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慕云重生
第二层阵法开启。
缠满彼岸花形状的阵法台突突突叫嚣着从第一层阵法的阵眼升起，这个台子是用来招魂的，我隐约记着九师兄跟我说过，这个台子才是整个阵法里最重要的台子，直接开启的话会比较困难，师兄才弄了个粗糙的阵法辅助启动。原先不觉得第一层阵法有什么，反正我用的阵法大抵如此粗糙，与第二层阵法一比，我才觉得第一层未免太粗糙了些，我以前未免太粗糙了想。
眼看着第二层阵法的台子升了一尺半那么高，是纯黑色的天青石雕出来的，上面缠满了彼岸花的鎏金花纹，仔细看去，妖娆艳丽富贵耀眼的彼岸花花蕊里藏着一个又一个招魂的精致小阵法，组合起来便是前所未有的一个招魂大阵。这些阵法是通过彼岸花相互缠绕的根茎联系在一起的，它们共同的根刻在阵法台的中央，也就是说这些彼岸花都是逆向生长的。
这块天青石瞧着有几分眼熟，按理来说像我这种连隔壁山头的山神都没认清过的眼神，这个眼熟的结论来之不易，谁让隔壁山头离我太远了呢。我仔细想了想，这块天青石该是东荒里那块沁过神鬼妖魔四族鲜血的奇石。这块石头原先没那么黑，它表皮带着淡淡的蓝色，像是雨过天晴一般。它原先呆的地方是东荒极东靠近无妄海那片上古战场的一块水泽里，那时候它在一个千儿八百米的小山山顶上，那山顶平平伸出一块厚重的石板来，便是它了。几万年前，我师父带着我去打的那场大战，便在它不远的地方。我曾在那块天青石上歇过脚。后来我数次到无妄海去，都在那里歇过脚，我记得它是因着当时我歇脚的时候，师父立在我旁边，看着坐在那里吹山风晃悠腿的我:“这块石头倒是有趣。”我当时不知如何有趣，只觉得这块石头既然被师父夸了，那便是好石头，改日来搬回凤凰洞去，于是特意留了个记号。后来听说之后的几场大战都是在这个山头附近，这块天青石，饱饮了神魔鬼妖四族的鲜血，原来师父的有趣两个字有趣在这里。师兄竟将这一块难辨正邪的天青石拿来刻了阵法。
我抹了把汗，师兄啊师兄，刻阵法就刻阵法么，朴实有效也是一种美啊，你看看你这阵法如此的繁杂花哨，你看看你这承物也如此凶险，简直不知道是给慕云招魂还是天知道的什么凶灵恶煞。
我猛然想起九灼说的那番话，他曾提过一句他来这里就是怕这阵有什么问题，我不由得转头向九灼看去。目光所触，却扑了个空。九灼不在了。
许是觉得这个阵法看起来精致繁复其实也没他想的那么难罢，许是困了，总之，九灼不在原处了。我默哂了一句自己，才看见九灼几天啊，出了事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就要往前冲的劲头怎么没了呢？九灼是不能指望的人，要是能指望，以前怎么会跌跌撞撞成那个样子。一身的伤口还换不来一点长进教训么？
我转回头来看着九师兄，唔，九师兄严肃认真，好像赴什么生死之约一样。我瞧着他正气凛然印堂发亮，不像被迷惑了心智要放什么妖魔鬼怪出来的样子，稍稍安了一下心。
九师兄站在阵法眼上，捏着诀动了动手指，便把慕云小公主的肉身，连同她身下垫的一片尚还青绿的艾草都挪到了第二层阵法上。九师兄俯身把自己的半心放在慕云小公主的心口，我驱使着自己的血液四处流窜沾满第二层阵法台。台子上刻着的彼岸花都被掩掉了原来的金色，变成了血红。第二层阵法可以开启了，我看了看九师兄。
九师兄眼风扫过我，却突然俯下身当着在场白泽族神君，前任神君夫人，前任神君他二哥二嫂以及一干人等的面亲了亲慕云小公主的嘴唇。
慕云小公主仍躺的安稳。
我……我去，九师兄你这么个严肃庄重的场合就不要玩什么王子吻醒睡美人的把戏了行吗？！
我下意识的扫过众人的脸色。小公主她爹她娘她叔叔她婶婶她大伯母都一脸的震惊和不善，只有仲殷神君面无表情，像个白白杵在那里的木头桩子。我觉着把仲殷神君打进地里代替那十三根五尺高的柱子顶着五敛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妥。甚至于这样一来我能扛棵柱子回家顶着我破洞的屋门。
还好这白泽族的一众都还没有打人的行动。
我驱使着自己的血缠上慕云，彼时，九师兄已经站起来了，他依然严肃庄重，淡定的好像根本没发生刚才那件睡美人的事儿。他催动了法诀，十三颗五敛子逐渐聚拢并凝成一团拇指大小的发光发亮的模糊体，九师兄信手拈来附在慕云额头。他施法使水晶里的半心下沉到了慕云的身体里，那团云状的五敛子也渐渐下沉。
这个过程看的我惊心动魄，生怕九师兄突然又低头亲亲慕云小公主。慕云她被保存的极好，一身鲜艳的桃红衣服，腰间束着一根锦带。头上插着几根碧玉簪子钗子什么的。她的嘴角微微翘着，面颊红润，是个温婉佳人的形容。
我不知九师兄在那之前和她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九师兄怎么突然做出这种事儿来，大概有点像我很久之前想要亲亲九灼的时候罢。那时候他伏在案几上睡着了，半张脸露出来，长长的睫毛搭出一片温柔的阴影。我想亲亲他额头，却最终没有敢下嘴，我怕弄醒他，而那时他已有了络明烛。
这段记忆忽然清晰的可怕，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一边放着血一边看九师兄以我的血沾了，在慕云身上画阵。心里好像有什么猛兽在抓挠，我记起某次不甚清楚的一个背景下，我被一个人一剑穿胸，我隐约想的那人的轮廓是九灼……九灼在某个时候捅了我一剑……我摇摇头，想把这些混乱的记忆全都赶出去。我的理性告诉我，这样的事儿决不可能发生过，就算有，也不是现在应该想起来的时候。
我看着自己的血越流越快，它们顺着巨大的波云诡谲的彼岸花逆向流淌，最终聚集在慕云四周，筑起薄薄的血墙。
我无意识的仰头看了看九师兄，他站在第二层阵法台上，眉目低垂。风很大，月亮渐渐被乌云遮起来了。师兄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束发的带子里脱了出来，挡住了师兄消瘦的脸。我就站在离师兄不远的地方，可还是看不清师兄的表情。天地皆寂静，只见九师兄双手捏出各种各样花一样的法诀来。
心里莫名有些慌乱。
昆仑山的两万多年，虽然差不多是时时刻刻打盹走神浑水摸鱼过去的，对上古的秘法儿好歹有些了解。彼岸花是说开在黄泉路旁的花，会引导灵魂前往最深的绝望。这花儿不适合做用来引魂归体的承载。
我不明白师兄为何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在阵法台上刻上如此之多的彼岸花。按阵法常理及这个花的分布来说，整个阵法台上刻了一百零八朵彼岸花。一百零八，从道术理论来讲这是算是一个吉数，而用在这里却诡秘异常:凡人招魂，七七四十九个接引足够了;仙者引魄，九九八十一个承载也足够了。虽然按着情况这些数字会随时改易，不过并不会突破这些数字太多。而且九师兄的法诀使得上下纷飞，那么多又那么复杂的法诀必定要损他不少修为，甚至会伤他仙根，就连我这个持阵的都觉得这个法阵源源不断的吸收鲜血和仙元修为，九师兄那里恐怕更是难熬。
想起前两天马马虎虎，没有认真听师兄说他对阵法的规划，我便有些捶胸顿足。我知道的，师兄必然也知道，虽然他也没少在师父的阵法课上睡觉，不过他的阵法学的反而最好。
他这么做许是有他的道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欠了仲殷那么多人情，平日里也亏了九师兄照顾，既然他们都想救这个乖张的慕云小公主我便不得不出几分力。
九师兄忽然抬眼看我，一双深陷的眼睛布满血丝，显得通红。我知道他是催我再放血，便一气划开左右手的手腕多放些血。我终究是没九师兄那么英勇绝伦，自己的心都肯拿出来剥了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因此这两刀虽是面上看起来英勇，心里疼的都要哭了。
这天杀的阵法什么时候能完啊，再这么下去我觉得我放血没放得虚了，先得疼死。
我正碎碎念着，忽然见慕云小公主的身子动了动。她长长的睫毛忽然从它覆盖着的冰雪一般的眸子上挪了起来。
慕云小公主醒了。
四周一片高兴的欢呼声，九师兄激动的站都站不住了，他伏下身来看着慕云。我松了口气，这场术法虽然对我来说有些肉疼，可结果看起来还是好的。看这白泽族高兴的架势，说不定会把慕云重又嫁给九师兄。虽说这个阵法足足运转了两个时辰，九师兄的嘴唇都有些发白了，我握了我手上的伤口，过程倒是出人意料的顺利。
于是我便替九师兄也很高兴。
我随意撕了两块衣襟胡乱的将左右手的伤口包扎了，便走上祭台去看慕云。我这一低头一抬头的时候，再看祭台便有些奇怪。先前是九师兄不顾礼法吻了慕云的嘴唇，现如今却是慕云紧紧的抱着九师兄。我讶异的扬了扬眉，曾听闻刚生下的走兽会把第一个看见的生物当成父母。难不成刚重生的慕云现如今这么激动也是这个原因？
我瞧着九师兄这情路坎坷的都比得上十八弯的山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