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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毕业季(二)

天空繁星点点,云朵在月亮身前一动也不动,彷如一个画家用笔画出来的,让我不由自主的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活在人类的世界里。后来,我还是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学校大门。忽然间,我想起了最近是门卫的严守时期,进出学校都需要检查学生证,而初三放学要到22:00。如果自己现在冒然出校,无异于主动去自首逃课。左思右想,我便决定了走初三“大爷”们常常走的路。严格说来,那不算是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那条路在一个小巷子里,三面有墙,是个绝对完美的避风港。

(谈到路,相信人人都见过,山路、水路、铁路、田间小路。不过,都是些眼见之物。其实,真正的路还是无形的,它存在于一个人的心中,会陪伴那个人一生一世。我走的这条路,是实在的,所以在此交代一下地理情况。首先,那小巷子原先是一个小区的偏道,相当于某些工厂的后门。后来因为东观初中的扩建,用一面水泥墙给堵了起来。巧的是,有一根水碗粗的自来水管靠着那堵墙,人只需沿着水管爬上一面的水泥墙,也就踩到学校和小区的分界线了。不过,人要到社会上去,还得铤而走险一段路,沿着水泥墙走到离小区二楼楼梯转角处一米左右的地方。然后,鼓起勇气,跳上空调外机水泥板,翻上窗户,跳下去,人就到小区里了。末了,人自然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因为当时压根就没什么门卫看小区。)

当晚,我的动作十分迅速,犹如灵猴爬树,很快就翻到了小区的二楼梯步间。我站在梯步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打算坐在楼梯上休息休息。一会儿时间,我就又听见了几个同行在外面争吵的声音。

一个声音说:“你快点,不然被门卫发现是要记大过的。”

第二个声音说:“怕他个鸟,反正再过一个月就毕业了。”

第三个声音说:“你们吃多了,那来那么多的废话,我们还等着了。”

第三个声音,一下就让我肃然起敬,因为那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杨一帆的声音。于是,我不想立刻走人了,决定等等杨一帆“大爷”。当然,这晚我也是大爷,只是不够纯。第一个跳下来的人,是学校里有名的好色之徒,匹号叫球霸天。第二个人让我感到了一点意外,居然是唐剑那个情圣。他跳下来看见了我,像是他乡遇故知一样,跑过来展臂拥抱。我哪里肯,一个晃动,让开了。在这段时间里,又陆续跳下来了三个人,而我傍晚才劝过的杨一帆和杨海自然占了两个位置。他们俩的身手很是麻利,不出意外,该是这条路上的元老级人物了。我走过去用拳头向他们俩打了招呼,然后面带微笑的默默的无奈的摇了摇头。杨海明白我的纠结心思,很直接的说:“月娃!我知道你是出来散心的,跟我们这些货不是一路人。所以,先走了,后会有期。”说完,他就和出唐剑外的四个人快速的跑出了小区。唐剑见我受到了冷落,便拍了我的屁股一巴掌说:“走啦!美人!我陪你去散散心,如何?”我连忙恶心的应道:“滚!你这变态,一失恋就开始转移性取向了啊!”

和唐剑一同去买了两个油炸肉饼,我们就分开了。接下来,我就一个人吃着肉饼,穿行于小镇里灯光幽暗的街道上。我之所以走那些灯光幽暗的街道,是因为害怕,怕遇到认识自己的熟人。走着走着,我竟然来到了王灿灿住的地方,还有意在周围徘徊了一会儿。其实,我别无他求,更没什么叵测居心,只是想在暗处看看她逃课的身影罢了。可老天爷扯下了友好的面具,不但没让我看见渴望的东西,还将很多的担心灌输进了自己的脑海。我好不容易逃一回课,定然是不愿被那些现实的情绪打扰。于是,我跑了起来,不断的迈动了双脚,不断的摆开了双手,不去给自己一点时间,思考那些什么什么后果,什么什么怎么办。我迎着晚风,沐着月华,听着凡音,轰轰烈烈的动了起来。我像一片秋天的落叶般,跟风一起自由的呼吸空气,跟星星一起观赏这美好而邪恶的人间。跑着跑着,我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世界,仿佛觉得整个小镇只有了我一个人。

那些明亮的街灯照着我安静的影子,我安静的影子划过了那些安静的道路,那些安静的道路注视着安静的天空,而安静的天空很安静的陪伴着我安静的心。我虽然在奔跑中,但自己能够什么都不去想。这一晚,我无意间发现一个人真正的人生,永远都是自己在勇敢的奔跑,亲人、朋友、兄弟和老师只不是一群善良的旁观者,他(她)们可以给你建议,但始终无法代替你做决定。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在命运在陪伴下,做下决定,再给生命一个美好的回忆就该知足了。所以,我想,在奔腾的年代里,自己跑快一点,也许真能让时光倒流过来。

这一夜,我睡的很踏实,连一个梦都没前来打扰。

一周后,我对于化学的复习又陷入厌烦之中,每当看见一道化学题,脑袋就发昏,想的也是些自我责备的废话。日子僵持一两天后,我就变得很情绪化了,时常埋怨自己脑袋笨、没有用,时常感慨生活枯燥乏味、失望透顶。

在一节晚自习,我把笔放下了,将额头紧紧贴在了手臂上,睁开眼睛爬在了课桌上。那时,我可以看见自己的脚,自己的鞋,自己的裤子和反光的水泥楼板。这些物体们,没有产生情绪的能力。它们和人不一样,它们没有情感、没有大脑,所以不会有烦恼。而我,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拥有各种不安、美好的情绪,本来就是证明自身存在的线索了。这就好比一种疼痛,拥有过的人才算真正的活过。想想,我就笑了。我笑自己懦弱,笑自己胆小。可是,我又很清楚,自己的的确确是这个星球上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尘埃是简单而平凡的,但它也应该拥有自己的宿命。想到这,我就大胆了,没有丝毫犹豫的走出了教室。

往后几天,王灿灿又来找我逃过一次课,我也很男人的答应了。不过,那晚可不是什么甜蜜的恋人约会,我们彼此说的话很少,只是站在老大桥上面吹了个把小时的风,吃了两串烧烤。

逃过了几次课,我的学习效率不但没下降,反而还有了很大的提高。综合考虑之后,我就做了个打算,只要是自己看不进书、做不进去作业的时候,就去篮球场上跑步。而且,我跑步的时间用不了多少,只需下课10分钟,加上旷课10分钟便够了。做这个打算的时候,我没去看日历,只是从教室黑板上的彩色粉笔数字意识到,还有两周,中考便会开始。我没被时间的紧迫所吓到,依然坚持自己的决定,全身心的复习,开开心心的跑步。渐渐的,很多人都发现了我的秘密,并且开始加入进来,一起到篮球场上跑步。当人多了,大家便不会觉得孤单,还可以一边跑步,一边鼓励,一边谈闲话,实在是乐趣横生。另外,老师们觉得跑步可以调节考前综合症,也都不闻不问,任我们迟到或旷课。

中考前的第三天晚上,我没能有机会去跑步,而是跟着王灿灿逃课去了。这晚,王灿灿一改往日的腼腆,跟我走了那条“大爷”们走的路。为了满足她的这个愿望,我可是没少吃苦,弄得一身都是灰尘,右手掌还磨破了皮。走出小区时,我们俩都是一脸狼狈,但都不知所以的大笑了起来,像两个得了失心疯的傻子一样。笑过了,当然不是哭,而是一起去吃了一顿学校旁边最美味的油炸水饺。我因事出突然,没带钱,便慷慨的让王灿灿请了客。吃饱后,两个人又去散步,在街上闲逛。其实,准确的说,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独自上街才算闲逛,如果是一男一女,那个闲字安排进来总觉得不大妥当,感觉生硬生硬的。一起走过两条短街,身后便有一个男生叫住了王灿灿。回头一看,居然是个比自己还猥琐的猥琐男,他左手提着一袋鸡蛋面卷,右手握着一本卷成空心钢管状的政治书。他露出一口不大洁白的牙齿,笑着朝我们走了过来。他的动作奇快,一个晃眼,就来到了眼前,然后很是高兴的问王灿灿。

“小灿灿!他是谁?你哥吧!”

我忙纠正道:“兄弟!是同学,你要用眼睛看啊!”

王灿灿点了点头,转开话题说:“你干什么?我怎么在哪都能遇见你,你好烦啊!”

猥琐男说:“小灿灿!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对天发誓,绝对没跟踪你。这,这应该就叫做缘分吧!”

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冷得想去跑步。

王灿灿这下没搭理那猥琐男,转而拉着我的衬衣角小声的说:“走!快走!我不想看见他。”

话音刚落,她便迈开步子跑了起来。接着,我就听见那猥琐男痛苦而真诚的喊声:“小灿灿!你别跑啊!我再也不跟踪你了。”我一下子也搞不清状况,只好甩手跨腿,望着王灿灿的背影追了上去。我们跑了几条街,转过了几个弯道,便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不知不觉,我们竟跑到了镇中心,只觉街道周边的人突然一下变多了。

几位老大娘还在卖水果,几个烧烤店和卤菜摊上亮着几颗橘黄的钠灯,光晕打在各种卤肉和烧烤上泛出了诱人的油光。卤菜摊的生意看上去还不错,围了一堆人在等候。街道上,行人不多,但都是大大小小的,应该是一家人吃过饭,出来散步吧。

王灿灿又走了起来,还指着一家麻将馆对我说:“喂!喂!你看那两个小孩子。”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小男孩正对坐在一张桌子上打麻将。他们一会儿摸牌,一会儿打牌,一会儿洗牌,动作专业而可爱,让人不由想笑。

我面带笑意的对王灿灿说:“牛人啊!这两小孩肯定有前途,将来不当赌鬼就是赌神。”

“赌鬼?”王灿灿有些不理解的问。

“对呀!一山不能容纳二虎嘛,他们两人中,必定有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

“哈哈!你的看法太武断了,难到人家就不可以合伙开一个赌场?”

“开赌场那就只有亏。因为,这世界还没有赌鬼开赌场大赚的先例。”

“哎!还是不要去讨论别人的人生,先管好我们自己吧!”

“这叫学习,从他人身上看见自己的前途。”

王灿灿听完,白了我一眼。我亦无语,只能摊开双手表示歉意。

走着走着,王灿灿又开口来问我。

“月娃!你出了足球你还喜欢什么运动啊?”

我心想,自己不能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就说:“其实,我是个专一的人,喜欢一样东西,就会一辈子不离不弃。”

“嘿嘿!假!口说无凭!”

“此话怎讲,难道你没听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话吗?”我说。

“听是听过,但用五匹马拉的车总可以追上了吧!”

“切!绝对的歪理!照你的看法,那些至理名言不就没一句是真的。”

“真真假假这东西,放在心上就好了。”

“哟!你可真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哲学家啊!”

王灿灿拱手道:“严重了!月娃!我只是开开玩笑,你居然还来劲了。”

突然,我敏锐的直觉体会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氛。我想了良久,才猛然明白是王灿灿变了,变得活波开朗大方了。

于是,我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她。

“嘿!我发现你现在变了,跟以前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

王灿灿很自然的笑了笑说:“时间要变,社会要变,年纪要变,天气要变,我们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要改变。凭什么,我就不能变啊!”

“嗯!也对!那、那你觉得我变没?”

“肯定变了嘛!看你,脸上多了好多青春豆啊!”

“哈哈!笑话了。不过,你说的很对,每个人都会变的,这是一种不可否认的自然力量。不管你去如何慷慨激扬的坚持自己,真正的自己终究还是变了。毕竟,曾经永远是不等于现在的,而现也永远不会等于未来。”

“就是啦!尽管有些人认为自己还像从前那样单纯和善良,而且认为自己一直都在坚持。但敞开心扉来说,当他(她)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就已经变了。”

“不纠结了,反正,改变是好事,是简单的事嘛!”

“言之有理,何必要搞得那么沉重,像要丢掉了灵魂似的。”

“嘿嘿!我是只有鬼魂的人,灵魂对于我来说,太高级了,就像一件天价的衣服,永远也穿不上。”

王灿灿再一次白了我一眼,好像是在对我警告,让我正经一点。

一会儿后,我们又浪漫了一回,开始一起看夜空。王灿灿突然指着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问我。

“月娃!那颗最亮的星,是天狼星还是金星呢?”

我这人,对于天文知识是个白痴,只好含糊其辞的说:“不出意外的话,该是金星。”

“那要是出点意外呢?”

“可能就是天狼星了。”

王灿灿立刻嘴角一憋,不满道:“真是服了你,不懂还装懂,算个什么男人啊!”

我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漫骂,老子是真男人,你再敢说一次,就灭了你。

两个人又痴痴呆呆的看了一些星座,且用手在空气中比划星座图案。末了,王灿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月娃!我知道了!那颗西南方最亮的是金星。是金星!”

“你确定吗?搞不好还会是人造卫星啊!”

“切!你难道不知道苏轼在《江城子》(好像要到高中才学)里写到的西北望、射天狼吗?天狼星在西北边啊!”

“苏轼、《江城子》,语文书里怎么没有啊!”我说。

“哎!名家名段都不去了解一下,看来,你的文化水平还真心低哦!”

“初中文化水平本来就低嘛,要不然,我们的父母也不会好多字都不认识了。”

“所以,你现在更要好好学习了,争取考个重点好大学,光宗耀祖。”

“那是!不怕你笑话,我的目标是很远大的,虽然志向有点小。”

聊到这里,我们都放开了,什么话题都能找到共同的语言畅谈。结果,我们都忘了时间,12点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家里。自然,父母的责备会拉开序幕。但是,一想到还有人跟自己当前的处境雷同,那心里就只有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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