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彻底断了气息,但奇怪的是,她竟然是双眼紧闭,微笑着离开的。百里秋水看着梅妃的脸,那平静的脸色依旧平静,半晌,她竟笑了起来,微微颤抖着的手指理了理梅妃散发的鬓发,语调轻缓,就像是在同活着的梅妃交谈一般。
“人总是要走的,你不过是早走了几十年。也好,不留在这世上,反倒是少受些苦。梅姐姐,你放心地走,别留一丝挂念在这儿,你的仇,我来为你报。你我姐妹一场,等到我落下黄泉那一日,总也不能被你给埋怨了不是……”
百里秋水转过身,目光沉静如水,“八皇子,看在你我相交一场,就容我今儿僭越一回,让我来安排梅妃的身后事吧。梅姐姐一辈子干净,如今冤死了,怎么能再让她被肮脏之手掩埋?她死的已经是冤枉,埋的总不能再冤屈了!”
在甄后想要开口的一瞬间,轩辕玄瑞已经沉声开了口,“允了。”
“这不合规矩!”甄后目光一寒,“她虽然死了,可她也是后宫妃嫔,是皇家的人,又是戴罪之身,原本就是连安葬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能将她交由安王府风光大葬?”
“规矩是由人定的,母后。儿臣不相信梅妃娘娘是会毒害父皇的人。”轩辕玄瑞忽然清冷一笑,一双眼眸似是利刃般的扫向了甄后,“更何况,现如今是由儿臣说了算,不是么?”
甄后轻笑一声,“你这是在拿你的权利来压本宫?别忘了,你父皇的遗诏上写的可是清清楚楚,是将一切的权利交给了你和六皇兄两个人,这宫里,还真就由不得你一个人说了算。”
轩辕玄瑞笑了起来,话语之中却是步步紧逼,“所以按照母后的意思,这梅妃娘娘如何安葬,也需要由六皇兄和儿臣坐下来秉烛夜谈,商讨个十天八天,才能够出结果?这就是母后教导儿臣们的治国之道?将要紧的政事放到一旁,先将这些鸡毛蒜皮之事商讨出个结果?母后同梅妃娘娘有私怨,儿臣清楚,可母后却实在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而将国家大事抛在脑后,倘若这样,母后如何对得起母仪天下四个字?”
若不是这昏黄的灯光掩映着,甄后那铁青的脸色恐怕当即就要被所有人都看个清清楚楚了,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轩辕玄瑞如今竟然是要同自己毫不避讳的撕破脸了。倘若她现在还是硬要拿梅妃的丧事来为难百里秋水,想必不出几日,在轩辕玄瑞的推波助澜之下,自己这皇后因为嫉妒,而令后宫妃嫔冤死的传言,就要在蒙正散步开了。
将涌上的那一团怒气吞下,甄后的面色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如今的梅妃只不过是一具尸首,就算是让百里秋水带走了,对她而言,也不见得有什么闪失。甄后随即开口,淡淡道:“皇儿说的是,这倒是本宫思虑不周了。既然如此,如今事情也已经有了定夺,之后的事情,就由皇儿来安排吧。”
说罢,甄后便没有了继续留在这的打算,带着自己的人便离开了这刑房。
有了轩辕玄瑞的口谕,梅妃的尸首,暂且被装入了一口馆中,由安王府的人运出。在离开刑房的时候,那一只布满了灰尘的香炉,也被放进了棺材里面。离开之时,百里秋水面色依然沉静,对着轩辕玄瑞拜了三拜,之后才不发一言,扶着梅妃的棺,步伐沉重地走远。
当棺材运出宫门的时候,百里秋水忽然顿住了脚步,对着棺材里的人,眼泪在一瞬间犹如决堤洪水滚滚而落……
梅妃毕竟是宫中妃嫔,尽管有了轩辕玄瑞的允许,她还是不能光明正大的以自己的身份被风光下葬,更不能葬在母家的墓地里。是百里秋水以胞妹的身份,为梅妃隐姓埋名,葬在了一片梅林之中,墓碑用了一块雪白的玉石雕刻而成,上面只刻了一个梅字。
梅妃香消玉殒,百里秋水在短短几天之内消瘦了整整一圈。她只在运梅妃的棺材出宫时痛哭过一场,之后便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她心里的痛,却早已经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只香炉被她时刻带在身边,这是她的梅姐姐最后给她的提示。但一连几天过去了,她却始终想不明白,这只破旧的香炉里面究竟暗藏什么玄机。
“这香炉,是原本就在刑房里头的,梅妃是在半夜,被皇后的人抓了个措手不及,这香炉不会是她带进去的。”轩辕晟睿盯着那已经被擦拭干净的香炉,沉思道,“这香炉,我也已经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没有藏过什么东西的迹象。至于这香炉的来源,更是探查不到什么,八皇子命人去查看,这香炉是宫里最常见的,所有的太监宫女,乃至不少位分不高的妃嫔,所用的都是这样的香炉。”
顿了顿,轩辕晟睿又补充道:“看这香炉这么破旧,也不知道是在刑房里面放了多久,这香炉的来源,恐怕也跟梅妃对你的提示没什么关系。”
小心望了望百里秋水,轩辕晟睿轻咳一声,像是怕会激怒她一般,犹豫再三才将之后的话说了出来,“秋水,这香炉会不会是……只是梅妃的一个无意之举?”
“无意之举?”百里秋水将视线从香炉上移开,看向轩辕晟睿。
“梅妃当时受了酷刑,又是在弥留之际,人在那种情况之下,会失去理智,神智变得不清醒也是很常见的。或许当时梅妃只是痛的失去了理智,又或是回光返照的时候,做出了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举止,也不无可能。”
“不会的。”百里秋水轻叹一声,似乎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在他们替袁公公打点好一切让他隐姓埋名离开之前,袁公公也曾经透露过,梅妃原本就给了他一块帕子,让他快些送来安王府,只说是她要的花样到了,让她快些入宫。只不过还不等袁公公带着东西离开,甄后的人就已经去到了凌华宫,带走了梅妃。
现在梅妃亲手所绣的帕子还在,可她究竟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却已经没有人知晓了。
“罢了,急也急不得,已经夜深了,还是早些睡下吧。倘若梅妃泉下有知,看你现在这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她也会担心的。”轩辕晟睿不无爱怜地望着她,心下尽是一片抹不去的疼惜,这些日子他也只能眼睁睁看她瘦下去,却苦于自己无能为力。除了劝慰,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法子。
知他是在担心自己,尽管她还并没有睡意,却也还是放下了那香炉。待到深夜之时,辗转反侧的百里秋水才沉沉睡去。在朦胧当中,她迷迷糊糊地见到了梅妃,梅妃全身上下半点伤痕都没有,仍旧穿着宫里妃嫔的服饰。
她就这样笑着站在百里秋水的面前,一言不发,只是招手让她过来,百里秋水想要向前走,却发现自己的脚下生满了无数缠绕着的荆棘。就在她正要拨开那些荆棘,走向梅妃身边时,却见到梅妃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百里秋水还来不及开口问梅妃这是怎么了,猛然之间便见到了一双苍老的,遍布青筋的手,那是一双上了年纪的男人的手,将梅妃给重重地一把推了出去,梅妃被摔倒在了眼前的荆棘丛中,全身上下忽然便多出了无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猩红的鲜血四处蔓延开来,就连梅妃的口鼻之中也流出了无数的鲜血——
直到这一刻,百里秋水才听到这梦中的梅妃发出了唯一的一声哀哭:“你还不明白吗!?还不明白吗!?”
这一声凄厉的泣诉,令百里秋水瞬间从梦中惊醒,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已经成为了血人的梅妃,还有那一双青筋遍布的手。她大口喘息着,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梅姐姐,是梅姐姐托梦给我了……”
轩辕晟睿心疼万分,立即便将她拥入怀里,突然,百里秋水一个激灵,脸色铁青地桌子了身子,“快入宫,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皇上有危险,你的人未必看的住!”
轩辕晟睿面色一凝,但随即,还是先将自己的好奇心给压了下去,她不会无缘无故胡言乱语,虽说他还根本不明白百里秋水到底想到了什么,却也还是二话不说,当即便迅速更衣,同她一起赶入了宫中。
马车在快要驶入宫墙的时候,百里秋水喝令马车停了下来,一旁的轩辕晟睿早已经面色凝重的做好了准备。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百里秋水匆匆说了个大概,尽管这猜测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这却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不想打草惊蛇,就不能从宫门大摇大摆的进去,这些天他们始终都没有什么紧张,想必宫里的人也已经放松了警惕,上一次皇上中毒他们没能赶得及阻拦,这一次,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对方得逞!
罗柔先纵身一跃,跳上了高高的宫墙,伏低着身子,四下探视了一周,不见有人在这附近,便冲下面的人做了个手势,随即纵身一跃,跳入了宫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