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056700000004

第4章 我看婚姻(一)

亲爱的读者:

你如果真的没有时间和机会花上十年八年去周游世界,或花很多年辛辛苦苦地学习一门外语,却由于缺乏才华或时机不对,无法像学者一样深入地了解一个民族鲜明的特色;你如果真的没有这般雄心,能够发现盖过哥白尼和托密勒系统的新天体的雄心,那么,你不妨去结婚。假如你有时间去做第一件事,有才华去做第二件事,有志向去做第三件事,即使这样,你还是不妨去结婚。结婚对一个人来说是最不会后悔的事情,就算你还没弄清大陆的板块构造,还没能通晓好几种语言,或者对天地之时仍知之甚少,即使这样,你也不会因为结婚而后悔。因为婚姻绝对是一个男人能踏上的最远的探索航程,与已婚男人对生活的了解相比,别的了解就显得肤浅得多。也可以这么说,已婚男人对生活的了解远远多于对其他事的了解,因为已婚男人已一股脑儿地摸清了生活的底细。如果是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来夸奖你了,就像诗人夸奖能干的尤里西斯一样,说你看到了各个城邦中的人民,洞悉了他们的性情见荷马史诗《奥德修记》第一行。。但问题是,要是尤里西斯一直与妻子珀涅罗珀在家厮守,他还能如此见多识广、如此从容乐观吗?有没有人是这么想的?真的有,我妻子就是这么想的。假如我说几乎每一个妻子都会这样想,我应该不会错上加错。几乎每一个妻子,可以说是大多数妻子,但这样的多数在本质上只是一个简单的多数而已。但有一点是事实,那就是无论是谁,如果想将丈夫争取到他身边,首先就需要先将他们的妻子争取到他那边,这话真是一点不假。这一航程上的同行者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它不像参加长时间的航程那样有很多人,而且那些人从头到尾都在。婚姻保留了一种很独特的熟识关系,是所有熟识关系中最奇妙的一种,在婚姻中,每一件新鲜事都会受到期待和欢迎。

所以,让所有的光荣与赞美都归于婚姻吧,也让所有的荣耀都归于赞美婚姻的人。如果可以给一个刚入门的新手说出意见的机会,那我要来说两句:婚姻奇妙就奇妙在使一切都依赖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上,对婚姻的信徒来说,婚姻中的神圣因素能将这些不起眼的事变得举足轻重,这简直就是一种神奇的特性,使一切很难被事先评价,很难通过一些看似仓促的估量被很好地理解。当判断在规范地站着,想象力正走投无路,筹谋算计正一团乱麻,聪明灵巧也绝望无助时,婚姻生活却欣欣向荣,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事物越来越重要,奇迹也忽闪忽闪地在里面发光。对相信婚姻的人来讲,情况就是这样。再说一次,是对相信婚姻的人来讲。

那些已婚却还没有真正相信婚姻的男人是最犯嫌的顾客了,就像大衣橱里站着的一个真骷髅。这真是让人泄气,就像你和一个人走路,看见了大自然奇妙的魔法,你为此心花怒放,你身边的伙伴却很泄气。这真令人扫兴,就像你身边跟着一个什么都不相信的人却给不出理由的人——这种死牛脾气的家伙无疑会令人扫兴,并让人七窍生烟。不过,我们还是选择包容他们,因为我们踏上探索婚姻的航程也是难得的事,更何况如果我们看到这些乖戾的死牛脾气的家伙掉进这场游戏里,难道不值得我们开心吗?就像那个舞台上的魔术大师通常挑选的那个举灯的人,并用他逗观众发笑;就像戏剧中的那些愚蠢的人逗我们开心一样。然而,像这些已经结婚却不相信婚姻的男人这样难侍候的家伙,对他们的惩罚就应该像那些杀死父母的人那样,非要关进布袋,扔进河里才解恨这是古罗马法律的判决。。

眼看一个女人为他奉献了全部的美丽可爱,就为了使他相信婚姻,并且,在他进入了婚姻的门,好像做了婚姻的信徒时,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搞糟了所有的事——对,可以这么说,他搞糟了所有的事,这实在让人窝火。我们先不说婚姻是不是一场玩笑,虽然婚姻从很多方面来看就像自然的大魔术中的一个小把戏,而且这个把戏足够令人惊奇。关于婚姻怎样我们先不说,我们只说这些进入婚姻的男人,他们看起来好像是相信婚姻才结婚的,但事实上,他们心无所属,实在让人反感!这就好像一个说着连自己的话都不相信的牧师一样,甚至比这样的牧师更恶心,因为心灵还能将牧师扔在一边,做妻子的却无法将自己的丈夫视若无物。她无法这样做,不会这样做,更不希望这样做,永远不会不管他的感受——而即便是这一点,他也不相信。

人们谈论的通常都是哪个已婚男人的不忠不信,很少想到他没有对婚姻的信仰是更糟糕的。对他来说,对婚姻的信仰就是他最需要建立的事,因为信仰能修正一切不和谐。将理解、智谋和优雅加在一起,细细审量这笔账,然后再来描摹一下一个已婚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只有一个特点会让他更讨人喜欢,那就是信念,对婚姻的绝对信念。让那些生活中看似高明的人去估量一个已婚男人的忠诚应该到什么程度才合适吧!在我看来,忠诚只有一种,那就是忠诚自身,忠诚真的很讨人喜欢,它将一切都收入自己囊中,说得具体点就是上帝对妻子们以及对那些相信奇迹存在的人都是诚实的。

这就是我信心的来源,我挑婚姻来写的信心的来源。我虽不敢夸口对别的方面多精通,至少可以说能紧紧地抓住一些东西,即确信某些事物。我知道自己非常确信,我是从老婆那儿了解到这些的,在我,确信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准。虽然她在和人相处的时候常常沉默不语,对科学和艺术也不附庸风雅,我关于婚姻的言论却是例外,要获得她的首肯。这倒并不是说她对很多事斤斤计较,再说,她这样的人并不擅长进行这种反思,但她一定要有绝对的否决权,而她的首肯就像千年真理一样,要绝对的尊重。所以,我对婚姻的确信就是我唯一的准则,而只有责任,只有我像其他已婚男人那样肩负着的责任才能保证我的确信。我并没有把这重任看成压力,在我,它反倒是一种恩赐;我也没有感觉这一牵挂是束缚,对我来说,它反倒是一种解放。那牵挂,它就在那儿,不,那是一些数不尽的所谓的牵挂,它们就像我与生活牢牢纠葛领土时那些树立的错综复杂的根。

假如我的一切都变了,上帝啊,我该怎么办?假如我结了婚却发现自己掉进了婚姻的陷阱,那么,我就比拉奥孔拉奥孔眼看自己的儿子被毒蛇活活缠死而无计可施。还悲惨。因为,一条蛇,就算是十条蛇好了,也比不上四面八方绞缠着的婚姻生活那样纠缠人,是那样一种充满惊乱和死劲的纠缠,那真像千百条锁链锁上身。假如这也算一种保证,请注意了,我一方面对自己在人世间的好运感到欢喜、满足和感谢,同时也感受到了降临在男人身上的恐怖。等男人想干净利索了,想逃离这恐怖了,却发现一切都晚了。粉碎了一条锁链,但是,另一条更结实的锁链把他捆绑得更紧了。如果真的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这些我不得不说出来的话不是一些傻念头,是闲着没事时脑子里随便萌生出来的,也不是脑子里产生的专门用来捉弄男人的精巧的蜘蛛网,那么,请不要对我苦心说出的话充耳不闻。

我一点也谈不上有学问,也不想冒充有学问的人,如果我想把自己伪装成那样的,无疑非常愚蠢,只会使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我不是什么辩证法大师,也不是什么哲学家,我虽然很少有机会接近学问,却非常尊重科学,也非常尊重那些深谙生存秘密的才子们。另一方面,我又是已婚男人,如果是关于婚姻的问题,我乐于发表言论。只要需要,我会马上自信、快活地坐到教授的位置上,尽管我不得不说出的话也许会与那一地位不完全相称,但我欢快地迎接来自全世界所有辩证法大师们的驳诘,我高擎着自己的关于婚姻的观点,就是撒旦他老人家也夺不走我对婚姻的信念。让吹毛求疵的人去罗列那些控诉婚姻的证据吧,他们到头来都得乖乖地举手投降。

我们将这些控诉分成两部分:回答第一部分的最好方法,就像哈曼说的,是喝它一声呸;第二部分可以用争论将其打发。在其他方面,我很脆弱,例如,我受不了别人笑话我。这一缺点我至今无法克服。但如果别人笑话我是已婚男人,毫无疑问我刀枪不入。我会迸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勇气,与我这个从家里到法庭,又从法庭到家里的常常埋头在文件中的助理法官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勇气。倘若我发现自己被一群所谓的聪明人包围了,他们正合计着要出婚姻的洋相,要将神圣事物嘲弄个遍。假如我被包围在其中,那么用智慧去武装这些所谓的聪明人好了,给他们嘲讽的大矛装上尖刺,这是由与女性的暧昧关系这一刀石磨出来的尖刺,再将这尖刺蘸上充斥着魔鬼般精明的恶毒好了。我才不怕呢!无论我在哪里,就是在愤怒的炉膛里,当我谈论婚姻的时候,我仍然什么都不放在心里,因为天使就在我身边,或者是我正在远方陪伴着她,与这个我爱着的她相伴,与这个我以年轻人的快活的心爱着的她相伴。我与她并肩站在一起,光荣地站在必胜的幸福的旗帜下与她并肩作战。虽然我已经结婚很多年了,但正因为她,我才知道自己生活的意义是什么。我不仅觉得生活是有意义的,而且有很重大的意义。因为,一种在反叛的人看来是枷锁,在备受奴役的心灵看来是重担的东西,在我这里则是尊荣,就是用国王的尊贵和荣耀来跟我交换,我也不干。至于这些尊贵和荣耀在另一个人的生活中究竟有没有意义,会不会像大多数事情一样在一百年后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究竟能不能通过记忆来弄清和确认它们构成了怎样一种永恒的意识内容,我不得而知。我跟每个已婚男人一样,极其尊敬我们的国王,但要我拿尊贵和荣耀去与他交换,我绝不答应。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别的已婚男人差不多都是这样。我很高兴这样相信,真的愿意这么相信,不管其他已婚男人在这一点上是与我相差甚远还是差不多,我都希望他们和我一样。

你们看,我胸前别着缎带,这缎带代表着我这一类人,这是一枚玫瑰结成的爱的挂链,上面的玫瑰是不凋谢的,真的不凋谢!即使这些玫瑰已经年累月,可就是不掉色,虽然它们本来并不太红,褪色是因为它本来已经成了白玫瑰,颜色仍然不掉。我通过她而成为的某种东西,她通过我也成为了。我们俩自成一体的时候可以说什么也不是,只有合在一起时才成了什么。我通过她而成了名副其实的男人,因为只有已婚男人才算真正的男人文字游戏:丹麦文aegtmand意为已婚男人,atgte mand意为真正的男人。,这是一个隐藏在荣耀背后的假定,但和它相比,其他任何荣耀都不算什么。经由她我成了父亲。高官厚禄之类的东西仅仅只是一种所谓的成就,充满了投机取巧,很快就会被遗忘;经由她我成了一家之主,成了一个家庭的保卫者,成了一个家庭的支撑着挣面包的人,成了孩子们的保护神。

人一旦拥有了这么多显赫的头衔,就用不着去孜孜以求另一些显赫的头衔了,像作家这个头衔一样。一个大得我不敢要的头衔无论怎么显赫,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写作只是为了让与我一样幸福着的人读后感恩于他的好运,让犹疑着的人读后产生和我一样的思想,即使多一个和我想法一样的人,我也会感到欣慰的。我的要求这么低,并不是因为我是容易满足的人,而是因为我实在找不到欠缺的地方,所以只有知足了。人一旦有这么多事可做,每一种又都这么贴己,实在很难得。一有机会就可以动笔去描述一切,他一定希望那些可能从他身上受益的人不要在看到作品形式上的缺陷后就转过头去,他要做到的首先就是藐视所有的评论。因为已婚男人肯定是非常不适宜写婚姻评论的,他往往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很容易被更重要的事务分散精力。我虽然因写作而被很多人尊敬,但我更愿意在自己老婆眼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是她的丈夫,也就是说,在婚姻上,那紧身衣裤是只为我准备的,这个工作就像我的罗德河《伊索寓言》里一个人吹牛说他在罗德河上完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跳,这时旁边的人说:就当这是罗德河,你跳一下试试。,也是我舞场上的地板。

说我是她的朋友,唉,但愿我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的,但愿她没从这句话里觉得缺少了什么真心实意的东西!说我是她的顾问,唉,但愿我的智慧能与我的愿望一样!说我是她的安慰者,是她的弄臣,我还真是对这种能力缺少经验,这一点不假,可是,唉,但愿有人向我提这样的要求,但愿我的服务能力能与我的目标相匹配!说我是她的负债鬼,我的账目已经被毫无遮拦地记下,算账可以算得上是一项快乐无比的劳动了。到最后,我很明白,当死亡把我们隔离,我就成了她的记忆。啊,多希望到那时候我的记忆真实且可信;多希望它能将失去的一切好好地保存,就像保存一笔养老金;多希望它能将哪怕是最细微的事也呈现在我的眼前;多希望我置身的今天能像诗人那样夸口将留下开心的回忆;多希望我关心的明天也会有开心的记忆相随!哎呀,人们对于罪犯从前的辉煌大业,总是像法官一样皱着眉头去咀嚼,对于自己爱人从前的辉煌大业却饶有兴致、乐此不疲,不需要任何印刷品的提示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对于所爱之人的记忆是一种愉快的行动,人一愉快就能刺激行动的兴致,很明显,对爱人的愉快的感觉是这一切的来源。

也许那些心有感伤的人说得不错,在死亡的时候,恋人的心中能找到爱人的形象,但从婚姻方面来看,这时就会在恋人身上唤起富有决断力的意志,以免出现这样的事情。恋人们确实这样认为,与心上人待一会儿就是一种莫大的快乐,但婚姻,祝愿恋人能有美美满满的婚姻同时却对婚姻有更好的认识。相比爱情对于刚开始的沸腾热情不知如何更好地保持下去,婚姻知道怎样留住爱最赏心悦目的地方。这就像孩子从父母那儿拿到一本新课本,原本是为一年的学习计划做准备的,但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看完了,难道凭这一点,我们就该赞扬他的热情和恳切吗?婚姻也是同样的道理。已婚的男人从上帝那儿得到他的书,说实在的,那本书算得上是上帝赏赐的最好的礼物。他每天都读一点,每一天都坚持不懈地读。瞧,当它被不得已放到旁边,夜幕降临,阅读必须暂停时,它还是和从上帝手里接过时一样美好。这是一种堪称真诚的节制,与那种刺激着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读它的快乐相比,这种真诚的节制不也应该值得赞颂吗?不也是爱和听候爱的差遣最强烈的表现吗?

我只想写写婚姻。我只希望使一些人信服婚姻,目的则是打倒那些攻击婚姻的人。因此,婚姻是我能演奏的唯一的一根弦,更准确地说,这是一根混声弦。我不想自吹自擂,说我的技巧如何高超,尽管在一根弦上演奏的人通常都会具备一些必要的技巧,但我敢鼓起勇气在人前演奏。确切地说,表演中的我不像一个在音乐厅里演奏的艺术家,更像一个随走随演的流浪音乐家,他在简朴的农舍门口一站,就旁若无人地开始演奏,绝不会把人从工作中拖开,人们完全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听演奏,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仍然不影响被他音乐中的动人之处打动。这绝不是说我苦心说出的话不优雅。

其中的很多话都来自我妻子口中。虽然我谈论自己的时候多,和她谈天的时间相对要少,但我总能从她那儿有一些收获,并且得来的东西都有某种特别的魅力,就像她带来的嫁妆一样。我常常惊讶地看着它们。就像某个无意之中能写得一手好字的人,一旦见到书法家给他抄下来的稿样,一定会惊叹不已。当初他将皱巴巴的纸页送进报社,现在却收到了印刷得整整齐齐的文章,他简直认不出自己的作品了。我的家庭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的情形:有些意识在她身上朦胧地活动着,她自己并没有感觉到,一经我点拨,她就会惊愕不已,觉得这正是她想说的话。因此,我尽力想把它完整、准确地说出来,再由她润色。然后,轮到我惊愕不已了,我惊奇地发觉我的思想和言辞也包含了一种感动、一种热忱和一种魅力,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已经不仅仅是我的思想了。但是很不幸,等我想再次找到它们时,这些思想和言辞的精美着装却消失不见了,我在此写下的只是她的话音记录。不过,她在某种程度上是我的合作者,当涉及婚姻方面的事时,我和她之间便会建立一种文字上的颇为美妙的合伙关系。我知道她支持我利用我从她那里得来的东西,并且会原谅我说出一些关于她的事和思想——虽然是孤独地说出。她对我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我无法直接说出来,生怕我的赞美会给她增添烦恼,甚至破坏我们相互理解的关系。我是一个无名的作者,而且是一个千方百计保住自己大名的无名作者,我的目标只是不得罪人,因为一旦得罪人,我的家庭生活就会成为众人猎奇的目标,我希望那个最善于感动的人也能原谅我的冒昧。

让婚姻得到完全的荣耀吧,也让赞颂婚姻的人得到完全的荣耀吧。我这些苦心说出的话并不是什么新发现,想在这世界最古老的制度中有什么新发现,简直是太难了。每个已婚男人都像我一样知道这些,但主题思想只有一个,就像希伯来文中的辅音,辅音可以不变,但人们可以在辅音的基础上加上新的元音,再读就能得到新的感受。当然,这一点必须跳跃式地理解。不要认为我是带着恶毒的、讽刺的想法得出这个结论的,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不认为爱情和婚姻有相同的辅音,只是元音不同而已,就像《创世纪》中讲到以扫吻雅各的那一个著名段落,那些有学问的犹太人不肯将这种亲情还给以扫,又不敢改动辅音,于是只提示了一下其他元音,读成他求他了。对于这种异议,我要跟它说呸!任何异议最好公开地提出来,因为每一种堪称严密的异议都是探索真理的触角,而这些触角总需要寻找能清楚地解释它们的人。

爱有自己的上帝吗,它的上帝是谁?对于这一点,爱无疑有夸口的资格。哪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厄洛斯,多少人相信,只要将他们的关系冠之以厄洛斯的名字,或者把它称为厄洛斯(情爱)关系,就会对他们的关系有很大好处。厄洛斯,这真是一个诗意的称呼,而与它相连的情爱、情感,以及一切,都可以堪称诗意。另一方面,婚姻却没有那么受青睐,没有这么高贵的渊源,因为大家虽然都在说婚姻是由上帝决定的,却往往是靠牧师或神学家撮合的,而这两种人谈论的上帝与诗人口中的上帝明显不同。

结果是,那与厄洛斯联系在一起的所有的温馨和芳香说消失就消失了。这是厄洛斯最特别的地方,它在个人身上完全可以表现得非常具体,上帝这一观念却显得太严肃。就像一个精神上的父亲,当他成为撮合婚姻的人时,爱的喜悦仿佛消失了,与此同时,这种想法又是那么普遍、平常。虽然我们很想有一个神性的目的贯穿于婚姻中,好与这最高的上帝父亲挂上钩,但最终,我们的自己仿佛消失了。在厄洛斯与恋人的关系中,这一清晰、透明,从反面来说也许很粗疏、晦涩的事实,却是精神的上帝无法在婚姻关系中达到的。上帝参与了这件事,可能超出了自己的职权范围,所以他的在场才会比厄洛斯的在场逊色——对恋人们来说,厄洛斯的在场自始至终都是一心一意的。从纯粹的人类自身的关系就能说明这一点。假如国王让一个侍从代替他去做教父,或许能增加晚会的节庆气氛,而如果国王本人露了面,大家反而会感到拘束、不自在。只有在婚姻的范围内,我们才会意识到等级在天堂并不起作用,并且不会有某一类人比另一类人离上帝更近。如果将上帝当成一个精神的上帝,然后又将他带进婚姻,同时又不让他主导自己的思想,以至于这种思想没有引入的可能,那概念又不能成为精神性,让它一直向外引导,这简直难于上青天。

假如我们津津乐道于对爱情的诗意的解释(这解释主要是异教色彩的,因为将爱与神性相提并论只是直接性故意装出来的严肃),假如我们任由爱情自己说了算,假如我们无法做到这一点,让爱情变成一种后来发生的事,也许我们就不会认为很困难——但发现不了困难会将那些习惯于思考的人推到一种尴尬的境地。厄洛斯实际上任何信念也没承认,它也成不了信念的目标,正是这一点使厄洛斯备受诗人的钟爱,上帝作为精神信念的目标在某种意义上却与具体的爱渐行渐远。

异教中有一个专门关于爱的上帝,却没有关于婚姻的上帝。在基督教里,恕我冒昧,有一个关于婚姻的上帝,却没有关于爱的上帝。事实是,婚姻是爱情的最高表现。如果不这样看待婚姻,一切都会乱套,人要么一直不结婚,成为喜欢嘲弄的人、勾引家和隐士;要么莽撞地去结婚。问题在于,人一旦把上帝仅仅理解为一种精神体,那么,个人与上帝的关系就变成纯粹精神性的了,储藏在厄洛斯力量中的生理和心理的综合感受立刻就会消失。比如,婚姻是一种责任,爱情也是一种责任,婚姻比爱情有更高的表现,因为婚姻意味着责任,责任则意味着自己与精神的上帝保持着精神上的关系。异教与直接性没有把上帝作为一种纯粹的精神看待,但这一概念一旦形成,困难就会随之而来。我们要将情爱的特性保持得不让精神燃尽,又要让它独自燃烧,却又不能燃尽。所以,婚姻受到了两方面的威胁:如果个人没有将自己放在一种与作为精神的上帝的信仰关系中,那么这种异教气息就容易作为一种对奇幻的缅怀而久久萦绕在脑海中,这样,他就无法走进婚姻。如果他成了彻底的精神性的人,最终还是结不成婚。即使上面两种人都有了婚姻的形式,但这样的恋爱和婚礼并不算真正的婚姻。

即使异教没有专门为婚姻设立一个上帝,婚姻只是基督教的一个观念,但毕竟还是有可以相互牵系的东西,例如,宙斯和赫拉就有一个特别的宾语,堪称婚姻的护身符,它就是终极、目的、最终原因。确切的解释就要靠那些语言文字学家们了。我并不是在掩饰自己的无知,我只是自认为知识浅薄,不能自诩有精神上的鹰眼,靠这鹰眼才有资格去讥讽那些经典的文化,而在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后,它们仍然只是我灵魂的养料,比那些绿色食物更有营养,比那些沉思者做的猜测,如什么是这时代所需的之类的猜测更有营养。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允许我将终极、目的、最终原因这些词用到已婚者身上。如果是这样,朱庇特和朱诺就不用考虑了,我不想因为要解决词语在历史学和语言学上的难题而让自己出丑。

我认为婚姻是个人生存的最高目的,这个最高能高到一笔勾销那些不结婚的男人的世间生活,只剩下一些所谓的对永恒的追求以及一些精神趣味的东西——这两者刚看的时候仿佛觉得是很重要的东西,绝非可有可无,但长久地看下去就很累人,多少也反映了生活的不幸。假如我们抱着这样的想法来看待婚姻,那么婚姻是无法被我们感悟到的那些所以完全表达出来的,这简直用不着争论。说了这么多,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婚姻是一个目的,是一个终极,但看起来并不像大自然的一种盲目的冲动(这一想法已与神秘崇拜几乎一样了),而只有对自由的个人而言才是这样。如果它真是目的或终极,它就已经不再是某种直接的东西,而是一种自由的作品,与任何自由领域内的事物一样,只有通过意志的决断力才能完成它给出的任务。这是很明显的。那些反对意见,就像孤独者一样独自游荡在社交生活之外,如果它们够机灵,就会聚集在这里。我心里很清楚,战斗就要在这儿打响,这是值得纪念的,尽管我好像在看地形,似乎已经忘了它,但那只是假象。

困难在于,爱或者相爱的状态完全是直接的,同时,相爱是这样一种状态,它向往沉浸在婚姻中或决断(去结婚这一意志)中。也就是说,在一切事物中最本能或最直接的事,同时也是一个非常自由的决断;它由于自己直接性的特征而很难理断,甚至必须要归结到某种神性上;它是在深思熟虑的基础上发生的,同时也隶属于深思熟虑,只要深思熟虑,决断就形成了。而且,这一件还不许跟着另一件,就像决断不能只是偷偷地跟在后面一样,两者必须同时发生,在决定的瞬间同时在场。假如深思熟虑并没有探测过思想的各种可能性,我就无法形成决断,那么,我就只好依靠天才的灵感,或者运用意念的力量来行动。

假如一个人豁了出去,也就是说他的婚姻不只是一个人心情的起伏,而是实实在在地与心爱之人的联合,虽然他只能用相爱的行为来表示他的爱;假如豁出去后,他反而快活地受了一种激发,这种激发就像信风,他感觉自己正带着心上人在光明大道上畅快地行进,即使有这信风的催激,也并不意味着他们下一个瞬间就会迈进婚姻的殿堂。这个男人只是被直接地确定的,因此下一个瞬间迟早会到来。婚姻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一种决断,但决断并不是直接来自相爱这一直接性的。要么就只需要这种对爱的提示,这种提示就像磁针一样始终指着同一个方向;要么手头上一开始就要有这决断。假如这决断来得太晚,那么别的事就会应运而生。究竟怎样才能避免这些?有人回答,用爱。用爱当然可以,但这时爱正好非常吃紧,甚至自身难保。因为,直接性就像很小的风一样鼓不起爱的帆了,风要转向了,直接性就要像原地立正的人那样,死一般地伫立在那儿。爱的直接性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勾引。谁说勾引家天生就是这样?不,他是在第二个瞬间才成为勾引家的。当一个男人谈论爱就像谈论一种直接性时,很难断定这到底是一位骑士在说话还是一位勾引家在说话,只有下一个瞬间才能知道。这一点对婚姻并不适用,因为在婚姻里决断一开始就显现了。

让我们以阿拉丁欧朗施莱格尔以他为主人公写过一个剧本,已被好莱坞改编成同名动画片。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哪一个心怀憧憬和渴望的小伙子,哪一个正在怀春和伤感的少女,不是读了第四幕中阿拉丁对精灵发号施令(当时他正在为婚礼而发号施令)而点燃了激情,燃成了大火的?固然,诗人的激情和火辣的言辞也起了煽风点火的作用,但最根本的还是这引人入胜的剧情。有人说,阿拉丁是骑士,描写这样的爱情完全符合道德要求。也有人说,它是诗意的,并且诗人通过他积极的思想和深刻丰富的表现证明了他是永远的、彻头彻尾的诗人。阿拉丁非常直接,他的愿望是在下一瞬间成为诗人。在他心中辗转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盼望已久的美妙的新婚之夜,这会使他确信已经拥有了自己爱着的格娜。当然,那皇宫、婚礼大厅和浪漫隆重的婚礼本身也吸引着他。

快快张罗一个气派的婚礼,快快点亮黑夜如同白昼,

举起薰香的火把,照亮宽敞的婚堂。

邀婀娜的姑娘们绕我们翩翩起舞,

再奏起西顿琴,唱甜蜜酣畅的歌来助兴。

连阿拉丁自己都要完全倾倒了,他在自己期待的快乐中快晕倒了。他用颤抖的声音问精灵他能否实现自己的心愿,并恳求精灵真诚地回答他。真诚这个词也许该被理解为直接性在面对它自己的好运时产生的恐惧。

在这方面得心应手并叱咤风云是阿拉丁的心愿,他想让自己的灵魂产生具有欲望的精髓。如果我用这样的态度对一部杰作说三道四,这只能说是妒忌在作怪。我们已经很难弄清阿拉丁到底是不是情理中的人,可以说,他去期望,能期望,敢期望,又因期望而出洋相;他果断地去擒获,毫不餍足地去追求,这是不是和其他品质一样是伟大的天才品质?信不信由我们,每一代人只能诞生十几个这样的青年,他们拥有盲目的勇气和无拘无束的热情。除去这十几个人,那就给别的男人完全的期望的权利好了。这期望在他们手中就像一只乞讨袋。他的鼻子苍白了,他想再反思一下,直到他的心里充满期望,但这时他又转身追求那些看起来更合适、更恰当的事。换句话说,他是个笨瓜,与天才阿拉丁简直没得比。也许就是因为阿拉丁的莽撞,精灵们才这么喜欢他。因此,他的期望的实现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不是一笔意外的好处,这也免得被这些笨蛋抓住把柄,借口说他们如果有实现期望的机会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期望。屁话,简直是屁话!在这里,反思已经出现了。事实不是这样,即使阿拉丁的期望根本不可能实现,他还是会去期望,因为欲望会带给人出类拔萃的潜力,而这些带来的价值远远高于期望实现带来的价值。

阿拉丁真的非常了不起!他庆祝自己的婚礼,但他并不结婚。除我以外,还有谁能衷心地祝贺他,真诚地与他同乐?应该没有别人了。可是,假如我能给他决断的精灵,像诗人给他灯烛的精灵一样;假如我能通过为他每天不间断地祈祷,来求得我觉得他缺乏的那一件东西,即决断的精灵,一种在强度和凝聚力方面与他无限引伸和抽象的期望相应和决断的精灵(因为他的渴望是无限的,是与沙漠中的热沙一样火焰灼灼)。

如果是这样,阿拉丁将会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好丈夫。可如今谁也不这么说了,而我的敌人们,那些潜藏埋伏着静静等候猎物的强盗们,已冷静地将阿拉丁据为己有。那勾引家利用了阿拉丁的直接性来坚固他的灵魂,于是开始去勾引,而他的幌子就是:阿拉丁是勾引家,我从非常可靠的消息中得知的,婚礼后的一大早他就是一个勾引家了。但是,假如不是在婚礼后第二天的一大早,而是在婚礼之后的几年,阿拉丁也没什么不同,那只能证明阿拉丁已经不再是真正的阿拉丁,而是一个小人。在这里,勾引家是对的:假如已经决定要与直接性决裂,那么最好就干脆、利索地了断(正因为这样,我们基于自己的道德责任正如克氏已在《勾引家日记》中所做的那样。在文章中安插了勾引家这个角色),而如果事实并非如此,那我们应该在一开始就亮出决断,我们就会有所谓的丈夫。

直接性点燃了诗人的热情,诗人就是因为自己对直接性的信念和敢于战胜一切的力量,才铸就了其诗人的伟大。已婚男人允许自己抱一种怀疑的态度,因为他希望真正地冒犯爱或与爱决裂。丈夫并不是由爱的直接性构成的,这一点可以肯定,并且不管原因是什么,没有爱的婚姻也不能成为真正的婚姻。

一头撞进美人儿的怀抱,那些生来就伴着爱的刺激的恋人们在美人儿的怀抱中与她一起被带往更远的地方,但那个地方绝不会是婚姻。假如这对恋人的结合最初的目的就不是婚姻,以后就更不可能是婚姻。假如那决断姗姗来迟,婚姻这一观念就很难有机会表现自己。也许恋人们生活得很幸福,也许他们根本不理会人们说三道四,最终却是反对他们的一方赢了。

一切都要靠理念与想象。毕竟,婚姻不是一件零碎的事,靠简单的相加还远远不够,也不是一件恋人们生活一段时间后会突然发生的事,所以他们的反对方是正确的。他们自己代表的思想力量是属于这一领域的,简直是魔鬼般的思想力量。人们可以拒绝为这些议论而纠结,可以拒绝被它们打扰,但必须心怀良知,与这些观念订立坚不可摧的盟誓。当幸福建立在轻率、懦弱及对神化生存的世俗功利基础上,而对自己的富裕和幸福津津乐道、沾沾自喜,无疑是沉沦。与这一可悲的情形相比,能够与这些观念永守盟誓、互不干涉,尽管这样做我们也许会遭受不幸,但即使这样,也是进天堂了。这就是我的看法。所以我才有勇气说这些。我是已婚男人,但我不会因此而夹着尾巴做人,我敢与反对我的人对话,就像与朋友们对话一样。我知道已婚男人就像一个终极的目的,但我知道对他们在理念上应该有什么要求。丈夫与丈夫之间绝不互相争论、妥协,也绝不互找借口安慰,丈夫的角色就像深闺中的女子,被终身囚禁,心怀某种不敢向外界兜露的事儿,这不敢兜露的事是婚姻的朝内翻开的褴褛的一面,而不是诗人们朝外翻开的爱情外衣的金灿灿的一面。用不着这样,就让一切公开决斗吧!我相信婚姻必胜无疑。我以对上帝的谦卑,对爱的神圣的敬重,昂首面对一切所谓的聪明流言,绝不在那些说三道四的妄加评论面前低头。

那些反对婚姻的人陈说了婚姻的所有困难,说什么构成婚姻的全部要素是很难达到的,就算他们说得对,但他们把这些当做反对婚姻的理由我们绝不认同,绝不会认为他们应该回避婚姻中的困难。当我们的对手,那些反对婚姻的人想恐吓我们,摆出他们亲身感受的困难,我们就需要有哈曼那样的勇气,说:确实是这么回事。这是个很合理的回答。到此,就可以得出答案了,但我要求这个问题稍稍延后一下,因为我要对作为最高目的的婚姻做一些总体上的考虑,梳理一下我们的头绪。

异教徒中有一种专门针对单身汉的惩罚,那些有很多孩子的男人则会得到奖励罗马帝国时期也是这样,据说在法西斯统治的地方也是如此。;在中世纪,结婚被当成一种美满的极致境地,这些说法未免有点极端。在第一种情形里,怎么会用得着打压和惩罚呢,因为生存总是高举着自己的目的,知道怎样惩治那些想解放自己的男人。我们在这里所说的想要解放自己的男人也就是那些不要婚姻的人。我们必须强调这一事实,那就是他不要进入婚姻。结婚是一种决断,因此它相反的方面也是一种决断,就是不结婚的决断。这是我们要谈和谈得起来的唯一主题。将生活哄着打发走,能寻捞到的就只有理想了,但这寻捞也只是愚蠢和做作而已,不理解爱情或婚姻的意义,甚至不理解那种不断提醒年轻人时间飞逝的热情:是的,时间在飞逝,因此将生活哄走好像一种理所当然不假思索的生存方式。同理,横挑鼻子竖挑眼,最终只会一无所获(哪怕这挑三拣四的态度只表明那个人本身不地道),这也是一种所谓的理所当然不假思索的生存。

毫无疑问,与这样愚蠢的做法形成鲜明对比的婚姻更可取,再去强调婚姻就是对婚姻不敬。一种异议想要真正地成为一种值得思索的异议,就必须通过一种来自对立面的想法来证明它值得考虑。婚姻的决断完全是一个正面的决断,最正面的决断,其对立面必然是一种下决心要拆台的决断。不管是谁,只要还没有走进婚姻,而且是未经决断就打定主意不结婚,那他的人生没什么意义,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有那样的人生。如果不愿意成为老生常谈,那人自身的生存最好不要弃绝那些普遍的事物,比如婚姻,除非是经过决断做出这个选择的,很难说清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一个人决定不结婚的,因为其中的原因实在是太多了,我们无法一一剖析,再说,现在我也不想离题太远。

决意不结婚这一决断体现了一种思想力,但与肯定性决断体现的思想力不同。一个人为什么做出否定性决断而不是肯定性决断,我们只要结合当时的时间与场合,结合当时的情形,就会弄清这个问题。但是,他原本就容易与一种普遍的意见达成一致,从而做出肯定性决断。人们如果不经决断也可以成婚,尽管这不决断意味着做出了决断,但决断与决断之间存在很大的区别,大到无法想象。一个没有经历周折,也与别人无关,他做如此决断,仅仅是因为隔壁的邻居和对面的邻居也是这样决断,那么他做的决断,其实并不算决断。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有二手诗歌,但这经过第三手的决断应该也不是真正的决断。那么,在这种盲从下成就的没有爱的婚姻也算不上婚姻,就算是从一个最偏袒它的角度来讲,它也不如一个否定性决断。这样的婚姻根本就不是婚姻,充其量只是猴子学样。

男人的全部思想力说到底在于他是富有决断力。任何东西和决断相比都显得无足轻重,赞叹这一决断,容易显得太幼稚,而被赞叹的人如果有自知之明,也会感到酸溜溜的。因此,问题只在于到底做的是肯定性决断还是否定性决断。肯定性决断有一个重大优势,即它会坚固生活,使每个人的心灵都有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而否定性决断只会将人悬在半空。否定性决断总比肯定性决断多卖几分力,它不能成为习惯性的东西,却必须永远待在那,肯定性决断在结尾的地方是有幸福稳稳地在那等着,因为作为其中的肯定性因素,普遍之物确定幸福一定会到来,而等到幸福到来的时候,肯定性因素又能确保幸福属于它。否定性决断的结局即使看起来幸福,但幸福看起来很模糊。它就像在邪教中交到了好运,更多的是一种蛊惑力在起作用,因为好运只有在它已经是好运时才算好运。也可以这样说,只有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他才能知道自己是否交过好运。

否定性决断就是如此。做出否定性决断就像一个人向整个人类的生存宣战。战争一开始,他就再也无法脱身,也无法像做出肯定性决断的人那样,对自己最初做出肯定性决断的原因有更深刻的理解。否定性决断不会支持自己的主人,反而必须得到做出否定性决断的主人的支持。但是,无论这是多么重大的决断,即使好运紧紧跟随,他也要承认一切都可能在瞬间转向另一种解释。由于否定性决断只存在于虚空的假设和条件中,而这一点是真的,那就是一个假设只有在解释了所有现象后才能完结。因为通过一个假设,我们就能很快推算出不少东西,与此同时,别的现象也会出现,其中不乏可以推翻整个假设的现象。在连词如果这一情形中,答案只能是是的,假如……相比而言,肯定性决断只有一种焦虑,就是害怕跟自己玩真的,否定性决断却要遭遇双重危险:一是对自己不玩真的,这是与肯定性决断遭遇的相似的类型,但其中也有区别,就是所有的忠诚都是无偿的,是一种凋谢的荣华,和独身者的生活一样永远没有结果;二是另一种诱惑,即我们揣想对自己玩真的。忠诚最终得到奖酬是因为悔改,肯定性决断却是通过休息来积聚力量的,就像伴随着太阳,清早活跃起来,从昨天停住的地方开始,身边的一切都欣欣向荣。他高兴地看着这一切,就像已婚男人一样,随着新的一天的到来,看着那无须证明的东西又多了一个证据——因为肯定性决断是一个不需要证明的假设。相反,做出否定性决断的人夜里就睡不安稳了,老想着恐惧会突然现身,跟他作对。想到自己选择错了,他精疲力竭地醒来,发现金色的石南在自己身边,精力却再难恢复,因为他时刻在忐忑不安。

确实,国家并不需要对单身汉施加什么惩罚,生活自会惩治罪有应得的人,因为不能做出决断的人真是可怜虫,我们的谈论似乎让他感到辛酸:他做不出判断。这倒不是因为我妒忌不肯结婚的人才这么说的,我很幸福,幸福得不需要妒忌任何人。当然,我妒忌也是以人类生存的名义妒忌。

让我回到前面的论题,即决断就是男人的思想力这一主题上。我现在设法从总体上揭示决断的性质,完全地培养人的决断的性质,我为此感到开心,因为这恰恰就是婚姻(正如前面所述,我倾向于认为它就是爱和决断的综合)的性质。但问题在于当需要做决断的时候,常常会有一个鬼影来搅扰,它就是可能性。可以这么说,它是一个卑劣的家伙,一个笨蛋,一个到处兜售的犹太人,没有一个自由人愿意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是一个坏蛋,时时刻刻想算计别人,与其这样,还不如早早地将他送进感化院,因为他骗走了比金钱更值钱的东西。假如一个男人在下定决心后没有走得更远,或者他只有通过可能性的帮助才能走得更远,那无论他做什么,一定会败在自己的思想能力上。男人在做决断时如果没有好好地拜访上帝,不是在与上帝讨价还价后形成的决断,那他最好还是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而上帝总是将什么都办得太粗放,而可能性又不是万能的商业文件,因此在决断过程中应当有某个因素,它不仅能威慑可能性,还能使它无言以对。

即将做出决断的男人,总是拼命追赶一个鬼魂,像狗追逐水中自己的倒影一样。这个鬼魂就是结局,它揭示了一种极度悲惨的情形,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沉沦的幻念。这个迷途的灵魂,这个翘首巴望着的人真的很悲惨。就像一个在荒野中望着十字架的人即使被蛇咬了,也一点没受伤,那一心看着结局的人如果一朝被蛇咬了,被世俗的理智伤害了,最终就会像在时间和永恒中迷失的男人一样。假如在决断的瞬间没有被神性的清澈照射,没有使那些昏昏欲睡的迷雾般的鬼魂消失,那么,他的决断多多少少会成为一种伪造——让他从那些结局中找到安慰吧。因此,必须让决断处理的一切在任何结局的拍卖会上都无法被拍卖,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被买下的一定是具有很大价值的,值得倾其所有。

这里说的话适用于这样一种决断,那就是把永恒当成其一分子,又由它最后一锤子买下的决断,而不仅仅适用于婚姻决断。这种婚姻的决断常常是一开始将爱搂在怀里,最终却投入了决断的怀抱。这适用于每一个包含了永恒的决断,甚至也适用于否定性决断,因为它在面对时间时是否定性的,面对永恒时却变成肯定性的。不过,这正是它犹疑不决的地方。另一方面,在婚姻的决断中,爱被剥夺了宗主的位置,但它恰恰因此具备了一种力量——把有决断力的男人拉下马。它不会狠狠地将他甩到地上,而是将他甩到心爱的人身边,他存在于时间性中的心爱之人身边。

决断的行为属于道德行为,是自由的。否定性决断也具有同样的特性,但在这里的情形中,它与自由一样,是赤裸的;它就像一个哑巴,表达不出什么,陷入了由本性催生的窘境。而爱转眼间将这事谱成曲——虽然其中包含了一段高难度的音调。因为这对新婚的人儿在那个神圣的时刻绝不会发觉牧师向恋人们说他们应当互敬互爱的话是胡说八道,但也没觉得这话说得多理正词严,因为他们后来回想时,竟然没发觉这些。可以这么说,这样的新郎新娘缺乏一双欣赏婚姻之美妙乐曲的耳朵。当爱的喁喁情话句句像鸽子一样钻进耳朵,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啊!这才是婚礼最重要的见证人,但那一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你应当爱她竟然也受到了欢迎。这婚礼上的老一套看起来很狂妄、肆无忌惮,有了爱情还不满足,一定要让它看起来像一种责任,实在是太罕见了。对很多人来说,回答这一句话,又是多么难以启齿啊!爱本来就不满足于爱自身,却要这么信誓旦旦地说出来,全是因为一句你应当。

然而,婚姻具备了一种这样表达的愿望以及与爱有关的责任,所以,让心底生出勇气来,大胆地向前走,激发出克服一切困难的勇气,困难就会反过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因为困难不是一个忧郁阴沉的男人,不是一个奸佞狡诈的人,而是一种力量,万能的力量,使一切美好无比的力量。在永恒的决断中,那些消极地对待时间性的男人,在决断的那一瞬间是孤独的,即使他很伟大,即使他是和普罗米修斯一样的英雄,也会深切地感受到孤独。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是被锁在山上,而是被永恒俘虏了,仿佛被上了锁链。而那些已婚男人呢,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假设他在决断的永恒时刻闭上了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原地踏步,永远是在老地方,在心爱的人身边,这正是他想停留的地方,不再渴望永恒了,因为永恒已经在时间中与他在一起。

否定性决断只关系着永恒,肯定性决断却同时关系着时间与永恒,男人其实既有时间性特征又有永恒性特征。而真正具有思想力的决断便是这样一种既是时间性又是永恒性的决断,恕我大胆地说,它有两个签名。在发放政府债券时就常常采取这种双签名的防范措施,这样一来,即使是很大一笔数目的支票,银行也能接受。因此,真正具有思想力的决断就具有这一特性。它不仅在天堂里签过了名,也在时间里签过了名。不仅如此,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已婚男人还会不断地得到新的赞助,每次都很丰厚,每个已婚男人都能理解我的意思,但我为什么还是不完全相信他呢?他竟然认为这一笔笔附加的保险金增加了他的负担。一般来说,已婚男人知道妻子才是主要的赞助人,而那些在婚姻的阳光雨露下成长的新芽儿就是一张张刚领到的结婚证书。啊,富有的男人,你们如此幸福安康!啊,使人年轻催人振奋的无上的快乐!能在自己一个人的担保中拥有整笔财富,不让它像永恒的决断一样从那些否定时间性的人眼前消失,这是多棒的事情啊!而后者不是不幸者就是反叛者——反叛者其实就是不幸者。他是一个带着永恒的决断去经历时间,却不能双签名的人,相反,当他到那儿的时候,决断立刻就遭到了抗议,他就像被种族遗弃了。即使永恒来安慰他,他还是感到不快乐,终日眼泪汪汪,或许还在毫无来由地咬牙切齿。因为,在永恒中没有穿婚装的人会被隔离,但在世俗生活中,婚装只是真实的婚装。

真正有思想力的决断一定是既同情人又自我同情的,那些否定时间性的男人却没有发泄同情的出口,因此,就当时间带着丰盛的祝福而休整着自己时,也不仅不能给他振奋,反倒是折磨。它无时无刻不在销蚀着他的灵魂,就因为它很难表露自己。窒息是可怕的,但即使拥有同情却无法让同情产生自己的力量,结果也很可怕。在这里,我假定那男人是有同情力的,否则就不配我们来说他。同情是男人的基本品质,每一个无视同情的决断,连最基本的思想性决断都算不上,那些充分表露同情的决断也算不上决断。假设那单身汉是傻瓜,把同情都浪费在狗猫之类的蠢物上;假设那做了否定性选择的隐士是一个思想高尚的人,他的同情力找到了比婚姻生活和家庭生活更伟大的生活,那他这样做还是没有什么快乐可言。假如天上的雨露没有降临到小草上,没有洒在花朵上;假如那雨露播撒到了无垠的海洋里,还没有落在花朵身上就已经被蒸发,那实在很残酷。假如母亲的乳房里有源源不断的乳汁,却没有婴儿可喂;假如这白白浪费的乳汁就像朱诺的乳汁(银河就是以它命名的)一样可贵,就太让人伤心了!

同情没有去看伴侣的人,就像一棵种在同情的幸福园内的小树一样抽出青枝长出绿叶,却没空去看这棵树开花结果,也没空看到在同情的照料下果实逐渐成熟并有甜美的味道,这样就太可惜了。那无法表达他的同情,或者是不能更好地表达同情的男人真是太不幸了,这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这一矛盾简直就是他的乐趣,让他快活得近乎发疯。假如一个没有通过婚姻决断就与时间性达成一致意见的男人,却去照料病人和饥饿的人,给没衣服的人送衣服,走访囚犯,安慰临终者,我仍会赞扬他的,他也会得到一份奖赏,并且疯狂的他不会吃力不讨好。他的同情在寻求一种深刻的表达,又始终找不到,就像在孤独中挨门祈求一样。已婚男人则能在家里找到一种表达同情的机会,并很有福气地做一切他想做的事。这种福气是一种非常大的福气,也可以说是一种神圣的职责,这是他应该做的,和美德没有多大关系。

真正的具有思想力的决断有多抽象,就有多具体。一个否定的决断也是抽象的。但不论你对婚姻的看法如何,这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能像婚姻及婚姻关系一样引人注目,也没有哪一样东西能像婚姻一样看起来绵绵不绝。最不起眼的事也很重要,而婚姻的义务就是如此坚韧,任凭你拖拖拉拉了整个人生(就像那张代表整个迦太基版图的牛皮一样)见维吉尔《伊尼德》第一卷,第365页。本书讲到女王黛朵玩了一个把戏,她用牛皮代表整块国土和人讨价还价,然后按迦太基各个地方的大小割开牛皮,给了其中的几张,算是割让了国土。,它在时间里也总是充满活力。再没有像婚姻那么琐碎的事了,人们宁愿忍受一颗破碎的心,也不愿忍受婚姻中的琐碎,上帝他老人家不会这么喜欢妒忌。说穿了,每一种责任还是可以很好地被定义来传达的,每一种劳作,每一种事务,总的来说,人做的一切事都有时机,婚姻生活却回避着这些定义。

觉得婚姻是一种负担的人很可悲,这种惩罚的痛苦远远大于那些被判了无期徒刑的人,因为无期徒刑只是一种抽象的表达,而被婚姻判了刑的人每天都得去体验无期徒刑的惨况。对男人来说,那理念越具体就越完美。没有选择婚姻的男人最终抛弃了富有思想力的决断。而且对男人来说,既然狠下心不结婚,又坚定地肯定某种时间性存在的目的,这简直就是出尔反尔。鉴于这一切影响到社会的福祉与忧患,他还能谈得上对国家的观念感兴趣,还能谈得上爱国,谈得上发扬公民的爱国热情吗?要知道,他连婚姻都会拒绝!越是抽象的东西,缺陷就越大。抽象是理念的最原始的表达,具体则是理念的本质表达。这一点从婚姻上就可以看出来。在爱的领域,恋人们期望永远属于对方,他们做出决断,下决心使自己成为对方的全部。而这一让人惊讶的抽象是在如此平常的事上具体地表现出来的,相信那些局外人做梦也想不到这一点。爱的最高表达就是恋人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觉得自己不再重要,这是一种相互的情感,因为真正爱一个人就会把对方放在第一位。决断很难找到某个字来表达自己,因为这个字太具体了。誓言是沉默的,或者是从那个不朽的是的中表现出来的。这一抽象自然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即使所有的速记员联手也无法描述婚姻生活在一个星期内发生的事。

这就是婚姻的幸福之处。我并不是在讲某一对已婚夫妇怎么幸福,它们是两码事。是的,我只是在说做一个拥有婚姻的男人的幸福。没有哪种生活能比拥有婚姻的男人的生活更幸福,他们觉得一切都体现了自己的重要性。对觉得每一瞬间都很重要的男人来说,时间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这是多么稳妥的幸福啊!有一句谚语是这样的:结了婚的国家是一个可悲的国家。婚姻也是这样认为的。它竟然还胆敢邀请所有人都来尝试一下,你看它多有把握!生活中还有这样开始的制度和关系吗?哎呀,其他东西一开始就太会阿谀人,但一遇到困难就默不作声。费加罗为了找一个借口给公爵写信,就对公爵夫人说她是这国土上唯一敢冒昧这样做的人。同样的道理,我相信婚姻是最自信的一种制度,自信到能敢说自己是一种烦恼。对别人来说,将这样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真正富有思想力的决断和命运是辩证的。不需要冒险,也就不需要下什么决心。于是,决断就形成了。决断越抽象,从命运的角度来看就越缺少辩证。这时,决断的理念就变得不忠实了,而是会变得骄傲、自大、缺少人性,更有甚者,那些论据在它眼里也都站不住脚了。这决断越具体,就越关系着命运或神圣的上帝,从而谦卑、顺服、感恩等理念就诞生了。但全身心投入其中的已婚男人肯定要冒最大的险。他带上心上人,和她一起冲出爱藏匿的地方,这样一来,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不知道如果沉溺在这样深重的反省中,他会不会在一夜之间白头。他没有意识到,但他知道自己也许会失去一切,也知道自己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因为爱把他捆绑住了。然而,决断紧紧地抓住他,爱像呻吟的人一样抓住他,决断攫住他的时候却毫不动容。

有一句老掉牙的古老谚语说得好:为了老婆孩子,男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回答是:他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能干。而他接下来该怎样去对付命运呢?谁能猜透命运的秘密呢?男人挽起袖子,露出胳膊,闷头劳作,奋力挣扎,忍辱负重,哎呀,简直没有男人忍受不了的事!男人的决断越肯定,他自己就越会运用尾部变形这里套用了语法上词尾变形的说法。,而命运只拒绝那些已婚男人,不让他随着性、数、格的变化而变化。从外在情况看,千万人要比已婚男人冒更大的险——他们为财富和国王冒险,他们没有皇位和君权,没有机会和舒适。但事实上,已婚男人冒的险比他们大得多。因为恋爱中的人冒的险已经很大了,比所有加在一起冒的险还要大,仍然比不上那个尽男人所能爱的方式去爱的已婚男人冒的险。假如那已婚男人是君主,是百万富翁——还是不必假设这样了——就让他是乞丐好了,这样,他冒的险也最大。假如这勇敢的人在舞台上跳着凯旋的舞蹈,或正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航行——不必这样,不过是供日常生活之需,没必要这样;在剧院里也许有这种必要,但假如生活和好心的上帝没留几个英雄——最冒险却最得不到欢呼的英雄,人类社会一定会出乱子。

已婚男人每天都在冒险,责任每天都会摆在他面前,而只要婚姻仍在继续,账簿就一直合不上,责任的协议书无法掩上,而责任会唤起更大的热情,那些最了不起的史诗诗人也许才有权力见证这些英雄的业绩。是这样的,一点没错,他并不是毫无理由地去冒险。不是,这是一场绝对公平的赌博,他押上自己的一切去赌。如果婚姻是一首史诗,虽然带着责任,但由于它的幸福,它还是算一首田园牧歌。

所以说,婚姻是人类生存美妙的中点和中心,而与婚姻相关的事越高妙,我们对它的反思也越深:这些事以神秘的方式显现了天国的美妙。这正是每一桩婚姻都悉心经营的,就像宁静的湖泊如海洋一样反射着上天的光辉,当然,前提是没有正在汹涌翻腾着。做丈夫真的是最美妙、最重要的工作,而享受不到这一点的男人着实太不幸了,可能是因为他的生活不允许他这样,可能是爱不愿光临到他头上,也可能是他身份可疑,反正先拘留他再说。婚姻可以说是时间的圆满。对旁观的人或者对自己来说,从来没有结过婚的人真是太不幸了,甚至连乖戾的人也会觉得时间简直成了一种负担。婚姻就是这样。它意义非凡,因为爱就是最大的奇迹;这属于尘世生活,因为爱是大自然最奇妙的神话。爱隐匿在黑暗中最深不可测的洞底,而征服者就是决断,它像俄耳甫斯一样将爱拉到白昼的光里。而爱的真正形式是决断,因此婚姻是圣洁的,是受上帝保佑的。它又具有公民性,因为恋人们通过婚姻而属于国家和公民的关心范围。它是诗意的,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一种诗意,就像爱一样,但决断是一个再自觉不过的翻译。它将热情翻译成了现实,而这一翻译又是非比寻常地准确。哦,简直太准确了!

爱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仲夏夜山岩中精灵们的声音,决断却固执而认真,它回荡着那容易飞逝和短暂之物的回响。爱的步法好像飞舞在草地上的笋足,轻盈而曼妙,决断却搁起跳的疲乏的脚,等着下一个舞蹈开始。婚姻就是这样。它有一种童稚般的快乐,又很端庄,因为它眼前时时跳跃着奇迹的身影。它一点也没有架子,看起来安闲,虽然包含着欢庆与快乐的因子,但就像祭神时商人得关掉铺子一样,婚姻也得时时休整,因为婚姻时时都在祭奠。婚姻由于关切而烦恼重重,而这一关切原本就是应该的,因为它来自一种切肤的对痛苦的理解与感受,而这一感受是与生存整体相关的。这个说法很严肃,但玩笑调和了这些。可悲的玩笑不肯下决心去做一切,而尽自己所能,又能知道这不算什么,什么也不算,觉得这些与对爱的渴望和对决断的向往相比简直什么都不是,这真是叫人高兴还来不及的玩笑!它谦卑,可以肆无忌惮,是啊,这样的肆无忌惮只有在婚姻中才能有幸见到,因为它是由男人的力量与女人的怯懦组成的,又因孩童的无忧无虑而充满活力。它很守信,这一点确信无疑,要是婚姻也不守信,那还有什么东西是守信的呢?在这里,一切都是稳妥、宁静的,在实际生活中泰然自适,没有一种危险算得上是真正的危险,所谓的危险最多算诱惑。它很容易满足,并不需要太多,但它知道该怎样获得更多,知道怎样在节俭中挖掘出美,知道怎样在富足时保持谦逊。它看起来知足,又充满期待,恋人之间是自足的,又只为别人存在。它平平常常,的确这样,有什么东西能像婚姻这样平常呢?它完全属于时间性,伴随着它的是那些对永恒的记忆,它什么也忘不了。

这堪称是对婚姻的辩解,但现在我不想饶舌了。换个时间,也许过一天,我就会想说些什么,但不管怎样,也总是同一回事体,而且说的也总是同一回事体克氏一直很欣赏苏格拉底,这是苏格拉底说到自己教书授业时说的话。……那些相信去过的地方千万不能再去的人不会相信这一点,只有吉普赛人、盗匪和骗子才会信守这些所谓的格言。反正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已经足够了,如果非让我添加什么,我只想说:即便婚姻只有前面说的一半好,它还是很合我的心意,而且我很高兴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我觉得,我一直谈论着的不是献给自己的挽歌,而是加在自己头上的判决。不过,我们即使不完美,也并不妨碍做一个幸福的丈夫,只是我们既然知道这点,对自己的不完美就该有自知之明。在这里,我只想抬高一点,因为当我们不得不与那些寻找一切机会跟人唠叨的乏味的人,与那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流寇,见缝就钻、无孔不入的间谍,进门打劫的街头瘪三打交道时,我们就会不管不顾地崇奉那些神圣之物,如果与它们玩一玩捉迷藏,就知道它们站在临街的门前,站在婚姻的盲目的门前,但正因为这样,它们才愣是对婚姻一无所知。

现在,我们来说说反对婚姻的意见。即使已婚男人不像吹毛求疵者那样对婚姻提出尖锐的反对意见,他仍非常明白鞋会在什么地方扎脚。在他给婚姻做的账目中,无疑也包含着这些,至少他已经知道,怎样才具备取得良好暗示的才能。我们完全可以详细列举各个反对意见,但这样也太浪费时间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即每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人都值得怜悯。要么是他播下了野燕麦种,并从中得到了磨炼;要么是他对一切理解都不清晰。对于因后者而产生的反对意见,我们完全可以跟哈曼一样,用呸来回答。就让那男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然后问他是否说完了,最后再说出那个具有魔力的字眼。在我们砰地将他关在门外后,就得做第二种回答。据说,诡辩大师哥吉亚斯认为悲剧是一种欺骗,但那些受骗的人显然比没有受骗的人更受益,受骗的人也比那些不受骗的人更高明。这个观点可以说是永恒的真理,在对付那些自以为是而又受了骗的人时,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回答。这些人中魔了,他们害怕被骗,结果却是受

同类推荐
  • 标杆集(心灵鸡汤系列书)

    标杆集(心灵鸡汤系列书)

    本书饱含温馨的情感,采集了大量充满启迪的心灵故事,情意浓浓,至真至醇,如涓涓细流冲涤你尘封的心,给你心灵的滋养;如母亲温暖的手轻轻抚慰你的胸膛,给你心灵的深深慰藉。它能让心如明镜,照见你曾经的倩影,让你获得片刻休息欣赏自己;它能让你情如种子勃发,慢慢长成片片树阴,遮挡你的风风雨雨。人生如斯,还有谁如此情真意切地牵挂着你?
  • 生活格言

    生活格言

    我们人类社会那些出类拔萃的名家巨人,在推动人类社会向前不断发展的同时,也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物质财富。他们通过自身的体验和观察研究,还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有益的经验和感悟,他们将其付诸语言表达出来,被称之为名言或格言,其中蕴含并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成为世人宝贵的精神财富。人们将之作为座右铭,产生着无限的灵感、启发、智慧和力量,从而成为人生的航灯,照耀着成功的彼岸。
  • 课堂上学不到的成长智慧

    课堂上学不到的成长智慧

    本书收录了“股神”沃伦·巴菲特、世界信息业龙头的比尔·盖茨、金融大鳄索罗斯、世界新首富卡洛斯·斯利姆·埃卢、经营之神王永庆、亚洲超人李嘉诚、印度首富普利姆吉、钢铁大王卡内基等在各个领域独占鳌头的大师的一些忠告。
  • 人生不必太计较

    人生不必太计较

    本书告诉读者一个工作顺利、事业有成的人,不是因为运气多好,而是因为他很少计较。因此无论在生活还是工作中,都不应斤斤计较。这样你的人生才会更潇洒、更舒畅。
  • 查斯特菲尔德勋爵给儿子的信

    查斯特菲尔德勋爵给儿子的信

    查斯特菲尔德勋爵给他的独生子菲利蒲的信,成为有史以来最受推崇的家书,被誉为“一部使人脱胎换骨的道德和礼仪全书”。牛津大学出版社更是将其列入该社《世界经典》之一。这本书世世代代流行于英国上流社会,被誉为绅士们的“教科书”。您在通读全书后将会发现,它倾注了世间亲情和人类智慧,是一部教人如何获得他人信任,如何取得成功的经典之作。对于正在融入世界一体化的国人来讲,查斯特菲尔德勋爵传授的这些“入世”知识,列疑会成为你步入“高贵”、取得成功的护照。
热门推荐
  • 神皇战纪

    神皇战纪

    一个穿越而来的灵魂,一个被人骂作野种的废物,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一段注定不平凡的旅途。当少年再次站起,当他提起断剑,他将与整个世界为敌,而整片星域却将为他而颤抖。我要成为神,成为皇者,君临整片星域!
  • 夏末繁花似锦意

    夏末繁花似锦意

    由叛逆张扬的富家小姐到家庭遭遇打击后的自立自强,渐渐成熟的她却再一次遭遇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你相信,这世上有超能力吗?
  • 九流传说

    九流传说

    古有三教九流。九流又分上中下三流。其中风水一流多传奇故事,多与鬼怪盗墓有关。我们的故事从我当兵的那一年说起,无意间开启了一段九流的传奇。走上了一条摸金倒斗,搬尸运鬼的道路。
  • 福妻驾到

    福妻驾到

    现代饭店彪悍老板娘魂穿古代。不分是非的极品婆婆?三年未归生死不明的丈夫?心狠手辣的阴毒亲戚?贪婪而好色的地主老财?吃上顿没下顿的贫困宭境?不怕不怕,神仙相助,一技在手,天下我有!且看现代张悦娘,如何身带福气玩转古代,开面馆、收小弟、左纳财富,右傍美男,共绘幸福生活大好蓝图!!!!快本新书《天媒地聘》已经上架开始销售,只要3.99元即可将整本书抱回家,你还等什么哪,赶紧点击下面的直通车,享受乐乐精心为您准备的美食盛宴吧!)
  • 许你一个美梦

    许你一个美梦

    我叫林乐,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三流作家,梦想着成为小说中的人物,然而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一切早已注定。我后悔了,后悔来到异世,后悔没能于你共赴黄泉。后悔没有留住你,但遇到你,今生无悔。
  • 灵宝玉监

    灵宝玉监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清凉山

    清凉山

    我们所怀念不过是我们逝去的青春,那茶花树下动人身影是那样的让人迷茫!
  • 红警使命之末世为尊

    红警使命之末世为尊

    末世降临、未来世界、丧尸遍地、变异巨兽满天飞,一个弱者到强者、一个科技为主的位面世界,是残酷的地狱还是无情的人心,一次意外凌浩获得了带有红警、使命的空天母舰天启号重回地球。无情,冷酷,每次的牺牲,时代的终结!人性的冷酷,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个不经意的瞬间!也许下一秒昔日的战友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凌浩在一次次的打击中成长,从一个弱小的CEO到拥有最强战力的军团!时代的步伐将被改写,因为一句承若!世界将和平!
  • 囚己

    囚己

    当人被恐惧和欲望所支配的时候就会化身魔鬼。
  • EXO之sun与行星

    EXO之sun与行星

    此书写的是EXO的十二个偶巴和sunnygirl(由五个女生组成的一个女团)之间的故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