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到了美国,你才能理解乞丐开汽车讨饭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了。
没有汽车就等于没有腿,这是美国人的口头禅。追求住得宽敞舒适,环境优美和空气新鲜的美国人,将住宅建得远离城市、市场和办公地点。为此,上班要开车去,上学要开车去,买东西要开车去,‘打瓶酱油也要驱车百十里地往往并非夸张。在洛杉矶,除市中心商业区和公共娱乐场所外,整个城市街道几乎就空无一人,你即使驾车在市街转上大半天,也难见到一个人影。烈日当空,‘明亮的天底下,一片片空寂的花园草坪,一幢幢默立的房屋,除了长河般流淌的汽车,你再也看不到会动的生命。这往往使人产生莫明的恐惧,仿佛你站在科幻片盼场景地上,四周全是被子弹袭击过的世界,房屋还在,汽车还在,生命却已被中子射线射杀。走过几个城市,这种空寂的感觉越来越强。在靠近加拿大边境的水牛城(布法罗市),我在死寂的大街上走了一大段路,然后对着四面的建筑和花园大吼一声——这儿有人吗?吼过之后,心咚咚跳,然而四周还是寂然。一个美国朋友幽默地说,到了美国,你即使是连买一个汉堡包的钱都没有,也得首先买一辆汽车,否则你便完蛋。美国家庭大都有几部汽车,并不是富裕象征,而是一种使用的必须。
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将身体塞在汽车里飞速运行,使美国人的思维、语言、生活习惯都带有汽车速度。与汽车融为一体的美国人,常常愿在汽车后面的玻璃窗上表达他们的幽默,例如,我的孩子全世界第一好!我一次能喝一百公斤啤酒!……为了提醒后面车辆的司机别撞车,更多的标语是——不要亲吻我的屁股!还有更奇特更有趣的标语,由于我们不懂英语而无法读出。贫穷的墨西哥人在美国打工,无论发财和没发财,他们的车屁股上几乎全是“我爱墨西哥”!让你看了别有一番滋味儿。
由于有汽车,公路便像渔网般纵横交错,覆盖全美国。草原、沙漠、山岭、森林。全铺满公路。公路带来的是成千上万的桥梁,宏伟的,小巧的,钢骨铁筋的,混凝土浇注的,最花样翻新的是立交桥,样式一个比一个奇特,数量多得数不胜数。全封闭的高速公路似家常便饭,住在市中心,出门便是高速公路。围绕汽车的不单单是交通设施,随之而来的是汽车旅社、汽车银行、汽车商店、汽车餐厅,还有大得令你吃惊的停车场。各条汽车长河滚滚流向广阔的停车场,很快就汇成色彩斑斓的汽车湖泊汽车海洋。很多司机从商店出来,在这海洋般的停车场上寻找他的汽车,一直寻找几个小时还擎着车钥匙茫然呆立。
我不由地想到,如果我们中国十几亿人,哪怕每人平均半辆汽车,也会是美国全国汽车总量的数倍,那样,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全修成柏油路,怕也会塞车和撞车。我对现代化生活必须有小汽车的前景感到忧虑。
美国人把汽车当成朋友当成宠物汉当成家庭成员之一以至当成怪物。当人们从生理到心理上都依赖于这个百依百顺的机械奴隶时,却又不由自主地成了机械奴隶的奴隶。亿万车轮不停息地转动,使美国城市在转动中解体,向外围扩散,昔日引以为自豪的摩天大楼开始孤独,值得称道的大街日渐冷落。从车窗望去,你绝对看不出城郊的界限,且弄不清楚是城市农村化还是农村城市化。亿万车辆不息地轰鸣,发疯般地污染着空气,呼吸着含汽油成分气体的美国人在惊惧中更发疯般地依赖着汽车。只有到了美国,你才能理解乞丐开着汽车要饭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坦率地说,美国确实是个富有的国家,到处是五彩缤纷的花园,是平坦的草地,是绿树成荫,是积木般精巧的别墅,是排着长龙的豪华轿车。可为什么还有蓬头垢面的乞丐?白宫门前的乞丐干脆就是风雨不走雷打不动。大西洋城的乞丐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写着——救救我,我生活在地狱里!
当飞机从西雅图腾空而起,朝祖国的方向疾飞时,身旁的老作家鲁彦周沉吟道——没到美国,脑子里还有个美国;到了美国,却不知所以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