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早先，孩子们很小的时候，爹就让老大背着老四，爹自己抱着老二，娘怀里抱着老三，一家人跌跌撞撞往电影院里进。全家六口人买三张票，爹的眼睛里总是露出智慧之光。
为了能逃票，老二、老三、老四分别落在了爹、娘和老大的身上。看电影是这样，坐火车、坐汽车也是这样。一点一米以下的儿童，不买整票，也该买半票。可让爹这么一操作，老二、老三、老四连半票也不买了。遇到检票员，连挤带扛，轰轰隆隆全嗡进去了。
也是没办法，那年月，连肚皮都哄不圆，只有哄检票员了。
可检票员并不都吃这一套。有一年，从老家回来，刚到火车站检票口，就被人家捞住了。高腔大嗓的女检票员，识破了他们的伎俩，把老二、老三、老四一个个揪了出来。连补票带罚款，爹气得牙都咬碎了。也不敢顶撞。眼见得有个逃票的妇女，被女检票员抓住，又拽头发又撕脸。火车站的女检票员就是这么厉害，下手重，心肠狠。
爹问娘：以后，咱还敢不敢？
娘无语。娘的泪如雨。
爹又问孩子们：以后，咱还敢不敢？
爹敢，我就敢！老二应了一声。老二总是趴在爹的背上，所以，老二和爹一条心。
爹又看看老大。老大还没表态。爹认为，老大必须表态。爹最器重的就是老大。可老大闷着头，不吭气。不吭气，就是不表态。爹抬手一巴掌，将老大扇了个趔趄。
老大哭了，和娘一样哭了，泪如雨。
老四拉住爹的手说：爹，别打大哥了，我还叫大哥背我！
老三也拉住爹的另一只手说：爹，别打了，大哥都哭了！
爹叹口气，伏下身子，背起了老二。老四见状，身子一蹿，攀上了老大的肩膀。老三看看娘，一头拱到娘的怀里了。
一家人走出火车站，去了汽车站。还是买三张票，六个人上了汽车。
夜晚，到家以后，孩子们都睡下了，爹捶了娘一顿。然后，爹搂着娘睡，一睡睡到大天亮。
后来，全家人去了遥远的新疆。
后来，他们还去了别人不知道的许多地方。
当孩子们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爹和娘已经睡进了骨灰盒。爹和娘分别由老二和老三抱着。而老大，则坐在了轮椅里，由老四推着。
回首往事，兄弟们怅然长叹。
老大望着兄弟们，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安顿好爹娘，咱们出国去旅游吧。到欧洲去，欧洲对残疾人很照顾。只要坐到轮椅上，到哪儿都免票。
老大这么说着的时候，用手拍了拍轮椅，然后，驱动双轮，在原地兜了个圈儿。
兄弟们都明白了大哥的意思。大哥是个残疾人，到欧洲去旅游，会享受到应有的待遇。可是，另外三个人怎么办呢？
老二心眼快，马上有了主意：这样吧，我再去弄个轮椅坐上，咱兄弟四个，两个坐轮椅，两个推轮椅，全都不用买票了。推轮椅的，在欧洲，也受照顾。
老三说：这个主意不错。可二哥，你也不是残疾人啊！
老四说：这有什么难的，去办个残疾证嘛。不然的话，怎么能蒙住欧洲人呢！
大家都说好，这个主意好。
老二很快就弄来个新轮椅，还顺便弄来张残疾证。老二对兄弟几个说：别以为我办了张假证。这回，我是真残废了。我不骗你们。我一坐到轮椅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真是奇怪！残联看我这副模样，啥话都没说，咔一下，就把章子戳上了！
老二、老三面面相觑。少顷，他们把老二从轮椅上拉了下来，看他到底会不会走路。他们看到的结果是：老二刚离开轮椅，人就软了，像面条一样堆了下去。
老大说：别折腾你二哥了，轮椅这玩意儿，谁坐谁残废，坐上就下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