造作,气味、坐法、光线、布、茶杯(在用宾馆的“干净”作为标准打量世界的客人看来,它们全是肮脏的。)、黑乎乎的床、被烟子熏得黢黑的房梁,挂在其间的古老的被遗忘了的物件,在角落闪亮着眼睛的鼠、随便往人的腿里拱的狗……一切都令客人很不舒服,很不习惯。但一个所有人都感到很卫生、气味标准的地方,那不是宾馆吗?这里没有丝毫公共场合的痕迹,它是一个家。

鲁若的父亲长得很精悍,戴着一顶毡帽。他以前是马锅头,赶着六匹马,为合作社运输物资到丽江等地。他走过许多地方,见多识广,他的汉语南腔北调,有的话显然是从公社里学会的。“两条路线的斗争”、“干部的政策水平”、“三中全会以来”,普米语里没有这种话,他讲这个意思的时候,必得用汉语,所以他的话语很乱,普米话夹杂着汉语、彝语,很难听懂,他的每一句话都要加上一个语助词“嗷”,像是语句之间的逗号。他讲了最近发生的一台事:普米家的传统是本族人之间互相帮助,尤其是生活好的人家要帮助生活困难的。果流的三家普米,有一家的儿子,嗷,拉敏,嗷,鲁若的弟弟介绍他去学开车,嗷,结果在一个悬崖上把车开翻了,嗷,车往山沟里滚下去的时候,嗷,教车的师傅本来可以跳车的,嗷,但看拉敏年轻轻去死就不忍心,嗷,陪着他算了,嗷,就没有跳下去,嗷,车落地后,嗷,师傅好好呢,嗷,没死,嗷,师傅说,嗷,你给活着呢?嗷,拉敏说,嗷,活着呢。嗷,就为了这件事,嗷,拉敏的父母不高兴,嗷,说是都怪鲁若的弟弟去鼓动他开车,嗷,与鲁若的父亲吵了一架,嗷……他讲完了这件事,又开始讲另一件事,他开始讲的时候,妇女为支在火塘上的锅添了水,他把这件事情讲完的时候,锅里的水已经滚起来了。我看见鲁若父亲的旁边坐着一个戴兽毛帽子的老者,他老得满脸盘根错节。鲁若告诉,这位老者是一位普米族的史诗的吟唱者,冲格萨歌手那久迪基,他终年在普米族的村寨中云游,受到高度的爱戴和尊重。他在普米家里,必在火塘边最靠近神龛的位置就坐。他想唱歌就唱歌,想喝酒就喝酒,想说话就说话,想睡觉就睡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有一双狡黠而智慧的眼睛。

据学者考证,普米族的祖先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古代白狼王国的后裔。但那是书上说的。历史的蛛丝马迹只在日常生活中显示出来。普米人显然与他们的彝族邻居不同,他们可能已经做了上百年的邻居,但依然不同。在果流,彝族家都用木头削成的汤勺喝汤,这种汤勺的好处是滚烫的汤一舀进去,马上就不烫了。但在普米家里,你永远找不到这种汤勺,这个小小的细节是鲁若告诉我的,他如果不多嘴,我永远不会知道。民俗学的粗糙在于它只注意世界的那些大的方面,宗教啦,语言啦而忽略像汤勺这样的东西。我看见鲁若家的香案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大海螺,在他父亲的毯子上又看见一个,在另一家普米家也看见一个海螺,他家的一个儿子是当喇嘛的。我只是看见了海螺,我没有问。晚餐的时候,举行了一系列的仪式,使晚餐隆重庄严,不能吃过就忘。先是几个男子吹响了白海螺,我没有问,是吹海螺的人告诉,吹响海螺是为了向山神报告,有客人来到了。之后那久迪基老人开始对着火塘前面的神龛念念有词,并把各种食物祭献在神龛下,他念念有词的表情一点游戏、走过场的成分都没有,他肯定感觉到某种东西。之后,又把煮熟了的公鸡的头取下来,看鸡骨卦,结果是,我们的到来是大吉大利。又请我为他们点燃一盏神龛前的酥油灯,从我点的灯那久迪基老人看出了我生命的某些秘密,他告诉了我,他的话充满智慧。我看见一整个晚上,冲格萨歌手那久迪基、鲁若的父亲、鲁若的弟弟次点、鲁若以及其他人,都是盘腿而坐,像释加牟尼那样盘腿而坐。这种坐法说得重要些,就是瑜珈,但在这里,这只是一种平常的坐姿。在这个家里,火塘从土地里升起来,神龛又高踞于火塘之上,造成了一种升华的形势,世俗与神圣,这简单朴素的形势被哲学家讨论了几千年,写了无数的书,在这里,不过是在大地上挖一个坑,燃起火,用石头砌了一个比火塘更高的台而已,最基本的象征,暗暗地影响着人们对世界的理解。宗教是日常生活,是它的器皿、形式,而不是装模作样的寺院里的香火,也不是一本正经的教科书。普米人信奉喇嘛教,这信仰提升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宗教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了特殊的色彩,复杂的仪式和器皿。为宗教生活付出的代价是,他们必须比周围的人具备更高的生活质量。他们的屋顶上挂着经幡,屋里建了神龛,他们不能到山上随便砍树,甚至不能打猎,到一定的日子,他们必到斯布炯神山去祭祀……这不仅仅是一种风俗,它同时意味着更多的开支,更辛勤的劳作,更多的智慧,更复杂讲究、丰富多彩和节制的生活形式。在鲁若家,除了从大地上升起来的火塘,还有比火塘更高的神龛;除了火塘、明子发出的光芒,还有供在神龛前面的酥油灯发出的光芒;除了饮水的瓢,还有用来与神祗联络的海螺;光被从日常的照明,升华到神性的照明,从具体升华为象征;食物从张口就吃上升到与神明共享,从占有上升为感激……在黑夜中,他家的光有四个来源,火塘、汽灯、外出用的手电筒、照在神龛上的酥油灯。他家墙上挂的图片除了乡村通常的领袖像、过时的明星像,还有宗教上的图像。因为要打坐,他们的家铺着地毯。他们有梯田十多亩,坡地二十多亩,广种薄收,收获的主要是包谷、土豆、荞、蚕豆等。农忙的时候,邻居会来帮助他们种地,他们也帮助别人。他们安居乐业,他们的家靠着一座神山。

果流的主要居民是彝族。我们到达不到十分钟,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山寨。鲁若家的木板栅栏后面不时有眼睛在闪烁。在果流,三家普米族与十多家彝族和睦相处,普米也会讲彝族话,彝族也会讲一些普米语。他们的子女都在对面山头上的一个小学读书,学的是汉语。在平常,这两个民族是很难区别的,他们都在大地上,劳动是他们的全部特征,汉文化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他们都流行汉族服装。但他们相互之间并不彼此影响,普米不会去穿彝人的服饰,彝族也不会去穿普米的服饰。但他们都接受了汉族的服饰。汉族在他们看来,不仅仅是一个族,还是更多的东西,工作队、公社、党、公路、文件、学校等等。更多的时候,汉族服装都被各民族当做工作服,所以在大地上在劳动中很难区别他们。只有在节日或特殊的时刻,各民族才穿起民族盛装,彝族或普米族,一望而知。彝族人的神在另外的地方,不在斯布炯神山上,不在喇嘛寺里,不在经书上,在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地方。我不知道,鲁若也不知道,对不可言说的事,就保持沉默。那种所有的人共享一个神的事,在云南是不可思议的。“大地上有三万个神灵”,只有大地是共享的。斯布炯神山的对面是药山,在这座山上,一屁股坐下去都是药,这座山所有的民族都知道。

彝族人的家里没有普米人那么多的繁文缛节,没有神龛,没有酥油灯,也没有地毯。泥土舂平的地,中间一个火塘,就这样。但他们坐在火塘边上的样子像是神灵,目光炯炯,若有所思。鲁若告诫我,不能轻易到他们家里去,他们非常好客,一旦去了,他们就要杀羊招待。我们到果流不过一天,已经有五家人杀了羊,请我们去做客了,我们只好一家人家里去坐一下,象征性地吃一点羊肉。杀羊是不得了的事,对于有些人家来说,一只羊就意味着全部的积蓄。

果流的春天时而下雪时而出太阳时而下雨时而刮风,气候在春夏秋冬之间转换,每种气候不过持续一刻钟,但后来还是春天征服了世界,获得绝对的统治。白色的梨花一丛丛盛开了,在房前屋后的山地上。从鲁若迪基家窗子外可以看见它们,但从曹文彬办公室的窗子看不见它们。在寨子的木栅栏的缝隙中可以看见它们,在随意之间瞥见的大地上可以更多地看见它们;有的在遥远的山冈上,和牧羊神在一起;有的伸手可及,落英缤纷;有的花蕾刚刚从黑色的枝条上拱出来,像戒指刚刚被戴在新娘手指上。梨花不是一夜之间全部开放的,它们在整个春天开放,任何时刻,一朵一朵,一簇一簇,一树一树,忽然就打开了,在山羊眨眼的一瞬,没有声音,但你仿佛听到声音,就像春节的鞭炮,或零零星星,一响连着一响,或成串爆炸,怒放。梨花使大地热闹起来,灿烂起来,看见它们,我心里的花朵开放着。我永生难忘的一顿午饭是在梨花树下吃的,下了一点雪之后,阳光灿烂,地上的泥土松软,把鞋跟陷了进去,鲁若的母亲把一张矮木桌支在场子上,米饭亮晶晶的,像是珍珠。它周围有,煮大块羊肉,腊肉、血肠、花生、荞粑粑、蜂蜜、花菜、土豆丝、苦菜汤、琵琶肉、血肠、猪肉、鸡、米花糖、猪灌蹄草、核桃、白菜、丫扎拉菜。我们吃饭的时候,羊和马像看一只羊和一匹马那样歪头看着我,我也像看年轻的女性那样看着它们,那匹马有滚圆丰满的臀部,羊的眼睛是色情的。

在春天环绕的中午我们顺着寨子的外沿走一圈,看寨子外面风景。风景主要是土地,没有庄稼,土地的本色裸裎着,可以看成荒凉。土色一眼看过去,都是灰黄色的,但如果坐下来,慢慢看,就看出在灰黄色的基调中有着丰富的变化,土地其实是在灰白色、灰红色、灰蓝色、灰黑色之间过渡着,它们曾经长过的粮食并不相同,这影响了土地的颜色。偏向黄色的玉米地显而易见,因为有许多老根翻出来,根须还拖着一个个土疙瘩。其他的地就不容易区别了,有的可能是麦地,有的可能种过养子,有的可能种过土豆。所有的土地都被翻过一遍,在等着。土地的色块具有难以描写的形状,凹的、隆起来的、圆的、长方形、多边形……被各种各样的线条分开,田埂、犁留下的痕迹、沟、小路、篱笆、树林、草……但总的来说,大地给人一种柔软的感觉,会强烈地产生躺下去的欲望,就躺下去了,睡在干脆的土坯上,立即就有虫子爬上来,沿着脖子,攀上了耳朵。有时云彩把一大片阴影带过来,从大地上缓慢地攒过去,像是一床被子。大地小小地睡一觉,又在阳光下灿烂地醒来,无数颗粒在它的身上闪光。我说,我可以在这里坐着看一整天,就看大地。马云说他也是,他说起了住在法国山中的画家巴尔丢斯。但我们没有时间坐下来,这土地不属于我们,我们是云,马上就要飘走。这是只有大地能永远呆下去的地方,连鲁若都离开了。鲁若说,果流有两家人富起来,就搬到国家公路那边去了,他弟弟也想搬走。鲁若的弟弟是个有着古铜色脸膛的小伙子,他没有上过学,但深刻地领会了这时代的方向,比诗人鲁若迪基领会得更深刻。他已经买了东风牌卡车和北京吉普,已经在公路那边盖了房子,他渴望着在家里的沙发上使用他的摩托罗拉手机,他觉得在马背上使用这东西太可笑,他动员母亲和父亲把家搬下山去,被拒绝了。他说服不了他母亲,他母亲不知道什么是时代。

高山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枪声。鲁若说,有一位彝族的老人去世了,枪声是通知附近所有寨子的。他怎么知道,难道这枪声不是因为一头麂子么?我没有问,肯定如他所说,这是在他的故乡果流。

看见对面的山腰上冒出来一队人。鲁若说,送亲的人来了。这队人离我们很远,我奇怪鲁若怎么知道,原来他昨天就知道了,果流有一位彝族家的小伙子要娶媳妇了,这件事是用彝族话讲的,所以我们不知道。那队人走到寨子附近,停了下来,鲁若说,他们要在日落之后才进村,果然,这一队人在寨子旁边的山坡坐下来,等着山坡对面的太阳落下来。那里立即集聚了许多人,狗也在人腿之间钻来钻去。新娘就在他们中间,但她始终低着头,看不见她的容貌。新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穿着一身灰色的新西装,打着领带,憨憨地笑着,不时有人把石子打在他头上,和他开玩笑。他这样的打扮深刻地影响了村庄,未来的新郎们再也不会穿他们民族传统的服装去娶媳妇了。新郎独自站在他家门前的空地上,两手伸开,坠着一根晾衣服的铁丝,身子摇来摇去,他很焦虑,太阳高高的,世界亮亮的,一群娃娃围着他。太阳终于落山了,有人背了一箩筐煮熟的肉块来,朝守候着的村民抛洒,人群一阵混乱,抢肉来吃,大笑大叫。然后又背来一背篓猪肉,分给所有在场的人,人们拿着碗,提着塑料袋围着那个分肉的小伙子,笑嘻嘻的,我们每个人也分到了一点猪肉,这肉香味扑鼻,因为猪是放养在山上,和野猪差不多。然后就有一个女子把新娘从山坡上背过来,在新郎家门前摆一个烧过的猪头和红酒,让新娘拜了拜,把红酒倒给周围的人喝,然后又把新娘背进新郎家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去了。天黑下来,那屋子里坐满了人,中间是火塘,沿火塘第一排坐的都是老人,后面才是年轻人。大家喝酒,吃肉,有两个汉子在唱歌,他们隔了火塘面对面坐着,一个汉子唱一阵,另一个汉子又唱一阵,喝一口酒唱几句。果流的鲁若告诉我,他们在对歌,一个汉子是新娘家那边来的歌手,另一个汉子是果流的彝族歌手。两个歌手相貌英俊,是姑娘们看一眼就不问财产智商要跟着他们私奔的人。眼睛发亮,像是公鹿的眼睛,喉节突出,南方的黑红色脸膛,鹰式的鼻子。他们唱唱歇歇,似乎并不在乎旁边的人听不听,其他的人在讲话、喝酒、嚼肉、添火、喝茶、抽烟、出去进来,其实他们唱的什么都听见了,两个人在比赛用歌词斗智。我们听不懂,只是在黑暗的角落里席地而坐,有人喝多了酒,一大条地躺在草席上。新娘也在黑暗中坐着,她现在露出了脸,被火光照出,一只清纯的小鹿,眼睛清澈无比,仿佛就要滴下来的露珠。小杏给她一颗奶糖,她立即剥开纸吃了。她告诉小杏,她家离这里有一天的路,在公路边上,她们寨子来了一卡车人,卡车停在路边上,她与新郎的婚事是双方父母订下的,坐在她身边伴着她的表哥闷闷不乐,有人倒酒给他也被拒绝。他补充说,我们那里就在公路边上,晚上可以看电视,唱卡拉0K,哪里像这里,电灯不有,公路也不有,妹妹嫁来这里么,完了。他闷闷不乐,我相信他爱着他表妹。这时在另栋屋子里,新郎孤零零地守在火塘边烤火,只有一两个老人陪着他,他要到明天才能见到他的新娘。他告诉我,他还没有见过他的新娘子。我说,我见过了,很漂亮,他笑起来。他带我去看他的新房,就是火塘旁边的一间屋,他点了一根明子带我进去,我看见那屋里支着一个大柜子,柜子旁边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全部的家具就是这些。那张单人床是以前小伙子一直睡的床,被子、蚊帐都没有换,小伙子在黑暗中露出满口的白牙微笑着说,明天会换成新的。一外面响起了笛子的声音,他们在跳锅桩了,你去跳吗,小伙子说。我就出去看,黑而透明的天空上挂着一个横着的月牙,下面,一堆火正在空场上熊熊燃烧,果流的姑娘和小伙子们已经手拉手,围着火堆转成了一个圈,一个吹笛子的青年在前面引导着队伍,舞步随笛声的不同而变化着,不时大家一起合唱起来,那歌声像是森林唱出来的,遥远、直抵生命,令人热泪盈眶。我们加入进去,手被那些树枝一样的手连起来,我跳得很笨拙,几乎影响了大家的节奏,赶紧退下了。小杏悄悄地告诉我,有几个小伙子在跳舞的时候,用手指头抠她的手心。他们越跳节奏越快,动作也豪放张扬流畅起来,火光把影子打在地上,很像马蒂斯的剪纸。忽然,有人提过来一台录音机,放起了流行音乐,吹笛子的青年立即收起了笛子,跳锅桩的人们散开,重新组合,男跟男,女对女,跳起了两步舞,这种舞需要很光滑的地板,他们踩在泥巴上跳,被绊得跌跌撞撞,现在轮到他们笨拙了。在果流,跳锅桩舞是经常的事,客人来了要跳,有喜事要跳,节日要跳,其实在我们抵达果流的当晚已经跳了一次,是在鲁若家的场院中跳的。

我们离开果流的时候,鲁若的母亲坐在石头上,她正在寨子中心和一些老妇人坐着说话。她邀请我们再来,然后就喂马去了。鲁若的父亲坐在火塘边,与冲格萨歌手那久迪基喝着酒,他邀请我们再来。春天来了,风把寨子吹得呼呼响,梨花乱飞。鲁若的父母有两窝核桃树(他们把棵叫做窝)、5窝梨树、一百多窝花椒,五十窝还没有结果的苹果树、一百二十多只羊、三罐蜂蜜、一个蜂窝、三十头牦牛、十多头猪、四匹马、鸡、鸽子一大群、狗、蔬菜、核桃树、粮仓、两个儿子三个姑娘、更多的孙子……以及果流。

2000年3月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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