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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密旨(2)

正如朱武所想,这熟睡着的婴儿恰是侯文的儿子。儿子由他的第十五姨太在当天下午生下来。他是个早产儿,按照府上的医生推测,这孩子应该在十五天之后才能出生。他在这一天来到人间毫无理由,算得上是一个奇迹。十五姨太中午睡了会,起床后像往常一样喝了些菊花茶。她本来想要散步,顺便去水池边看看金鱼,可没走几步就已腹部绞痛。

十五姨太是侯文最为宠爱的女人,医生很快被召来。一袋烟的功夫吧,孩子顺利降生。医生跪在地上向侯文道贺,他高声说道,恭喜大人,是个公子!对于突然降生的这个孩子,侯府因为没有准备而显得有些慌乱。膳食房里的伙夫去买菜时,随手“抓差”请来了这个长脚男人。这种事以前也有过,临时请上一个干粗活重活的“帮工”,过几天再辞退,或是就此留下。这个长脚男人连伙夫都算不上,他是第一次进侯府,只在府上做了一顿饭,而且是在灶间烧火。

所以,在小恩子的那卷花名册上,既没有侯文这个刚降生的儿子,也没有长脚“帮工”。没有人知道在侯府,这一天有一个早产儿出生,和一个帮着做粗活的男人进来。他们不在小恩子的花名册上。没有入册的人,对小恩子来说就不是侯府的人。

侯府在被灭门之前,突然间多出了两个人。当朱武将军带着八百精兵杀入侯府时,这两个不在花名册上的人被侯文推出了那道小门。随后,侯文将小门的木闩紧紧闩上。

现在,朱武将军怀抱婴儿,不禁仰天浩叹: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朱武自此从人间消失。在白龙山杳无人迹的山坳间,朱武搭了间草棚子。他和文武就住在这里。文武是他给婴儿取的名字:姓文名武,文是侯文的文,武是朱武的武。他把两个既是至交又是世仇的名字组合在一起,文武刚一出生就被这样命名了。

朱武以打猎为生,他无疑是个骁勇的猎人。但是他背回的那些猎物文武都无法消受,因为文武还太小,他弱得就像是一只蚊虫。弱小的文武需要的不是肉食而是奶水。这难住了朱武,他不可能去找到能给他喂奶的女人,他们必须深藏在山里边。后来朱武终于想到了动物也有奶,为了养活文武,他不得不到处去偷老百姓刚下过崽的母狗或母牛。把它们弄回来,挤出奶水。在那段时间里,以前帝国的将军居然堕落成了一个盗贼,盗贼朱武用这些狗奶或牛奶喂养文武。当它们奶水枯竭,朱武就把它们杀掉,煮成肉汤。

这段经历,是朱武最羞耻的记忆,他做过盗贼。尽管没人知道,但他自己比谁都清楚。每每想起,便会觉得不堪入目。

文武慢慢长大,朱武让他叫自己师父,而不是爹。在文武小的时候,他有好多次都试着要叫朱武爹,都遭到了朱武严厉的呵斥和责骂。你没爹,朱武说我是师父,不是你爹。

当文武不再吃奶时,朱武也就结束了他的盗贼生涯。他教他打猎,教他种田,更教他武功。

十八年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朱武时常会想起将军府里的奢华,府里成群的仆役,奴婢和女人。那个刚买回没几天的异族少女,如今身在何处?朱武想过战死,想过马革裹尸还,却从没想过沦落至此,成为山野之人。

皇帝为何会下那道密旨,朱武一直苦苦思索。终于有一天灵感闪现,作为至交,侯文一定有重大隐情瞒着他。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侯文和三皇子结党营私,他们甚至计划要除掉太子。一旦太子被杀,以三皇子的才德而言,将顺利被册立为新太子。能够这样联想,是因为朱武回忆往事时,记得侯文无意间说过一句话。侯文喝醉了酒,斜着眼睛对朱武说,三皇子更有太子相啊。那段时间太子正在生病,每年太子都会生三个月的病。他们谈论太子的病情,并为国家担忧。侯文在他芜杂的话语里夹杂了这句话,他说,三皇子更有太子相啊。

当时朱武没太在意,现在想起却心惊肉跳。侯文是个周密的人,他肯定策划了秘密方案,太子不久将遭遇“不测”。

但是侯文还没来得及行动,即已败露。太子虽然病弱,却耳目众多。事情正是如此,越是害怕恐惧,越是严加监控。皇帝既要铲除谋反的主谋,又要避免国家动乱,所以才会下密旨处死侯文。

朱武相信他的猜测能够成立,理由是侯府灭门之后,三皇子不久便遭失宠,在宫中边缘化。

皇帝和侯文渊源极深,虽必须杀他,但又不能太过张扬,这便选定了朱武。

想清楚了这件事,朱武无比痛苦。他执行皇帝密旨,诛杀侯府,实为愧对朋友。之后收养文武,无疑又在抗旨。

我啊,朱武想,上对国家不忠,下对朋友不义。

在文武长到十八岁之前,朱武去过几次山下的木头镇。镇上只有一家下等窑子,朱武每次去,都会彻夜不停地嫖妓。

文武终于长到十八岁。十八岁的文武已然是隐身在白龙山间的一位绝顶剑侠。朱武看着他长大,这是一个寂寞的少年,不经意间眉头就会紧锁。朱武决定将他送出山外。

朱武说,你现在已经是个成年男人,应该到江湖上去走一走了。每个男人到了十八岁,都得离开自己的师父。

少年文武毫不迟疑地辞别师父,纷扰的世事早已让他梦牵魂绕。文武踌躇满志地下了山,这是他早就向往的啊!他不可能终老在山间,下山之前文武摸着自己的剑尖说,我的剑还没有沾过血呢。

朱武站在旁边,看着这少年抚剑自叹,脸上露出了久远的笑容。

文武游走在江湖之间,但他觉得如今的江湖已变得十分荒芜,和传说中的江湖毫不沾边。没有可看的,也没有可做的,剑永远在鞘中。江湖中的岁月比山中的岁月还要枯燥。文武十分失望,在外面游荡了大半年,文武既没有碰上一个正派侠客,也没有见到一个邪派魔头。他所看到的芸芸众生都在忙于生计,是啊,忙于生计,所有的人都不过是在生老病死。他的青锋剑就像一根烧火棍子一样无所作为。

然而,就在文武心灰意冷的某一天晚上,在悦来客栈的一间客房里,突然来了一位长脚道士。长脚道士须发皆白,他跪倒在文武面前,口称少主人。

文武不解其意,慌忙扶起他来。

道士坐在文武对面,慢条斯理地讲述了发生在十八年前的那桩血案。道士说得非常详细,没有放过任何细节。他当然也说到了文武奇迹般的早产,说到了他自己被抓差。道士像当年的朱武一样把这一切归结为天意。最后,道士告诉文武,抚养他的人正是当时的刽子手朱武。

在文武看来,这是一个遥远而又缥缈的故事,一个别人的故事,或者根本就是一个圈套。他相信这故事有可能是真的,却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他的故事。为什么要说他是侯家的遗孤呢?

文武一抬手,用青锋剑抵住道士的咽喉,他说,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这柄剑送进去。

道士说,少主人,你的肚脐处有一块拇指头大小的紫红色胎印。

文武一惊,他的青锋剑往后撤了一撤。

道士又说,你的左腋下也有一块相同的胎印,大小相差无几。

文武收回剑。

少主人是我从侧门抱出来的,道士说,所有的事情我已经禀告了,该怎么做?由少主人自己定吧。

说完,道士躬身退出客房。

文武回来了,回到白龙山中。他这次出山没有做成任何事。朱武看到他满身风尘,脸色晦暗。而且,文武很少说话,总是默默地呆在一边,好像在想着某一桩心事。但是,朱武从来也不问他。

文武说,你应该问一问我呀。

问什么呢?朱武说。

随便问啊,问我在外面的见闻?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不问,朱武说,有什么好问的呢?

然后,到了重阳这一天,白龙山上开满菊花。文武冷冷地对朱武说,师父,我想结婚。

朱武看了看他,说你是该成家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没别的意思,文武说,我就想生个儿子。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儿子,我能生个儿子吗?

不久,文武真的结婚了。他娶了木头镇上吴老板的女儿吴倩娘,吴老板开有一家“绝色”染坊。倩娘的陪嫁是十匹染上色的土布,这样的陪嫁在当地算得上丰厚。

结婚后,文武很少走出倩娘的房门。小俩口如胶似膝,从房里不分昼夜地传出轧轧的响声。过了一年,文武如愿生下了一个儿子。如果文武生下的不是儿子,而是女儿,又会怎样呢?也许文武会再入倩娘的房门。

喝满月酒的时候,文武把四乡八邻的人都请来。朱武喝多了,文武也喝多了。酒一直喝到这一天的后半夜,客人们都走光了。他们举着火把,唱着野曲,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文武的家。文武又最后敬了朱武一碗,他们并没有约好,但两人却一起来到野外。

外面,月光亮晃晃的。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山风猎猎。文武面容憔悴苍白,而朱武则一脸慈祥,满含笑意。

文武说,该结束了。

朱武笑着点头,是该结束了。

文武拔出了青锋剑,他把剑尖含在口里吮吸着,他感到剑像水一样清凉。他使劲吮吸着,直到剑尖抵进了舌苔。有细细的血水流进了咽喉,是一股铁锈味。他们僵立着,山风把他们的衣角吹得飘起来。

文武说,是真的么?

朱武还是微笑着,是真的。

你就不能说是假的吗?

不能!

文武缓缓地把剑伸出去。那我只能这样了,他说。

朱武在意识尚存的一瞬间,心里默念着:皇上,罪臣终于伏法了。皇上,我是想伏法的啊!

朱武的头颅从颈上滚落,鲜血喷溅。文武当即跪倒在地,他说,侯门已经有后了。倩娘是好女人,会把侯武抚养成人,文武不担心。今日文武手刃朱武,是以复仇,却又无以回报养育之恩,文武只有一死相随师父。说着,啵的一声把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这天,一个长脚道士来到白龙山,他像是无意间云游至此。道士的褡裢里装满金银钱币。他把褡裢扔在文武家,对文武的遗孀说,这是少主人留给你的。

文武的遗孀说,少主人是谁?

道士说,少主人就是少主人啊。

然后,道士来到了文武和朱武的墓前。当时阳光明媚,墓地里一片温暖。道士头枕墓碑,展开身子睡下了。他不一会就睡着了。后来,他再也没有醒来。有路过这里的人说,道士睡着以前,好像说了一句:少主人,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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