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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之一 持刀之人

七月十五,满月。

月下西湖悠然静谧,水波不兴,偶有夜风拂来,吹动涟漪轻打在三潭映月的石塔上,发出细微而空灵的声响。

远处的湖面,一艘木船借着月色缓缓划来。船头一人,膀大腰圆,一手叉腰,一手捻须,腰间挎着的佩刀出奇的长,斜斜的垂下来,几乎碰触到船板。

“仔细探查一番。”那人开口。

“是。”船上的其他人领命,待木船划到石塔旁侧,几个人便同时七手八脚的开始检查起来。

待他们检查到第三个石塔时,果不其然有了发现。

一人从石塔的镂空中取出了一个精美的漆木匣子,匣子上横平竖直系了两道紫绳,漆面借月流光,不染一尘,应该放进去没多长时间。

“大人,找到了。”

“毁了它。”

“是。”

“慢着,还是先看看里头是什么。”

那大人接过匣子,开始解开绳结。

“私自查看别人的东西,这可不怎么体面哟。”

空旷的湖面上,除开三座石塔可说空无一物,凭空听到有人说话,且那声音还是如此之近,船上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是…是狸贼!”

有人失声惊呼。

一个身影蹲在最近一座石塔的顶端,那石塔最上头是个通径不足一尺的浑圆石球,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站稳的,更不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是何时又如何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那儿的。

看那影子,瘦小纤弱,的确像一只身手敏捷的狸猫——大概也只有狸猫才能如此从容地蹲立在石塔顶端的立锥之地上吧。

船上众人用随身携带的暗火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把,湖面二十步之内顿时火光通明。塔顶的那人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眼,这才看清楚满船都是穿着官服的衙门捕快。

“大胆狸贼,为祸一方,还不速速受降!”捕头怒吼。

“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上面半张脸被青色狸猫面具遮盖的“贼人”从塔顶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木船中段。不等捕快们有所应对,只听几声拳掌击中身体的闷响,狸贼身边的数名捕快都纷纷飞出船沿,噗通几声落进了湖里。

捕头看下属如此不堪一击,又急又气,刚想拔刀亲自与贼人打斗,不想那木船突然左右剧烈摇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船翻了。

捕头落了水,气急败坏的他花了好大劲才游到已经底朝天的木船旁,两手刚刚触到船底,握着漆木匣子的手便陡然一松。

那狸贼半蹲在那里,轻轻掂量着那个漆盒,抛下一句“多谢”,便施展轻功,踏着水面消隐在了夜色中。

“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捕头浮在水面,气急败坏的朝着狸贼消失的方向嚣叫。

狸贼刚上岸,才发现官府还有后招。湖边的林子里火光大起,脚步杂乱,登时出现了一大群打着火把手持官刀的捕快。

“哟嚯?阵势不小。”

狸贼拔腿就跑。

不远处的黑暗中,一个黑影将一切看了个真切,他淡淡一笑,卸下了自己的紫狸面具。

青狸跑着跑着,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身形衣着和自己别无二致,夜色之下,五步之外大概无人辨得真假。青狸哈哈一笑,知道这是紫狸从旁策应,便故意选了个岔路,两者一左一右,分头飞奔。

身后的大群捕快以为是自己眼花,明明是一个人,怎么突然成了俩?难道狸贼不是人,是成了精的狸怪?

没有办法,捕快们只能兵分两路,分头追捕。

青狸身后的捕快顿时减半,却依旧还有二三十名。

前方不远处的树杈上,一个身影抱剑而立。透过赤色的狸猫面具,他看了看正向自己飞奔而来的青狸,便从枝头一跃而下。

“交给你咯!”错身而过之时,青狸对赤狸说。

“各位,到此为止了。”

赤狸阻挡在了捕快们前方,后者们却是一愣,继而是一阵哄笑。

捕快们发现挡住自己去路的居然是个女人。玲珑有致的身段,不束及腰的长发,虽是威胁,声音里却依旧透着让人魂销骨化的温柔。

更可笑的是,这拦路的女人怀里抱着的并不是兵器,而是一把伞。

这女人想做什么?

赤狸明紫了捕快们所笑何物,也是嘴角一扬,说道:“本姑娘心情好时,这怀中之物,便是伞。”

“若是你心情不好呢?”捕快们轻佻地嘲讽道。

“伞便不再是伞,而是剑。”

她手一垂,纸伞从怀中径直下落,戳在地上直立起来。赤狸一手握住伞柄,轻轻上提——一柄在月色下透着冷冽寒光的细剑缓缓出鞘,看得那群捕快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比如,此刻。”

另一头,捕快们终于花了好大力气,终于制服了那逃跑的贼人。众人把他牢牢摁住,却只听贼人周身发出轻微的机扩声响,不等捕快查看贼人的真面目,只听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气浪涌起,把在场的所有捕快都掀到了地上。

被震得昏头昏脑的捕快才知道自己中了计,再看向那贼人,那里除了几片残存的破布,什么都没有了。

杭州城第一次有人传诵狸侠行侠仗义的事迹,劫富济贫的义举,距离现在也不过两年。

关于狸侠的真实身份,城里百姓众说纷纭,十个人里就有七八种说法。

有人说狸侠是个瘦弱少年,身法灵活,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整个杭州城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偷不到的东西。

有人说狸侠是个翩翩公子,气宇不凡,要是他真有意,杭州城里没有女子可以逃离他的掌心。

有人甚至说狸侠是个不让须眉的女子,她的剑法,杭州城里无人能出其右。对付起男人来,更是不用出手,只需用她那沉鱼落雁一般的姿色,一举手一投足,就能叫那些轻浮的男子浑身瘫软。

杭州百姓们都知道,若有危难,或是遭遇不公,便可陈情纸上,乘船放入西湖三潭映月的石塔里,狸侠便会知晓,为蒙难之人打抱不平。

若是有人心生歹念,想借狸侠之力做不义之事,狸侠也绝不会上当受骗,还会给歹人施以惩戒。

官府自然不会容忍狸侠的存在。隔上几日,便会有富人击鼓报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府上被狸贼光顾了。然而,纵使全杭州城的捕快们使出全力,却也从来没逮到过半根狸毛。

有人说狸侠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杭州城里江湖人虽多,只有狸侠能担当得起这个侠字。

他们却不知道,真正的狸侠,有三个人。

一天之后,一更天,雷锋塔下。

赤、紫、青三人身着夜行衣,并排而立。三人前方两尺的麻石地面上,端端正正地放着那个匣子。

匣子打开,匣底紫绢上,静静躺着一枚扁平的符牌。符牌大体黑底红纹,四周轮廓像是一张大开的兽口,此为龙之九子之一的睚眦。

原本匣子里还有一张信纸的,只不过已经在阅后被焚毁了。

其实纸上也只有简短的八个字:明日一更,雷锋塔下。

“会不会是暗算我们三人的奸计啊?”青狸问。

“大约不是。”紫狸摇了摇头。

紫狸这么说,是因为他有九分把握;他有九分把握,是因为他认得那枚符牌。那不是他物,正是天波杨府的兵牌印信,早年间他曾经亲眼见过,不会有错。

放匣之人若是能把天波府调兵遣将的兵牌弄到手,估计也是个手眼通天的高人,对付他们三个怕是绰绰有余,何必多此一举?料想这并不是什么奸计。

“是真是假,待会便自见分晓。况且有剑在手,也没什么好怕的。”赤狸说得波澜不惊。

风声簌簌,塔檐下的铃铛轻声作响。

“三位勇气可嘉,按时前来,不愧是杭州城里有信有义的狸侠。”

话音骤起,听声音是个中气十足的年轻男子。三人猛然抬头,望着夜色中黑漆漆的雷峰塔。

一人也着漆黑的夜行衣,从三四丈的塔上一跃而下,端端正正地立在三人面前。

紫狸刚想说话,却见对方二话不说,已拔刀在手。刀势裹着风劲,直朝三人袭来。

赤紫二人闪身后退,只有青狸一人低喝一声,握拳迎敌。不过眨眼的片刻,青狸已使出三拳五脚,齐攻持刀者上中下三路。拳脚看似无甚威胁,实际上却是脚法沉劲,拳路刁钻,更不用说青狸缠手里裹着精钢暗刺,与钢刀交鸣声中,并不落半点下风。

那人却只是游刃有余地防守着,一拳一脚,不是被避开,就是打在刀刃上,青狸攻势连连,却并没有伤到对方分毫。

“丐帮武学,离弦腿,神掌八打。不错,不错。”

持刀人说。

青狸一愣,低声惊道:“你…怎么会认得?”

几步之外,紫狸哗的一声抖开纸扇,身旁一个黑影顿时向着持刀人冲了出去。

黑影身法奇快,瞬间立在了持刀人的身后。再看十步外的紫狸纸扇一挥,黑影抬手便掷,数枚钢镖便急雨一般射向近在咫尺的敌人。

持刀人一闪,一退,又是一掌打在紫狸遣来的黑影上,后者在金木断裂声中陡然倒地。

“唐门绝学,傀儡之术,千魂裂,千机扫,果然不同凡响。”

紫狸一怔。

持刀人又看似随意般的从半空中接下朝着自己飞来的一把纸伞,横起刀刃,叮当一声挡下了赤狸的剑刃。

“原来是天香秘技一缕萦魂,还有…琴心一叠。若不是我早已识破,此时怕是已经被困住了。”

三人注意到,这持刀人能同时应付三路的强攻,而且看似并未使出全力。奇怪的是,他一直都在招架防守,并无半点杀意。此刻,持刀人已原地收招,三人见状,也各自退后,停了下来。

“你是谁?”

三人异口同声。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位大侠的身手果然如同传言一般精湛。在下也不绕什么弯子了,此番邀请三位前来,是希望诸位能够帮我一个忙。”

青狸很是不服。“你这人好不讲理,一不自表身份,二又上来就打,哪有这样求人办事的?不行不行,再吃我…”

紫狸打断青狸的话头,拱手一拜。

“我这位兄弟年少气盛,大侠千万担待。不知我等何德何能,能帮大侠做什么事?”

“哼,装模作样。”赤狸说。

“啊,哦…实在抱歉,抱歉。”持刀人望了望赤狸,又看了看自己,赶忙收刀入鞘,有些窘迫地双手捧伞,恭恭敬敬地交还到了赤狸的手里。

一炷香后。

持刀人已经走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露出真面目。他的话不多,大概向三人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缘由,为什么他武功如此高强,却还要请三个名不见经传的狸侠帮忙。

关于这个忙帮是不帮,三人并没有即刻给与答复。持刀人也说,事关重大,深思熟虑是必须的。他没有带走天波府兵牌,此刻那枚分量颇沉的印信正被紫狸握在手里。

紫狸手心不知不觉已经被汗水浸透。

他飞快的思索着。最近杭州城实在不算太平。天波府、东平郡王府、青龙会、异国之人、天下四盟…

虽然偌大的杭州城表面上还是那样的繁华喧闹,紫狸却隐约嗅到了一丝只属于暴风之前才有的平静气息。

“我想我大概猜到…他是谁了。”紫狸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谁啊?”青狸诧异道。

“他,正是四盟之一,万里沙的…”

算了,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

紫狸没有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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