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根发现儿子亮亮有异样是个黄昏，按理说这个时候亮亮应该和小伙伴们在村口的田垄或草坡放牛。可这个黄昏水根发现牛还栓在秧村村口的柳树上。秧村地处江南水乡，家家户户都畜养耕牛，每个孩子都是放牛娃。
此时的亮亮正坐在家里的小板凳上，头上顶着嘹亮的歌声。歌声是从房梁上吊着的红木盒里流畅出来的。红木盒上镂刻一枚五角星，耀眼醒目。红木盒是由下乡的技术员统一安装的，秧村每家每户房梁上都吊上了这种红木盒。
从红木盒中流出来多是些宣传法律法规、计划生育的声音。还有就是些科技知识，教导村民如何施肥、除虫等，偶尔也会插播几曲诸如才旦卓玛唱的《北京的金山上》等歌曲。
水根狠狠地扭着亮亮的耳朵咆哮道，去放牛！亮亮眼睛眯着，余光都不愿去瞧水根。水根骂道，滚出去，放牛去！亮亮仰起头，说不要影响我听声音。
听声音！水根怒气冲天，你能听懂个屁！水根卡着亮亮的脖子来到柳树底下，把牛绳挽在亮亮的脖子上，说，赶紧去放牛。
亮亮跟着黄牛走向田野，任牛绳栓在自己的脖子上晃荡。
第二天黄昏，牛饿得在柳树底下哞哞直叫。在田里除草的水根奔回家，给了端坐在红盒子下聆听声音的亮亮啪啪两记耳光。这时，水根才听出红盒子流出的是《少林寺》电影的插曲“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声音弥漫如水。水根一个激灵，胸口似鹅毛拂拭。但他还是把亮亮撵到了柳树下，把牛绳挽在亮亮的右手上。
亮亮扯开了牛绳，跑回家继续端坐在小板凳上，像一尊倾听声音的石雕。水根很愤怒，却哭笑不得，他赶紧把在田畴里施肥的妻子叫回家。
夫妻俩担忧地说，咱们孩子脑子出问题了。水根抱起亮亮，一路小跑到村长家，说，会发声音的红盒子有魔力，把我家亮亮弄傻了。母亲更是哭哭啼啼埋怨不该装这么个红盒子。村长粗暴骂道，魔力个球，不就是个宣传知识广播吗，哪里有什么魔力。
水根反问道，没有魔力盒子里怎么有人的声音，人躲在盒子里？村长笑了起来，是有线广播，声音是通过铁丝线从县里传来的。
水根更是迷惑不解，一根细细的铁丝线就能把大活人的声音送过来，这声音还长了飞毛腿？
第二天清晨，水根发现亮亮不见了。水根发动全村男女老少找寻了整个村庄也没有找到。直到碰到一个货郎，才知道亮亮沿着挂着铁丝线的电线杆一直往前走了。水根二话没说，撒腿就沿着铁丝线往前追。终于，水根在一条小溪旁找到了亮亮。亮亮正对着湍急的溪水哭泣。
水根用脚踹了亮亮两脚，说，让你到处乱跑。亮亮不屑地回答，我要去追声音。父亲扭得亮亮的两只耳朵血一样时，才驮着亮亮回家了。
亮亮肯定是脑子出问题了。水根和妻子送亮亮到公社里的医院检查了一番。医生说这个孩子一切正常。
的确，除了黄昏广播响起来的时候，亮亮一切和往常一样。广播一响起，他就会端坐在红盒子下面，迷酒似的陶醉。特别是歌曲流出来的时候，亮亮像沉睡在梦中一样，音乐成了包裹他全身的泠泠清泉。
几天后，亮亮又不见了。家人沿着铁丝线一路找到公社，找到县城，可沿途再也没有发现亮亮的踪影。
水根沮丧地往回走。在村口的柳树下，水根见到了疯疯癫癫、四处流浪的狗剩。狗剩异常热情地跑到水根身边，喘着气告诉水根，我知道你家亮亮哪里去了。
狗剩说，我看到亮亮闯过溪水，翻越山顶，一直走，一直走，在黄昏里，亮亮最后变成一个细点，消失在暮色的铁丝线上。
亮亮肯定是躲到铁丝线里去听声音了，狗剩掩面而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