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得一锦句：“游玩山水亦复有缘，苟机缘未至，则虽近在数十里之内亦无暇到也。”此语甚佳。泰山，虽不在十里之近，亦不远在天涯，但似乎与我甚有缘份。屈指数来，在泰山开笔会已有三次之多了。那壮丽的泰山日出，变幻莫测的云海大观，以及十八盘、玉皇顶、探海石……虽一一摄入眼帘，也留下些文字，但终不能令我震慑不已。然而泰山脚下的一位老汉，却时常震慑着我。
笔会结束那天，偷出闲来街上转转。街上很热闹，路边几乎是青一色的花摊。说是花摊，但大多是经营花木山石盆景的。花，尽管娇艳，但太不易养，所以只是近观，不去问价。石，很多，但又匠气，修理得千山一面，难脱俗味。古人对石曾有过精道之论：“梅边之石宜古，松下之石宜拙，竹旁之石宜瘦，盆内之石宜巧。”故也不愿涉足。倒是那些歪歪扭扭的小树盆景很是抓人，奇形怪状，千姿百态，很有韵味。
“老大爷，这盆景叫什么名儿呀？”我走进一个花棚。
“叫榆木疙瘩。”一位年近七旬的老汉边说边一拐一瘸地朝我走来。
我先自一怔。那老汉又瘦又高，满脸的核桃纹，疙疙瘩瘩地酷似眼前的榆木疙瘩，极丑。
“其实，叫榆木不好听，我们这儿的人管它叫‘玉树’。”
“名字起得怪雅气的。”我笑着又问：“您老这些盆景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这都是我从泰山上挖的，上一次山也不见得挖到两根。”
我仔细地欣赏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盆景，榆树根很丑，但丑得自然，丑得奇绝：有的如老叟醉卧，有的似渔鹰捕食，有的如金猴倒挂，也有的似熊猫抱竹……老根新叶，造型天然浑成，美且富有诗意。
绝了！久居都市，见到的大多是人工造型之物，今日这些天工巧夺的小盆景竟然让我兴奋不已，大自然的确太富有、太神秘无穷了。
“老大爷，多少钱一盆？”我问。
“小盆十五，大盆十八。”老汉伸手去摸台上的旱烟袋。我赶忙掏出“希尔顿”，递给老汉。
“这些都是自己挖的，卖个辛苦钱。”老汉抽出烟继续说：“年岁大了，腿脚跟不上，干一天说一天了。这树是老根，只要有太阳便死不了，放在家里也算个摆设。”
“真是的，现在十五块钱什么摆设也买不下来。”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想再便宜点：“您看，我就带了十三块钱……”
老汉搓着烟说道：“咱山东人实诚，不会讨价，见你真喜欢，你买个高兴，我图个大吉大利。”
我托着盆景，急忙逃离了老汉，心不知怎地乱跳，脸上也似在发热。当我又转了几家花摊后，才比较出了老汉的花摊太便宜了。若在以往我知道了自己买到便宜货一定会在心里偷着乐，因为毕竟文人太穷！可此时我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反而心里不是滋味。我又回到了原来的路上，远远地看见了那老汉正忙活着，一拐一瘸地为买主挑花，选盆景，显得那么吃力……
我转身走了，但不觉地回首频顾，老汉的身影在我眼中仿佛如一盆硕大的盆景，自然，拙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