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觉得一阵恶心,不由得拿手按住胸口。玲珑斋的老板见她这般反应,赶紧叫人拿茶来给贵客压惊。
“那人犯了什么事?”阿星忍不住问老板,“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老板将茶亲手递给阿星,道:“夫人还不知道吧?这几日不太平呢!坊间有个传闻,惹怒了太子爷和皇后娘娘,传谣的都被抓住拔了舌头!咱们也不要多过问才好。”
“一个传闻,也至于这样?”阿星不解。
“上面人行事,咱们也猜不到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是不说这个了吧,这一柄玉簪夫人看着可还好?”
阿星的目光又回到托盘里的玉簪,柔润的白玉雕成一支凤头,雕工十分了得,线条细腻柔软,凤头栩栩如生。
玉是触手生温的。阿星很喜欢这一柄簪子,她让老板包起来,同之前看的那一双镂空绞丝玉镯子,一个雕龙的玉牌,一对圆童镯子,还有一个小巧的玉锁,一起买走了。
景国人爱玉,觉得玉乃君子的象征,能养人气度,也能为人消灾解难。阿星见正王府里华延正和王妃们人人皆佩玉,便留了心,此番也给严思照挑了些配的带的。
他们在朝发停留了这些日子,阿星十分想家。这一路发生了好多事情,她不愿意去回想,也不肯去相信。他们都说她是什么越家的少主,国舅爷的遗孤,她之前还十分震惊,简直大受打击,后来缓过劲儿来,觉得这说不定只是严思照为了行事方便,特意为她捏造的一个身份,为了能表现的让大家都相信,才故意不告诉她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了起来,阿星很想快点回到严国,回到她生活了十来年的王帐,让父亲亲自帮她调养安胎。
老板包好东西出来交给阿星身边的侍女,阿茶接过锦盒,一行人起身打算去别的店铺再逛上一逛。阿星走出玲珑斋的大门,门边一个乞丐,头发蓬乱,面色黢黑。那乞丐断了双腿,腿断裂的地方包着厚厚的布条,布条的眼色已经看不清楚。他面前放着一个碗,阿星觉得他可怜,叫阿茶去给他一点钱。
阿茶便走过去,弯腰放了一块银子在那乞丐的碗里。那乞丐并抬头看了阿茶一眼,并没有道谢,而是抿着皲裂的嘴唇,阿茶看见他双眼擎满了泪水,那眼神十分复杂,似乎饱经风霜,心中也是不忍,赶紧扭过头回到阿星的身边。
一行人走了没几步路,阿星听见那乞丐在她身后哭了起来,心中不由得一紧,再回头看时,那人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十分悲恸的模样。
“咱们还是走吧……这世上的可怜人到处都是,少主别再看了,白白心疼。”
阿茶说完,扶着阿星往下一家店铺走去。玲珑斋的旁边就是锦绣阁,是朝发有名的绸缎庄,裁缝的手艺也是极高。阿星在这里订做了一批小孩子的衣裳,锦绣阁的老板娘亲自将货品拿出来,给阿星一件件过目。阿星将那些小衣裳拿在手上,感受那柔软的质地,脑海里忽然又浮现了那乞丐断掉的双腿处包扎的布条来。
她手上的肚兜用了最上等的红绢白纨,而那乞丐的双腿却没有像样的布可以包扎。他的伤口看起来还很新,布条的中间都是湿漉漉的,大概是血迹。这样的大冬天,那人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若是不管他,恐怕会冻死的吧?
阿星心中实在不忍,便叫阿茶道:“阿茶,你跟老板拿一套男子的冬衣,去送给门口那乞丐。”
阿茶连忙答应了。那老板听说要给乞丐,便说:“越夫人真是菩萨心肠,殊不知这世间苦命人实在太多,夫人怕是操不过这个心来的。”
“我也管不了全天下的苦命人,我也不想管。那一种平白了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只想着乞讨混日子的,我一概不管,还有那起好手好脚却不做事,白躺着乞讨的,我是最恨的。可是刚刚那人,腿上有伤,伤口还未愈合,确实处在困难的境地,这样还不帮忙,也算冷血无情了。”阿星解释道。
老板娘听了也是一笑,道:“越夫人还很有原则。罢了,我也不阻人行善,有刚进的一批细棉,我叫工人连夜赶制了写棉衣,就送那乞丐一件吧,在赠他一匹棉布裹伤,也算是为我们锦绣阁行善积德了。”
说着便去后面取了一套棉衣来,交给阿茶。阿茶捧着那棉衣走到门口,那乞丐还远远的坐在玲珑斋门外,看得出来他想走,但是因为行动不便,没能挪出去多远。玲珑斋的老板也不好意思赶他。
阿星进锦绣阁的门才呆了一盏茶的时间,门外已经下起鹅毛大雪。阿茶看着这漫天的大雪,只好叫了一个小丫头出来帮她撑伞。那乞丐正拼了命要往一颗大树下面挣扎过去,恐怕也是想要躲雪。
阿茶于是开口叫住了他:“哎——你等等!”
那乞丐疑惑的四处看了看,看见阿茶和一个小丫头撑着油纸伞,怀里抱着一包东西往他这边走过来。他便在雪下停住等候,雪花飞的他满脸都是,蓬乱的黑发变成了白发。
阿茶走近了,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他道:“这是我们主子送给你的,天冷,别冻伤了。还有这些棉布,是送给你裹伤口的,还有这个药,是我们家主子的秘制止血药。你找个地方把伤口处理干净,再抹上这药,伤口能好得快些。”
那人依旧是眼含热泪,却不说话。阿茶只当他是哑巴,把东西给了他,因心里惦记着阿星,急急的又要走,走了两步忽然回身,从小丫头手里拿过油纸伞来,放在地上帮那乞丐挡住了雪花。
“你拿着这个,少淋点雪,对身子不好。”
阿茶把伞给了他,自己反而满头是雪,连眉毛上也是。她连忙举起手挡在额头上,防止雪花掉进眼睛,却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颤抖着说:“谢谢你,阿茶姑娘。”
“不客气……等等,你说什么?”
那乞丐低下了头,却一个字也不肯再说了。
“你刚刚,你叫我什么?”阿茶只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又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她愣愣的看着那人,却也想不起他的身形到底像谁。
这人已经没有了双腿,就算以前认识,恐怕现在也认不出来了吧?
阿茶忽然蹲下身去,抓了一把雪在那人脸上擦来擦去。那人不经意的躲着,却还是无法抗拒。他脸上黢黑的颜色渐渐变淡,露出本来的肤色,阿茶见他一边脸上满是伤疤,另一边脸上还算完好,而那半张脸赫然是她见过的一个人!
“你……你是……”阿茶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激动,那人何尝不激动,短短的两次会面,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哭泣了。她忙对身边的小丫头说,“你看好他!”
阿茶提起裙子,转身飞快的奔回锦绣阁,嘴里一边大声喊道:“主子……主子!是姜公子,是姜公子啊!”
阿星听见阿茶在外面喊,也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阿茶浑身是雪,湿漉漉的跑进来,嘴里还喊着:“主子,是姜公子!”
“什么姜公子,阿茶你糊涂了?”
阿星没反应过来,姜公子是谁?是姜孝吗?姜孝不是死在了引水山地么?连尸骨都是他们找到,骨灰都是他们送回姜家的。
阿茶却很是笃定:“是姜公子!”
“谁是姜公子?”
“外面那乞丐啊!是姜公子!”
“什么?!”
阿星大惊,顾不得怀着身孕,快步往门外走去。阿茶又急的喊:“主子小心啊,外面雪滑,别摔了!”
阿茶赶紧追上去扶着她,又叫另一个小丫头拿伞。
姜孝在雪地里呆坐着,就看见那锦绣阁的大门里急急走出来一袭红衣,阿茶的青色衫子依旧跟在后面。那一抹红一抹绿,在这冰天雪地之间极为显眼。
姜孝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拖着断腿苟延馋喘,不远万里从引水山地追到这里,就是为了再见她一面。
这一面隔着千山万水,他追得好辛苦。
阿星的红衣转瞬之间已近在眼前,他看见她隆起的小腹,心中狠狠一酸。她已经跪在他身边,扳着他的脸仔细看了又看。
她的手指很温暖,姜孝不由得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眼泪在脸上冻结,很疼。心中五味陈杂,那滋味说不出的难过。
他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姜大哥……真的是你!”
他听见阿茶在她身边依旧关切的声音:“主子,快别跪在雪地里,当心着凉!”
阿茶招呼着周围的侍卫,姜孝感到有人将他抬起,锦绣阁的主人也迎出来,一行人再度进了锦绣阁的大门避雪。
“老板娘,你这里有洗澡的地方么?借给我们用一用!还有大夫,赶紧也去请一个来!”
老板娘也来不及避,只好说:“去我相公房里吧。”
说着叫上来几个小厮帮忙,把姜孝抬进房间里。又叫人烧了热水,把铜炉里的炭也多添了些,将整个房间烤得暖暖的,让几个小厮先伺候姜孝洗个澡。
阿星坐在外面等着,阿茶乘这个机会将姜孝的事略略告诉了老板娘。老板娘听了,也只道不可思议。
姜孝竟然还活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阿星想等他洗过澡,一定要好好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