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珊瑚当中,竹筒珊瑚的色彩必定是最为绚烂的。
井叶记得,爷爷曾写下过一篇散文,里面有一个句子说:“古老的海神,把调色盘上所有的色彩,都倾注到了一种珊瑚上,那就是竹珊瑚。”
但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就在不久之前,有人盗走了竹珊瑚最珍贵的颜色。大大小小的海神和海仙们忙得一团糟。因为大家都知道,偷走竹珊瑚的颜色的生物,不是普通的邪魔,而是一只海蛞蝓。
海蛞蝓,又被大家称之为海兔。他们是海底颜色最绚烂的生物,但同时具备着令所有人都生畏的剧毒。
珊瑚长老这天特意登上了小岛,来到了井叶家里,请求井叶能够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问题。
“大海少不了竹筒珊瑚啊,没有了它,所有的珊瑚都会变得黯然失色,鱼儿们都找不到自己的栖息地了。”珊瑚长老说,手里那根绿珊瑚手杖不住地抖动着。
来,请坐。井叶的爷爷给长老递上了一杯茶。
“谢谢”长老说:“井叶,拜托了。”
“我该怎么做呢?长老您都想不到办法,我怎么会想得出呢?”井叶问。
“抢走竹珊瑚的颜色的是一只最毒的海蛞蝓,珊瑚和鱼类都无法靠近他,海蛞蝓有一种天生的敏感神经,只要是我们靠近他,他便会立即把我们给吞噬掉的。要知道,海蛞蝓可是连同类都吃的啊。只有对非海洋的生物,海蛞蝓才不敢轻举妄动。”
“是这样啊。”井叶想了想,回答说:“好吧,那我就去会会那只海蛞蝓吧。”
井叶的爷爷也表示支持,他拍了拍井叶的肩膀,祝福着井叶。
“对了,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珊瑚长老从袖口里拿出一把神铃:“如果遭到海蛞蝓的攻击,摇动神铃可以帮助你摆脱它,但是只有到最危急的时候,神铃才可以发挥它的神效,切记!”
“嗯,我记住了,走吧!”
珊瑚长老亲手把竹珊瑚交给了井叶,它只有普通的盘子那么大,看上去像是由五六个竹筒拼组而成的,但是,竹筒上面已经没有了颜色绚烂的珊瑚花了。珊瑚长老告诉井叶,如果海蛞蝓交出了颜色的话,竹筒珊瑚上的花便会重新盛放开来。
在距离海下珊瑚花园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海草城堡,这里的生物一个个都晶莹剔透。水晶般的神仙鱼、小丑鱼,围着井叶团团转。
“嘿,你去干吗呢。”一只透明的比目鱼问井叶。
“我要去找那只最毒的海蛞蝓。”井叶回答说。
“找他吗?那个家伙一般都在前面那块地方活动,不过千万不要和他说话哦,会受蛊惑的。”比目鱼说,侧着身子潜进了沙子里。
“谢谢你!”井叶的话还没说完,比目鱼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井叶继续往前方游,看见的生物逐渐变得少了起来。
井叶在一块长满了细小的海花的空地上停了下来,这里的水流很平缓,偶尔会有几朵粉色的珊瑚花贴到井叶的脸上。
海蛞蝓慢慢地从远处低低地游了过来,井叶被他的颜色给惊住了。海蛞蝓身上的颜色仿佛都是从玛瑙和翡翠中提炼出的一般,原始而动人,脊背上的那些触须,将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些颜色都融合进去了,比彩虹更加绚丽。
那色彩,如梦似幻,好似一个跳动的传奇。
谁?谁在看我?
谁?是谁在看我?
海蛞蝓的心里有一丝丝诡异的意识流动。
井叶向海蛞蝓走进了些,手里紧紧抓着那把神铃。
“是你在看我吗?”海蛞蝓问道。
“哦,是的,是我,不好意思,打搅到你了。对不起。”井叶连忙道歉。
“你是外边来的吧?这里好像很久没有什么生物来呢,除了一些烦人的浮游生物。”海蛞蝓说,身上的颜色一眨一眨的。
井叶似乎感应不到这只海蛞蝓的邪恶,于是他收起了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只神铃,继续和海蛞蝓交流了起来。
“你每天在这里一个人呆着,在想什么呢?”
“我?没有什么,就是空白的。不过我的肚子现在有些饿了,我想要食物。”
井叶心里有一丝紧张。海蛞蝓又接着说:“不过,这里可能找不到我想要吃的东西,再忍忍吧。哦,你来这干吗呢?”
井叶想了一想,说:“是为了海底的竹珊瑚的事情,它的颜色被人偷走了,现在大家正在焦急地为它找回原先的色彩呢。”
“哦,有什么办法救它吗?”海蛞蝓问。井叶有些小小的不解,难道海蛞蝓自己偷了竹珊瑚的颜色还要故作不知吗?
“当然是找到偷颜色的贼啦!”
海蛞蝓身上的颜色流动得缓慢了起来,他顿了顿,又说:“能跟我说说外边的世界吗?”
“我没有眼睛。”海蛞蝓补充道。
海蛞蝓没有眼睛,那又是怎样偷走竹珊瑚的颜色的呢?井叶心里疑惑着。不过他仍旧回答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海底的话,相信你也能够感受得到,这里有数不清的鱼儿、虾蟹还有庞大的海豹、海狮。每天第一缕阳光射进大海的时候,沾着睡意的海葵总会伸出那长长的歌调,让万物沉浸在复苏的温柔里,晚上的话,大海里很安静,偶尔会有野性的鲸鱼和章鱼、乌贼出没。离开大海,你会看到陆地,在那上面同样有着无尽的植物动物,还有长着翅膀的小仙灵、守护神,一年四季分为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都会有不同的景象,春天的主打是最柔和的绿色,夏天很热,大家都很忙碌,秋天是收获成果的季节,麦田的金黄把天空也映成了金色,冬天会下雪,大地上白雪茫茫的一大片,心都会酥软起来……”
海蛞蝓非常认真地听着,头上的触角微微垂下来,入迷了。
“讲完了。”
海蛞蝓一下子抬起了头,触角也竖了起来。“喔!谢谢,第一次听到这么美妙的故事。实在是太好了。”
“我看不见颜色,但是我却能感受得到。颜色们没有形状,但是都非常可爱,吃下去的话,心里会觉得很舒服。”海蛞蝓说。
“哦……难怪你的颜色这么好看呢。”井叶说。
“不,这不是我说的那种颜色。”海蛞蝓说:“我们是大海里最奇怪的种族,除了吃颜色之外,我们还吃同类的身体。不过,那味道并不好。”
“那为什么还要吃呢?”
海蛞蝓缓缓地把身子一到井叶面前,盘成了曲状,淡淡地对井叶说:“为了生存罢了。爸爸妈妈一生下我之后,妈妈便把爸爸吃掉了。妈妈告诉我,这是种族的法则,妈妈只有吃掉爸爸的躯体,才能够获得更强的毒性,才能够保护自己还有我。于是,我从小便在妈妈的带领下吃自己的同类,先从猎杀小一点的开始,到了后来,我渐渐变大,就可以吃更大更毒的同类,最终,自己会强大到无人匹敌,就不用担心自己被别的同类吃掉了,但很多时候,毒性在身体里发作,简直会令自己疼痛到不能自已,痛不欲生。”
“毒性越强的海蛞蝓,颜色就越鲜艳,这句话果然不假……”井叶说。
“那不是颜色,那只是毒而已。每一个海蛞蝓都明白,自己吃掉的同类越多,体内积淀的毒也就越多,恶念、黑暗、浑浊,会在我们的身体里交织,让我们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我记得妈妈临死前,逼着我把她吞下去,那时候我说我做不到,她用毒须狠狠地鞭打了我,骂我是笨蛋。‘不要想着逃避,毒的传承,你是躲不开的’妈妈咬牙切齿地说着。后来,我自然吃掉了妈妈的躯体,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毒性,但是我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了。”
井叶觉得自己的眼角有看不见的东西融化在了凉凉的海水里,他放下了手里的那把神铃,对海蛞蝓说:“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么多。”
“没有什么,你是跟我对话最多的人呢,你身上有很强烈的大海的气息,你是什么物种呀?”
“我……”井叶挠了挠后脑勺:“我,哎,很小的那种生物啦,嘿嘿。”
……
气氛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两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个,竹珊瑚,现在在哪里?”海蛞蝓忽然问。
“在我身上。”井叶回答道。
“嗯,好吧,就让我来帮助它吧。”海蛞蝓回答道。
“你要……”
井叶把竹珊瑚放在了地上。海蛞蝓一点一点地想着竹珊瑚爬了过来。
“很高兴遇见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海蛞蝓又问。
“是,我也很高兴。我叫井叶。”
海蛞蝓笑着说:“嗯,井叶。好好加油吧,一点一点长大!一步步的长大,成长的颜色才是真正的好看的。”
“嗯。”
海蛞蝓爬到了竹珊瑚的面前,它把头低了下来,水流梳理着它身上的每一处颜色,斑斓而又分明的色彩簇拥摇摆,像是一片海底的小小花田。
“我们从同类和亲人身上摄得五颜六色的毒汁,狠狠的凉意,夹杂着似苦非苦的味道,还有空虚的疼痛,斑斓且麻木着我们的身体,那是一种肆虐。长久以来,我们一直生着灵魂的病,无法痊愈……再见了,井叶。”
海蛞蝓亲吻了一下竹珊瑚,就那么一瞬间,它顿时黯淡了下去,新生的颜色,顿时在在竹珊瑚上缤纷地萌发起来……
井叶走了过去,海蛞蝓身上的颜色已经消逝了,它变得透明了。
井叶拾起留在海蛞蝓身上的那块梦境,走了进去……
一
我是一只海蛞蝓,我出生才不到一百天,但是今天,我却差点死掉了,死,会是什么样子的感觉呢?
那一天的夜里,我匍匐在礁石上,像傻瓜一样发呆,一只调皮的鱼竟然用嘴巴啄我的触角,我感到有些烦,轻轻用触角推开了它。而后,它竟没有再啄我了,接着,我便嗅到了一股带着腥味的腐朽的气息。
忽然,我感受到了前方有同类靠近,他的架势很不一般,应该是我的哥哥或是姐姐吧。从我出生的那天起,妈妈就告诫过我,不要跟比自己年长的同类在一起,要不然,可是会吃大亏的。
我一直规行矩步,所以一直活得很好。然而那一次,我却忘了妈妈的话。
前方的同类渐渐地朝我爬来,周遭出奇的安静,好像这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了我和它一样。为了表示亲近,我也朝前爬了过去,一点,一点,一点地爬了过去。
“呀——”没等我喊出声来,我感受到有一种巨大的黑暗忽然把我罩了进去,我的触角也失去作用了,我心想着我一定完了,我马上就会被我的同类给消化掉,变成他的毒汁了。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审判。
就在这个时候,笼罩在自己身边的一片昏暗忽然消失了。果然万幸,是妈妈来了。她吃掉了那只海蛞蝓,把我救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更加的小心了,感到有比自己更大的同类便主动地避开。与此同时,我在妈妈的帮助下,吞噬更多的同类,我甚至掌握了很多奸诈的方法,比如伪装成一片海葵或是珊瑚,出其不意地杀死同类,或者是引蛇出洞,一口气吃掉好几个,当然,遇到比自己小的,完全不用顾忌,随口吃掉就行了。
我的毒性变得越来越强了,虽然历经过那么几次生死搏斗,但我始终胜利了,于是,我轻而易举地从别人那里拿到了数年积累的成果。
没有什么生物再敢伤害我了……
二
比起猎杀同类,毒死大石斑鱼,更让我痛苦的,其实,是吞噬自己的亲人——我唯一的妈妈。
那一天我刚刚吃完一只未成年的海兔,他的毒性还不能够伤及我半分,吃掉他,于我来说真是易如反掌。我凭借着吃掉他而获得的一份充沛的精力,在家附近散着步。
淡淡的水流,把妈妈的哀鸣声传到了我的心里,我来到妈妈的房间里。
她好可怜,妈妈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能够感觉到,妈妈身上的颜色一点点的暗淡消退掉,曾经最绚烂的那几根朱红色的触角,在我心里像火一样燃烧着,现在我能够感觉到,那几根触角兴许也渐渐变成了粉红色,这意味着妈妈的毒性渐渐溃散掉,融入了海水之中,让无辜的海水也被赋予了毒性。我知道,无数的鱼虾蟹都将死于非命。
“妈妈,我去抓只又大又亮丽的蛞蝓给您吧。”
“不用了,孩子,你把妈妈吃掉吧,带走妈妈的毒吧,我已经快不行了,就要死了。”
我呜呜地哭了起来,说不出一句话,我知道,我的眼泪里,也有毒。
“傻孩子,还哭,怎么?比我这老蛞蝓的心还脆弱?快,别哭了,你这样子,可把身体里的毒都给流光了!”
我试着制止住自己,但仍然不住地抽泣着。我每一天都目睹着死亡,或者是自己亲手制造着一起又一起的死亡,但是,我不愿意看到妈妈的死,这对于我来说,也许就是一场无尽的孤独寂寞,甚至是危险的死亡。
“不,我不要。”我大声喊到。
我惊呆了,妈妈竟然竭尽她全部的力气,怒不可遏地用她的毒鞭在我脸上狠狠地抽了一把。眼泪,在那一刻,莫名地止住了,曾在妈妈身体里流动着的毒,现在以海水的形式,像是深海的蔓藤一样缠绕着我,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
妈妈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毒的传承,你是躲不开的!”
呵,这句话,我未曾懂过么?
我真想告诉她,我懂。我——是一只海蛞蝓,所以注定带着毒在身上,不能让外界的生物靠近一丝一毫的距离,注定要让毒液日日流淌在身体的血脉中,侵蚀灵魂,然后在肉体的外表上,盛放出鲜艳到狰狞地步的色彩。所以,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奄奄一息时,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呵护着这毒,让它不至于蒸发在浩瀚的大海里,要让它留存下去,生生不息地给下一代的蛞蝓,带去更绚烂的颜色,更痛苦的折磨。
可是我——好恨!
好恨啊……
妈妈身体里渗出来的毒麻痹了我的双唇,我感觉到,她已经轻轻的,像是一片泡沫一样,轻轻飘进了我的口中。
斑斓——化为了一片混沌,我失去了知觉,但我知道我已泪流满面。
三
转眼间,那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寿命整整比我的母亲长了数百年。
那一天,在一片小珊瑚礁上行走着。忽然觉得前方有一种浅浅的温暖荡涤着自己的心胸。
爬了过去后,我的心映照出了一份温暖迷人的颜色。
好可爱,像是年轻的心脏,跳动出的节奏,好像是小鼓一般。
我想要拥有它。
于是,我张开了嘴,把这可爱的一簇颜色给带走了。
井叶,这会不会就是你想找的竹珊瑚的颜色,我,不敢告诉你,我……对不起了,现在把它交给你,要好好保护它……
井叶看完了海蛞蝓留下的这段梦境,舒了长长的一口气。海蛞蝓把自己身体里所有的颜色都给了竹珊瑚,而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完全透明了,同时薄如蝉翼,不像是死去了般的苍白……
竹珊瑚的花儿一朵一朵开了出来,摇摆着海蛞蝓的灵魂,一个真正斑斓,不再生病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