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桃子元神归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两颊又痛又硬。原来，泪水早已在北风中冻了一层又一层，在脸上形成薄薄的浮冰。桃子挣扎着站起来。眼前的雪地上趴着四个人，一个永远也不会再动，另外三个害怕还有子弹飞来，一动也不敢动。方小胆这厮更是过分，趴在罗秘书身旁，看样子竟是本能地选择了他的尸体作为挡箭牌。桃子心里涌起一丝鄙夷，脱口说道：“今天的名额够了，大家都起来吧，没事了。”
几分钟后，程飞拎着手枪飞奔而至，一看他头顶上腾腾四散的热气，就知道他是听到枪声从后山赶过来的。问清了事情的经过，他让桃子、晶晶和方小胆原地不动，自己带着肖队长沿子弹射来的方向上山搜寻。
忙活了一大圈，他们空着手回来了，不用问，无功而返。桃子和程飞不得不承认，他们再次在对手的残忍和专业面前败下阵来。
32、一线生机
公墓管理处办公室里，仅剩下的五个人围在桌旁，一言不发。外面的天色微微发暗，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山区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变得又快又突然。
又走了一个人。而且，随着雪量的逐渐变大，大家知道，几天之内出山又无望了。
“我先说几句吧。”程飞咳嗽了一声，“我们的对手很狡猾，但是，游戏还没有结束！”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样东西放在桌上，“你们看，这是击中罗秘书的弹头，用的是德国造的狙击枪，手法堪称职业。这说明，我们的对手不但藏有各式枪械，而且他们还有人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
他又指着弹头旁边的一块小布条，说：“这个，是罗秘书死时攥在手里的。”布条很简单，阿虎死的时候出现过，达雅死的时候也出现过，只是每回上面写的字不同。这回写的是：“这是第二个。”
程飞咬着牙继续说道：“刚才我和肖队长去信筒那边看了，那枚假铜章不见了。肖队长砸开信筒，原来信筒的底被凿掉了，下面是一个很深的盗洞。这说明什么？还是那句话，我们低估了敌人的狡猾。他们怎么能让自己的脚印暴露于雪地之上，而不使用漫山遍野现成的盗洞呢！我们不妨分析一下：一，对手从信筒下的盗洞里拿到假铜章，发现上当，从而通知同伙，在半路上狙击我们当中的一个，再让潜伏于我们之中的内线把布条塞到罗秘书手中；二，对方根本没看信筒里的东西就知道是假的，因为我们中间的内鬼早已把消息发了出去。”
说罢，程飞用眼睛扫了扫在场的几个人，语气中透出一丝寒意：“我想，是该清除内奸的时候了！”
没人说话，大家的眼神都在游移，互相碰撞的目光中开始弥漫着不信任、怒火与仇恨。
晶晶突然说道：“大家不要胡思乱想，也许内奸就是罗秘书！刚才程警官说，罗秘书手里攥着布条，那就是说，他活着的时候已经接到布条了。因为死了以后，就算有人把布条塞在他手中，他的手也必然没法合拢。是不是有这样一种可能，他本想把这个布条偷偷放在谁的身上，可谁想布条还没放出去，他自己就先死了，他的同伙杀人灭口嘛，电影上不都是这样演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罗秘书是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的呢？现在公墓上的手机信号中断了，除了手机，他还能用什么？
想到手机，桃子心里不禁“咯噔”一跳。据说，窃听器甚至能做成芝麻粒大小，如果当初有人在他的手机上做了手脚，那他岂不是相当于天天生活在人家眼皮底下？
桃子找来一把起子，掏出手机，三下五除二就把它大卸八块。大家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围上来帮忙检查手机中的部件，看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东西附着在上面。可结果让所有人大为失望，这就是一部普通的手机。桃子又拆了罗秘书的手机，仍是一样。拆开容易安上难，两部手机转眼就成了一堆破烂。
桃子傻眼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肖队长见他瞅着一堆元件发愣，就从屋里提出个黑皮包，不紧不慢地掏出电烙铁、松香、焊锡，接接焊焊，竟又拼出了一只完整的手机。
没想到肖队长还有这么一手！桃子的眼睛亮了起来：“肖队长，你对电路很熟悉？”肖队长得意地笑笑：“说不上很熟，这是我的业余爱好。我这包里工具齐全，连测电压电流的表都有。”
“太好了！”桃子几乎叫了起来，“快，你和我出一趟门儿！”肖队长莫名其妙：“干什么？”桃子一跺脚：“去看看山头上的手机基站啊！”大家恍然大悟，是呀，如果基站修好了，不就可以向外呼救了吗？新的转机让每个人都兴奋起来。
很快，桃子和肖队长出了门。半个小时后，桃子一个人跑了回来。一进门，大家就把他围了起来，关切地问基站修得怎么样了。桃子好像冻傻了，只顾往火炉边靠，就是不说话。方小胆急得快跳了起来：“到底什么情况，快说呀！”
桃子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33、陷阱
这一笑，那三个人全愣了。桃子顾不得理会他们，眉飞色舞地说：“你们猜怎么着？我们到了山头一看，原来手机基站的线被大雪压断了。肖队长的技术可真不赖，三下五除二就把线接了起来。可是有根线不够长，肖队长绝了，竟然用自己的身体当导体，把线给接通了，我的手机马上就有了信号！”
说到这里，大家都是一惊，随即欢呼起来。桃子得意地看着三个人，继续说道：“我看有信号，就给汪局长打了一个电话。汪局长一听急得不行，说让我们再顶上两个小时，他马上带人来接应我们。对了程警官，汪局长还说要找你们支队长帮忙，不惜一切代价，就算动用直升机也要把大家接出去！”
“太好了，我们终于有救了！”晶晶脸上乐开了花。程飞却皱了皱眉头：“用身体接上手机信号？桃主任，你把大家都当小孩子了吧。”桃子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笑道：“人民警察果然非同凡响，连我这么精心构思的故事都被你识破了。”
刚才笑得最欢的晶晶眼里快喷出火来，大声嚷道：“你说什么？都这时候了你还逗我们玩！”桃子赶紧讨饶：“别急别急，刚才我说得虽然夸张了点儿，但也不是信口胡说。肖队长还在上面，他说再给他点儿时间，他就有可能把线全部接好，到时候我们就能和外界联络自如了。”
就在这时，肖队长推门进来。大家重新燃起希望，纷纷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肖队长却遗憾地摇了摇头：“还差一点点。天黑了看不清，外面又实在太冷，只能明天早上再去试试了。不过我觉得八九不离十，明天一定能接通电话，大家放心吧。我们再忍一个晚上，明天就可以逃出这个鬼地方了！”
虽然愿望并没有实现，但想到明天有可能接通手机，大家心里多少舒坦了一些。可是危险并没有解除，凶手也还没浮出水面，防范还是要做的。晚饭后，经过商量，程飞带着方小胆睡宿舍，桃子和晶晶仍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而肖队长代替了达雅的位置，睡在外屋的单人床上。大家其实也都睡不踏实，害怕最后一夜再出什么意外，除了把门窗紧锁之外，都只是和衣而卧。
好容易熬到凌晨，天色微亮，门板上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桃子一骨碌爬起来，蹑手蹑脚地穿上了鞋子。轻轻推开门，肖队长已经披挂整齐，等在了门外。
桃子朝他点点头，正要出门，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桃子，你这是要去哪儿？”桃子回头一看，晶晶靠在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桃子笑了笑：“没事，你接着睡吧，我和肖队长上山去抓鬼！”
所谓的“抓鬼”，只是桃子的说法而已。罗秘书死后，桃子静下心来一想，发现不管用什么方法防范，敌人总会赶在他们之前下手，这不能不让人起疑。所以他要单独设个局，让敌人自己掉进圈套！
肖队长握着猎枪在前开道，桃子紧跟在后，两人悄无声息地沿着昨天的路再次登上安装手机基站的小山包。这个小山包上，有以前达雅挖的捕猎的陷阱，肖队长稍加改造就重新利用起来。陷阱有两三米深，肖队长怕不够，又在底下加了钢制的兽夹。这样的组合，不管是谁掉下去都难以逃脱。
越接近山顶，桃子的心情就越紧张。一方面，他非常想看到有人掉进陷阱，早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另一方面，他又有些害怕见到这残酷的结果。难道，人真的都会变成最丑陋的魔鬼吗？
34、真假警察
陷阱里真有一个人，他蜷缩在里面一动不动，身上都是白色的霜，一条腿鲜血淋漓。桃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仍不忍细看。肖队长也很是忐忑，他给动物下套子的次数多了，给人下套子还是第一次。但最让他吃惊的是陷阱里的人，那人竟是身穿警服的程飞！
程飞没有死，但已经严重冻伤。桃子和肖队长把他弄出来，费劲地抬回公墓管理处。大家轮番用雪帮他搓身子，但他始终没有醒。
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只做事不说话。桃子知道，大家在等他的解释。就连肖队长也一样，虽然这计划有他的一份，但他却没料到掉进陷阱的竟是这位聪明的警察。
事已至此，桃子不得不开口了：“我知道大家都很意外，其实程飞不是警察。”这话一出口，晶晶、肖队长和方小胆都吓了一跳。方小胆瞪大眼睛，嚷道：“什么？可是我觉得没有谁比他更像警察了啊！”
桃子笑了笑：“不是不像，而是太像了。他的能力早已超过了一般的森林警察，有这样的能力，怎么还会在大山里巡逻？再想想，老方你被打，喊了几嗓子他就能赶到，这是不是太巧了？还有，那天他要为击毙老苏的现场拍照，在他打开手包找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他包里装着一支钢笔。巧得很，我也是个钢笔发烧友。他那是一支万宝龙的钢笔，如果是真货的话，能值五千多块钱。当时我想，这个警察真够有钱的。后来再联系到我们收到的用钢笔写的布条，我的思路终于清晰起来。”
几个人听得呆了，一时都忘记了说话。桃子继续说：“罗秘书临死前曾提醒我，‘有没有听过什么熟悉的声音’。当时我莫名其妙，后来猛然想起，程飞的声音很像我和罗秘书鬼屋探险时碰到的那个集贤社老大的声音。虽然那时他是在演戏，说话的声音经过掩饰，但人声音里的某些特质是不会变的。所以我断定，这个‘程警官’就是集贤社的老大！他为我送上了第一块狐狸皮，还刻意讲了一遍狐狸皮的来历，真可谓用心良苦啊！还是罗秘书聪明，竟认出了那个声音，也许他就死在这件事上。”
听到这里，方小胆突然“啊”地大叫一声：“桃主任，是他！那声音我也想起来了，他，他，他就是打了我两次的那伙人的老大！”大伙儿全明白了，这个程飞真是高明，打完人之后又立刻换了警察的服装去救人，也难怪方小胆上当。
肖队长憋不住了：“桃主任，我还是不明白，程飞干吗要这么费事，他只要用枪指着你的头就行了，还怕你不交出铜章？”桃子叹了口气：“这可能还得感谢老苏。老苏就是用你说的办法，他还数了三个数，结果呢？也许那一刻程飞就知道了，用这样的方法换不来铜章。”
见大家都沉默着，桃子敲了敲桌子：“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就是程飞在我们内部搞鬼，先后以专业的手法杀死了阿虎、达雅、罗秘书。程飞是最后赶来的，他可以带足作案工具。杀害达雅那晚，他肯定使用麻醉气体将大家迷昏了，不然我们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杀罗秘书的时候，也只有他是单独一个人，而且回到管理处后，他还说在罗秘书手里发现了一块布条，或许那布条就是程飞自己拿出来的。”
他这一说，大家都纷纷点头。桃子叹了口气：“虽然我基本认定了是程飞，但一切还都是推测。恰好昨天肖队长展示了修手机的技术，于是我心生一计，借手机基站做了个笼子。当我们从山上回来说马上就可以修好基站的时候，程飞虽然伪装得很好，但还是有一丝惊慌被我察觉。很明显，如果基站修好，他就失去了抢走铜章的最后机会。所以，他一定会铤而走险前去查看究竟。可惜呀，去基站的路上已经布了陷阱，聪明的‘程警官’还是太心急了。”
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会儿程飞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虽然还在昏迷中，但看来不久就可以苏醒。桃子摸了摸他的口袋，没有发现枪。他口袋里有一个警官证，一个持枪证，一副手铐，一串钥匙，外加钱包、身份证。所有这些都是符合其警察身份的物品。
桃子突然有些心惊肉跳。程飞的身份证、警官证、持枪证天衣无缝。不，不能说天衣无缝，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真的。桃子近乎完美的假设全部落空，程飞竟然是个真警察！
35、再发命案
桃子稳了稳心神，吩咐肖队长和方小胆去程飞的床上翻翻，看能不能有所发现。两人很快就回来了，他们找来了不少东西：一支五四式手枪是在枕头底下发现的；那支万宝龙钢笔和几块布条据说是在床板下找到的。只是没有发现毒死阿虎的毒药和推理中的麻醉气体。
不过，那布条就是前面每次死人时出现的恐怖布条，钢笔墨水的颜色也对。桃子的那些推论基本没有错，这让大伙儿稍稍松了一口气。现在只能等着程飞醒来，问一问他本人，才能搞清楚所有的事情。
晶晶突然问道：“肖队长，昨天你说可以修好基站，到底行不行啊？”肖队长苦笑着摇摇头：“山顶上的基站根本没坏，是桃主任叫我那么说的。我想可能是山外的线缆被大雪压断了，现在雪停了，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检修的。”
晶晶闻言神色一黯，不过程飞落网了，起码现在可以破了每天死一个人的咒语，这让她心情轻松不少。
转眼又是一天，大家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迎来了又一个夜晚。程飞虽然没醒过来，但多少也有了些起色，昏迷中不时嘟囔两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现在他对大伙儿来说是危险人物，尽管他的腿折了，已不具备攻击能力，但肖队长还是把他铐了起来。
一夜无话。次日早晨醒来，桃子感觉头疼欲裂，像喝醉了酒一样。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不由得一声叹息。晶晶也醒了，见状问道：“桃子，你想什么呢？”
桃子幽幽说道：“我想，如果没发生这么多事，没死这么多人，那该多好。”晶晶笑了：“现在好了，凶手抓住了，雪停了，铜章也拿到了，只要等到救援的人进山，我们就什么都有了。想想看，我们的生活将是多么美好，买房，买车……”
桃子惊讶地打断她：“买房？哪儿来的钱？”晶晶剜他一眼：“五亿美金，一个零头都够我们花几辈子的，难道你就没想过吗？我们为国家效力，国家奖给我们个千儿八百万的，也不算过分啊！”
晶晶哪一点都好，就是对金钱太过执着。桃子不想跟她争论，只好无奈地摇摇头，披衣下床。程飞就铐在外间，也不知他醒了没有。
推开门，桃子心里没来由就升起一股寒意。程飞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什么异样。可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活人。桃子几步抢过去，拿手一试，没有呼吸——程飞死了！
这怎么可能，虽然他冻得挺严重，也发了高烧，但晶晶的护理很得当，再怎么也不可能过了一晚上就死了啊！一瞬间，桃子的脑袋有点晕。不过这一晕，也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晶晶，你感觉到头晕吗？”
晶晶点点头：“早晨一醒来我就觉得晕晕的，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了，”桃子像是和晶晶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程飞是被人闷死的，你看他的脸色和表情，明显是窒息死亡。凶手仍是先将我们迷昏，然后才下的手。看来事情没有我们昨天想的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