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薪水也不低。闲时我会写些豆腐块，用稿费请朋友们喝酒。我的股票在不停地涨，我生活节俭，不乱花钱。按理说我的日子会过得非常不错，然而，不过半年时间，我的生活水平就从小康降到了勉强混个温饱。而这一切，仅仅因为一块手表。
表是一个笔会上的纪念品，非常漂亮的包装，牌子也响。我乐呵呵地把表带回来，当成生日礼物送给我美丽的女友。女友当然高兴，立刻在我的脸上来了温柔的一小嘴。不过高兴归高兴，她是不会戴这块表的。她说戴表多麻烦？包里不是有手机吗？她说的有道理，大街上已经很难见到戴着手表的女士了。
表很小巧，表壳上印有卡通图案。敢把这样的表戴上手腕，也只有小女孩。于是女友对我说，要不就送给你办公室的阿芳吧！上次我们聚会，她说她想买一块表。
尽管年龄不大，但阿芳早已混成办公室副主任。我想，把表送给她，也好。
阿芳收下那块表，兴奋得满脸通红。她说多漂亮的表啊！要不我给你钱？吓得我赶紧推让。我能要她的钱吗？我是真心诚意送她表，我不是卖手表。
似乎表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可是第二天我才知道，这块表为我带来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下班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大伟悄悄地对我说，听说你昨天送给小芳一块表？我说是啊。笔会上的纪念品，我女朋友不戴，就送给了她。大伟问我，值不少钱吧？我说值不了多少钱，两百块顶天了。大伟撇撇嘴说，还是你对阿芳细心啊。咱俩这么好的哥们，你都不记得我。我说是块女表啊！大伟说不是男表女表的问题……再说女表怎么了？你真送我还会要？是个心意的问题。说得我马上红了脸，似乎真得欠大伟一块手表。
我把这件事说给女友听，女友沉思片刻后说，你说大伟以后会不会在工作上故意找你麻烦？我说我怕的就是这样……尽管是哥们，可是这小子不太地道。女友说要不咱再送他一块表？一块表又值不了几个钱。我说你给我弄块手表？她说可以买啊！买块男表送他，也说是笔会上分的，前几天没送，是为了避嫌。我说没这么夸张吧！本来多了一块表，结果却是亏掉一块表。女友说那你可考虑好。一块表事小，工作事大。
我想她说的没错。不过再买一块表，我又不会因此变穷。
我把一块价值六百多块钱的男表送给大伟，并告诉他这也是笔会上的纪念品。大伟说就是嘛。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哥们！以前你给我送东西，我敢收吗？纪念品，才敢收下！要不我还是给你钱吧？却丝毫没有掏钱的意思。恨得我牙根直痒。
然而，到了下班的时候，问题又来了。办公室剩下的几个兄弟姐妹一齐围住我，非逼着我请他们去饭店去撮一顿。我说找个理由？他们说这不明摆着嘛。你把两块表送了阿芳和大伟，请我们吃一顿还不应该？得承认他们说得很优雅，一个个满面微笑，根本没有强吃的意思。
是啊，同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怎么能厚此薄彼呢？把他们请了，有关表的事情，也就结束了。一顿饭，往死里吃，不过五六百块钱，有什么不可以呢？于是一群人直奔饭店，个个吃得胸脯高出下巴两寸。
然而事情到这里并没有完。甚至说，事情到这里，其实才刚刚开始。
吃完饭回来已经很晚，刚想休息，电话就响了。打来电话的是一个文学挚友，直奔主题问我那块表还在吗？我弱智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他说，那块表很好啊。我把它送给了老婆，可是被我弟媳看到了，立刻喜欢得不得了，也想要。如果你那块表还没送出去的话，我想买下来……你肯定没送出去吧！我记得你说过你女朋友不喜欢戴手表。我只好实话实说，告诉他表被我送给一位同事了。感觉到那边马上就不高兴了，说，怎么这么巧啊？言外之意，似乎是我故意不卖给它。
结果，又去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表给他寄过去。打电话告诉他，他说这就对了，做人就应该实在嘛……多少钱？我说什么钱不钱的，反正是会上发的又不是我自己买的。那边立刻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啊……下次出书，送兄一本，以表谢意。我的心里这个气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即使我说是买的，他也不会相信。
周末回老家，把这件事说给我嫂子听，嫂子却盯着我看了半天，说，没事没事。我问什么没事？她说我不计较。我问什么你不计较？她说不管你把表给谁了，我都不会计较。我说这句话我听着怎么别别扭扭的？嫂子说怎么会别扭呢？妈肯定不能戴这样的表，你女朋友又不喜欢戴表，你当然愿意送给谁就送给谁。不送给自家人也是你的事情，别人怎么敢说三道四？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真想抽自己两记大耳光。当初怎么没想到把表送给嫂子呢？刚出来工作那段时间，哥每个月都会赞助我二百块钱。二百块钱呐！那是哥工资的一半。嫂子说过一个不字吗？绝没有。多好的嫂子啊！看来，我应该，也必须，再为嫂子买一块和笔会上发的一模一样的表。不，是比笔会上发的那块表好百倍的表。
我真给嫂子买了一块八百多块钱的手表。嫂子当然不接，她现在终于相信我说的是实话。可是表已经买了，我说当我补给你和哥的新婚礼物吧！
如此这般折腾，我的生活开始变得拮据。那个下午我去银行取出最后一点存折，对女友说，咱俩以后该省着点花了。
为什么要省着点花？女友不高兴了。
因为现在我没有多少钱了。我说。
想不到女友更不高兴了。她说都是你的错，在外面充好人，却让我跟你过苦日子。越说越伤心，到最后简直就要流下眼泪啦。
忙安慰她，说我也没有办法，谁知道一块手表也会这么复杂……
我看是你愿意，你就送东西给别人大方。她的泪终于掉下来，我呢？跟你要一件皮大衣，要了两三年了，还没买成……
我说那件皮大衣实在太贵了……
贵？她大叫一声，你给大伟送表怎么不嫌贵？你给你嫂子送表怎么不嫌贵？你请一群人胡吃海塞怎么不嫌贵？现在我怀疑你是不是不再爱我了。
这都哪跟哪啊！可是，真的没有办法，我不想因为这点事和她吵架，更不想因为这点事从此失去她。于是咬咬牙，说，干脆用剩下这点钱，给你买身皮大衣算了！
还不够呢？
把股票也抛掉算了！
于是，整整一年，中午和晚上，我的饭谱基本都是清水煮面。所以我跟你说，有时候一个人变穷，真的很容易：只要你送给别人一块表……（刊于2008年《喜剧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