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阳
这是安明法同志从数十年来业余创作的作品中精选出的18篇形成的一部短篇小说集。
这是一部劝诫人们饮酒适量避免进入朦胧状态吃亏出丑的一部短篇小说集。
这是我近年来看到的优秀短篇小说集之一。
我和作者都是河北省鹿泉市人，但是由于离开家乡整整50年了，对于家乡人物并不熟悉，此前与作者只在鹿泉市文联召开的3次会议上见过面。当时，他是市人大领导，我是文坛老兵，我只觉得他与会是例行公事，没想到他在今年初夏时节却将《朦胧悲喜》短篇小说集初稿送到了我手上“请教”。说实在话，我对近些年的官员“从文”没什么好感，对于他们的“请教”甚感头疼。前些年，曾担任过获鹿县（现鹿泉市）县委书记的解青林曾谦虚地说自己写小说是“挎着竹篮卖杜梨——冒充果木行”的，送我“请教”的稿件很有修改价值，让我感到是真请教。这几年的官员对自己“轻薄文字”行为自我感觉良好，自认为自己一旦有了权就成了天才、全才，送上来的“作品”都是结集出版的“成品”，名义上是“请教”，实际上让你说好话给予肯定的。我这人生来脾气倔强，虽已年过耳顺，但是秉性难移，对于文学还是很敬畏的，不敢昧着良心随意吹捧附和，因而常以缄默做武器，得罪人不少。接到《朦胧悲喜》稿件后，我的心境照旧如此，只是由此想到了解青林，想到了他送上的是稿件不是印刷品，想到了两年前曾翻阅过他赠予的一部书——《乡村接访奇遇记》。说实在的，当时我对他送的书并不怎么看好，只是从书中感到他的生活底蕴丰厚，此前应该有过创作中短篇小说的经历，便在肯定他从生活出发进行创作的同时表示了愿意看一看他的旧作的意思。想到这里，我觉得人家是要我还愿的，只好实践诺言翻一翻。这一翻不要紧，我顿时感到一股清风扑面而来，竟然一口气将小说稿读完了。读完掩卷深思，脑海中闪现出的都是一个字——好。
该书之好，首先是其立意好，取名为《朦胧悲喜》和书中内容是很贴切的。从事短篇小说创作的同志都有结集出版比较难的感受，之所以产生这种感受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每篇小说创作时的时代不同、立意不同，书名难以确定，最后只好以自认为较好的小说定为书名。安明法同志则不用为此发愁，选择结集出版的18篇小说每篇均与饮酒有关。我国的酒文化历史悠久，从饮用方面讲却不外乎悲愁时饮，喜庆时也饮，饮用过量则会因酒精中毒而出现意识受损、非理性行为的朦胧状态，进而演绎出各式各样的悲喜剧来。安明法的《朦胧悲喜》正是揭示了这样一个主题，在宣扬酒文化的同时，劝诫大家饮酒适量，避免贪杯后朦朦胧胧地误事、坏事、出丑。在他选择出版的小说中，虽然因酗酒出丑、坏事的篇幅不多，但是仍然让我们不难看出其劝诫人们适量饮酒、不能酒驾的良苦用心。至于书中收入的酒后奇遇的侥幸人物，我们也只能从吕蒙正所说的时、命、运方面理解，进而从作者的这种构思中看到其朴实善良、爱憎分明的内心世界，看到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良好意愿。
该书之好，最重要的是成功地塑造了数十个性格各异、命运不同的典型人物形象。小说是一种以塑造人物形象、叙述故事为主的文学体裁。我在30余年的文学创作生涯中，感受最深的是故事好编、人物难写，所看到的失败作品也大都栽在这个问题上。这些失败作品乍看故事编写的非常热闹、复杂，读起来也能凑合着读下去，只是读过之后掩卷回味就感到寡淡无味了，至于故事不是忘得一干二净就是缺胳膊少腿，人物不是张冠李戴就是丢三落四。出现这一问题的根源是作者错误地没有把塑造人物形象放在首位，仅仅注重了故事的叙述，对于故事中的人物采用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如此作品中的人物多为千人一面，充其量只是一个苍白的、脸谱化的化妆宣传符号，根本谈不上性格和有血有肉、跃然纸上，这样的人物怎么能让人记住？不能为艺术画廊增添新人物的小说岂不是丧失了自身功能？还能算作小说吗？为此，在上世纪80年代，文学界曾针对“四人帮”提出的文学创作“三突出”原则进行过讨论，严厉地批评谴责了主题先行、人物脸谱化、概念化的文学创作弊端。然而，时过30余年，这一弊端仍未根除，一些人仍在热衷于图解主题的把戏，终将小说搞到了少人问津的尴尬境界。我拿到安明法的小说稿之初，对此是担忧的，结果翻开一看不仅忧虑一扫而空，反而产生了耳目一新的感觉。安明法同志交给我的稿件是多年创作积攒的60余篇，我读后对20余篇的人物颇感兴趣，便率直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安明法同志边听我说边记录，回去后只对与酒有关的18篇进行了认真修改，数日后交到了我手上再次征求意见。我对这18篇小说是无话可说了，因为这18篇作品成功地塑造了27个个性鲜明、栩栩如生的典型人物。这些人物中，从职业上可分为个体经商的9人，公安干警4人，农村和脱产干部12人，记者1人，热衷文学创作的业余作者1人；从性格和命运上分就相差悬殊、各自不同了。以个体经商者为例，田大胆喜张扬、爱卖弄，明明是出卖坟地的偏说是搞房地产的，醉酒后敢夸口买银行，醉驾被抓敢耍赖咬警察，在派出所里还要卖弄“学问”，结果不言而喻；聂俊海胆大无心，屡屡受名义上是个体户实际上是地方一霸的罗彬之骗，最后锒铛入狱；高二妮机智幽默，借酒后官员戏耍之机将他们一一笑骂、捉弄，结果遏制了乡镇官员到个体饭店吃喝记账不还的歪风；齐志魁奸诈无比，总以吃亏为名占便宜，最后在竞选村委会主任一职时真的吃了大亏，落得了家破人亡的下场；高大强为人豪爽，粗中有细，最终击溃了心怀鬼胎、不务正业的缑小兵；胡海泉属于先富起来的农民企业家，被树为典型后得意忘形而成为乡内一霸，最后在乡亲们猛击下骤然清醒再成致富典型。再说4个干警，祁军强豪爽粗狂，铁面无私，却又谦逊有礼，酒后闹出了大笑话；鲁长顺为人厚道，廉洁奉公，颇有长者之风，最终识破了齐小兵的肮脏嘴脸；齐小兵贪婪异常，为保住发财的门路，醉酒后跪倒在鲁长顺脚下力辞提拔，反而露出了徇私枉法的罪恶行径；于是之学识渊博，谈吐文雅幽默，醉酒后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因此屡有奇遇，屡建奇功，不仅获得了领导赏识和同事爱戴，而且受到了出家人的尊重……该书27个生活在不同环境中的人物，有着27个不同的性格，为我们展现出了27个典型人物形象，是这部小说创作成功的显著标志之一，不能不令人称道。
该书之好，还有一个重要特点——真实可信。我和安明法同志在此前虽然不大熟悉，但是我们是同乡，有着相同的乡音和相差无几的经历。阅读《朦胧悲喜》，我除了感受到浓重的乡土气息和闻听到熟悉的乡音之外，还对其中的故事和人物有似曾相识之感。这种感受来自于作者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和细节的真实描写功底。真实是艺术的生命，精细的细节描写是加强作品真实性、生动性和生活气息的基础。我在前面所说的故事好编、人物难写，其中主要是指细节的真实描写太难。一位前辈曾经说过，优秀作家能够使真实的故事和人物写得真实可信，劣等作品却使本来真实的故事和人物写得让人感到虚假，其间的差异就在于作者对细节描写的真实与否上。所谓细节描写，就是在特定的环境中随着故事情节开展，抓住人物的某些足以表明他的个性特征的细小动作或表情作细致的描写。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非常难，没有对生活的深入观察体验和人物的透彻了解是根本做不到的。安明法同志则很容易地给我们做出了表率，《朦胧悲喜》的《一场误会》一文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我们的家乡历来就有“小叔子嫂没大小”的说法，意思是小叔子和嫂子开玩笑是不讲忌讳的，有点过火在其他地方可能被视为流氓行为，在我们这里就是无所谓的事。安明法就抓住了这一乡俗，以一个个独特的细节塑造了韩汉这个村支书形象：韩汉在上世纪80年代当上支书后，走后门给村里买了台彩电。全村人看电视时，他因公往往到的晚，找不到好地方就到前面的孩子们面前问他和谁的娘好，孩子们都争着喊叫和自己的娘好，他便在人们的小骂声中坐到孩子们让出的地方看上了电视；接下来，他又在中秋节喝醉后来到生产队秋收的打谷场上，趁着街坊嫂子王丽霞弯腰干活时当着众人的面，扯下了她用松紧带系着的裤子，结果让妇女们整治了一下午。秋后参加县里召开的县、公社、大队“三干会”，他在会场上不老实，伸手捅了前面一个熟人屁股想开小会，结果捅错了，就将错就错地让人家接着捅下去，最后捅到了第一排的女公社书记屁股上。女公社书记知道他发嘎后，在小会讨论时找他算账，罚他讲一个笑话，结果让他编排着笑骂了一番。后来，村里富了，妇女们想学城里人跳舞，拉他参加，他看了一次又开玩笑说男女跳舞和床上的事一样，区别是一横一竖。在公社书记到村里指导工作时，他得知公社书记只在星期五回家后，手指一对交媾的野狗说它们正过星期五呢。公社书记到他家吃饭，又听到了他在家里闹出的许多笑话。一次在家休息，忽闻一对青年夫妻吵着来找他评理闹离婚，他将制服裤衩反穿着出面调解，尚未开口就把小媳妇逗乐了，矛盾也随之化解了；一次回家，看到老母和几个老人边打麻将边议论电视上播放的女人穿高跟鞋和旗袍如何好，突然插话说：“妈妈娘，我也给您买上一套吧。”一桌子老人闻之大笑不已……当然，他也不是总笑骂别人，遭到妇女们的反击也是自然的。他曾在扯下王丽霞裤子后，被妇女们脱掉裤子还让人家把他的脑袋塞进裤裆里挣扎了一下午，也曾让妇女们摁住用油漆画了一个大花脸，脸上还特意画了一个拉锁。这些细节描写，在当代人看来似乎有些荒唐可笑，在上世纪却是真实可信的。改革开放之前，物质匮乏，文娱活动更为缺乏，人民群众看一场电影都非常困难，要想活跃气氛就难免自编故事、自找乐趣噱头，而最能逗人一乐的故事和噱头是难免“黄色”之嫌的。我们这些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都知道，真正成功的村支书绝对不是整天板着阶级斗争面孔的人，而是一些没有架子、整天和群众嘻嘻哈哈穷打穷闹的普通人。安明法同志就是抓住这一点，为我们生动地刻画出了一个由那一时代走过来的支部书记形象，勾绘出了一幅幅和谐有趣的农村生活画卷。韩汉这个有点嘎气的支书就在这种和谐中带领全村人走进了小康社会，也引起了个别人的嫉妒。在以以上细节勾画出韩汉的形象后，安明法同志将他推到了小说高潮中，让他于醉酒后受人引导与新上任的妇联主任王丽霞做爱，让他事情没办成反被人告到了县纪委。已经升任县纪委书记的原公社书记前往调查，结果遭到了全村人的抗议，带头人正是王丽霞的丈夫。看到这里，我激动地掉泪了，文中的县纪委书记也动情了，她看到随着告状信的证据不足后，以“一场误会”平息了这场风波。以上是《一场误会》一文的梗概，没有轰轰烈烈的场面，也没有激烈的斗争，全文几乎都是由一个个细节组成的，但是让我们从表面的邪气中看到了民心，感受到了一股正气。以如此手法塑造人物的例子比比皆是，我就不一一例举了，还是请大家从中感受吧。
阅读该书稿，我还感到安明法同志驾驭语言的能力很强，知识面很广，提供给我们的信息量很大，希望今后能坚持发扬下去，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
2012年9月于鹿泉市符家庄
（本文作者系国家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原石家庄市文联副主席、作协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