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姨真的病了。请假一周。菜窖基地主任麻苏进记忆犹新。
麻苏进回忆说，一周后，五小姨继续请假。于是，他出于对下属的关照，派两位女同事买了一些水果前去探视。
五小姨主诉病情，感冒发烧。当然，两位同事来的时候，高烧已退。继续休假的理由是腿痛，行走不便，疑似发烧所致。并拿出了医院诊断书。
诊断书的详细内容麻苏进记不清了。
然而，很快传闻，说五小姨装病。理由是，第一，她每天都要下楼，独自去前楼商业局食堂吃饭或上厕所。因为局里的厕所比外面的公厕干净。另外，她还要下楼去外面的公厕倒夜间的尿。第二，诊断书随时间推移，在没有确诊的基础上继续含糊其词，比如待观察或定期复查。第三，白天或身边有人时她表现出了痛苦或踮脚，而没人的时候尤其是夜间，走路正常。
后一点，出自邻居郭庆贺之口。当然，他说得很委婉，他说他当时七八岁，有那么点印象。
起初，我母亲或者说家人，对五小姨的“病情”一无所知。
到了1969年年末，我姥爷因历史问题被迫走“五七道路”被下放农村前，我母亲挺着大肚子来找过五小姨，才得知五小姨在家休病假，同时看到了一位菜窖基地派来的女陪护。我母亲相当吃惊，甚至对五小姨生出愧欠。同住一个城市，尽管这个妹妹有心与家庭决裂，病到如此地步，作为姐姐心不能不痛。
这时的五小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惨白的脸像个假娃娃。据女陪护对我母亲讲，她已经不能下床，大小便都需要人扶起。
女陪护见五小姨的姐姐来探视，就和五小姨请几个小时假，说去商店逛逛。
女陪护走后，脸色惨白的五小姨慢慢坐了起来，让姐姐把门插上。她慢慢下地，在地上来回走动。
我母亲几乎傻掉了：“你不是不能下床吗？”
五小姨神情黯淡却又不失诡秘地瞅一眼我母亲，说：“没那么重。走到这一步了，只能继续装下去。”
“为什么？”母亲问。
五小姨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母亲当即告诉她：“你这样装到啥时候呀？总躺着，没病也躺出病了。”
五小姨却说：“没办法，假如我一切正常，日子会更难过。”
五小姨解释说：“屋里只要没有人，我就抓紧时间锻炼，人一回来，我就跑回床上躺着。”五小姨还告诫我母亲，家里人不要来看她。
母亲告诉她，父母要被下放农村了，问她能不能去送送。
五小姨果断说：“不可能送，那样我就露馅了！”
这段姐妹对话是我正式向母亲摊牌，说我为完成一篇学术论文而涉及五小姨的死亡，有几个模糊问题希望母亲帮助，这才从母亲的口中得知的。我把论文说得十分重要，甚至上升到影响我的前途的高度。其实论文之说也不是空穴来风，我在整个调查过程中发现了诸多疑点，想以医学理论推导五小姨的死亡真相。
母亲很木然。她或许清楚她可以拒绝谈论五小姨，却无法阻止我通过其他渠道获得信息。既然与儿子前途有关，母亲也就不能不来满足儿子的心愿。这就是我的母亲或天下所有母亲的本性。
她首先强调，五小姨是被人害死的，是被人架到楼顶又被人推下楼摔死的。为此，她才提供了五小姨装病和后来真正瘫痪在床的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