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旺咧着嘴笑了两声,伸手扯了扯袖子,也不应胡九天的话。
胡九天捏着扇子叹了口气,刚要开口,余光瞥见从穿堂过来的人影,眼前霎时一亮,忙收了扇子,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笑道:“老掌柜也来了!”
“今儿是贺姑奶奶乔迁之喜,哪儿能不来?”开口的是打前头那位老爷子,姓乔,原是秦家在北边的大掌柜,年轻时就跟着秦老爷子,后头便一直在京城里,如今近六十岁了,头发斑白,脸上干瘪瘦削,精神却极好,目光迥然,上来便上上下下打量了胡九天一圈,指着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朝胡九天笑道,“你这两年也是历练出来了。这是我那小孙子,今儿顺道带他过来给姑奶奶瞧瞧。你这就走了?”
胡九天微微弓着身子,笑着应了声“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站了一步,挡住了一脸愕然的赵兴旺,“才刚得了姑奶奶的吩咐,要寻几个人到这宅子里当差,我正想去找您讨人呢,可巧就遇上了。别的倒罢了,只是伺候姑奶奶的丫头婆子却不好找,不如您老替我拿个主意?”
“我老眼昏花的,能挑什么人?姑奶奶既派了你这差使,你自个儿拿主意就是。”乔老掌柜笑着摇了摇头,捻着胡子细想了片刻,方严肃道,“不过这人是该仔细挑挑,总要知本分守规矩才好。”
胡九天连连点头称是,见绿墨过来传话了,方笑着朝乔掌柜告了辞,待人走远了,才抬手扯了赵兴旺一把。
赵兴旺一个愣神,被胡九天扯得一个趔趄,差点一脚踩到自个儿脚背上,回过头来还犹自不觉,只伸长了脖子往垂花门里头望了一眼,满脸不确信地拉着胡九天问道:“那悦然楼的老掌柜……怎么来了?”他是看着悦然楼建起来的,自然也认得悦然楼的老掌柜。这位乔掌柜在京城里头可算个人物,那么大的生意,顺顺当当地做了二十几年,就没见哪家纨绔公子哥儿去砸悦然楼的牌子!但凡有眼睛的,都心知肚明,这酒楼背后总该有些凭侍,只是却都避讳着,没敢去深究。
谁能想到,满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后头的东家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富贾……不对,如今应该是里头那位脆生生的姑奶奶了……怪不得!赵兴旺吸了口气,自顾自地想开了,一时转过弯儿来,眼皮子一掀,挤眉弄眼地看了胡九天一眼,脸上带了几分了然。
“自然是来道贺的。”胡九天顿住脚步,顺着赵兴旺的目光往内院看了一眼,哗的一下打开扇子,慢悠悠地晃了晃,也不说破,任赵兴旺涎皮赖脸地追问了一路。
院子里头,绿墨引着乔掌柜两人进了客厅,乔掌柜一见面便抬手朝秦文行了一礼,中气十足地笑道:“姑奶奶大喜!”
秦文眼里浸了层笑意,忙侧身让了礼,上前扶住乔掌柜,语气亲近地埋怨道:“您这不是折煞我嘛?早知道您要来,我就该坐了车接您去!您也不叫个人来说一声!”说着又扬声叫了绿墨倒茶。
“今儿可是姑奶奶的喜日子,我老头子自然要来讨个赏的!”乔掌柜拍着秦文的手乐呵呵地应了一句,脸上皱纹迭起,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声音却硬朗得很,抬手指着身旁的乔瑞,朝秦文笑道,“这是我那小孙子,叫乔瑞,眼看着今年就十六了,做学问不中用,心气儿却高。老头子今儿腆着脸带了他一道来,也是想求姑奶奶给他安排个差使,好教他知道个天高地厚!”说着又忙示意乔瑞给秦文见礼。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脸上尚留着几分稚嫩,眼睛却十分明亮,眉间的诧异并未来得及掩饰,怔怔地看了眼秦文,察觉到秦文眼里的笑意,顿时耳根发烫,忙收了视线,曲着身子拱手行了一礼,声音里带了几分少年人的沙哑:“见过姑奶奶。”
秦文笑着点了点头,扶着乔掌柜落了座,为难地看了看乔瑞,边摇头边叹道:“您老这是给我出难题呢!我才多大,自己都不知事儿呢!若不是您老跟胡九天几个帮衬着,只怕这宅子都还没买上,更不提要闹多少笑话了!”说着,又笑着看了眼乔瑞,目光温和中带着几分打量,沉吟片刻,方又笑道,“我瞧着您这孙子就挺好,年纪轻轻的儿郎也该在家里多读几年书,您就是要历练他,也该带在身边才是。最不济,让他跟着胡九天学着生意也好。”
乔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耳根通红,目光狼狈地看了眼乔掌柜。太爷只说让他来见见姑奶奶,却没说这位姑奶奶年纪这般小,还……太爷也是糊涂了,竟让他跟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若早知如此,他昨儿绝不会应下。
乔掌柜并未理会乔瑞的脸色,只叹着气摆了摆手,往厅上的楠木椅子上勉强坐了,笑问道:“姑奶奶打算让胡九天做个什么生意?”
“也没想好,只是酒楼却不用再开了。”秦文让绿墨奉了茶上来,在乔掌柜对面坐了,凝神想了片刻,方答道,“我没老爷子的本事,在京城无根无脚的,更没脸去求人。我想着不若先开个南北通货的铺子。咱们家根基毕竟在江南,一来有底气,二来也不至于犯了人家的忌讳。”
“这话在理,”乔掌柜捻着胡子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地看着秦文笑道,“胡九天是块做生意的料子,品行也不差,姑奶奶会挑人。”
“是老爷子会挑人,我如今不过是仗着老爷子的人情罢了。”秦文感慨般笑了笑,语气轻快中透着几分自嘲,心头微微一动,便将先前胡九天带着赵兴旺来说的那番话三言两语说给乔掌柜听了,末了才叹了口气,微蹙着眉头笑道,“俗话说得好,烈火烹油好景不长,陆家这礼收得也太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