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白丝毫动静都没有，莫非没有找到解答？于是古老师笑若春风地重复：“李白同学，不管能不能回答，先站起来好吗？”
李白依旧僵如死尸。
古老师终于按捺不住，走下台去拍了拍李白的肩，终于发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他摘下李白的眼镜，瞬间醒悟——这是最新款的“偷睡眼镜”，上面那对眼睛还真是制作精良呵！
“李白同学！醒醒！”
李白被耳边的巨响惊醒，迷迷糊糊地问是否下课。古老师克制着满腔怒火：“李白同学昨晚没休息好吗？”
李白接下来的回答算是让她火了一把：“老师，昨晚《XX》韩剧大结局诶，你没看吗？哭死我了……”
下课后李白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请去办公室“喝茶”，进门前她冲围观的同学挤了挤眼，像是毫不畏惧的样子。
同学们列队竖起大拇指：“李白，你真是太牛掰了！佩服佩服！”
［SUPER.05］与古老师的博弈
人若想红，真的就是分分钟的事情。自从李白在校园里打响了名号，她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小野草，变成了当下“学生爱，老师恨”的角色。虽然的确有些跳梁小丑的味道，可李白才不在乎，她每次得逞后，总是会冲大家露出光芒万丈的笑脸，活像个淘气的坏小子。
可古老师却并不是知难而退的人，在往后的日子里，古老师越来越频繁地点李白起来回答问题。每当这个时候，班上总是异常安静。大家都知道李白同学一定又会爆出什么雷人雷语。
“李白同学，你来帮大家解释一下这句古文的意思吧。”李白昨晚跟网友聊天到凌晨三点才睡，脸上挂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她不情愿地站起身：“什么古文啊……”
“咳咳。”古老师压低了声音严肃地说，“你好歹先把书翻开，62页第四句话。”
李白慵懒地瘪了瘪嘴：“哎哟，我怎么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啦，老师你这么为难我莫非是暗恋我？可惜我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哦。”
顿时满座惊叹，可与往常不同，这一回，没有一个人鼓掌。再看一眼古老师，他一脸快要虚脱的表情，似乎在说：“李白你死定了。”
李白这才清醒了几分，扭转脑袋，眼神不偏不倚地撞上站在窗外的教导主任……办公室里，教导主任沉默了好久，猛地拍响桌子：“像什么话，上课睡觉也就罢了，还口出狂言，这样的学生必须叫家长领回去好好管教！”
好呀好呀，赶紧打电话给我爸妈叫他们来管我吧。李白心里欢喜极了。
这一巴掌没吓着李白，倒是把古老师吓坏了：“主任，您别生气，李白同学最近正在闹别扭，孩子嘛，难免会有冲撞的时候，您放心，交给我来教育，我保证她不再犯了……”
切，搞什么啊，真不知道这个猥琐的超人大叔搞什么鬼。李白不悦地斜视着他。
古老师也算是磨破了嘴皮子才终于劝动了暴脾气的教导主任。放学后古老师罚李白抄写白日里叫她解释的课文，她自然不是省油的灯，磨磨蹭蹭到了八点还没抄完。古老师在这段时间里专心地坐在一旁看教案。李白突然觉得，古老师这个人还真是奇怪，要是别的老师处罚学生抄课文，从来不陪着，就算陪着也是无聊地玩手机看杂志，现在他倒有一点“我们一起学习”的意味。
“古老师你可以玩手机看杂志的，我不会有意见，看你这样可真无聊。”李白终于开口了。
“可是怎么办呢，我不喜欢电子产品，也不爱看杂志，就喜欢看教案。”
过了一会李白又问：“为什么不把我交给教导主任处置呢？”
“因为不想轻易麻烦你爹妈呗。”
“你怎么就知道，请我爸妈来就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这个……”古老师突然愣愣出神，“果然还是不想轻易放弃你啊……”
“啪——”李白把抄好的课文拍在走神的古老师面前：“你什么都不懂，要是你不想放弃我才应该叫我爸妈来！”说完就一溜烟跑不见了踪影。
李白跑出教室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雨，她的手背不自觉地擦拭着眼角，心里的滋味百感交集。
李白真是受够了被古老师管着，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决定将他的秘密公之于众。
如果她就这样告诉别人，一本正经的古老师竟然在游乐场兼职玩偶，肯定没有人会相信。于是她偷偷拿出家里的拍立得相机，瞄准那个正在摆出各种搞怪POSE的超人，按下快门，接着又趁他换衣服的时候拍下了他的真身，为了保险，她还多拍了几张，真是个有心眼的姑娘。
不过让她感到诧异的是，古老师就那么缺钱吗？据她所知，学校给老师的薪水并不低，在这个城市里应该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而且据八卦消息说，古老师没有家室，父母也健康，应该没有什么经济压力。那他为何要沦落至此呢？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解密”这件事情上。
星期一大早，趁着所有人都忙里忙外准备晨会，李白偷偷溜进办公室，把一个信封搁进古老师的抽屉里。晨会后古老师回到办公室，习惯性地拉开那只抽屉取课本准备上课，一眼便瞧见了信封。
他皱着眉头打开，从里头掉出两张照片和一张信纸。照片上的自己真是太滑稽了，而信纸上的内容是：你很缺钱吗？
古老师吓了一大跳，他本以为戴着头套是最保险的方式，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察觉，在这个人肉搜索的年代，果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放学后，古老师早早地走了。李白算准了老师们都不在，又潜入办公室。没想到古老师还真回了信：不，我不差钱。
就这样，两人开始了一问一答。可古老师问道：“你到底是谁？”的时候，李白却不回信了。古老师忧心冲冲地将抽屉打开又关上，毕竟，自己的小秘密被人知道，的确是万分忐忑。
李白没有放弃调查，她坚信，古老师一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SUPER.06］放开那女人！
这天，李白依旧跟踪古老师做兼职。然而与平日不同的是，还没过多久，便有人来接古老师的班。古老师拍了拍那个人的肩：“小刘，麻烦你了！”
说完这话，古老师就像是百米冲刺一般冲进更衣室，五分钟后，他擦干净额头上的汗珠，西装笔挺地走了出来。他这是要干吗去？
李白算是过了一回侦探瘾，屏着呼吸跟在后面。走到马路上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古老师身边，车上走下来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随后跟古老师走在了一起。他们俩鬼鬼祟祟的，古老师一直在滔滔不绝地低声说话，女人越听越难过，甚至流下了眼泪。
看古老师猥琐的样子，定是对那女人做了坏事，又威逼她封口。
李白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大叫一声：“古老师，放开那女人！”
古老师一惊，回过头来一脸冷汗道：“什么女人女人的，你应该叫阿姨。”
女人被李白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古老师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把女人匆匆送上了出租车，说是改天跟她解释。李白不屈不挠地不许那位阿姨走，可出租车还是开远了。
“李白，你先别急，听我讲一个故事好吗？”古老师拉着李白在奶茶店坐下。
“从前有一个男人，用现在的话来讲，他是个学术宅，每天埋头于各种论文教案中，励志要当一名优秀的老师。他有一个美丽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特别喜欢去游乐场，每次去，都会抱着玩偶合影，可是男人因为忙，很少陪女儿去。”他顿了顿说，“前年冬天，男人面临着一次非常重要的学术报告会，他为此准备了大半年，于是当妻子希望他能一起回母亲家过年的时候，他拒绝了，他要待在这里完成最后的准备，参加会议。”
见古老师有些哽咽，李白轻轻问：“然后呢？”
“那年大雪，高速公路上冰冻得厉害，男人的妻子和女儿乘坐的车，出了交通事故，而男人也就永远地告别了这世上他最爱的两位女性。”
“那个男人就是你吧。”其实古老师已经说得很明显了，不过李白还是想确认一次。
“故事是不是很狗血？”古老师笑了笑，“那之后我患上了自闭症，两年了，我没有出过几回家门，后来到这边教书，才有所缓和。我一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寄托对妻女的思念和愧疚，而就在那天，游乐场建成了，所以……”
“所以你去扮演玩偶，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女儿的歉疚？”
古老师点了点头：“另外，刚才那位阿姨，其实是亲戚介绍来相亲的，不过我告诉她，我没有办法放下自己的妻女。”哦，原来那位阿姨流泪，也是被感动了。
李白听到这里，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是专情。古老师沉沉地说：“那件事之后我才明白，有好多事儿我们以为自己是不会后悔的，可当事情真正发生，才后悔莫及。”
李白像个小大人似的嗯声道：“嗯，您在四十岁能悟出这个道理，也算是值得了。”
古老师突然暴起：“谁说我四十了，我今年刚满三十五好吗！长得老有错吗？”
李白顿时石化在那里。
掏心掏肺地说，李白自己明白，她有多么喜欢这个愣愣的老师。他是唯一一个第一节课就能叫出她名字的老师，他是第一个在她犯错时为她低下头求情的老师，他是第一个说不愿意轻易放弃她的老师，他也是第一个愿意把自己的过去全盘交付的老师。
李白大概从来没想象过，自己会遇见一个这样神奇的老师。最重要的是，他的出现让她的心里滋生出强大的勇气和力量。
［SUPER.07］请别放弃我
像是受到了启发，回到家后，李白立刻打电话谎称自己煤气中毒，把爸妈骗回了家。没想到这招还真见效，五分钟后爸妈便一同冲进了家门。
其实李白早就想这样做了——把离家出走的爸妈聚在一起，好好地掏一回心窝子，拼尽全力把他们挽留下来，只是她一直没有胆量。而超人叔叔的出现，仿佛当头棒喝一般敲醒了她：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真会把肠子赤橙黄绿青蓝紫全都悔一遍！有些爱闷着不说，你爱的人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小姑奶奶，你把我们骗回来很好玩啊？”妈妈抱怨道，“我们还在办正经事儿呢！”
“正经事儿？我还不知道你们呀，不就是跟某个叔叔或者阿姨约会嘛。”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请你们原谅我今天的无礼，我找你们回来就想说一句话。”本来一副女斗士模样的李白突然掉泪了，“你们就不能不离婚吗？我舍不得你们！”
爸妈听到这话，面面相觑，顿时傻了眼。妈妈触景生情，眼泪也止不住了。她走过去抱住李白：“傻闺女，谁说我们要离开你了，你知道我们今天干吗来着吗？”
“我都看见了，爸爸把你们的结婚证拿走了，你们是想背着我离婚吧？”
妈妈尴尬地笑：“至于离婚……其实不瞒你说，我们早就背着你离了，你说你爸那人，真是！太令人失望！”一说到这事儿，妈妈又忍不住开始吐槽，不过还好，在爸爸的咳嗽声下迅速回到了主题：“我们今天其实是去复婚的。”
“复婚？”
“我们各自生活了一段时间，才明白，离婚的时候总觉得彼此分开才能过得好，可是，人啊，跟情歌一样，都是老的好！所以我们决定重新在一起了，这不，章还没盖呢，你就把我们骗回来了，要是我们俩因此分开，你可得负责任啊！”
李白一听，尖叫起来。她拉起爸妈的手就往外头跑：“快走快走！”
爸妈齐声：“干吗去？”
李白不耐烦地说：“还能干吗，盖章去啊！”在李白的监督下，父母重新领回了结婚证。出门的时候她向妈妈借了手机，拨下那串早就背熟的号码：“喂？”
古老师一听就认出她来：“是李白同学吗？怎么了？”
听到古老师的声音，李白的眼里突然酸胀得难受，过了一会更是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
古老师刚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可李白却率先挂掉了电话。过一会，手机里钻进一条信息，信息上有八个浅浅的字：“谢谢您，请别放弃我。”
加油啊！李白同学。
他冲着手机屏幕傻傻地说，仿佛她也能听见似的。
（选自《意林·小文学》2012年8月）
不离
辜妤洁
下课铃刚打过，你的电话就拨进来。教室里很吵，一直跑到走廊的尽头才寻得片刻宁静。电话接通时有稀里哗啦的破碎声，你的声音含混不清。耳膜被震得生痛，我皱了皱眉，将手机拿得远了些。你又重复了两遍：周末回来吗？电话里你的声音有些沙哑，似是感冒之后再没有好得彻底，嗓子里压着一口痰，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停下来咳几声才可以继续。
过了三十五岁生日后，同样的话你总要重复几次，起先我以为你担心我听不清，但又隐隐觉得不对，年少的心总是敏感桀骜的，以此为由，在心里反复咀嚼你的意图，得出你是怕跟我讲一遍我听不懂。为什么我听不懂，需要你不断重复？在你心中我就如此笨拙么？小小的种子沾染了黑色，迅速在心里抽枝发芽繁茂生长起来，很长一段时日，我对你都心怀着怨艾。后来你无意中提起，说自己鲁钝，很多话说过就忘，于是要说上好几遍，旁人肯定会觉得烦哩。你说这话时正拴着围裙蹲在厨房门口掐豆角，食指与拇指指尖沾染了豆绿色的汁液，指纹被浸泡得像是细长绳子勒出的痕。低头时长长的刘海掉下来，你腾出右手把它们捞到耳后，发觉我的目光后冲我羞涩地笑了笑，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每想到被人烦就很不舒服，年纪这么大了还总像个少女似的，真难为情。”我低下头接着写作业，不知该如何回应你。只在心里骂自己烂心肠千万遍。
姥姥常常念叨你不单鲁钝，更是幼稚，父母年近六旬了还要整日为你操劳，情绪到达临界点时用“蠢钝如猪”形容你。幸得你遗传了姥爷的温厚善良，总是傻笑着糊弄过去。但同时还有固执，问题到了关键处嘴巴紧闭堪比铁门。一个巴掌拍不响，得不到发泄，脾气火爆的姥姥快被你气个半死。我上五年级后，你还是带着我从家里搬了出来，离开了你生活二十多年的家。我问你是不是受不了姥姥，你却说不是，“你姥姥脾气和年龄一样越来越大，我怕她生气到顶点时把我们两个都掐死掉。”不过是个笑话，但你嘴角的笑意却是落寞的。
是哦。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十七岁刚过便沦为失足少女，转眼孩子一天天大起来，却连父亲姓甚名谁都不知晓。素来乖巧听话的你自那时起成为亲戚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直至如今，我的出生仍旧是谜。姥姥私下怂恿过我几次，但话到嘴边，看到你隐忍的表情时，却不舍得再逼你。你什么都不说，必是有你的难言之处，我是你最亲的人，也是最没有资格质问你的人。
独立后的你带着我水草般飘忽不定的生活。没有了管束，你对我的溺爱更深了一个度。只要我喜欢的，你省吃俭用给我买。不上班时便在家研究食谱，变着花样讨我欢心。我脸色稍微变化，你也会努力回忆是哪里做得让我不满。我想告诉你，我是女儿，不是皇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待我。你却说应该的，对我好能让你快乐。我知道，虽然表面不说，但你一直觉得亏欠于我。想对你说“真的没关系”，却不想熄灭了你的热情。
初二那年我们又搬了一次家，你固执地不再接受家里的接济，租到的房子也自然比之前更小。一室一厅，晚上我和你挤在一起睡。你说：“人总要长大，我哪还有脸让父母为我操劳太多。”但却又告诉我不用太坚强，你会给我依靠。我枕在你的胳膊上入睡。你喜欢用柠檬味的沐浴乳，混合着你的体味，一起溢满我的鼻尖。很清新，一直蔓延进我的梦里。我没有告诉你，那段时间，我的梦里碧草蓝天，很美很美。
