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荣氏仿佛被摧残得老了十岁。
昨儿她彻夜未眠,也不敢眠。
“彤云。”荣氏守在女儿床边,不住落泪,“你怎么能想不开呢?若是你有个山高水低的,岂不是要摘了娘的心吗?可怜我,半生就得你和景钰两滴骨血。”
“娘,我头疼的很。”邵彤云声音淡淡,透出一抹厌烦之意,“你哭了一晚上,你不嫌累,我还嫌吵得慌呢。”
荣氏闻言一愕。
继而想到,女儿不仅失了清白之身,又被庆王府拒绝做妾,接连两次巨大打击,加上昨夜她没有休息,心里烦躁肯定是在所难免。因而小声道:“那我不说话,陪着你。”
“不用。”邵彤云凉凉道:“让我自个儿静一静,别烦我。”
荣氏面色迟疑,自己被女儿喝斥几句不要紧,就怕她……,小心翼翼道:“彤云,娘出去可以,但是你可千万别再想不开啊。”
“放心吧。”邵彤云不哭不闹,冷静得简直有点不像话,“我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没那么大的气性,还会再去寻死觅活第二次。”声音讥诮,“弄得乱糟糟的,吵得大家都心里烦。”
荣氏想要解释,“彤云……”
阮妈妈在旁边抹脖子递眼色,示意先出去。
荣氏无奈,只得给她掖了掖被子,目光心疼的看了几眼方才离开。
邵彤云素白着一张俏脸,勾起嘴角,诡异的笑了笑。
哈哈……,真是可悲、可笑!
大郡王明明都说好要纳自己为妾的,居然又变卦了?是他觉得自己损他面子,所以后悔了?还是庆王妃那边不答应?仰或是表姐怕自己将来恨她,不肯让自己进门?若是前两者还罢了,毕竟外人,不心疼自己也没办法。
可若是表姐从中作梗呢?平日里说拿自己当亲姐妹看待,一到生死时刻,就完全不管自己的死活,那也太凉薄了。
但是还有一个人比表姐更凉薄,那人……,是父亲。
父亲为了邵家的生意,为了他的大计,不敢跟庆王府对抗还说得过去,可他竟然连仙蕙的一根毫毛都不动!因为自己已经是残花败柳了,没了用处,……是弃子,所以只配得弃子的待遇。
他们……,全都心狠凉薄没有丝毫人情。
甚至就连母亲,除了昨天刚知道消息的时候,闹得厉害以外,之后翻来覆去都是劝解自己,希望自己乖乖听话妥协。
“事情已经至此,无力回天。”
“你放心,娘会用心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人物俊俏、性格好,配得上你的,将来给你准备厚厚的陪嫁,让婆家一辈子都仰仗着你,不敢怠慢。”
“你父亲现在一门心思要送仙蕙进宫,不肯动她,还警告我不要对仙蕙记恨,以免坏了邵家去京城的好路子。我听你父亲的口气,多半是有些疑心我们的,所以……,眼下不宜轻举妄动。”
“但你放心,娘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往后啊,你还和从前一样对你父亲,多撒撒娇,别为了仙蕙的事跟他赌气。你已经弄成这样了,若是再失了他的欢心,将来肯定更是寸步难行,甚至咱们西院的人都得跟着被冷落。”
“彤云……,娘求你,好歹想开一点儿罢。”
她劝来劝去,不就是担心自己得罪了父亲,会影响她在邵家的地位,影响将来景钰分家产吗?呵呵……,说什么好亲事?自己这个鬼样子会有好亲事?肯要一个残花败柳的男人,能是好男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自己不会再死了,绝不!!自己要好好的活下去,让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曾经作践过自己的人,全都得到应有的悲惨下场!
邵彤云心中恨意滔天,但最终抵不过沉沉困意,睡了过去。
她迷迷糊糊睡着,因为有如惊弓之鸟睡不安生,耳畔听得动静,就忽地打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无力的侧了侧首,看见兄弟邵景钰站在床边,不知道几时来的,也不知道进来有多久了。
“姐姐。”邵景钰正是半大小子的年纪,在抽条,身量细细长长的,显得脑袋和眼睛都特别大。他的大眼里闪着疑惑,“你到底得了什么病?我看娘守着你哭了一夜,难不成是很要紧的……”语气迟疑,“姐姐,你不会是得了重症吧?”
邵彤云轻嘲,自己得了残花败柳的绝症。
“姐姐?”邵景钰又问:“你怎么不说话?”弯了腰,在她额头上摸了摸,越发迷惑不解,“没有发烧啊。”
发烧?邵彤云心下嘲讽更浓,母亲什么都没有告诉兄弟,一点点都没有,就算她担心那种事不堪,污秽了兄弟的耳朵,也可以说自己被仙蕙欺负了吧?可是她没有,因为在母亲的心里兄弟就是玉瓶儿,所以投鼠忌器。
“姐姐!”邵景钰有点不满,“你说话啊?我可是好心过来看你的。”
邵彤云的目光在兄弟脸上流连不定,心下思绪转得飞快,旋即开口,“你过来。”她声音虚弱,招了招手,“我有话要跟你说。”
邵景钰赶忙俯身过去,“姐姐你说。”
“景钰。”邵彤云心里积攒了一江水的委屈,想哭,眼泪便掉了下来,“我没病,其实我都是……”死死咬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都是,被仙蕙害得……”
“仙蕙害你?!”邵景钰目光又惊又怒,急道:“她怎么害你的?你快说!”
邵彤云哽咽着,编了一个谎话连篇的委屈段子。
“真的?”邵景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继而跳脚怒道:“她居然敢把姐姐你推下湖水?!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好哇……,小爷不会放过她的。”
“景钰。”邵彤云抓住弟弟的手,抽泣不停,“爹偏心,不肯责罚仙蕙,娘又害怕爹爹生气不敢妄动,反倒劝我要忍气吞声。”越说越是委屈,越是伤心,“姐姐能不能报这个仇,就全仰仗你了。”
“仰仗”二字,顿时让邵景钰觉得成了大人,当即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报仇雪恨!”
“你这样……”邵彤云拉着他,又细细耳语了一番。
昨天夜里,邵景烨就去告知了沈氏消息。
沈氏想着事关人命太过惊吓,并没有急着告诉两个女儿,直到早起请安,才用和缓的语气跟她们说了,“昨天夜里,邵彤云想不开,差一点儿闹出人命。”
仙蕙和明蕙对视了一眼,都没言语。
虽然邵彤云可恨,但是她已经自食其果得了报应,又差点惨死,用不着再幸灾乐祸的挤兑了。特别是明蕙,本来心底就良善柔软,又不知道前世东院的悲惨,反倒觉得邵彤云也有几分可怜。
只要她不再跟东院过不去,不想再成天盯着她了。
但……,这只怕很难。
沈氏亦是担心这个问题,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算庆王府和邵家都可以遮掩,但回头邵彤云去给大郡王做妾,肯定会有人猜疑的。邵家的风评不好,便会影响到你们的亲事,所以我和景烨商议了半宿,打算赶紧给你们把亲事定下来。”
明蕙微微有点羞赧。
仙蕙则是意外,前世里母亲大概不舍得自己早嫁,就没有急着给自己订亲,就算是因为担心进宫,也只花银子报了一个生病。今生阴差阳错的,反倒让母亲急着给自己订亲,但不知道今生和自己订亲的人,还是不是陆涧?
沈氏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个家乌烟瘴气的不像话,乱糟糟的,你们两姐妹早点嫁了,我也好省一点儿心。”不像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影响还不大,两个女儿都是待字闺中,若是亲事找不好就麻烦了。
明蕙红着脸,“女儿都听娘的安排。”
仙蕙则是心思飘飘忽忽的,既担心跟自己订亲的人不是陆涧,又担心是他,——父亲不会同意自己嫁人的,必定会横生波澜。
“此事宜早不宜迟。”沈氏又道:“今儿下午,景烨会带两个朋友回家做客,顺便给我见礼,你们可以躲在屏风后头看一看。虽说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可娘也希望你们能找着如意郎君,自个儿满意,将来过日子才会恩爱和美……”
她语气一怔,忽地回忆起当年的遥远旧事。
自己的娘也让自己躲在屏风后面,相看未来夫婿,那时候的邵元亨年轻清俊、一表人才,说话大大方方的,当时自己一眼就看上了他。
那个对自己温柔以待的翩翩少年郎,也曾山盟海誓、柔情蜜意,说自己过苦日子跟了他,将来等他发达了,一定要挣一座金山银屋给自己住,不让自己受一点儿苦。而今他真的发达了,有能耐了,金屋藏娇的却是别人。
如果可以回到当年,自己宁愿当初把双眼给戳瞎,不要看上那个负心人!
不……,不不!沈氏连连摇头,不能因为丈夫的薄情负心,就认定这世上再也没有好男人,而心胸偏执的苛刻未来女婿。自己已经够不幸的了,女儿们挑丈夫,一定要仔仔细细的睁大眼,不能让她们重复自己的凄凉。
“娘?”仙蕙见她神色不太好,疑惑道:“你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沈氏收回心思笑了笑,不愿破坏气氛,“就是想着你们都要出嫁,我这心里有点舍不得。”一手拉了一个女儿,“你们都是娘的心头肉,娘啊,希望你们姐妹俩都嫁得好好的,一辈子甜甜蜜蜜。”
明蕙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仙蕙却笑着撒娇,“多谢娘的吉言,我和姐姐一定会嫁得好的。”
“厚脸皮。”沈氏笑嗔了小女儿一句,然后道:“长幼有序,这次是先给你姐姐相看亲事,下午那个宋文庭会过来,他朋友陪着,两个人一起没那么尴尬。”担心大女儿看错了人,“宋文庭今年二十四岁,比较大,你应该能分辨的出来。”
“娘……。”明蕙的脸红得都快滴血了。
仙蕙打趣,“姐姐害臊了。”
“贫嘴!”明蕙去捏妹妹雪白的嫩脸,佯作凶恶状,“回头给你挑夫婿的时候,有你臊得。”说完这句,自己先臊得接不下去了。
到了下午,邵景烨带了两个朋友回家做客,自然就是宋文庭和陆涧了。
刚走到二门上,正巧撞见领着小厮要出去的邵元亨,三人都停下脚步来,各自向长辈行礼打招呼,宋、陆二人还介绍了自己。
邵元亨看向儿子问道:“你的朋友,也是做生意的吗?”
邵景烨笑道:“不是,他们两个都是功名在身的秀才,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儿子也是机缘巧合才和他们认识的。”
邵元亨当然看得出宋、陆二人不是生意人,那寒素的衣着打扮,又不善言辞,还有身上淡淡的读书人气质,早就猜着了。问儿子,不过是要确认一下。
唔,原来是两个穷秀才,长得倒是都还不错。
只是心下略感奇怪,两人表现的特别拘谨,特别是姓宋的那个,一直恭谨有礼的低着头,还带出了一、二分不好意思。而且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新买的,熨得平整,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很是郑重其事的样子。
“爹,你先请。”邵景烨去打了马车帘子,礼数周到。
“嗯。”邵元亨点点头,挥手道:“外头冷,你们别站在门口吹冷风,赶紧进去喝杯热茶。”嘱咐儿子,“朋友来了,上点好茶好饭招待一番。”
宋、陆二人忙道:“邵伯父客气了。”
邵景烨笑道:“儿子会的。”
邵元亨放下马车帘子,从车窗的另一侧招手叫近小厮,指了指东院,示意等下打听一番,然后马车晃晃悠悠的走了。
等邵元亨到了商铺没有多久,打听消息的小厮就赶来回话,“回老爷,大爷的两位朋友进门以后,先去给沈太太请安,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听说那姓宋的秀才,还带了厚厚的见面礼。”然后又道:“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都是一些家常闲篇。”
沈氏是在大厅开门见客的,不能鬼鬼祟祟,这消息不难打听。
邵元亨赏了一块碎银子,心下一琢磨,就悟过来宋、陆二人所为何事。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又带着厚礼,先去拜会后宅女眷长辈,——不消多说,自然是那姓宋的让沈氏相看了。
难怪……,他见了自己这个未来的泰山,紧张又恭谨的。
估计是因为彤云出了事,沈氏害怕会影响女儿的婚事,打算早点嫁女儿,所以急哄哄的相看女婿了。想到此,不由微微皱眉,给明蕙赶紧找一门亲事是应当的,沈氏可不要给仙蕙也找了。
不行,这事儿回头还得跟她说一声。
仙蕙愿不愿意进宫还是两说,但依照沈氏的性子,肯定舍不得仙蕙离开她的,不免有点头疼,恐怕鸡飞狗跳的日子要提前开始了。
这是一桩烦心事,另一桩……,彤云的亲事才是最着急的,得赶紧订下啊!
对了,今儿另外一个姓陆的长得不错,年纪轻轻,看起来应该还没有娶亲,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有钱人家,——彤云虽然失贞,但将来许以厚厚的嫁妆压着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