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彤云不情愿,但还是笑着递了过去,“二姐姐你看罢。”
仙蕙托在掌心里细看。
邵元亨一向关注庆王府的动向,也被转移了视线,看了看,“嗯,不错。”又疑惑问道:“四郡王怎么突然带东西回来?”
“说是去外头采办年货。”荣氏面色颇有几分得意,笑吟吟道:“老爷想想,四郡王是办大事儿的人,哪有功夫仔细挑小东西?不过顺手带点,不多,王府里的女眷一人只得一串呢。”
她的目光扫向沈氏等人,见他们一个个虽然穿了新衣,但是清减素淡,明显没有之前的那套华丽,——穷酸样儿,只得老爷买的两套衣服了吧?这么想着,再看看自己和儿女们,眼里的笑容就更得意了。
仙蕙眼角余光扫到荣氏,佯作不知,依旧反反复复看那红珊瑚手串儿。
看着看着便上手,直接给套在自己手腕上,红艳艳的珊瑚珠子,白皙肌肤,好似雪地里开了一支殷殷红梅。她抬头笑道:“三妹妹,这珊瑚手串真是好看,借我戴几天怎样?过几天我就还你。”
邵彤云顿时变了脸色,欲言又止。
沈氏一直盯着这边,见小女儿竟然索要东西,不由斥道:“仙蕙,你在做什么?还不赶紧放下东西,给我回来。”
明蕙怕妹妹脸上难看,赶忙过来拉人,赔笑道:“仙蕙她年纪小,不懂事,从小被我们惯得不知天高厚,不用理她。”
“我只是借几天玩玩儿,又不是不还。”仙蕙声音里面带出委屈。
邵彤云缓和神色,温柔道:“二姐姐,不是我小气舍不得,可这红珊瑚手串是大郡王妃给我的,不便轻易借给别人。要不……,回头我另外找一个手串,不用借,只当是送给你的。”
“送我?”仙蕙的眼睛顿时亮了,甩开姐姐的手,也不管姐姐有多尴尬,只管上前大声道:“那手串什么的我就不要了,你要送,就送你头上这支金步摇吧?往常里只听人说步摇步摇的,我还没有戴过呢。”
邵彤云原本只是想随意找个手串,好打发她的,没想到她专挑贵的东西要。自己头上这支嵌三色宝石的金步摇,和耳朵上的坠子,手上的戒指,那是一整套,——借?她借了,谁知道啥时候还啊?万一丢了、坏了,自己这一套首饰岂不成了残缺?她、她也太厚脸皮了。
仙蕙盯着她,问道:“三妹妹,你又反悔啦?”
沈氏在旁边忍无可忍,喝斥道:“明蕙!还不快把你妹妹给拖回来?不嫌丢人呢?东西有就有,没有,不会不戴啊!”
明蕙上前拉扯妹妹,急道:“走,跟我回去。”
仙蕙不肯走,委委屈屈道:“我是想着……,都快、快过年了,万一来个客人,都不能体体面面见人。我……。”声音带出哭腔,“我才不要被人笑话,到时候我就躲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邵景烨也过来了,沉脸道:“听话,赶紧回去。”
“我不。”仙蕙眼圈儿一红,楚楚可怜的哽咽,“三妹妹都有金步摇戴,我为什么不能有?”转身扯着哥哥的袖子,“哥哥,你给我买好不好?”一副任性不懂事的口气,“你以前不是说过,只要别人有的,我也有吗?哥哥,你给我买。”
邵景烨知道妹妹这样不好,可到底心疼她,软和了口气,“好,回头哥哥挣了钱就给你买,别哭了。”给她擦了擦眼泪,“听话。”
邵元亨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爹还在呢,哪里轮得到儿子挣钱给女儿买东西?左右看了看,两房的人一对比,荣氏母女是盛装丽服、珠翠满头,沈氏那边的确显得寒碜了点儿。
再瞅着沈氏怒火中烧,荣氏又一脸得意,担心两边吵闹起来场面难堪,因而喊了仙蕙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不就是想要几样首饰吗?爹让人给你打,多打几样,不会让你被人笑话的。”
仙蕙把沾了葱汁儿的帕子拿开,“真的?爹,你不骗我?”见父亲点了点头,顿时破涕为笑,“还是爹你对我最好了。”喜笑颜开的拍马屁,“刚才是我急糊涂了,光想着哥哥,怎么就忘了爹你才是大财主呢。”
“什么大财主?”邵元亨被她逗乐,摇头笑道:“你这丫头。”
真不要脸!邵彤云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仙蕙哪里有空管她?只顾缠着父亲,又道:“爹,光是给我一个小辈打首饰,不太好吧?干脆你多破费点儿,给祖母、娘,还有姐姐和嫂嫂,也都打一份儿。”
沈氏再次喝斥,“仙蕙!你别说了。”
邵元亨则是闻言一怔。
要说给女儿打首饰还说得过去,只当是给她们添置嫁妆,沈氏……,现在似乎用不太上,再说给媳妇打首饰又算啥事儿啊?可是这海口都已经夸出去了,再收回去,那也太丢脸了。
更不用说,二女儿还把母亲也给饶进去了,——总不能不孝顺母亲吧?
邵母瞅着场面有点冷,忙道:“元亨啊,沈氏和孩子们这些年吃了太多的苦,你不是说了,要好好弥补一下的吗?我看仙蕙的主意挺好的,大过节的,都打点首饰,都打扮打扮给你长点脸面。”
“娘,看你说的。”邵元亨是一个八面玲珑的生意人,反应很快,出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当即笑道:“我能舍不得给娘你花钱吗?沈氏她们是我的妻女儿媳,也没道理舍不得啊。”
邵母松了口气,“那就好,至于我老婆子就不用了。”
邵元亨道:“少了谁的,也不能少了娘的啊。”罢了,正如母亲所说,家里往后少不了人来客往的,——沈氏和儿女们穿得寒酸清减,丢得还不是自己的脸?况且沈氏他们在仙芝镇苦了多年,现今补偿一些,也是应该的,又不是出不起这几个银子。
他大方的挥了挥手,“行,回头都打首饰。”看了看荣氏母女,做出一碗水端平的样子,“过年了,你和彤云也再添几样。”
仙蕙当即甜甜道:“谢谢爹。”
——事情就这么拍了板。
仙蕙赶着拍马屁,亲自端了一碗茶过去,忙前忙后的,“爹,可我不知道首饰该打什么样儿的?要不……,回头我去荣太太和三妹妹那里看看,看她们首饰什么样儿,然后叫人照着打,这样就不会出错了。”眨巴一双大眼睛,“到时候,我跟三妹妹打一模一样的,你说好不好?”
邵元亨笑道:“行,你们打一样的。”
邵彤云脸气得都发白了。
心下恨得简直想砸东西,这……,这都是什么无赖啊?厚脸皮缠着父亲要东西不说,还要给她娘打,她姐姐,还有她嫂嫂!甚至,还要跟自己打一样的首饰,呸……,谁要跟她一样了?她也配!
刚要说话,被荣氏拉住递了一个眼色,只得忍气不言。
“好了,好了。”邵元亨挥挥手,“都坐罢。”只想快点结束眼前场面,两房妻儿凑一堆儿,自己夹在中间滋味儿不好受,吩咐丫头,“赶紧上热汤热菜。”
荣氏笑容难堪的入了座。
心下气得肝疼,那个小丫头片子得寸进尺,贪得无厌!自个儿要了东西不算,竟然还拉扯上一大堆人!老太太、沈氏,两个丫头,还有一个乡下媳妇儿,加一起整整五个女眷,每个人都要打首饰,那得花多少银子啊?
可是丈夫已经答应了,再驳,就是驳了丈夫的面子。
——不能因小失大。
接风宴后,两房的人各自回了屋。
荣氏那边如何肝疼胃疼且不说,沈氏一进门,就让儿子儿媳孙女都先回去,然后关了门,沉脸斥道:“仙蕙!你真是太胡闹了。”
“娘……。”
沈氏挥手打断她,“原本瞧着你有几分小聪明,就任着你的性子,没约束你,可你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脸色,指着小女儿,“今儿要不是当着外人,我当场就想教训你了。你说你……,怎么能为了要点儿首饰,就连脸面都不顾,低三下四的去找你爹要东西?咱们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明蕙也埋怨道:“你啊,这次真是太胡闹了。”
仙蕙却道,“我没有胡闹。”
“你没有?”
“是的。”仙蕙目光坚定,回道:“我就是要趁着现在,趁着爹对咱们愧疚之心最浓的时候,努力争取更多的东西。”
沈氏气得笑了,“就为了几根簪子?”
“几根?当然不!”仙蕙冷笑,“你们想想看,荣氏做了十几年的当家主母,她和邵彤云得有多少好东西?那敢情好,回头咱们就得一模一样。”她挺了挺腰身,“总之荣氏有的,娘得有!邵彤云有的,我和姐姐得有!至于嫂嫂,得和我们的一样,祖母的则不能比荣氏的差了。”
她此言一出,沈氏和明蕙都怔住了。
和荣氏母女的一模一样?一共五份首饰,有两份不能比荣氏的少,有三份不能比邵彤云的少,那得……,那得多少首饰珠宝?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明蕙不由咂舌,“这……,荣氏肯定不依啊。”
“我不管,反正爹都已经答应了。”仙蕙精致秀丽的下巴一仰,淡淡嘲讽,“回头他大出血的时候,别怪我要得太多,要怪……,就怪荣氏太会贴补自个儿了。”
沈氏摇了摇头,似乎还是不赞成这么做。
“娘。”仙蕙正色看向母亲,“就算我为了骨气,不管面子,可将来我和姐姐总要出嫁的吧?我们的嫁妆丰厚一点,难道不好?这姑娘家嫁了人,若是嫁妆丰厚,吃穿用度一概不靠婆家,那样说话才能硬气,不会受人搓磨!到了万急的时候,用钱了,还能兑个银子花花呢。”
“这……。”沈氏终于动容,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仙蕙长长吐了一口郁气。
前世里,这一房的人什么都没有多要,得着好儿了吗?出门显得寒酸无比,被别人讥笑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不像是邵家的人。姐姐受不了这份嘲讽,借口做针线活儿,整天躲在屋里不爱出门,越发的安静沉默了。
等到姐姐出嫁的时候,嫁妆里……,根本就没几件像样儿的首饰。
姐夫宋文庭又挣不了几个钱,连个丫头都请不起,姐姐回了娘家,小外甥就只能丢给婆婆看着。试想想,若是家中稍微有几个闲钱的,请个丫头,帮着宋老太太一起看着小外甥,又怎么会……,闹出那样的人间惨剧?毁了整个宋家。
而自己,若非一直在家中过得太过寒酸,又怎会为了一支稀罕点的宫制绢花,被邵彤云哄骗,以至于最终毁了名节?所以,姑娘家就该养得千娇万贵的,该争的……,就得用尽一切手段去争!
明蕙看了看妹妹,迟疑道:“便是依了你所言,可……,咱们怎么知道她们有多少东西?说是照着她们的打,她们只拿几样便宜货出来,你又能如何?”
仙蕙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只不想说,怕被母亲和姐姐阻拦,敷衍道:“不急,这事儿咱们再琢磨琢磨。”
次日一早,她吃了早饭就要出门。
明蕙叫住她,“去哪儿?”
“去后院掐几支梅花。”仙蕙不等姐姐收拾好,便出门,“走了。”
自己准备玩的那点小小心思和算计,父亲不会看不懂,——所以,坏人让自己一个人做,恶名让自己一个人背,不必扯上姐姐。
到了外面,她才道:“去西院。”
丫头给她撑着伞挡风雪,闻言一怔,“二小姐不掐梅花了?”
仙蕙笑道:“先去西院找荣太太和三妹妹,再掐梅花。”
邵府分为西院和东院。
西院是旧宅,三进三出,后头还带一个小花园儿。
后来因为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加上邵景钰年纪不小,预备成家,便在旁边买了块地,修了一所四进四出的东院。依照荣氏的想法,等邵景钰成亲就让留在西院,她和父亲搬到新的东院,结果仙芝镇的一房人来了。
她斟酌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把东院让出来。
不是荣氏大方,而是东院虽大却太新,比不得西院里面精心布置多年。而且东院大,住东院就得跟老太太住一起,不如让出来,清净不说,还可以在父亲跟前讨个好儿。这些心思,当然不是荣氏亲口说的,而是前世听丫头们的闲言碎语,和私下琢磨,慢慢揣测出来的。
今生和前世一样,仙芝镇的这一房人依旧住了东院,荣氏母子住在西院。
穿过角门,西院已经是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
这个时候,荣氏正在忙着安排一天的大小琐事,和管事妈妈们说话,仙蕙是专门挑这个时候来的。一进门,先笑吟吟的行了礼,“给荣太太请安。”她有一管好嗓子,又清又脆,“我今儿过来,是想看看荣太太的首饰样子。”
屋里屋外的妈妈们、丫头们,都敛气屏声。
厅堂里,荣氏一袭玫瑰紫的刺绣妆花褙子,襕边群儿,粉面含威坐在正中,手里抱着一个鎏金小手炉。闻言挑眉看了她一眼,目光颇为锐利,“何必那么麻烦?回头我让人打几样好的就是了。”
言下之意,就是婉拒不答应了。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