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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广交深结

历史上的韬晦大抵可分两类。一类是给人以假象,而将真相隐瞒起来,在假象的掩护下干着秘密勾当,这类可归于阴谋诡计。另一类是尽量减少自己惹人注意之处,力求在人们猜疑的视线外过一种平静安稳的生活,这类可视为自安之术。杨坚的自匿,不是在假象的掩护下去图谋帝位,此刻他还没有那种野心。也不是要使自己的政敌麻痹,以便进行突然袭击,因为从宇文护、字文宪等人之死中来看,都未曾与杨坚有任何瓜葛。杨坚的自匿,不过是借以求得自身安全的自安之术。

再看看杨坚的广交深结,友而不党。

广交、深结、友而不党,反映了杨坚与人们交往的特点。

杨坚交友之广,首先是范围广。在他的朋友圈子里,有各式各样的人。

杨坚也结交了不少名门望族。

陇西人李穆,在杨坚辅政时被拜为大左辅,并州总管。李穆的儿子李雅,被派往灵州镇守,以对付胡人。后被授为大将军,任荆州总管。李穆的侄子李崇,任左司武上大夫,加授上开府仪同大将军,后任怀州刺史。

安定乌氏人梁睿,在杨坚辅政时被任命为益州总管。梁士彦也被任为亳州总管、二十四州诸军事。

京兆人韦谟,周末拥戴杨坚辅政,被升迁为上柱国,封为普安郡公。

安定朝那人皇甫绩,周末拥戴杨坚辅政,被加位上开府,转内史中大夫,进封郡公。不久又被拜为大将军。

河东解人柳裘,周末与韦谟、皇甫绩等人同谋,拥戴杨坚,被进位上开府,拜内史大夫,委以机密。

涿郡范阳人卢贲,在北周末知杨坚与常人不同,乃与之交结。

赵郡人李谔,在周武帝平齐后入周,和杨坚交往很深。杨坚辅政后,对李谔特别器重,许多重要事都和他商量。

上述陇西李氏、安定梁氏、京兆韦氏、安定皇甫氏、河东柳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都是关中或关东的望族大姓,他们在杨坚辅政时,或被委以重任,或被视为心腹,可见关系的密切。

勋臣贵族是杨坚结交的又一类朋友。

窦炽家世居代北,几代人都在北魏朝中做大官,是有名的勋臣贵族。窦炽在北周也是朝廷元老,名高位隆,常参与军国大谋。杨坚在周末辅政,百官联名上表,劝杨坚登帝位,只有窦炽不肯在劝进表上署名。但这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在这种表象背后。却掩盖着他与杨坚的密切关系。杨坚辅政之初,窦炽正在洛阳主持营建工程,这时尉迟迥举兵反对杨坚,而窦炽却简练关中军士数百人,与洛州刺史元亨共同固守洛阳,抵御尉迟迥。之所以窦炽不在劝进表上署名,不是反对杨坚,不过是考虑到自己累世受周朝重恩,以此行为换取一个虚假的名节而已。窦炽拒不署名,杨坚一点不怪罪,反而拜其为太傅,给予赞拜不名的特殊礼遇。这正说明窦炽与杨坚关系的不一般。窦炽的侄子窦荣定,从小与杨坚情契甚厚,又知他不同凡人,乃倾心与之结交。杨坚辅政时,窦荣定“领左右宫伯,使镇守天台,总统露门内两箱仗卫,常宿禁中”。杨坚在登上帝位后也曾对群臣说:“我从小就讨厌轻薄之徒,与我性情相近的人,只有窦荣定。”窦炽的另一个侄子窦毅,在杨坚辅政时先后任蒲州总管、金州总管,加授上柱国,入为大司马。

于谨也是北魏的勋臣贵族,其家世代在北魏朝中作高官。于谨在西魏、北周初,在朝中有很高的威望和地位,北周初,曾给宇文护执政以很大的支持,但宇文护却深忌他的儿子于翼。在周武帝时,宇文护奏请转于翼为小司徒,加拜柱国,“虽外示崇重,实疏斥之”。也许是因为和杨坚有共同遭遇,于翼和杨坚的关系也很好。在杨坚辅政时,于翼被拜为大司徒、幽、定七州六镇诸军事、幽州总管。尉迟迥起兵反对杨坚,曾派人送信给于翼,联合他共同起事。于翼将送信人扣留,连同信件一起送至杨坚处。杨坚大喜,赐于翼“杂缯一千五百段、粟麦一千五百石,并珍宝服玩等。进位上柱国,封任国公,增邑通前五千户,别食任城县一千户,收其租赋”。

西平乐都人源雄,其曾祖父源贺、祖源怀、父源纂,均为北魏勋臣。源雄在北周末任徐州总管。尉迟迥起兵反对杨坚辅政,当时源雄的家属正在尉迟迥管辖的相州。尉迟迥给源雄写信,要他与自己共同起兵,被源雄回绝。杨坚给源雄写信说:“你的妻子儿女都在邺城,虽然暂时被尉迟迥扣留,但扫平相州后,你们全家就会团聚。你和家人的别离是暂时的,不要为此牵挂。徐州是个大郡,东南与南陈相接,须要保持安宁。我现依靠你的英名才略,将重任委付与你,希望你建立功名,莫负我望。”源雄接信后,派徐州刺史刘仁恩击败尉迟迥进犯的兵将。

豆卢勋本是慕容鲜卑,其祖父是北魏柔玄镇大将,父亲在西魏、北周时为柱国、太保。北周末,杨坚辅政,拜豆卢勋为利州总管、上大将军、柱国。豆卢勋的哥哥豆卢通,北周末任北徐州刺史。尉迟迥起兵,派遣大军进攻北徐州,豆卢通带兵迎击,打退尉迟迥军。杨坚进其位为大将军。

元谐是北魏皇室宗亲,家世累代贵盛。北周末杨坚辅政,元谐常在左右。尉迟迥起兵,派兵进攻小乡,杨坚令元谐带兵将其击退。元胄也是北魏皇族宗亲。杨坚辅政,将元胄引为心腹,长久地宿卫左右,又常让他掌管宫内禁军。

贺楼子干是代北人,其祖父任北魏侍中、太子太傅。父亲在北魏任右卫大将军。贺楼子干在北周末杨坚辅政时任秦州刺史。尉迟迥起兵反对杨坚,进围怀州。贺楼子干与宇文述合兵击之,大获全胜。杨坚给贺楼子干写信说:“尉迟迥进犯怀州,公受命诛讨之。听说你们获胜,我禁不住连声称赞一现在正是你们建功立业、争取富贵的时候,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我的希望。”

长孙览家也世居代北,在北魏朝世为勋贵。其祖父为魏太师、假黄钺、上党文宣王。其父在北周为小宗伯、上党郡公。杨坚辅政,长孙览任宜州刺史。

长孙平的父亲在北周也任柱国,长孙平在周朝任卫王宇文直侍读,参与助武帝诛杀宇文护,与杨坚情好甚密。杨坚辅政,对长孙平更加亲近。

上述两类人与杨坚的密切关系,都是在杨坚辅政准备代周时表现出来的。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在北周末动荡变幻的政治风云中,不是站在尉迟迥等人一边反对杨坚,而是给他以政治、军事等方面的支持,这正是杨坚平时与他们结交的结果。

在杨坚所结交的人中,还有一类是社会地位不高的人。

京兆泾阳人李圆通,其父李景是杨忠手下的一个军士。李景与家仆黑女私通,后黑女怀孕,生下李圆通。由于李圆通是私生子,李景不认,便给杨坚家当使人。杨坚年少时,对李圆通很重视,每次宴请宾客,都让李圆通监厨。李圆通办事严格,不徇私情,婢女仆人们都很怕他。有一次杨坚举行宴会,杨坚长子的乳母认为自己有宠,轻视李圆通,食品尚未给客人拿上去,乳母便要先吃。李圆通不答应,有一个人为讨好乳母,私自拿去送给她。李圆通知道后大怒,命令厨人将这个人按倒,痛打一顿。挨打之人呼叫之声连宴会之处都能听到。宴会散后,杨坚问厨房为什么如此大呼小叫,李圆通如实禀报。杨坚听后,立刻嘉奖他,命坐赐食,认为他可以担当大任,从此对他更好了。

河东猗氏人陈茂,家世寒微,而为人耿直恭谨,被州里人所敬慕。杨坚任隋国公,引陈茂为僚佐,对他很器重,让他主管家事。陈茂对杨坚也竭尽忠诚,将家事管得井井有条。杨坚率军东伐,与齐军战于晋州,当时陈茂也随之前往。当时齐军力量很强,杨坚欲亲出挑战。陈茂认为此去危险,苦苦劝他别去。杨坚不听,跨上马背就走。陈茂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拉住马络头,死活不让马走。杨坚急了,心想这个大胆家奴,竟敢干涉我的大事。便拔出腰刀,用刀背照着他的额头就是一下。陈茂的额头立刻出现一个口子,鲜血顿时流了一脸。但陈茂仍不放手,力阻杨坚的冒险行为。后来事实证明,那次若没有陈茂的阻拦,杨坚恐怕连性命都难保了。杨坚深深感谢陈茂的救命之恩,对他厚加礼敬,提他作了上士。后来杨坚辅政,又把他当作心腹之人。

京兆长安人来和,自幼学习相术,北周初即被宇文护引为左右,出入公卿之门。来和虽被宇文护所重,但并未依附于他。自周武帝天和三年(公元568年),开始与杨坚往来甚密。由于宇文宪、王轨等人屡言杨坚相貌异常,周武帝几次问来和,来和都说杨坚是守节忠臣,使武帝打消了对杨坚的疑心,保护了杨坚的安全。除来和外,道士张宾、焦子顺、董子华三人也善道术,杨坚在辅政以前就和他们关系密切。

杨坚所交往的第四类人,就是那些被人视为小人的轻狡奸佞之徒。

博陵望都人刘昉,性轻狡,有奸数。周武帝时,以功臣之子被召入宫内侍奉皇太子宇文赟。刘昉善于阿谀奉承,投皇太子之所好,深受皇太子宠爱。后字文赟登帝位,刘昉以技佞见狎,出入宫掖,宠冠一时。当时刘昉、郑译、王端、于智等皆为宇文赟近臣,字文赟对他们言听计从,宠信无比。他们一句好话,可使人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一句谗言,可使人免官罢职,身遭诛戮。刘昉见杨坚举止不凡,又是皇后之父,对杨坚很好。杨坚见刘昉受宠,对皇帝影响很大,与之交好,则多一个护身符,便不拒绝刘昉的结交之意。

在与杨坚交往的各类人中,还有一些是对立政治集团的成员。

北周的柱国、大司马贺兰祥与宇文护有特殊关系。贺兰祥的父亲贺兰初真,是宇文泰的姐姐建安长公主的丈夫。建安长公主是字文护的姨妈,所以,宇文护与贺兰祥为中表兄弟。贺兰祥自幼丧母,长于舅氏之家,与宇文护等表兄弟一起上学,一起玩耍。教他们的老师姓成,对学生管教极严。宇文护、贺兰祥和其他两个兄弟淘气,设计了一场恶作剧,将成先生害得好苦。后来,被家长们知道,各自将孩子痛打一顿,只有贺兰祥没有母亲,免于挨打。后来,宇文泰在关中起兵,将宇文护、贺兰祥等人接到长安。几十年后,宇文护的母亲在给宇文护的信中还充满深情地提起这段往事。后来,宇文护执政,由于和贺兰祥的亲密关系,凡是军国大事,全都引他共同参谋。在诛杀赵贵、废黜孝闵帝等重大政治活动中,贺兰祥都立了大功。可见贺兰祥是宇文护集团中的重要成员。但贺兰祥与杨坚却一直关系很好。史书记载:“隋文帝与祥(即贺兰祥)有旧,开皇初,追赠上柱国。”

杨坚与贺兰祥有什么样的旧情呢?是不是在宇文护执政的日子里,贺兰祥出于友情帮助杨坚免于猜忌之难呢?史书上没有详细记载,也不好妄加猜测。但宇文护集团中另一个成员侯万寿保护杨坚之事在史书上则有明确记载。

侯万寿与侯龙恩是亲兄弟。侯氏在西魏初被赐姓侯伏侯氏,所以史书上有些也称他侯伏侯万寿,或侯伏侯寿。宇文护执政的时候,侯龙恩与侯万寿深被信用。宇文护诛杀赵贵后,一时闹得朝中人人自危。侯龙恩的从兄侯植曾对他说:“现在主上年纪幼小,朝中旧臣的团结与否关系到朝廷的安危。旧臣老将结成唇齿之谊,还不能完全保证平安无虞,更何况互相仇视自相夷灭呢?如果晋公(指宇文护)再这样下去,会使天下之人与之离心。你既然深被信任,为什么不进一言呢?”侯龙恩兄弟并未听从侯植的劝告。公元572年,周武帝诛杀宇文护,又下诏说:

我即帝位以来,已有13年了。13年以来,一直是冢宰辅政。而冢宰宇文护目无君长,行违臣节,心怀恶毒,狼性大发。任情诛杀,肆行威福,朋党相扇,贿货公行,喜欢的人就加以美化,厌恶的人便横加残害。我的很多施政意图,都被他所抑制而不得实行。于是天下户口削减,征赋日剧,家家贫穷,民不聊生。如今天下尚未统一,东有高齐,南有陈朝,正需加强武备。而侯伏侯龙恩、侯伏侯万寿、刘勇等人,未立军功,先居上将之位。家中高门峻宇,甲第雕墙,实为同恶相济的党徒。如今,我已肃正刑典,诛除首恶,其余凶党,亦皆伏法。从此维新朝政,与民更始。从周武帝诏书可以看出,侯万寿为宇文护集团中的成员之一。而这个被宇文护所信用,最后成为宇文护殉葬者的人,对杨坚却很好。史书上记载说:“宇文护执政,尤忌高祖(指杨坚),屡将害焉,大将军侯伏侯寿等匡护得免。”

上述杨坚所交往的人中,有世家大族,有勋臣权贵,有庶人寒门,有轻狡之辈,甚至还有敌对集团中的成员,这反映出杨坚交友范围之广。

杨坚交友之广,还表现在交友途径的多种多样。

利用父亲杨忠的关系,是杨坚交友的一种方式。如太原人郭荣,是郭徽的儿子。郭徽在西魏末任同州司马,而当时杨坚父杨忠任同州刺史,是郭徽的上司。因这层关系,不但郭徽与杨坚交好,其子郭荣更是与之亲狎,情契极欢。

利用姻亲关系,是杨坚交友的又一种方式。杨坚是独孤信的女婿,仅这层婚姻关系,就使杨坚的交友得到极大便利。如渤海人高宾,在西魏大统六年(公元540年)背离东魏归降,大司马独孤信深爱之,引为僚佐。后独孤信被杀,高宾为避疑忌,在家种竹植树、修舍建屋,以示无意于朋党之争。后来,全家被徙往蜀地(今四川)。杨坚之妻独孤氏,因高宾是父之故吏,常常到他家看望。这样,杨坚便与高家结为友好。后来,高宾的儿子高颎,在杨坚辅政乃至称帝后,为他竭诚尽智,立下汗马功劳。除了与独孤氏姻亲外,杨坚还通过儿女婚姻结交了不少人。北周旧臣王谊,功高名重。杨坚将自己的第五女嫁给王谊之子王奉孝,与王谊结成儿女亲家。北魏宗室元孝矩,北周时任益州总管司马,转司宪大夫。杨坚重其门第,便娶其女为长子杨勇之妻。陇西狄道人李礼成,北周时被封为冠军县公,任北徐州刺史、民部中大夫。李礼成的妻子死后,杨坚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李礼成也与杨坚情契甚密。

利用同窗之谊,是杨坚交友的第三种方式。杨坚年少时曾被送入太学。当时的太学是西魏宇文泰办的中央级的学府,进入太学学习的多为皇族子弟和勋臣之后。因此杨坚在太学中结识了不少人。郑译自小被宇文泰所亲,让他和自己儿子们朝夕相处,也曾被送入太学。《隋书·郑译传》载:“高祖(指杨坚)与译(指郑译)有同学之旧,译又素知高祖相表有奇,倾心相结。”王谊之父任凤州刺史,因此也被送进太学。杨坚曾说过:“王谊在周时与我同窗共读,因此相亲相好。”可见王谊与杨坚也是同学。元谐与北魏皇帝同宗,世代贵盛,“少与高祖(指杨坚)同受业于国子,甚相友爱”。博陵安平人崔仲方,“少好读书,有文武才干。年十五,周太祖(指宇文泰)见而异之,令与诸子同就学。时高祖(指杨坚)亦在其中,由是与高祖少相款密”。可见杨坚在太学期间结交了不少人,并长时间保持着亲密关系。

友而不党,是杨坚与人交结的又一特点。杨坚交友,主要目的是为了在猜忌、争斗、倾轧的政治风云中求得自身的安全。从这个意义上说,少一个朋友,就少一层保护;多一个敌人,就多一分危险。这就使杨坚以最大的努力,寻求最广泛的结交。但杨坚所结交的这些人,只是与杨坚本人为友,而他们之间因种种不同而不可能交结很深。这就决定了他们只是一个以杨坚为中心的松散的朋友群,而不是一个利益攸关、共荣共枯的政治集团。

杨坚的朋友元谐曾对他说:“您现在无党无援,就像立在大水中的一堵墙,迟早要被冲塌。这太危险了。”

元谐只说对了一部分。

杨坚确实无党,然而无党不见得危险,有党不见得安全。宇文护结党,最后终落得被杀的结果;宇文直结党,最后也不免身亡的下场。杨坚无党,不受别人注意,不受别人诛连,反而可以避过一次次政治风浪的冲击,比别人更安全些。

杨坚确实无党,然而无党不见得无援。当他面临宇文护迫害时,当他因相貌受猜疑时,当他受宣帝威胁时,都有朋友从各个方面给了他巨大的帮助。

杨坚在北周时,所处的政治环境是险恶的,然而,也是这种环境成就了他。为了在这种环境中安身立命,他采取韬光匿迹,广交深结等手段为自己构筑了一道由朋友组成的保护层。这些人在杨坚尚无政治野心时是一个松散的朋友群,在杨坚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时,便成了支持他的强大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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