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跟玄禅寺的高僧闲叙的时候，他说《楞严经》中有语，‘大悲无泪，大笑无声，大悟无言’，那时候年少轻狂自以为天下万物不过刍狗，人到中年后再经历丧子悲痛才明悟，真正的痛如口含黄连的哑巴，苦到极致，说不出也道不明。”卢闻弼死后，才五十出头的南靖王仿佛一夜之间白了头，就连裹在狐裘之中的身体也像是突然苍老了一般，他坐在绿湖观风亭里喃喃自语，而坐在他对面的郭文和神情平淡，输了黄九芝那一站后，这位小宗师便越发的深不可测。
“黄甲子说他有一计可除杀我儿子的人，之前我三番五次派遣杀手但都被詹昆仑那个疯子拦了下来，郭文和，对于黄甲子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南靖王不紧不慢的将烧好的茶水倒入杯中，望着屡屡升起的雾气，抬头问道。
还是半眯着眼的郭文和听到南靖王的提问，轻笑一声，也不急着回答南靖王的问题，身手指向亭外一棵雪中腊梅，反问道，“如若将此梅比喻成黄甲子，南靖王爷会想到什么？”
南靖王打量片刻，沉声说道，“一枝独秀。”
“没错，的确是一枝独秀。自从号称天下毒士无双的李太乙病逝后，黄甲子便是一枝独秀无人可挡，就算是刚从水镜学宫与天策府中出来的谋士八奇也不是早已成名一甲子的黄甲子敌手，他若助你必定心中有他的小算盘，王爷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最终的结果都会按照他的路数走下去。别忘了当年在上阴学宫里，那位号称‘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的石佛李昌缟，也在黄甲子的最诡异的棋法大雪崩下顺着套往里钻，满盘皆输。这黄甲子已不是用人来形容的了，大智近妖的半仙半神或者更适合，他这么做想必是要顺水推舟给王爷一个人情罢了。”
南靖王心有不甘，问道，“就这么顺着他走？”
郭文和把手一摊，说道，“当然不是了完全按照他的路数走，黄甲子擅长神机莫测的大雪崩，我们就给他来个变化百计的妖刀村正。”
南靖王一愣，放下手中在大雪天很快凉透的茶，抬头望着心机城府如万丈沟壑的郭文和，心里默念了一句老狐狸。
“我说小青啊，你看这绿湖观风亭这大霜雪天怎样？当年被称之为画圣的吴道子就曾坐在这绿湖边的大湖亭中作画，作出那副连最善于诗画的大蜀皇帝刘杜轩也赞绝不已的名作独钓寒江雪图，我曾有幸见过真迹，不吹牛的说，能入我法眼的上上乘，说是国墨也不为过了。喂喂，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你这丫头。”黄甲子一边爬山一边讲解，不一会便累的气喘吁吁，跟不上前头脚步稳健的青儿步伐。
背着大木匣的青儿停下脚步，手指着峰顶转头说道，“师傅，山巅上的人什么来头，一路过来已经藏匿了玄明境高人十人，龙象境死士二十人，除去峰下雪林中三百甲整装待发的将士，就连那山湖亭里都还有六十位身手了得的兵家屠子。如果打起来的话，我可不保证师傅你能活着走出去。”
“去去去，真是女大不中留。”黄甲子一边走一边耐心解释道，“当初国士府被焚毁跟山巅上那老王八犊子有很大的关系，也是幸好你失忆了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否则看到他估计会痛下杀手吧，老夫我可舍不得你这棵好苗子就这么毁了。”
青儿说道，“什么凝神杀玄明，凝神杀大乘，小青都不在乎，只是小青总觉得好像有个未完成的约定要去实现，是什么我想不起来。”
黄甲子想伸手摸摸青儿的头，约莫是担心丫头不乐意还是缩回了手，感慨说道，“世间武家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压境，就连宫中那位杀人如麻的寺人貂陈璋顺也不能完全做到这一点，你这丫头真是怀巨宝而浑然不觉呐。”
“我又不在乎。”青儿白他一眼。
到底还是小丫头的心性，黄甲子内心感叹，虽说比那作为牺牲棋子的紫薇天相两兄弟更胜一筹，但是想要完全培养成六宗之首的话，以后还得多加磨练啊。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登上最后一个阶梯，黄甲子两人终于站在了这片山巅绿湖之上。绿湖观风亭中的两只老狐狸相视一笑，默契的点点头。
最狡黠的狐狸与老谋深算的黄鼠狼相遇，怎么看都是一场不可错过的精彩好戏。
南靖王给黄甲子倒上一杯茶，也顾不上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大国士特地前来指点迷津有何用意？”
半辈子都在打机锋猜玄机的黄甲子不紧不慢的喝上一口热茶，从袖口中掏出一枚似铜非铜的卧虎形状雕刻，扶着白须问道，“南靖王爷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比我这山野老头多得多，想必我手中之物也应该了解一二吧。”
南靖王打量了片刻，突然神色一怔，连忙抬起头正好对上黄甲子那双高深莫测的眸子，微颤颤的问道，“调动北燕十万卒的，青铜虎符？”
黄甲子这时候才放下茶杯，盯着震撼的无以复加的南靖王，平静的问道，“我黄甲子跟你讨价还价的砝码分量足够了麽？”
在一旁的郭文和被这两人搞得一头雾水，他哪里知道黄甲子手中的虎符分量有多重，自北燕开朝以来除了历任皇帝之外也就只有封疆大将有资格动用青铜虎符，也就是说黄甲子现在的身份可堪比北燕首宰。南靖王只好朝着眼前一句话杀千万人的老爷子毕恭毕敬的询问道，“近日北燕大军压境，想必是老先生的大手笔吧？”
黄甲子笑而不语。
猜的八九分的南靖王继续试探道，“魏八王爷近日在庙堂上率众弹劾李士元，也是老先生的杰作？”
像是听到一个好听的笑话，黄甲子扑哧一声笑了出声，嘲讽道，“那不过是老夫随性的一手，还真能指望那群腐儒酸秀才能扳倒李士元？”
“那老先生的手笔是？”南靖王小心翼翼的投石问路，实际上他的心中早已起了万丈惊雷，倘若真如黄甲子所说他在北燕蛊惑燕王出兵，那么自己今天跟他一起就等同于坐实了叛国的罪名。任凭南靖王这条滑的溜手的老泥鳅也没料到黄甲子早已准备了这一手。
黄甲子见鱼已上钩，便开始加上剥皮去鳞的猛料，沉声说道，“今日王爷你我一叙，无论有没有讨论军国机密，你也是坐实了通敌的罪名。哦对了王爷不用想着做些偷偷摸摸的杀人勾当，我黄甲子赶来赴约说明还是有些手段可以逃出生天的，事后王爷东窗事发被朝廷车裂呢还是凌迟我就不清楚了。北燕军压境不过是为了让王元忠抽不出手来帮李士元，魏八王爷朝廷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分散李士元的注意力，忘了说，就连九黎仙派的人也参和了进来，不过最终老夫最重要的棋子，还是得有王爷来执行。”
“你要我干什么？”南靖王谨慎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请你上一趟三象龙佛，我安排在三象龙佛的内应会告诉王爷怎么做的，南靖王杀你儿子的仇人也是我要除掉的人，所以在目前为止，我们还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
“就这样？”南靖王一愣，似乎事情简单的出乎意料。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黄甲子像是想起什么，朝身后的小青摆摆手，见识过这位拉弓可张二三石的怪人身手的郭文和上前一步护在南靖王面前，不过这次小青却没做什么暴起伤人的事情，只是朝着南靖王作个万福礼，小声说道，“草民小青，见过老王爷。”
“这是？”南靖王对黄甲子所说的事情不明所以。
黄甲子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这徒弟将来要成为六宗之首，以后就算是九黎仙派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仙人见到我徒弟也得乖乖低头打招呼，所以提前跟老王爷打声招呼，以后见了面好多关照，还有哦，这小青是春秋遗脉，论精贵的话，能比得上王爷全副身家吧。”
一开始南靖王还对黄甲子介绍的小丫头没什么感觉，直到听到春秋遗脉四个字，他手中的茶杯失态的掉在地上，就连小宗师郭文和也首次流露出震撼的神情。春秋遗脉七百年未曾出现过，都快被世人淡忘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在这里遇见。
“你说……她是春秋遗脉？”南靖王再次问道。
“是的。”小青捋了捋额前的长发，低头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