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署正在进行一项涉及儿童性骚扰的犯罪调查，并于1983年9月7日依法逮捕了弗吉妮雅·麦克马丁幼儿园的一名雇员雷蒙德·布克。我们知道，我们在这封信里要求你们做的事情将会非常的不愉快。但是为了保护你们孩子们的权利，以及被告人的权利，你们的帮助对于完成这项调查工作将是绝对必要的。有关记录显示，你们的孩子曾经、或正在麦克马丁幼儿园就学，我们在此请求你们协助我们的调查，问问你们的孩子们，他或她是否曾经是某项犯罪活动的目击者或受害者。我们业已掌握的情况表明，这些可能的犯罪活动包括、但不仅限于：口淫，抚摸阴部、臀部或胸部，鸡奸，而且可能是打着，比如，“测体温”的幌子，以及拍摄你们孩子的裸体照片。其他重要的线索包括：是否在午睡时间看见雷蒙德·布克单独与某孩子在一间教室里，或是否看见雷蒙德·布克将某孩子捆绑起来。请尽快填写附在本信中的调查表格，并用本信中已经贴好邮票打印好地址的信封寄回本署。如有必要，我们将及时与你们联系。鉴于本案的性质，以及可能在本社区内引起的情绪波动和冲击，我们要求各位严守秘密。切忌与直接家庭成员以外的任何人谈论调查的内容。切忌与雷蒙德·布克及其家人以及麦克马丁幼儿园的任何雇员及有关联人士就此次调查进行接触或讨论。目前尚无确凿的证据证明，弗吉妮雅·麦克马丁幼儿园的管理层知道或曾参与过这些犯罪活动。请于1983年9月16日之前回复。衷心感谢你们的合作。
哈里·L·库西梅耶，警署署长
约翰·文纳尔，上尉
“直接家庭成员”即配偶和子女。黑体字部分在原文中为全部大写字母，以示着重或强调。
其实警方也应该想得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严守秘密”。
9月8日，星期四傍晚，家长之一的冬娜·蒙格利接到另一位家长茹丝·欧文斯的电话。茹丝刚刚下班回家，刚刚从邮箱取出的信件中读到警方来函。茹丝在电话上一边念信一边哭，惹得电话另一端的冬娜也热泪涟涟。两位母亲挂掉电话，也顾不得做晚饭，马上开始盘问各自的孩子。茹丝这边进行得不太顺利，她的四岁女儿宁娜拒不承认麦克马丁幼儿园发生过任何母亲向她问起的事。冬娜则比较有办法，她先问女儿坦妮娅在幼儿园里老师都带着小朋友们玩什么游戏，渐渐便套出了雷蒙德·布克曾将孩子们捆起来，塞进壁橱里，还玩一种“骑马”的游戏。冬娜和茹丝每过一小时交流一次经验，对照一遍答案，当晚便按警方的要求填好了调查表。
第二天，两位母亲相约在下班后一起去警署交表。她们不想邮寄，有些事情在表格上是讲不清楚的，她们需要和办案人员面谈。但是星期五下午警察们也下班早，没有人接待她们。冬娜和茹丝倒并不失望，她们利用周末，又盘问了各自的女儿整整两天。
星期一，冬娜和茹丝是在接到警方的调查信后最早作出反应的两名家长。星期二，又有两位小姑娘的母亲带着孩子到了警署。其中一个三岁女孩儿说，布克老师曾经给小朋友们照相，但她讲不出任何具体的细节。另一位是五岁的莎若，她告诉母亲茱安妮·巴顿，布克老师从来没有伤害过她。茱安妮不信，经过反反复复的盘查，小姑娘最后终于羞答答地说，有一次，夏天，雷蒙德穿了短裤。当他坐着的时候，莎若看见了他的“那话儿”。但仅此而已，再也问不出别的什么了。
了解雷蒙德的人都知道，他自小在海边长大，是典型的“海滩男孩（beach boy）”，尤其喜欢在沙滩上打排球。间或约好了朋友，幼儿园下班后连家都不回，直接就去了海边。南加州沿海一带的风俗，大凡玩冲浪板和海滩排球者，很少有人在短裤里面穿裤衩，坐着时一不小心，不该露出来的部位就露出来了。众人看见也不过付之一笑，或随口讲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没有谁会大惊小怪，以为此人就一定道德败坏伤风败俗。
但是现在，警方的调查给市民们戴上了有色眼镜，大家突然回忆起了许多以前曾看在眼里却没有放在心上的事情。邻居们说，雷蒙德经常坐在前面的台阶上发愣，是不是正在意淫？姑娘们说，她们在沙滩上打排球时，经常发现雷蒙德目不转睛地死盯着她们，当时没觉出什么，这会儿想起来，那眼神儿似透着几分邪恶。有人记得雷蒙德曾经在幼儿园的教室里看过一本健身杂志，另外的人说那不是健身杂志，而是一本《花花公子》……
与此同时，曼哈顿海滩警署将案子送到了洛杉矶地区检察长办公室，因证据不足被驳回。警署遂按规定原数退还了雷蒙德·布克的保释金。
布克家马上请来律师，控告警方非法逮捕和侵犯名誉。
但警察们并不着急。检察长办公室的驳回也好，布克家的起诉也好，都不可能堵住众人的嘴。这本是一个多么令人感兴趣的热门话题，不少人茶余饭后，没影儿的事还能给编出一箩筐，何况这案子？实际上，现在对于麦克马丁幼儿园的谈论，已经不只是限于父母对自己孩子的盘查，或家长们之间在电话上的相互交流和比较。在曼哈顿海滩的大街小巷，以及教堂、超市、海滩等等公开场合，关于麦克马丁幼儿园的种种故事，种种传闻，种种流言蜚语，有根据或没根据的，有来源或没来源的，随处可闻。警方明白，只要人们继续谈论下去，他们迟早会“收集”到足够的证据。
果然，不久，秋迪·约翰逊又有了新的补充。说某日马休看见她换衣服，便说“马休戴胸罩”。秋迪照例想到这一定是雷蒙德·布克对孩子做了些什么，一番盘问之后，秋迪说马休告诉她，布克老师给他穿过胸罩。后来，马休又看见一张马戏团小丑的照片，便说“马休抹口红”。秋迪再三问是不是布克老师给抹的，马休最后说，是。
冬娜·蒙格利突然记起，坦妮娅从那年年初阴道发炎，她和大夫一直以为是孩子不讲卫生造成的，因为自打妈妈生了小弟弟，坦妮娅就经常把手伸进自己的裤裆里捣鼓。现在看来，这病一定另有原因。负责本案的女警探简·霍亚格听说后，要求冬娜带坦妮娅到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的马利昂·戴维斯诊所检查，也建议其他家长这样做。
到9月底，一些一开始不承认在幼儿园里受到过骚扰的小朋友相继改变了他们的说辞。三岁的安妮·里普森说，雷蒙德老师曾经“在给她呵痒痒的时候从后面扒下了她的裤子”。五岁的罗丽说，她看见雷蒙德给孩子们照裸体相。巴比·威克尔和勃尼说，布克老师“亲过他们的小鸡鸡”。凯莎·因戈兰的家长则报告，雷蒙德曾当着孩子们的面脱裤子……
很快，孩子们的故事中出现了其他小朋友的名字。比如坦妮娅·蒙格利提到，雷蒙德对她同班的小男孩乔恩有过性骚扰行为，还给另一个名叫泰迪的孩子拍过照。宁娜·欧文斯说，雷蒙德把他的阴茎塞进了坦妮娅的嘴里。勃尼说布克老师摸过薇丽丽的屁股。三岁的小玛莉说，雷蒙德把粪便抹在一些小朋友们的额头上，还说她对另一位老师芭贝娣·斯比特伦讲过“雷很坏”，斯比特伦老师就给警察打了电话……
办案人员找来芭贝娣·斯比特伦核实，芭贝娣“不假思索”地否认了这件事，又说如果有这么多的小朋友被骚扰虐待，为什么在警方调查之前，除了秋迪·约翰逊，没有任何家长看出他们的孩子有什么地方不对？再比如，将两三岁的小孩子们逐一脱光衣服、化妆、拍照、或绑起来、再松绑、再给他们穿好衣服，那得花多少时间？幼儿园不比学校，家长可以在任何时候接送孩子。事实上，麦克马丁幼儿园随时都有家长们出入，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大人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一些教堂和社区团体开始召集家长们开会，请来专家解答家长们的问题。但并不是所有的家长都相信警方对雷蒙德的指控。希蓉·瓦尔特的两个大孩子都是在麦克马丁幼儿园里长大的，现在，她还让她四岁的小女儿特莉莎继续呆在那里。希蓉从8月份就接到过办案人员们的调查电话，她也问过特莉莎，孩子说没有，希蓉就认为没有。那年秋天，瓦尔特家又先后接到了警方不下10次电话，说某某小朋友提到了特莉莎的名字，或我们的调查表明你女儿确实有被骚扰之嫌。办案人员每次都敦促瓦尔特夫妇进一步盘查特莉莎，两口子也盘查了，结果总是一样，小特莉莎在麦克马丁幼儿过得很好。
简·霍亚格曾具体地指示希蓉向特莉莎询问孩子们在幼儿园玩的一种叫做“裸体影星”的游戏。这本来是套用了20世纪80年代初一首很流行的儿歌中的一句：“你说你是谁，你就是谁。你是个裸体的电影明星。”这里面“裸体”一词的英文为“naked”，也可以理解成货真价实的、地地道道的、或彻头彻尾的等等。通常在玩捉迷藏时，一个孩子蒙住双眼，其他的小朋友一面找地方躲起来，一面齐声唱这首歌，唱完游戏就开始。特莉莎说不错，他们在幼儿园玩的就是这样的“裸体影星”游戏。据民俗学家们讲，这首歌实际上是从一些老掉牙的童谣演变过来的，比如：“你说我多坏，我就多坏。我是强盗，你是贼。”只不过加进了一些“现代”的内容。但警察们可不是民俗学家，他们听见孩子们唱“裸体影星”，便认定有人性骚扰了他们。
这期间，麦克马丁幼儿园收到了不少匿名恐吓信，更有人公开地用油漆在幼儿园临街的一面喷写了“雷蒙德死路一条”和“这才仅仅是个开始”等字样。不少父母将他们的孩子接出了麦克马丁幼儿园。
还没等曼哈顿海滩警署上交本案的新证据，洛杉矶地区检察长办公室就派人来了。当时的地区检察长罗伯特·菲立波辛不是靠选举上来的，而是两年前原检察长约翰·凡德堪升任加利福尼亚州检察长后，接替的这个职位。现在，罗伯特面临连任竞选，他的对手是一名无论在官场上或法庭中都咄咄逼人的强硬派政治家、著名律师埃拉·任纳尔。10月初，罗伯特的竞选班子做过一次民意调查，结果表明，检察长在洛杉矶市民中的知名程度还有些问题。同一调查也揭示出，或许是关于麦克马丁幼儿园的传言已经从曼哈顿海滩蔓及到了整个洛杉矶地区，在民众担心的社会治安问题中，“儿童性骚扰”竟高居于“毒品走私”和“酒后驾驶”之上。
菲立波辛检察长于是明白了他应该做什么——抓“麦克马丁幼儿园性骚扰案”。首先，要让这个案子轰动起来，成为大案要案。然后，稳稳当当地出击，漂漂亮亮地取胜。
检察长把这个案子派给了分管儿童案的助理检察长乔安娜·玛塔森卡。
其实从生理的角度讲，孩子年龄越小，成为性骚扰对象的可能性越小。截至20世纪80年代初的有关统计数据显示，最有可能成为性骚扰或性虐待受害者的年龄段应该是在少年期。
对于研究学龄前儿童性骚扰的专家们而言，如果是暴力性骚扰案，如强奸或鸡奸，就像本文前面曾提到过的，通常会给孩子留下严重的创伤，因而也比较显而易见。但一些非暴力性骚扰行为，如口淫、手淫、亲吻或抚弄等等，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还不会描述他们的遭遇，有的甚至不太会讲话，所以专家们能够了解到的事实极少，相对地讲，也不是那么准确。
在洛杉矶地区，罗兰德·苏密特博士领导的“学龄前儿童性骚扰专家小组”就如何向孩子们询问和索取这方面的信息进行过相当的研究。助理检察长乔安娜·玛塔森卡和现任洛杉矶国际儿童医院“儿童性虐待诊断中心”主任的柯伊·迈克法兰女士都曾是该小组成员。近年来，柯伊·迈克法兰和她的助手们创造出了一套独特的“木偶法”，即本案中著名的“迈克法兰法”。她们自己设计制作了各种不同的木偶玩具，木偶的身体上有形象逼真的乳房、阴道、阴茎、肛门、甚至阴毛等等。迈克法兰主任在谈到她的这一“发明”时归纳说，一、这种假设人物有助于减轻孩子的精神压力，克服在谈论“性”话题时产生的害羞和神秘感；二、在这类性骚扰犯罪中，案犯一般都会恐吓受害者以逼迫他们保持沉默。使用木偶可缓解孩子的紧张情绪；三、特别是，很多孩子缺乏这方面的语言词汇，很难准确地表述犯罪情节。通过木偶，他们便有可能指出具体的身体部位，或模仿案犯的动作行为。
乔安娜·玛塔森卡接手麦克马丁案时，一方面，“木偶法”还没有太多的机会在实践中运用并得到验证，另一方面，幼儿园的绝大多数家长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带孩子到医院做检查。助理检察长和迈克法兰主任在曼哈顿海滩联合召开了一次家长会，把幼儿园的孩子们介绍到了国际儿童医院。在那里，两位女士说，孩子们将接受柯伊·迈克法兰的面谈和儿科专家阿斯特里德·黑格尔博士的体检。
从此，这样的家长会每月一次，定期举行。
1983年12月，坦妮娅·蒙格利到国际儿童医院之前，已经在家里被母亲盘问过了不知多少遍，在警署和办案人员谈过五次，地区少年儿童保护处的工作人员来家里两次，母女俩还去过两次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马利昂·戴维斯诊所。在所有的这些访谈或面谈中，曼哈顿海滩警方和少年儿童保护处皆无文字记载，因为据说小姑娘几乎讲不出什么值得记录的内容。而马利昂·戴维斯诊所的病案显示，坦妮娅的回答经常是前后矛盾，或答非所问。
柯伊·迈克法兰的方法就要高明得多了。从她的助手拍摄的录像带上看，迈克法兰主任在问话之前，先坐在地毯上和坦妮娅玩了好一阵子。她们所在的那个房间布置得如同幼儿园的教室，低矮的儿童家具，花花绿绿的壁纸，给人以活泼喜气的感觉。柯伊——孩子们后来都管她叫“木偶女士”——和助手们也都穿红戴绿，形同小丑。
“哦，小青蛙，”木偶女士对着一个青蛙木偶说，“你好像有一点发烧。”柯伊随手从“小医生”玩具箱中取出一支温度计。
两个人又玩了一些儿童电视节目上的卡通人物木偶：香蕉人、大鸟、狗先生、龙先生、甜饼怪物、邦尼虫子等等。直到小姑娘终于熟悉了环境，不再有陌生感和抵触情绪，木偶女士方才拎过一只包来：“坦妮娅，你看，这些是什么？这包里有一些非常特别的小木偶……他们的身体和真人一样……我们要不要脱掉他们的衣服看看？”
木偶女士一件一件地脱掉小木偶们的衣服，再让坦妮娅用小孩子的语言一一辨认身体的各个部位，包括各种性器官。柯伊问小姑娘是否见过“男大人”的“鸡鸡”，小姑娘说见过，她爸爸的。柯伊问：“还有别人吗？比如说……另一个‘男大人’。”小姑娘坚持说只见过她爸爸的。
“哦，坦妮娅，我知道一些小秘密。”木偶女士又说，“我知道你原来幼儿园的秘密……我知道你也知道那些小秘密。”“原来幼儿园”就是指麦克马丁幼儿园。案发之后，坦妮娅便不再去那里了。
小姑娘默不作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