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茂祥的三轮车坐了个孩子。这孩子不是茂祥的孩子，是个城市孩子。城市孩子，人小鬼大，才七八岁，就会自己打三轮了。这孩子打三轮的时候，对茂祥说了个条件，要求茂祥顶替他的爸爸，去学校开家长会。如果答应的话，不但给两块钱车费，还给十块钱会务费。
答应，怎么能不答应呢！茂祥乐歪了嘴，既占了便宜还挣钱，上哪找这样的好事去？
茂祥把孩子扶上了车，问孩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给你当临时爸爸，总得知道你的名字呀。
孩子说：我小名叫小多多，大名叫杨多多。
茂祥说：好啊，小多多，我现在是你的爸爸了。
杨多多说：不对，你现在还不是！你现在是个车夫！
茂祥的心一沉。是的，孩子说的没错，自己就是个车夫。
杨多多又说：到了学校，你去开会，那时候，你才是我的临时爸爸。开完会，我给你十二块钱，你走你的，明白吗？
茂祥咽了咽口水说：明白，我一定认真开会。
学校很快就到了。
家长会，是一个有很多家长参加的会，谁都不认识谁，很好混，谁都能混。茂祥混在人堆里，听老师点名。老师点的是学生的名，点到谁了，谁的家长就答应一声“到”。老师点到杨多多时，茂祥随口就答应了，就像杨多多真是自己的儿子。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老师开始讲话。家长会都这样，主要是老师讲话，讲车轱辘话。茂祥很认真地听着，怕漏掉了哪一句，对不住孩子，也对不住会务费呀。
老师终于讲完了话，又让家长们观看学生作业，并在笔记本上留下名字。
茂祥这回傻眼了，真的傻眼了。因为他不知道杨多多父亲的名字！他后悔怎么没问问那孩子！那就只好蒙世了。茂祥掂起笔杆，十分潦草地写下了“杨茂祥”三个歪字。
茂祥写字的时候，感觉后背有人盯他。他知道，那是老师的眼睛。老师的眼睛，是一双很深刻的眼睛，任何人的小动作，都逃不过老师的眼睛。
走出校门，杨多多已经坐在三轮上等他了。
杨多多只问了一句：老师表扬谁了？
茂祥不咸不淡地说：反正没表扬你！
杨多多说：我就知道，老师不会表扬我！
茂祥说：我要是你的老师，我就表扬你！
杨多多听见这话，笑了起来：好，你让我高兴，我给你二十块钱，十块钱会务费，两块钱车费，八块钱小费！
茂祥也笑了，把三轮蹬得飞快。
到了地方，杨多多果然给了茂祥二十块钱。
以后，杨多多在马路上拦三轮，又坐了几回茂祥的车。茂祥很想问问他，啥时候再开家长会，但没好意思问。挣小孩子的钱，总觉得像做贼般心虚。有时候，茂祥也想听那孩子说说他爹娘。可是，那孩子不说，什么都不说。城里的人，隐私多，秧子多，不打听也好，别惹上一身臊。
终于有一天，杨多多的妈妈出现了。这是一个粉面朱唇的女人，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茂祥一眼就看出来了。
女人对茂祥说：老师给我打过电话了，说是有人冒充杨多多的父亲开家长会。我呢，也就不怪罪你了。怪罪你，有啥用呢？你是个蹬三轮的！说真的，我还以为是那个老东西回来了呢。我根本就没想到，孩子会租个爸爸去开家长会！
茂祥被那女人数落得浑身发烫，不知该怎样做出解释。茂祥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说：我退赔……
女人笑了起来：你以为我在乎钱吗？
女人又说：多多这孩子，可怜哪，从小就缺乏父爱。这样吧，既然你冒充过多多的爸爸，好事就做到底吧。我是说，从今天起，我租赁你，让你给多多当个专职爸爸。当然，我说的专职，是加引号的，你可别往歪里想啊！
女人说着，递给茂祥一个电话号码。女人鼓着眼球说：你考虑考虑，可随时打电话给我！
女人走后，茂祥愣成了一截烧焦的木炭。
茂祥想到了留在乡下的老婆孩子。
也许，这是个陷阱。茂祥捏着那个电话号码想。
茂祥就一直没给女人打电话。
几个月后，茂祥百无聊赖，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女人和孩子。说真的，他很想知道杨多多现在怎么样了。杨多多是个小人精呢，一看就知道。茂祥在乡下做过小学教师，别说当租赁爸爸了，就是给孩子做家教，也是可以胜任的。
茂祥走到公话亭，拨了女人留下来的电话号码。可话筒里的提示音却说：“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停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