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戈没有想到，柴富的动作会这样迅速，更没有想到，他父亲的能量这么大，短短几天时间，就把婚姻这么大的事情搞定了。
当柴富高高兴兴地告诉文戈，晓丽已经正式同意和他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文戈的心一下子全凉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如同一座雕像。
文戈想，自己和柴富比，论学历，都是大学本科，虽然一个是综合大学，一个是师范学院，但最终的结果，都分到了一个工作单位，一个科室，学历不应当有区别。论专业，一个是学哲学，一个是学中文，都是文科，而且从工作实际应用上看，中文还好于哲学。从外貌上看，文戈是一米七八的个子，消瘦的身材，长得也是仪表堂堂，只比柴富强，不比他差。从个人才能上看，两个人可以说是不相上下，各有千秋。文戈文笔好，有才气，工作实，很受同志们喜欢。柴富善交际，有活动面，很受领导喜爱。论来论去，归根到底，他们之间最大的差距，就是家庭条件的不同。准确地说，不仅是不同，而且是差距，差之千里。
文戈非常清楚，家庭出身是无法选择的，但他内心的痛苦却是无法诉说的，晚上回家，他没有吃饭，说自己头痛，早早就躺下了。这一夜，他是睁着眼睛度过的。
第二天早上，他还是没有吃饭，说自己不饿，洗洗脸，早早上班去了。他仍然是打扫科内的卫生，擦着二、三楼的走廊，他已经这样坚持了一年多。拖布已经用坏了十几把。
拖完地，回到办公室，他觉得心口有点堵，心里有点慌，这种感觉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他坐在椅子上，擦着头上不断冒出的大汗。
老年来了，进门看了文戈一眼，吃惊地叫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是，是吗？”文戈问。
“是，你快照镜子看看。”老年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镜子，递给文戈。
文戈看看，脸色确实很难看，头上的大汗仍然冒个不停。
“是不是这些日子工作太忙，累的？去医院看看吧，不行就休息两天。”老年关切地说。
文戈没说什么，把头趴到了办公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柴富爽朗的大笑声把文戈惊醒，他抬起头看看，柴富正兴高采烈地给老年和老秦讲昨天晚上和晓丽去看电影的精彩片断。
文戈的心，仿佛又被刀子扎了一下，他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文戈是一个自尊心极强，各方面都非常要强的人。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打击。这一次，他彻底体验了被人打击的滋味。他咬着牙，把泪往肚子里咽，硬是挺过来了。他没有病倒，经过三天的抗争，他又像没发生什么事一样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最让文戈不能理解的是马晓丽。她虽然已经和柴富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全局上下都知道了，可她还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天天来找文戈，向他请教写作的事情。一有空儿，她就往干部科跑，有时一天跑两三趟，当着柴富的面，一口一个文戈文戈地叫着，那种虚心好学的样子，让谁看了都觉得感动。
文戈起初对她很冷淡，已经有男朋友的漂亮女孩，自己应当远离她。可她穷追不舍。
“文戈，干嘛远离我呀？”
“文戈，我哪个地方做得不对吗？”
“文戈，我是真心向你请教写作呀！”
晓丽的话语气真诚，没有一点虚情假意，而且文戈发现，晓丽的写作水平提高得很快，这说明她非常有悟性，细想想，人家处男朋友有什么过错呢？
文戈觉得自己不应当冷淡晓丽，就是普通的同志，也应当热情关心，相互爱护，何况又比普通的同志要近一些呢。
文戈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认真地帮助晓丽学习写作。他帮她改稿子，讲自己写作的心得体会，还把晓丽写的一首比较好的诗推荐给了报社。不久，这首诗就在报上副刊发表了。晓丽非常高兴，非要请文戈吃一顿饭不可，文戈不同意，怕影响不好。晓丽也有个性，非请不可，收到那几十元的稿费，自己又添了一百多，请文戈吃了一顿大排档的烧烤，两个人还喝了几瓶啤酒，这让文戈心中充满了快乐。
柴富开始对这件事没太在心，以为和晓丽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就万事大吉了。可是后来发现，晓丽和文戈的关系不但没有疏远，而且有越走越近之势，特别是晓丽的诗歌在报上发表以后，她张口闭口总不离文戈两个字。还背着他单独请文戈吃了烧烤大排档，尽管事后晓丽把这件事的经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但他心里的不快是十分明显的。
他对晓丽说：“你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你跟别的男同志接触，特别是和年轻的男同志，像文戈这样还没处女朋友的人接触，要注意呀！”
晓丽不明白地反问：“我怎么了？我跟他学习写作你是知道的，我们俩没处对象时我就拜他为师。难道因为我俩处朋友了，我就要终止这种学习吗？”
柴富摇着头说：“那也不是，我是说你要适当地注意场合。像你单独请他一个人吃饭，我就觉得不合适。”
晓丽一听也摇着头：“那有什么不合适，就是同志出去吃口饭也没什么，况且又是去大排档，那么多的人，也没什么后果，就是感激他罢了。”
柴富听了，马上有些不高兴地说：“就是因为有那么多的人才不好。你是我们柴家未来的儿媳妇。柴家在市里是有身份有影响的，这要是传出去，那可就……”
没等柴富把话说完，晓丽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可没把你们家看得那么重。和你处朋友是看重你这个人，而不是看重你的那个家庭。”
一句话，说得柴富顿时无语。他看看晓丽生气的样子，只好连连解释，还检讨自己说话语气不对，请求晓丽谅解。为这点事，两个人闹了好几天的别扭。
柴富明白，文戈不仅是他工作上的强大对手，也是他恋爱结婚的最大威胁。从根本上讲，他应当把文戈弄走。可眼下，他还不具备把文戈弄走的条件。那么当务之急最重要的，就是和晓丽结婚。只要一结婚，生米做成了熟饭，一切也就太平无事了。
柴富回家，把自己想要结婚的事和父亲说了。这正合老爷子的意，他恨不得立即就抱孙子呢。第二天，他带着儿子去了晓丽的家，按照传统的作法，送去了结婚聘礼：五十万元现金，用来晓丽购买结婚用的所有用品。一台白色丰田小轿车，用于晓丽的平时交通工具。至于结婚用的新房，柴江山已经在自己开发公司建的高档别墅小区中留了一栋最好的，现在装修已经结束，就等着购买家具、家用电器等物品了。
晓丽想说再等等。可妈妈说，还等什么呢，人家送来了这么多的聘礼。再等，你不怕夜长梦多吗？这么好的条件，你到哪去找呢？
细想想，晓丽也觉得妈妈说得在理。柴富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一辈子能找个这样的丈夫，也知足了。她爽快地答应了婚期。
结婚的头天晚上，晓丽找到了文戈，约他来到了街心花园的长椅子上，两个人并肩而坐，良久良久，谁都没有说话。
夜晚的风轻轻地吹，天上的星在闪烁。一对一对的恋人在他俩的面前，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亲密地走过。
还是晓丽开口，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默。
“文戈，我明天就要和柴富结婚了。”
“我知道。”文戈低着头，小声地回答。
“其实，我从心里还是比较喜欢你的，你真诚、实干，也有才气。可是，他比你先追求我，而且，他又有那么一个强大的家庭。我的爸爸妈妈都特别同意，我也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晓丽轻声而又真诚地说。
“我知道。”文戈又说出了这么一句相同的话。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们不能做夫妻，但我们可以是好朋友，是非常好的好朋友。有的时候，好朋友会比夫妻还要近的。”
文戈觉得，晓丽的话说到他的心里去了。他抬头看看晓丽，晓丽的眼角挂着一串泪珠。那张漂亮的脸上布满了真情。
“谢谢你能跟我这么说。其实，柴富这个人各方面都挺好的。你嫁给他会很幸福的，我真诚地祝你们两个人生活幸福。”文戈也是满怀深情地说出了这番话。
“明天我就要结婚了，今晚，我还有权利拥抱你一下。”晓丽说着，上前抱住了文戈，一行泪水，滴到了文戈的脸上，也滴在了他的心上。
文戈也把晓丽紧紧抱在了怀里……
第二天早上，文戈突然病了。高烧三十九度四，浑身发冷，头上冒着大汗。他已经不能起床去参加柴富和晓丽的婚礼了。
爸爸、妈妈围在儿子的床头，他们没见过儿子病得这么突然，这么严重。妈妈要领他去医院，文戈坚决不肯。他知道一旦去医院就一定要住院。他决不能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住院。
爸爸去附近的一个小诊所找来了医生。医生看过听过了，马上开药扎针，挂起了吊瓶。
高烧使文戈进入了如同梦一般的状态。他突然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紧接着，一队长长的豪华婚车车队开过来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车队突然停下，从前面那辆长长的婚车里走下了晓丽，她穿着雪白的婚纱，面带微笑，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惊喜地大喊：“晓丽，晓丽……”
“孩子，你喊谁呢？”
仿佛是妈妈的声音。文戈睁开眼，妈妈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正拿一条湿毛巾在擦他额头上的汗。他定定神，眼前没有晓丽。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而且是白日做梦。
“孩子，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生病？”妈妈不停地在问。
“妈，求您了，别问了。”文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用被子蒙住了头。
他听到妈妈发出轻轻的叹息声。
到了傍晚，打了一天吊瓶，文戈的烧已经退下去了。妈妈端着一碗面汤来到了他的床前。
“孩子，喝口面汤吧。”妈妈说。
“我，我不饿。不，不想吃。”文戈摇着头。
“你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妈妈说着，把一匙面汤送到了他的嘴边。
文戈记得，自己小时候有病，妈妈也是这样一口一口地喂面汤。喂过了面汤，他的病就很快好了。
他张开嘴，喝了一口妈妈喂的面汤。好苦好苦的。小时候妈妈喂的面汤没有这么苦呀。
“妈，这么苦。”他说了一句。
“不是面汤苦，是你的嘴苦。嘴苦就是火大。你哪来那么大的火呀？”妈妈问。
文戈摇摇头，没有说话。
“孩子，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别瞒着妈妈好不好？”妈妈有些央求地说。
“没出什么事。”文戈摇头说。
“还骗我呢，发烧的时候，你嘴里就不停地喊着晓丽、晓丽，喊了有十多次。还紧紧抓住我的手，说晓丽不要走。告诉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晓丽是谁，我想找她问问。”
见实在是瞒不过去了，文戈就把认识晓丽的经过及晓丽与柴富结婚的主要经过给妈妈讲了一遍。讲完，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扑到了妈妈的怀里痛哭起来，他把埋在自己肚子里的委屈和泪水全都向妈妈倾吐而出……
妈妈用一只手温暖的手抚摸他的头，用另一只温暖的手拿毛巾擦他脸上的泪。妈妈许久许久没有再说话。
文戈发现，妈妈也在流泪。
过了良久，妈妈轻声地说：“孩子，命里有的，是你的；命里没的，咱别强求。像晓丽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咱这个家庭，没这个福分呀。妈年轻的时候也是见过一个白马王子，学历又高，长得又帅，家庭条件又好，你姥爷就坚决不同意，说是门不当户不对，怕日后结婚甩了我。我就信了爸爸的话，后来找了你爹。你看看，我们过得不也是很幸福嘛！”
文戈第一次听妈妈讲感情经历，尽管妈妈讲得不细，但他能体会到，妈妈那时会是多么地痛苦。
“妈妈能理解你。痛苦是暂时的，咬咬牙就过去了。你这个年龄也该处女朋友了。晓丽都结婚了，你也抓紧找吧。我的一个同志说，有个小学女教师不错，过几天你们看看。”妈妈一边给文戈喂面汤一边说。
文戈大病了三天，第四天去上班，科长好像知道什么似的，一句也没有问。倒是老秦，问文戈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参加柴富和晓丽的婚礼。
文戈说，家里有点急事，妈妈让他出趟门。
老秦有些不信，就问科长文戈是不是事先请假了。科长点头说，请假了。我给了三天假，老秦这才算拉倒。
老秦说，不参加柴富和晓丽的婚礼，那是人生的一大损失。她参加过那么多的婚礼，还从没见过这么热烈、隆重的场面。接着，她就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刚讲了几句她发现，文戈已经走了，她很扫兴。
柴富和晓丽结婚两个多月以后，在妈妈的一再催促下，文戈也去看了对象。正像他写的小说《相亲》里描写的一样，他在妈妈的带领下，去了介绍人的家，在那里认识了小学教师刘芳。
刘芳比他小两岁，说不上漂亮，也说不上不漂亮，感觉就是平平常常的人，平平常常的工作，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
文戈最深的感受是刘芳温柔，没什么脾气，体贴人，会料理生活，而且还很敬业。妈妈说，这些都是女人应当具备的优点。这孩子不错，你们也就早点结婚吧。
文戈工作的第三个年头，他和刘芳结婚了。当时是最后一次分配住房，单位同志争得很厉害，文戈没有房子，自己又不好开口，全是柴富帮的忙，他找局长、科长和机关同志做工作，说文戈是局里的业务骨干，工作干得好，家庭生活有困难，房子应当分他一套。他请机关同志吃饭，还送礼，又亲自找一把局长，说我们三个大学生应当给一套，我和晓丽不要，那就应当给文戈。柴富的活动能力很强，又有经济实力做后盾，很多人也给面子，最后，文戈分到了一套两室的新楼房。
柴富又从父亲的建筑公司找来了人马，把这两室房子给装修了。最后象征性地收了一万元钱。在这件事上，文戈很感激柴富的无私帮助。
文戈没有举行婚礼，他和刘芳去了一趟海南，算是旅行结婚，回来时给机关同志们买些水果和糖，事情就算办过去了。
至此，文戈也成了家，立了业，继续开始他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