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一时无二,尽殷勤,地移天转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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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默默低着眉,似是怕惊扰了她遨翔春水般的好梦,由着她一笔一笔细细刻画着。
这种如同木楔的文字,我在西域便是见过了,玉门关以西大部分地区都在使用,虽不尽相同,但字理相通。若揣测这便是波斯的楔形字,也并不是不可能。
她满脸的甜蜜,嗔着把笺纸卷好妥妥地插入符套中,斜斜地欹过身子,“牚心,你也写啊”。
“啊……”,我倏地皱起眉头,当时取出两个是为了给她备用的,可没想过也要祈缘,便只是讪讪地笑着,“我哪有人可写啊”。
也不知是为何,口上虽这么说着,心里愫生出的竟是墨靖王犹带稚气的笑脸,一袭素白滑凉的长袍,在朦胧的月色下触及了我心底的柔软。
但此刻我的右手便是僵持在空中,生生地写不出「李澈」两个字,侧过脸瞟了栖棠公主一眼,迟疑了片到后挥蹴而下,“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嗯,这样也好”,栖棠公主的声音倏地降了下来。
看她黯晦下来的眼神,定然便当我是置身波谲云诡的**之中,不曾期待去爱也不曾期待被爱;无关冷暖,无关风月,只是不爱不伤的人罢。
她或许认为我眼中闪烁的是孤独的失落,便岔开了语支道,“那神树可在何处啊”。
我略加思忖了片刻,“只要是菩提树便可了”。
“啊,我知道”,栖棠公主激动地绕了绕手指,“天香门一带我倒是见过一株”。
天香门虽已形属西六宫,却仍是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只因它彼邻太后的寿康宫,自其以西便都是前朝的太妃或其他普通宫嫔的居所了。
说是在天香门一带,偏偏找上了半晌才找着,差点让我笑岔了气。眼前这菩提树不过七尺有条,凋蔽萧条,光是外形上,便与我心中亭亭如盖神明梵唱的仙树差了好几条街。
栖棠公主见我笑得正欢,也油生出了几分涩意,“这是年前才从暹罗进贡来的,能成这份光景也实属不易了”。
她倒是像操办场异常庄重的仪式,一步又一步地沿着爬上树冠,轻轻地摞在了最高层,“这儿兴是离神明最近的地方了罢,我要他入夜后第一个看到的便是我的。牚心,你也递上来罢,我帮你搁着”。
“不用了,你快下来罢,上面危险”,我焦急地叫着她,而自己的神符只是浅浅地掖在了低处的枝干上。此时最清楚的莫过于我了,世上最难医救的便是心病罢。其实哪有什么神符乞缘,不过都是我一时编出来唬她的。而于她来说,沉溺上了一段惊世骇俗的姻缘,也料得定前途便是横天绝壁千年冰封,若是还有所念所求能指引下来,便是不会过早扑飞成灰。于她,此时最需要暖的是心,无关真相。
我怔怔地沉思间,她嘿的一下已然跃了下来,我便盈笑着迎上去帮她掸了掸身子,轻轻地挑出鬓角发间夹杂的落叶。
“这年头皇宫里的花都懒地开了,一切都不比江南的光景”,林子外面传来一阵风铃般的女声,虽是如麻雀般的细碎,却难掩拂面的凌厉。
“快”,栖棠公主伏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动作倏地急速了起来,一把抓起我的手腕,窜地往着几丛矮紫杉后蹲下。
看到她向我眨动的睫毛,我已然会意了。穿过层层的紫杉叶看去,两排长长的宫女前,那女子虽已然年将而立,但全身的气派才真真是锦绣辉煌。头上攥着金丝蓝田翡翠珠髻,身上穿着缕金春花散漫大红洋缎窄肩袄,腰间系着豆绿官绦,悬垂着双衡比目玫瑰佩。
不过也倒稀奇,她右手搭挽的那名男子约摸比她年轻上十载。若说是拟作潘安宋王,倒也不是夸夸奇谈,举眉投足间,自有一段儒雅**。只是一袭长袍,草草的便只是苏缎制成罢,比起墨靖王混身的装束,已然是了天上地下。
待到他们确切走过我们面前时,栖棠公主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半蹲的身子却踩得脚下的积叶唦唦作响。
“什么人”,那衣着华贵的女子兀的惊厥一叫。
“喵……”,出乎意料的,栖棠公主竟是作出了一声猫叫,那低黯的声音已然是有了几分相似。
看到我用手挡着口闷闷地笑着,她凑过身子低声道,“她向来是最怕猫的,料是不会再靠近了”。
“嗯”,我侧过脸微微一许,定神一眼,啊呀,那俊逸的公子摇挥着手中的七股折扇,已然跨出步子走了过来。
见是再也隐瞒不住了,我们对视了一眼,满脸无奈,便纷纷瑟抖着站了起来。
我们强挤出讪讪的笑容,敷衍而浮夸,只是低着眉不敢再看她躁怒而起的脸色。
倒是栖棠公主领先福了福身子,“栖棠见过皇姑”。
“还当是哪里来的野蹄子呢,这般的没教养”,她仍是不依不饶,纤巧的兰花指如孤峰突立地指过来,“这皇宫里的帝女牡丹真真是开得一年不比一年”。
我见她的神色缕缕地涨潮而起,一如溃堤前的璇璇,便抬了一步抢在栖棠公主前面,“我们在玩藏猫猫,不当心惊扰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你又是谁,何德何能配与本公主说话”,她怒色不改,拂袖间却又是滋滋的得意,“若是公主教得不好,日后只被些夷蛮掳去,这哪是你能担当的”。
“德仙,我们还是走罢”,那公子却是对着我颔了颔首,挽起长公主的手,“耽误了时辰怕是要惹太后不快了”。
长公主德仙嗔嘟起嘴,还是一脸的怏怏,却由着那公子扶看她离开。
“原来这就是长公主的夫君凌贤宪啊,看起来竟是这般风雅”,我仍是怔怔地看着他们拂袖而去的身影,唯觉他身上漫溢的是书香的温厚。
兴是被羞整了一顿,栖棠公主便还是一副的怏怏不乐,交叠着双唇谩谩地说道,“又有什么,不过是嫁了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第二天一早,叶面上的露珠兴是还在盈盈抖落,我便还软软地瘫睡在床上,却是听见厢房急促的敲门声。
“牚心,牚心,不好了,快开门啊”。却是栖棠公主,她定然是一路快速疾走了过来,颈背额间,闪烁的都是汗珠的晶莹,双靥也急涨得如桃花贴面。
“神符中的字条不见了,怕是被人偷着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