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猎人们在帐篷前生了一堆火，小吊炉上炖着一锅兔肉，肉汤里还放着萝卜、土豆，小声冒着气泡。4个猎人围坐在齐啸身边，听他讲暗夜王加冕带来的后果。齐啸一边有条不紊地给阿木包扎伤口，一边沉声地分析。
“皇帝要稳。他71岁，按理说还能健康地活50年左右。所以他并不着急。”齐啸说着，双眼在黑暗中异常明亮。“18年前小皇子降世，众望所归，皇帝自然也希望小皇子继承帝位。那么，在他去世前，还有漫长的50年时间，只要局势稳定，那么他就能从容地把自己的权力，一点一点地交给小皇子。”
“同样的，太子殿下希望乱。你们知道40多年前凤凰帝国和新月古国的那场战争吧？那时老皇帝在前线突然去世，皇帝陛下只有20多岁，匆忙继位，局势岌岌可危，他凭着极强的毅力，勉强支撑。太子殿下就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出生的，受到了无限的宠爱。太子殿下一生下来，就是帝位的继承者，这40多年，他对帝国的政事非常熟悉，得到了很多重臣的支持，甚至长老会里，都有2位大长老是他的盟友。可以说，太子殿下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庞大势力。”
一个猎人附和道：“说得对。”
“对于萨尔城的很多贵族来说，自己的命运早已经和太子紧紧绑在了一起。而且太子并没有什么过失，怎么能冒然废掉，换上小皇子？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算太子再软弱、再老实，也不会任由皇帝摆弄，一定会把首都弄得天翻地覆。这是皇帝最担心的事情。”
看守阿木的猎人问：“为什么非要让小皇子继位？太子殿下当皇帝，有什么不好？”
齐啸点点头，说：“这位前辈，你说得对。很多大人物也这么想。他当太子已经46年，早已深入人心。而且，小皇子就算不当皇帝，也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何必要手足相残呢？”
“那为什么？”
“这就是皇帝陛下的深谋远虑了。他考虑的不是当下，而是凤凰帝国未来的数百年岁月。新月古国当年多么强盛，却在20年前，在一夜之间，被魔影族消灭了。新月皇室一路向南，逃到了火焰岛上。”
猎人戈尔说：“这我知道，20年前，很多新月古国的难民涌过了边境，到了咱们西部。很多人都活活饿死，真是太惨了。”
齐啸说：“是的，魔影族原本是一个小小的部落，却迅速崛起。虽然现在还是和平时期，但凤凰帝国、魔影族之间，必有一战，皇帝陛下看得很清楚。假如新月古国还在，太子说不定能顺利继位，但面对两个帝国的长期战争，太子在各方面都不合适。皇帝陛下求稳，希望再有20年的和平，那时候小皇子羽翼丰满，帝国国力强盛，魔影族就不足为惧了。”
“相反，太子殿下希望这场战争，希望魔影族的大军现在就来打我们。这样，他就能顺利拿到兵权，甚至逼迫皇帝退位。要知道，为了皇帝的位置，一个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另一个猎人说：“还他妈想打仗？这个混蛋！”
齐啸说：“所以说，这就是现在首都萨尔城的局势。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已经形成了两个对立的阵营，势成水火。皇帝已经老了，没有精力处理复杂的政事，很多事情还要依靠太子殿下。不过，他虽然没有表态，但对刚刚成年的小皇子寄予了厚望。他不想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却无法说服太子主动退位。那么，我想请问各位前辈，如果你是皇帝，你会怎么做？”
4位猎人都点燃了烟斗，陷入了沉思。齐啸已经给阿木换好了药，打开水壶盖子，轻轻拍打阿木的脸，轻声说：“喝一点儿水吧。”
阿木听了这话，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十分虚弱，现在伤口都清洗干净，感觉一阵阵清凉，舒服了不少。刚才齐啸说的一堆话，他早就听得头昏脑涨，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齐啸，说：“哥哥……”
齐啸柔声说：“你不要说话。喝水。”水很凉，阿木贪婪地喝着。
齐啸又说：“猎人大哥，能不能给这个野人一点儿肉汤？他伤势太重，这副模样，肯定卖不上好价钱。”
阿木喝完了肉汤，齐啸又给他盛了一碗。猎人们还在思索皇位的竞争，也没有阻拦。阿木慢慢喝完了两碗肉汤，齐啸不再盛汤，让他躺好。
戈尔问：“皇帝不想杀太子？”
“当然不想杀。那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慢慢剥掉太子的权力，怎么样？”
“他没有时间。”齐啸说。“假如他有一点儿要废太子的意思，太子不服，在首都振臂一呼，自然声势极大，皇帝自己就要被逼退位，而且性命难保。就算最后平定叛乱，也会元气大伤，帝国的气运也很难说了。”
看守阿木的猎人说：“这太假了吧？太子敢反叛？”
齐啸说：“太子没有退路。他如果放弃继承权，舒舒服服地当一个贵族，至少能保留一个王位，甚至能有自己的一个小国家。但是，等老皇帝一去世，他的下场就很难说了。小皇子如果性格刻薄，捏造一些他要反叛的谣言，就能把他轻易处死。像他们那种身在高位的人，是不能容忍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的。何况他为了帝位，已经辛勤耕耘了这么多年。我相信，这些年，随着小皇子一天天长大，太子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这几百年来，为了生存，皇室兄弟自相残杀的事情还少吗？”
“有道理。”
齐啸说：“本来我只是猜测，这次皇室册封暗夜王的消息一出，我就明白，皇帝、太子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信任了。”
“对对，快说，皇帝陛下为什么要给暗夜王这么大的好处？”
“好处？未必。”
“为什么？”
齐啸说：“这就是帝王心术了。皇帝其实也没有退路，那么他不逼迫太子，而是扶植了另一个势力。白金双王的荣誉，前所未有。帝国西部本来是最弱小的地方，有了一位白金双王，势力就远超其他3位王座了。而且，这些年暗夜王的功绩有目共睹，不只是暗夜城、西部的百姓对他心存感激，就算在首都萨尔城，他的声望也很高。”
“封暗夜王一个白金双王，皇帝没有花一分钱，却做成了好几件事情。第一，给了太子巨大的压力，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暗夜王比太子还小6岁，却是同辈人中的杰出人物，独霸一方，政绩远比他出色。对太子来说，相比刚刚成年的小皇子，暗夜王才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太子不得不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盯住暗夜王，那么，小皇子的空间就变大了。”
戈尔说：“是啊。暗夜王肯定比太子殿下厉害。”
“厉害多了。”
齐啸说：“不，从实力上看，暗夜王比太子要弱，他毕竟只在西部，不在首都。”
“不管了，你接着说吧。”
“第二，皇帝重新平衡了帝国的权力，为自己赢得了时间。”齐啸拿起一根树枝，在潮湿的土地上划着。“这么多年，皇帝看起来一直无所作为，这次一出手，就把原本清清楚楚的权力局势完全打乱，不仅东、南、北三位王座备受震动，萨尔城的贵族们也看不清局势，不敢胡乱站队。这样一来，本来迫在眉睫的冲突得到了缓和。”
“第三，皇帝借这件事，重新宣示了自己的权力和威严。暗夜王加冕以后，对太子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太子虽然不满，却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去和暗夜王争什么。那些贵族们都会从这件事中明白，真正掌权的从来不是太子，而是皇帝本人。这样，人心也会安定，依附于太子的势力也会有所松动。”
“小兄弟，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齐啸笑了，继续说：“这位前辈，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我还没说。”
“是什么？”
“第四，皇帝缓和了与太子的关系。这道理很简单，暗夜王得到了双王位，军队会扩充一倍，这种压力是巨大的。太子为了自己的地位，只能向皇帝靠拢，父子的感情很可能会变得更好。这也会给太子希望。还不只如此，今后几年，暗夜王会有一系列动作，如果太子应对得当，说不定真的能保住继承权，当上皇帝。”
“你刚才不是说，皇帝想让小皇子继位吗？”
齐啸说：“继承权这种大事，向来是虚虚实实、扑朔迷离。如果太子能战胜暗夜王，说明他有资格坐这个位置。假如他输了，或者两败俱伤，那么皇帝再出面平息，让小皇子继位，也会更顺手。这是一个棋局，看谁的手段更高明。现在看，无论是暗夜王，还是太子，都远远不是皇帝的对手。”
“等一下，”戈尔说：“你的意思是，太子要和暗夜王开战？”
“也不一定。但是，皇帝选择了暗夜王，并不是对他心存好意。暗夜王得到了白金双王位，难保不会有些非分之想。那么，他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太子殿下。”
另一个猎人问：“那咱们暗夜城不是要倒霉了？”
“是的。”
“那，暗夜王该怎么办？”
齐啸说：“咱们重新说一下局势。原来是皇帝求稳，太子求乱，双方无路可退，本是一个死局。现在局面打开了，皇帝进退自如，太子求稳，暗夜王求乱。这才是皇帝陛下高深莫测的地方。太了不起了。”
看守阿木的猎人说：“难道暗夜王想当皇帝？”
戈尔说：“难说。”
齐啸点点头：“是的，很难说。但不管暗夜王怎么想，这台机器已经开动，就停不下来。这是一个棋局，三个人下棋，皇帝已经出手了。接下来，每个人都有后手，谁先出手，谁就输了。”
另一个猎人说：“如果要打仗，太子殿下打不过暗夜王。”
齐啸说：“这不重要。说白了，暗夜王就是一块磨刀石，皇帝用它来磨太子的刀。毕竟，父子亲情还在。”
“皇帝真坏啊。”
“不过，除了太子、小皇子，还有一位二皇子。这二皇子一直在太子殿下的阴影中生活，不管政事、也不带兵，总是被人忽略。就算这样，说不定二皇子也是位厉害人物，这场争斗，还存在很大变数。”
戈尔说：“哈哈，我都不记得有个二皇子。”
齐啸说：“我猜暗夜王自己，也一定留有后手，有他自己的底牌。”
“底牌？是什么？”
“我不知道。”
“******，大不了打到萨尔城去！”戈尔说，其他猎人也纷纷附和。猎人们这些造反的话，假如被官府听到，肯定是死罪。可齐啸知道，很多暗夜城的百姓，都是这种想法。这也是暗夜王实力的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